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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 作者:纳兰容若-第2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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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嫣然听得伤心难过。   
  病榻上的人,声声唤着爹,他的爹却已到城外,满脸笑容迎接远来之客,佳肴美酒,要做竟日之欢。   
  纳兰明不是不疼爱这唯一的儿子,不过,他更爱权势。   
  潜伏在相府的这些日子,她看过多次纳兰明沉着脸对纳兰玉的训斥指责,纳兰玉多次争辨,得来的是冷遇,是讥嘲,是漠视。   
  纳兰玉一病沉沉,纳兰明也来看过,也面有忧思,可是,这不妨碍他继续联结百官,甚至借着纳兰玉这一病,让他的心腹以探病为名,入府密谈。   
  连太医都说纳兰玉情况危险,可是他依然正容厉色,声称国事为重,亲去迎接楚使。是真的公而忘私,还是更加好奇楚国侯臣的态度,以及萧逸的立场呢?   
  此睡此刻,儿子在榻前,命若游丝地担忧他的父亲,那为父的,不知可是笑语如珠,正与远客杯酒共欢。   
  董嫣然黯然垂头。   
  “你就做皇帝的忠臣去吧!”   
  “好好好,自来忠孝难两全,老父的生死、家族的荣辱,在你看来,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为了那个皇帝,你做尽荒唐事,不但自毁前程,还让我没有面目见人,你,你……你真是纳兰家的好儿子。”   
  多少次悄然隐身,听到那骨肉之间刺骨刺心的对话,再看人去后,纳兰玉面对她强然的欢笑,她心中何尝不恻然。   
  纳兰明也是一代人杰,不知可能看出,纳兰玉如许牺牲、这般委屈。为的何尝不是想替纳兰家免祸消灾。   
  她强忍着伤心,轻轻拍着纳兰玉的肩头,如母亲呵护幼儿:“好,你别担心,你爹会听劝的,好好安心养病,你会好起来的。”   
  纳兰玉睁着眼,躺在床上,神智却完全没有清醒。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轻轻地说,“我不会好了,我要死了,大哥。我一直想对你说,人伤心的时侯,是真的不想活了。”   
  那样淡漠的声音,无悲无喜,听得董嫣然眼中酸楚,几至泪下。   
  他的病不是伤身,实是伤心,那么多太医治不好,那么多灵药没有效。不是因为他病得重,而是因为,他真的太累太伤,真的不想与其说他是连番打击而病,不如是说,这么多年来,他辗转在皇帝、父亲、兄长,三方之间,受尽委屈,忍尽苦楚。人前带笑,人后泣血,早就积郁至极,而在这连番变故之后,全部勾起。致使身体、神智都吃不消。   
  他这般昏昏沉沉,与其说是病势如山,倒不如说是,他自己不愿醒来。   
  可即使是神智全失,他依旧会伸出手,无奈地想要在虚空中。   
  他的人生抓住什么:“娘,我好冷啊!”   
  “容若……对不起……为了秦国,我没有帮你到最后。”   
  董嫣然低头,眼泪,落在他的额上。   
  女子的心,总是柔软的,女子的心,总不忍一个明珠美玉般的少年,就这样毁灭在眼前,女子的心,总禁不起这样病弱的人,在面前,一声声悲伤的呼唤那永远不会应答他的娘亲。   
  她尽力让声音温柔如水:“傻孩子,容若永远不会怪你,每一个楚国人都感激你。”   
  这一刻,她是那样的伤心难过,对纳兰玉仅有的一丝不满都巳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为纳兰玉而难过。纳兰玉是真的把容若当做重要的朋友,才会在垂死之际都念念不忘。只是为了秦国,他不得舍弃。   
  而这样的舍弃,才更让董嫣然悲伤。   
  为了秦国,纳兰玉舍弃了他能舍弃的一切,为了秦国,他与父亲为敌,他与兄长义绝,他与朋友情断,为了秦国,他毁了他自己。   
  秦国百姓,视他为横行霸道,放浪无行的纨裤子弟,秦国官员认定他是以色媚上的男宠国贼,秦国的史官把他的名字列入幸臣传,与历代皇帝男宠嬖童并列,注定了千秋万代,在秦国的民间传说和官方史书中,他都是永远的奸贼恶徒,幸臣男宠。“   
  纳兰玉不知董嫣然的忧伤,也听不到董嫣然的响应,他只是本能地,忆起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人,本能地一声声呼唤:“大哥,我要死了,我想要见你。”   
  董嫣然黯然无言。   
  那个人不会来了。上一次,到处传纳兰玉伤重待死,他中计来探,而今,纵天下人都知道,纳兰玉病重垂危,他也不会再相信,不会再来探望。   
  只不知纳兰玉身死魂灭之时,那个被他至死呼唤的兄长,可会心头一动,感觉到一缕忧伤。   
  纳兰玉终于沉沉闭上茫然的眼,无力地垂下已无法抬起的双手,低低呓语不绝。   
  她守着他,悲伤又无奈,听着他一声又一声,唤着他的君王、他的父亲、他的兄长。   
  这个少年,在一点点死去,那么多绮罗富贵、绵绣繁华,都救不得他,留不住他。那些站在权力最高处的人、那些拥有惊世之力的人、那些管经呵护宠爱他的人,全都离他而去。   
  他至死都会呼唤他们,而他们,则全部舍弃了他。   
  “大楚使臣巳经到了京城,公主令奴才来转告这个好消息,请容公子和容夫人耐心等待,相信近日必有转机。”   
  容若平静地点点头,也看不出什么欢喜之色来。   
  楚韵如淡淡笑道:“我们知道了,你们去吧!”   
