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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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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里沙听人谈到自己,就扭过身朝着大饭桌,指指自己身上被撕破的衣襟,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都囔说:

  “想把我咬死……上帝不允许。纵狗伤人是有罪的!大大的罪过!不要打,当家的①,为什么要打啊!上帝会饶恕的……世道不同了。”

  

  ①当家的:他对所有的男人都一律这样称呼。作者原住。

  “他说些什么?”爸爸问,很严历地瞪着眼看他。“我一点也不懂。”

  “但是我懂,”妈妈回答说,“他对我讲,有一个猎人故意纵狗咬他,所以他说,‘想把我咬死,但是上帝不允许,’他求你不要为这件事处罚那个猎人。”

  “啊!原来如此!”爸爸说。“他怎么知道我要处罚那个猎人呢?你要知道,我一向不大喜欢这样的先生们,”他用法语继续说,“不过,这位我觉得特别讨厌,想必……”

  “噢,不要说这话,亲爱的!”妈妈好象吃惊似的,打断了爸爸的话头。“你怎么知道呢?”

  “我似乎有机会研究这一类人,他们之中来拜访你的很多,全都一模一样。说来说去总是那么一套……”

  显然,在这一点上母亲抱着完全不同的看法,不过她不愿意争论。

  “请递给我一个油炸包子,”她说。“怎么样,今天的油炸包子好吃吗?”

  “不,我很生气,”爸爸接着说,他拿起一个油炸包子,但是离得那么远,妈妈根本够不着它。“不,当我看见有头脑、有教养的人落到骗局的时候,我很生气。”

  说着,他用叉子敲敲桌子。

  “我请你递给我一个油炸包子,”她又说了一遍,伸出手去。

  “把这帮人关到警察局去,可算做了好事啦!”爸爸接着说,把手缩回来。“这帮家伙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使一些女人本来就很脆弱的神经更乱。”他笑着补充说,看到妈妈很不喜欢这场谈话,就把油炸包子递给了她。

  “在这方面,我只想对你说明这样一点:一个六十岁的人,无论冬夏都光着脚走路,衣服下面总带着两普特重的铁链,再三再四拒绝人家给他的供给膳宿的舒适生活,我们很难相信这种人只是为了懒惰才采取这一切行动。至于说到预言,“她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说,“je suis payee pour y croire;①我好象告诉过你,连我父亲将在一天,哪个时辰逝世,基留沙都向他预言了。”

  

  ①je suis payee pour Y crae:法语“我是吃了苦头才相信的。”

  “噢,你要拿我怎么样啊?”爸爸说,笑着把靠米米那边的那只手捂到嘴上。(他这样做的时候,我总是紧张地听着,等着听一些笑话。)“你为什么对我提到他的脚呢?我看了一眼,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了。”

  午饭快要吃完了。柳博奇卡和卡简卡直向我使眼色,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总之,她们显得非常不安。这种眼色是说:“你们怎么不请求他们带我们去打猎呀?”我用胳臂肘推了推沃洛佳。沃洛佳推了推我,他终于鼓起勇气,起先声音还是畏怯的,随后就相当坚决而响亮地解释说,今天我们就要走了,因此很想带着姑娘们一道坐敞篷马车去打猎。大人们讨论了一下,这个问题就依着我们的心意解决了,更令人高兴的是,妈妈说她自己也要跟我们去。

  

  




            




六 准备打猎

  上甜食的时候,打发人把雅柯夫叫来,并且发出了有关车辆、狗群和乘骑的指示。指示非常详尽,连每匹马的名字都点出来了。沃洛佳的马瘸了;爸爸吩咐给他备上一匹猎马。“猎马”这个词妈妈听起来很不人耳:她以为猎马一定类似烈性的野兽,准会狂奔一阵,把沃洛佳摔死。任凭爸爸和沃洛佳怎么劝慰,沃洛佳怀着令人惊异的勇气说,这没人什么,他最喜欢马奔驰,可怜的妈妈还是一个劲儿说,那样一来,整个郊游的时间她都会心烦意乱。

