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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第2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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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小姐!”程名振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表妹朱杏花。“他男人呢,跟没跟着一道回来!”

    “不,不清楚!”来人轻轻摇头,然后喘息着说道:“彩,彩霞姑娘,派,派了辆马车,把她给你送了过来。具,具体,消息您得问表小姐。她,她马上就到!”

    “咔嚓!”一道闪电照亮黑沉沉的天空。周二公子是平恩县令,有这没良心的家伙在,能有任何好事发生么?

    见程名振脸色苍白得可怕,王二毛上前拉了他一把,低声劝慰:“你先别着急,鹃子的武艺不比咱们两个差。等闲三五个人,根本奈何不了她!”

    “是啊,七当家可是马背上的长大的,等闲人根本不放在眼里!”张瑾等人心里直敲小鼓,却强笑着开解程名振。为将者乃三军之胆,如果此刻程名振失去了方寸,接下来的仗,不用打,结果也可想而知了。

    程名振犹豫了一下,轻轻摇头。“鹃子应该不会有事。刘黑闼的主力在南,平恩方向没什么大将。况且别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妻子,无论念不念昔日的同僚情分,为了跟我讨价还价,也不该太难为她!”

    话虽说得肯定,他却制止不了自家的头皮一阵阵发乍。又带领队伍走了几百步,叹了口气,扭头对王二毛吩咐,“你帮我带着弟兄们,咱们今晚到甲水城内驻扎。我骑着马先走一步,也许能接上小杏花!”

    “呃……”王二毛伸手拦了一把,想告诉程名振自己目前的身份是押粮官,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插手洺州营的军务。但没拦住,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程名振和几名贴身护卫的背影,飞快地消失在茫茫雨幕之后。

    听着马蹄声去远了,王飞向前凑了凑,用讨好般的语气跟王二毛商量道:“二哥,七当家她不会有事吧!她武艺那么好,平素又积德行善……”

    “闭上你的臭嘴!”一股无名邪火涌上王二毛心头,狠狠瞪了王飞一眼,他大声喝骂。“鹃子姐当年一个人,就能收拾教头跟我两个。只要她不顾一切往外冲,刘黑闼帐下,谁能拦得住她?”

    “对,杞人忧天。谁有那本事拦住七当家?!”张瑾也凑上去,提心吊胆地补充了一句。玉罗刹的名号不是白叫的,想当年在巨鹿泽中,除了她师傅郝老刀外,几乎没人堪称敌手。虽然她不舞刀弄枪好多年了,可……

    大伙一边互相打着气,一边督促队伍加快速度。白茫茫的雨幕里,一条泥泞的道路从西指向东,每一个脚印都承载着一个热切地希望。每一个脚印都被雨水搅成泥浆,慢慢涂抹得干干净净。

    程名振沿着官道策马疾驰。胯下的枫露紫非常神骏,仿佛知晓主人的心思,自打迈开步子,三十余里速度就没下降过。就在人和马都精疲力竭的当口,远处的雨幕下,终于露出了一角青灰色的马车。程名振心里猛然一哆嗦,强打着精神迎上前。车辕上的汉子抹了把脸,认出马背上的人影,奋力拉住车闸,然后一个翻滚扑了下来。

    “教头,表小姐在这!”马车后,几名护送的汉子也跳下坐骑,冲着程名振大声汇报。

    “教头……”没等膝盖落地,赶车的汉子已经哭出了声音。“你可回来了,表小姐……”

    “别啰嗦!”程名振跳下马背,一把扯起赶车的汉子,“表小姐怎么样?有七当家和我娘的消息了么?”

    “表,表小姐在车里!你,你问她!我不,不知道!”汉子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哆哆嗦嗦回应。天冷,雨急,他的脸色被冻得苍白,上下嘴唇也全然没有半分血色。

    程名振无心思再管他死活,松开手,上前一把扯下车帘。十几名护送马车的庄户也围上前,跳下坐骑,谁也不敢说话,眼巴巴看着程名振将昏睡中的朱杏花给拎了起来。

    小杏花的模样比刚刚来程家投靠时还要憔悴,一双紧闭的眼睛深深地陷入了眼眶内,眼睑青黑,脸色蜡黄,气息奄奄。

    “杏花,杏花!”程名振将小杏花横在自己腿上,伸开被雨水湿透的衣袖,用力在对方额头上擦拭。“你赶紧醒醒,别睡了。我在这儿,你嫂子和妗子怎么样了,你赶紧告诉我!”