  午饭吃完了;大人们到书房里去喝咖啡,我们便跑到花园里,踏得落满黄叶的小径沙沙作响;谈着话。我们谈沃洛佳骑猎马的事,谈柳博奇卡跑得没有卡简卡快很丢脸,并且说要是看看格里沙的铁链会多么有趣,等等;但是关于我们就要分手的事,却只字未提。我们的谈话被驶近的马车声打断了,在那辆马车上每个装有弹簧的座位上都坐着一个小农奴。马车后面是猎手们,他们带着狗,骑着马;猎手们后面是车夫伊格纳特,骑着准备让沃洛佳骑的那匹猎马,牵着我的那匹老马。一开始我们都向篱笆旁边跑过去,从篱笆眼里可以看到这一切有趣的东西。随后,我们尖叫着跳着,跑上楼去换衣眼,尽量打扮得象猎人模样。最主要的办法是把裤子塞到靴子里。我们马上这样动手做起来。我们急着做完,好跑到门口去欣赏狗和马,跟猎手们交谈一下。

  那天天气很热,从大清早起,就有洁白的、变幻无常的阴云飘在天边;后来,微风把它们吹得愈来愈近,有时甚至遮住了太阳。不过,尽管阴云密布,愈来愈浓,显然也不会形成暴风雨,使我们最后一次扫兴。傍晚时分,阴云开始消散:有的颜色变淡了,形状拖长了,向天边飘去;有的就在头顶上,变成透明的鳞片;只有一大片乌云停留在东方。卡尔·伊凡内奇一向懂得乌云的动向他说这块乌云会向马斯洛夫卡飘去,决不会下雨,一定是个好天气。

  福加虽然上了年纪,却十分灵活;十分迅速地跑下楼。喊道:“赶过来!”于是,他叉开腿稳稳地站在大门口,也就是在车夫要把马车停下的地点和门槛的中间,并且摆出一副姿态新语西汉陆贾著。二卷十二篇。为帮助汉高祖刘邦总结,表示无须人家提醒他的职责。太太小姐们下来了,略略讨论了一下谁坐在哪边,抓住什么(虽然,我觉得,根本用不着抓住什么)之后,她们就坐上去,撑开阳伞,车就走动了。马车开动的时候,妈妈指着“猎马”,用颤巍巍的声音问车夫;

  “这是给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备好的那匹马吗?”

  车夫回答说是,这时候,她摆摆手,扭过身去。我简直忍耐不住了,就跨上马。把身子往前一伏,在院子里表演了好几手马术。

  “请您不要踩着狗。”有个猎人对我说。

  “你放心,我不是头一回呀!”我自豪地回答。

  沃洛佳骑上“猎马”,尽管他性格坚强,也不免有些胆怯。他抚摩着马,问了好几次。

  “它老实吗?”

  他骑马的姿势很好看,就象大人似的。他那穿着紧身裤的大腿骑在马鞍上是那么健美,使我都嫉妒起来。特别是因为,从我的影子看来,我的姿势比他差远了。

  现在可以听到爸爸下楼梯的脚步声。管追猎狗的人把四处奔跑的猎狗赶拢来,带着狼狗的猎人们把自己的狼狗唤到跟前,骑上马。马僮把一匹马牵到台阶边;爸爸的那一群猎狗本来都卧在台阶前面,摆出各种美妙的资态,这时一齐向他扑过来。米尔卡戴着珠项圈,铃挡叮当地响着,跟在爸爸身后快活地跑出来。它出来的时候,总要同猎狗打招呼:同这一些玩玩,和那一些嗅嗅鼻子或者吼一声;在另外一些身上捉捉跳蚤。

  爸爸骑上马,我们就出发了。

  

  




            




七 打猎

  绰号叫土耳其人的那个猎人,头上戴着毛茸茸的帽子,肩上背着大号角,腰带里插着刀子,骑在一匹钩鼻子的、青灰色的马背上,走在大家前面。看了这个人的阴沉凶狠的外貌,会以为他是去决一死战,而不是去打猎。各种各样的猎狗汇成一支骚动的队伍,跟在他那匹马的后腿周围奔驰着。看到不幸掉队的狗会遭到怎样的命运,心里真觉得可怜。它必须费九牛二虎之力拖住自己的伴侣,而当它达到这个目的时,后面一个骑马的管猎狗的人一定会用短柄长鞭抽打它,大一声“归队!”我们出大门时,爸爸吩咐猎人和我们走大路,他自己却向裸麦田里走去。