    朱杏花额头本来已经没了血色,被他用力擦拭了几下,渐渐浮起一抹殷红。一名侍卫摘下头盔,在路边舀了一盔雨水。程名振接过来,冲着小杏花兜头浇去。刚刚擦热的额头被冷水一浇,昏迷中的小杏花立刻打了个寒战,嘴角发出一声呻吟,慢慢地将眼睛张开了一条缝隙。

    “赶紧醒醒。你妗子和你嫂子还等着我呢!”程名振伸出手,用力拍打笑杏花面颊。到了这种紧要关头,他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了,能得到娘亲和妻子的消息,不惜采取任何手段。

    接连被拍了四、五下,朱杏花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睁开眼睛看见凶神恶煞般的程名振,吓得奋力一滚,居然从对方膝盖上滚了下来。“别杀我,表哥!”一边奋力在车厢中滚远,她一边大声哭喊。“别杀我,我是逃回来给你报信的!”

    “谁要怪你了!”程名振伸开胳膊,像老鹰抓小鸡般将小杏花又抓了回来。“你,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嫂子在哪,你妗子,还有孩子们呢?”

    “表哥……。”见程名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柔和的表情,小杏花嘴一歪,大声哭泣了起来。“刘黑闼的人造反了。他们打开了平恩城门!嫂子组织人手往外冲,第一次已经冲出来了,可妗子,妗子腿脚不好,她又回去接。……呜呜,呜呜……。本来好好的,但朝廷的钦差非要,非要收赎罪钱。城里边的人恨透了朝廷,帮着外边的人一起打,白天还说要托你寻门路,晚上就翻了脸,呜呜……呜呜……”

    她哭得声嘶力竭,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断断续续,程名振也推测出了事情的大概。因为窦建德把都城最后设在了洺州,所以平恩三县一直被视为窦家军的京畿重地,城里边住满窦家军高层的家人。随着裴矩携裹窦建德的儿子投降,河北初定,这三个县也成了朝廷的宣抚重点所在。

    娘亲带着鹃子、小杏花回返乡,窦建德的旧部想在新朝谋出路,一直对她们娘几个待若上宾,连同新任县令周文,都从中得了不少好处。但不知道是出于勋贵世家对草莽豪杰固有的轻蔑,还是出于战胜者的骄傲,无论从秦王府派去的还是被李渊钦点的官员,都不约而同地对窦建德的旧部百般刁难。于是,窦建德被杀的消息一传开,就像火星溅入了干柴。

    刘黑闼**迫不过,铤而走险。分散在各地的窦建德旧部跟他同病相怜,立刻起兵响应。覆巢之下,平恩城无法幸免,被窦建德的余部里应外合打破。杜鹃护着家人和百姓一道逃难,奋力杀出一条血路。但娘亲却因为腿脚不利索,被困在了城中。

    以杜鹃的性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想而知。刹那间,程名振眼前一片迷蒙。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两色,在黑色大地和白色的天空之间,却有一道红色的影子,冲着他笑了笑,挥刀冲向了远方的青黑色的城池。蜂拥而来的黑色叛军吞没了她,试图将她的身影溶入黑暗,但那抹嫣红,却如闪电般将黑白世界劈出了一条缝隙,照亮整个天地。

    “咔嚓!”一道闪电,紧跟着又是一声闷雷。程名振两眼直直的瞪着小杏花,手指分明已经松开,胳膊却依旧保持着刚才用力回扯的姿势。他仿佛试图拉住什么,却分明什么也没拉住。整个人如木头般蹲在车厢内,魂飞魄散。

    “教头!”

    “表哥!”大伙全都吓呆了,扯着嗓子大声呼喊。接连喊了好几声,程名振终于缓过了一点神,看了眼小杏花,冷笑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应该没几天吧?”

    “没,没几天。我,我一出城,就把孩子托付给了别人。然后赶着过来报信,半路上遇到了彩霞……。”

    没等她把话说完,程名振慢慢挪下马车,在风雨中伸直躯体。“周文呢,他又降了刘黑闼,对不对?你们两口子商量好了的,对不对!”

    见程名振好似疯狂,小杏花顾不上自家身体已经羸弱到了极点,一个翻滚掉了车侧边。“我男人,我男人没了!”在泥水中爬了几步,她放声大哭。“城一破,他就把我跟孩子托给了嫂子。自己拿着刀冲进叛军当中了。他说,此刻宁可自己死了。也要给孩子们换个好出身!”

    “轰!”又一道闪电劈下,照亮程名振赤红色的眼睛。娘亲没了,鹃子没了,仇人也没了。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外,他还剩下了什么?

    伸手推开试图上前抱住自己的侍卫,他翻身跳上坐骑,抖动缰绳。其余几名护卫试图拦阻,被发了疯的他用刀鞘接连敲翻在地。

    这一刻,仅有了一丝理智也从他眼睛里失去。整个人已经完了没有了对时间和空间的感觉,只想着妻子就在不远处,只想着自己拍马过去,就能杀开一条血路,将她平安地救出来。

    她曾救了他无数次,这回,终于轮到他为她厮杀一次了。鹃子,你等着,我马上就来。

    “表哥!”朱杏花向前冲了几步,连滚带爬。抢在战马冲起速度的刹那,拉住马的尾巴,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表嫂有句话,让我带给你!你等等!鹃子姐有一句话……。”

    “鹃子……。?”程名振带住坐骑,茫然回头。

    “表嫂说!”抓住电光石火般的机会,小杏花趴在泥浆中,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大声重复

第四章 功贼(四 下)

    雨,像瀑布一样泼下来,天上人间,白茫茫一片。

    从没有哪一年的秋天像今年这般冷过,虽然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刘黑闼依旧觉得被外边的水气和秋风已经吹进了自己的骨头里。

    由于黄河以北各地自夏秋之交起普降暴雨,严重阻碍了大唐援军的行程。利用这个天赐良机,刘家军将原来归属于窦建德的地盘全部光复。并且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将窦家军从没打赢过的老对手,幽幽虎贲铁骑打得大败亏输,再也不敢渡过拒马河一步。

    如今的刘家军,可谓威名赫赫。李世绩丢盔卸甲,李道宗望风而逃,就连大唐有名的勇将,淮阳王李道玄,见到刘黑闼的旗号之后也好退避三舍。

    可刘黑闼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非但不高兴,并且总觉得心里边空落落的,好像一脚踩进了云雾里,无法确定向前一步到底去的是天堂,还是万丈深渊。

    前半辈子,他跟过郝孝德,跟过李密。李密败亡之后,还在王世充麾下也混过一段日子。后来不小心被瓦岗军老上司徐二所擒,才不得不投降了窦建德,于对方麾下做了一名毫不起眼的骑兵领军。再后来因为阵前救驾有功,才被窦建德破格提拔为骑兵大总管,汉东郡公。但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他吃得想,睡得着,心神也不似今天这般孱弱。而如今,从没想过地盘,他有了。从没想过拥有的部众数量,他有了。从没想过拥有的赫赫威名,他也有了。可是,他却再也无法轻松地入睡。

    每当闭上眼睛,他就会想起一个半月前那几天发生的事情。自己当时正在田边的沟渠中饮牛,那是用光了全部积蓄才从北方贩回来的十几头大牲口,配上属于他自家的那三百多亩地,可以预见,未来数十年内,他的家人都不会再因为吃喝而发愁。

    而更早以前,自己追随郝孝德杀官造反,不就是因为饿急了么?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有一群大牲口在田间劳作,每天早晨起来呼吸着乡间的露水气味下田,晚上再伴着炊烟回家,多少年来,在那些刀头舔血的日子里,这就是支撑着他继续战斗下去的全部动力所在!

    该有的,他全有了。但王小胡,高雅贤他们,却带来了一个大唐钦差要按图索骥,把大伙赶尽杀绝的坏消息。不得已,他才又拿起了刀,将自己从三百亩地的主人,变成了河北南部八郡,数千里江山的主人。当暴怒的心情在杀戮中又慢慢恢复平静之后,躬身自省,他才霍然发现,这片家业太大了,大到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当一个人拥有三百亩地的时候,他需要对付的也许仅仅是地方税吏。而当他拥有三千里江山的时候,他却需要面对万马千军。短时间内,至少在连绵秋雨结束之前,刘黑闼相信自己不会再遭遇恶战。然而,秋雨结束之后呢,这个冬天结束之后呢?南方的李道玄,西方的李世民,北方的罗艺、李仲坚,群狼环伺之下,他的刘家军能坚持多久?