  正是秋收大忙季节。一望无际的、金光闪闪的田野只有一面同呈蓝色的高高的森林接壤,当时在我看来,那片森林是个极其遥远的神秘所在,它后面不是天涯海角,就是荒无人烟的国度。整个田野上净是麦垛和农民。在割了麦子的麦地的茂密高大的裸麦中间,可以看见一个割麦女人弯着的脊背,她抓住麦秆时麦穗的摆动,一个妇人俯在荫凉里的摇篮上,还有散布在长满矢车菊的割完麦子的麦地上的一束束裸麦。在另外一边,农民们只穿着衬衣,站在大车上装麦捆,弄得龟裂的田地上尘土飞扬。村长穿着靴子,肩上披着厚呢上衣,手里拿着记数的筹码,他远远地看见爸爸摘下毡帽,用毛巾擦擦他那长着红头发的脑袋和胡子,并且对妇女们吆喝。爸爸骑的那匹小小的赤骝马,迈着轻快嬉戏的步子走着,有时把头俯在胸前,牵扯着缰绳,用蓬松的尾巴驱拂着贪婪地粘在它身上的牛虹和苍蝇。两条狼狗紧张地把尾巴弯成镰刀形,高高地抬起脚,跟在马蹄后面,从高高的麦茬上优美地跳过去。米尔卡跑在前面,昂着头,等待着野味。农民们的谈话一,马蹄践踏声,车轮的辚辚声,鹌鹑快活的啼鸣声,始终在空中成群飞绕的昆虫的嗡嗡声,艾草、麦秸和马汗的气味,炽烈的阳光在淡黄色麦茬上,在远处深蓝色的森林上,在淡紫色的云彩上照射出万紫千红、或明或暗的色调,以及那飘在空中、或者伸展在麦茬上的白蜘蛛网,这一切我都看见、听见和感觉到。

  我们骑马到达卡里诺伏树林的时候,发现马车已经到达,而且出乎意料之外,还有一辆单马车,车上坐着厨师。干草下面露出一个茶炊、一只冰激凌桶,还有一些吸引人的包裹和盒子。绝对错不了:这是要在野外吃茶点,还有冰激凌和水果。一看见单马车,我们就喜欢得大叫起来,因为在树林里的草地上,总之,在大家都认为没有人吃过茶点的地方来吃茶点,是一件莫大的乐事。

  土耳其人骑着马走近猎场,停下来,留心听爸爸的详细指示。象怎样看齐、往哪儿冲等等,不过,他从来也不考虑这些指示字美镛,号茶山,又号与犹堂。反对空谈学风,主张结合实,而是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他解开那群狗的皮带,不慌不忙地绑在他的马鞍上,又上了马,吹着口哨消失在小白桦树后面。解开皮带的那群狗,先摇摇尾巴表示喜悦,又抖抖身子振作了一番,然后就闻一闻,摇摇尾巴,迈着小步向四面八方跑去。

  “你有手帕吗?”爸爸问。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给他看。

  “好吧,就用这块手帕绑住那条灰狗……”

  “热兰吗?”我带着内行的神情问道。

  “是的,顺着大路跑。到了林中那块空地,就停下来。注意,打不到免不要回来见我。”

  我把手帕系到热兰毛茸茸的脖颈上,赶快朝指定的地点冲去。爸爸笑了,在我背后喊道:

  “快点,快点,不然就迟了!”

  热兰不住地停下,竖起耳朵,倾听猎人们的吆喝声。我没有力气把它拖走。于是喊起来:“去抓来!去抓来!”热兰因此拚命往前冲,我好容易才把它勒住。在到达指定的地点以前,我摔了好几个跟头,我在一棵大橡树根下选了一个荫凉、平坦的地方,躺在青草上,让热兰卧在我身边,开始等待。在这种情形下总是如此,我的想像力远远脱离了现实。当树林里传来第一只猎狗的吠声时,我已经在想像我纵大去追第三只兔子了。土耳其人的声音在树林里显得更加响亮,更有生气。一只猎狗尖叫了一声,接着便愈来愈经常地听到他的声音。另一个低一些的声音加进去,接着第三个、第四个……这些声音有时沉寂下去,有时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声音逐渐加强,连续不断,最后汇合成一片响亮的、喧闹的嘈杂声。猎场上充满了声音,那群猎狗齐声狂吠着。

  听见这个,我发愣了,动也不动了。我的眼睛紧盯着林边,茫然若失地微笑着;我的脸上汗如雨下,虽然汗珠顺着下巴流下来的时候怪痒痒的,但是我并没有去擦。我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个关头更紧要的了。如果这种紧张情况长久延续下去,那就太要命了。那群猎狗时而在林边狂吠,时而渐渐地离开我;并没有兔子。我开始四下张望。热兰也这样:最初它拚命挣扎,失声吠叫,随后在我身边卧下,把头枕到我的膝盖上,安静下来。