    不知道!刘黑闼心中根本没有答案。不像王小胡、董康买这些人,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胜利。刘黑闼的目光却穿透了重重雨幕,看到了未来数个月,一年,甚至几年的危机。追随他起兵反唐的弟兄,其中有一半是出于义愤,另外一半是由于大唐将窦建德处死所激发的仇恨。然而仇恨和义愤毕竟不能长久,当大伙跟他现在一样冷静下来之后,需要面对的就是冰冷的现实。

    现实是,大唐国土是他目前所控制的十倍。可用之兵是他目前所能供养极限的二十倍。铠甲、器械,物资,更是他所能支付最大标准的上百倍。可以预见,当大唐从兜头一棒带来的痛楚中缓过精神,必将调遣倾国之力前来报复。而河北八郡呢,又拿什么去抵挡?

    唯一一个现成的答案就是。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辗转难眠的时候,刘黑闼不止一次地想过,假如自己当日不接受王小胡、高雅贤和董康买等人的煽动,带领他们一起造反会怎样?答案和现实一样冰冷,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把脑袋挂到城墙上去。就像他们后来明知道被包围的那两个女人是程名振的妻子和老娘,还毫不犹豫地下令放箭,将她们乱箭穿身一样,干净而果断。

    要么跟着大伙一道造反,要么就作为大唐皇帝的走狗而被杀死。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选择。王小胡、董康买两个给所有人开出的条件都一样,不分男女老幼,年长年少。凭着这一记狠辣招数,刘家军顷刻间拉起了足够的兵马。但是,也是因为这一空前绝后的狠招,刘家军在河北八郡结下了数不清的血仇。

    当王小胡将那张长长的“附逆”分子名单送到案头的时候,刘黑闼就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在那张墨写的名单上,罗列了足足有三千多个人名。其中不光包括大唐朝廷委派到河北八郡的官吏及其家眷,而且包括前几个月与裴矩一道投降大唐,至今未归的窦家军宿将的家人,如齐善行,裴矩等。甚至,在这张名单上,王小胡将原来窦建德明知道其可能首鼠两端的若干地方望族,也毫不客气的罗列了进去,并且没等刘黑闼批准,就杀了干干净净。

    每一个名字的后面,都是一大滩血迹。到了这种地步,刘家军与唐军之间的战斗,为的已经不是天下的归属,而是**裸的仇恨宣泄。然而血债毕竟是需要用血来偿还的,刘家军现在无辜杀死每一个人,日后恐怕都要以十倍的代价来偿还。刘家军承受得起这笔巨债么?河北八郡承受得起现在和未来的杀戮么?当一重重血迹堆积下去,新的仇恨盖住旧的仇恨之后,不把交战双方一方的血流干净,杀戮怎可能轻易停止?

    想起这些,刘黑闼的心情就比天空中的乌云还阴沉。然而,他却不能公开指责王小胡,董康买等人,虽然那些人目前名义上都是他的臣子。他们就像一群**上绝路的狼,红着眼睛,龇着牙齿,可能扑向敌人。但谁也不保证他们不扑向同伴!包括刘黑闼这个名义上的狼王,一不小心,亦会被狼群生生扯成碎片!

    有股冷风吹进来,吹得刘黑闼心头又是一紧。愤怒地回过头,他瞪着通红地眼睛喝问:“谁把门打开的,找死么?如果手痒痒,就拿刀自己砍下来!”

    “大哥,是我。十善!”门口处,传来一句温和的回应。有名身体魁梧,满脸朝气的年青人,笑着从外边走了进来。

    “十善?”刘黑闼阴沉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阳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洺州那边如何?”

    刘十善是刘黑闼的族弟,也是他身边为数不多几个可以不经通报,就进入内宅,并且绝对不可能反噬的亲信。听出主将话语里的急切,他笑了笑,慢声细语地汇报,“还好了。赶在董将军下手之前,我按照大哥的号令,释放了一批地方乡老。他们还念着窦王爷的好处,虽然前段时间受了些委屈,也说什么怨言!”

    “没怨声载道就好。”刘黑闼苦笑着摇头,“咱们毕竟要在河北扎根的,不能自己把自己的基业给刨了。王将军没难为你吧?我选的礼物他还喜欢么?”

    刘点头微笑,“董将军不太高兴。不过,他对大哥还是挺尊重的。他身上流着一半突厥人的血,最喜欢战马和烈酒。见了你给他的特勒膘,立刻把所有不快都抛在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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