  我坐在橡树下面,在这棵橡树光秃秃的树根周围,灰蒙蒙的干土地上,在凋落的橡树叶、橡实、披着藓衣的干树枝、黄绿色的藓苦和有些地方冒出嫩芽的青草上,爬满了蚂蚁。这些蚂蚁一只跟着一只,在自己开辟的平坦小路上奔忙,有的拖着重载,有的空着身子。我拾起一根干树枝,挡住它们的去路。真好看,有的不怕危险,从树枝下面爬过去;也有的由上面爬过去;可是有些,特别是那些拖着东西的,十分慌乱,不知怎么办才好:它们停下来,找寻出路,要不就退回去,或者顺着干树枝爬到我的手上,看来,它们打算爬进我的短上衣的袖筒里去。一只非常迷人的黄蝴蝶在我面前翩翩飞舞,把我的心思从这种有趣的观察上吸引开。我刚一注意它,它就飞得离我有两三步远,在一朵差不多凋谢了的野生白苜蓿花上绕了几圈,就落在上面。我不知道它是被太阳晒暖了呢,还是因为吸吮了苜蓿花计,只见它显出非常满意的样子,有时鼓动一下小翅膀,紧偎着那朵花,最后一动也不动了。我把头枕在两只手上,津津有味地观察着它。

  热兰突然嗥叫起来,猛地往前一冲,使我险些儿摔了个跟头。我回头一看,林边有一只兔子在跳跃,它的一只耳朵耷拉着,另一只耳朵竖起来。热血涌上我的头,在这一瞬间我什么都忘掉了。我拚命地叫起来,松了狗,一纵身跑去。但是,我刚这么做,就后悔了,因为兔子蹲下把身子一纵,我就再也看不见它了。“

  但是,当土耳其人紧跟着那群一齐向林边奔来的猎狗从树丛后出现的时候,我是多么羞愧啊!他看见了我的过失(就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轻蔑地瞪了我一眼,只说了一声:“唉,少爷!”但是,你应该听听他说这话的腔调!要是他把我象只兔子一样吊在马鞍上,我还比这样轻松些呢。

  我十分绝望地在那儿站了好久,没有叫狗,只是一个劲儿拍打着大腿念叨:

  “天啊,我干了什么蠢事啊!”

  我听见那群猎狗跑远了,林边发出一阵咔嗒声,捉住了一只兔子,土耳其人用他的大号角召唤猎狗,我却依旧动也不动……

  

  




            




八 游戏

  打猎结束了。在小白桦树的阴影里铺了一块地毯,大家围成一圈坐到毯子上。厨师加夫列洛踩平了他周围多汁的青草,正在擦盘子,从盒子里拿出用叶片包着的李子和桃子。阳光透过小白桦树的青枝绿叶射进来,圆圆的光点在地毯的图案上、我的腿上、甚至在加夫列洛的汗漉漉的秃顶上颤动着。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吹过我的头发和出汗的脸,我感到非常凉爽。

  我们坐在地毯上,吃完自己的那份冰激凌和水果,就没有事可做了,尽管夕阳还很灼人,我们仍然站起来去做游戏。

  “喂,玩什么呢?”柳博奇卡在草地上蹦来蹦去,阳光照得她眯缝着眼睛。“我们来玩鲁滨逊的游戏吧!”

  “不……没意思,”活洛佳说,他懒洋洋地倒在草地上,嚼着草叶”“老玩鲁滨逊!如果一定要玩,我们顶好还是搭小亭子。”

  活洛佳分明是在摆架子:想必是因为他是骑猪马来的,心里很得意,于是装出非常疲倦的样子。也可能是,他太理智,太缺乏想像力了,因而完全不欣赏鲁滨逊这种游戏。这种游戏是表演《Robinson Suisse》①中的场面,不久以前我们看过这本书。

  

  ①《Robinson Suisse》:法语《瑞士鲁滨逊》。该书作者是瑞士作家鲁道夫·威廉。

  “哦,请来玩吧……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们得到这种乐趣呢?”姑娘们老缠着他。“你可以扮演查理①,或者爱尔涅斯特,或者父亲,随你挑,好不好?”卡简卡说,拽住他的衣袖,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①查理:和以下的爱尔涅斯特、父亲、都是书中的人物。

  “我真不愿意玩,太无聊了!”沃洛佳说,伸伸懒腰,同时自负地笑了笑。

  “如果谁也不想玩,那还不如待在家里好呢,”柳博奇卡眼泪汪汪地都囔说。

  她是一个爱哭的孩子。

  “哦,来玩吧,请你千万不要哭,我可受不了!”

  沃洛佳那份屈尊迁就的态度并没有给我们什么乐趣;相反,他那副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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