  两名传话太监,施礼告退,退出逸园老远,方才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公主为了他们,连心都操碎了。他们倒是好,一个谢字也没有。”   
  “说是贵人,可是又被皇上关起来;闹出那么大的事,说是罪人,逸园这里的下人却一个也不许怠慢。听说上一批人,就是因为服侍不力,全被打死了。”   
  “听说没死,不过,也打成了半死。管他死没死。反正这两人吓坏了,听说在逸园里,连话都不敢再和下人说一句,能避人就避人。逸园仆从如云,却总被勒令躲得远远的。”   
  “这日子过得,可比坐牢还惨。”   
  “说他们惨,也有他们洒脱的地方,记得刚才接见我们吗,那两人桌子底下的手,一直握在一起不松开,真当我们是瞎子呢!”   
  “我呸,不知羞耻。就算是夫妻,这也是不象话了,又不是大晚上,躲在私房里,见人时也这个样子,太不把咱们当回事,也太看不起公主了吧!”   
  “亏得公主为了他……”   
  逸园外,仅二人可闻的嘀咕声,渐渐远去。   
  逸园里,楚韵如柔声道:“七叔有经天纬地之才。既然派了人来,必有用意,或者真有巧计,助我们脱困呢!”   
  容若微微笑笑,算作认可。只是笑容虽极力欢欣,却终究有些无力。   
  楚韵如心头一阵伤楚,难过得说不出话。   
  自容若被安乐救回来,她在他晕迷后,守护在床前,直到他醒来。他们之间,既没有诉过苦,也没有问过苦。   
  她没有问容若,那些黑暗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这一身大大小小的伤,是因何而来。容若也不问她,那段为他而日日忧急的岁月是如何熬的,那因为内伤不调,气息不顺,而时时过份煞白,或过于潮红的脸色到底为何而生。   
  不问,不是不关心,而是因为,有的伤口太深,有的痛楚太重,以至于害怕去碰触,只好强作漠然,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只是,双方谁也骗不过谁。   
  总是隐约颤抖着,不肯放开她手的容若,夜晚必要点了满室烛火,才能安睡的容若,稍有动静,就会满身大汗醒来的容若。以及每一个夜晚,惊醒之后,都可以看到的那双忧愁焦虑的美丽眸子。   
  多少个夜晚,她都不能入睡,必得在装睡哄他入眠之后,才悄悄睁开眼,痴痴望着他,直到这时,才能够确认,他回来了,直到这时,才敢这样不错眼地凝视他,唯恐再次失去他。   
  容若从不曾说,若不是因为楚韵如,他不会在黑暗中疯狂得那么快。楚韵如从来不提,为了容若,她多少回疯狂般试图与最强大的敌手拚命。   
  楚韵如不会说,她是怎样在万般无奈后,流着泪求安乐,不要把容若一个人留在黑暗中。容若也不会说,他在得到慰藉之后又是如何竭力推开,请求安乐去劝解随时会被焦虑折磨至发疯的楚韵如。   
  曾发生的点点滴滴,谁也不曾忘怀,只是谁也不敢提起。安乐一次也没有来看他们,他们也没有对人言及安乐。   
  前方明明摆开狰狞的陷阱,当事的三人,谁也不想认命,谁也不愿屈从,那样竭力地挣扎、无力地抗争,心头却分明知道,逃不脱,避不去,已定的命运无法改变。   
  对容若来说,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是一种亏负,对于楚韵如来说,无论容若作何选择,她都已经没了立场去赞同,或阻拦。   
  于是,即使是最恩爱的夫妻之间,也只剩下了强颜欢笑之后的沉默。即使他们在最后也不肯放开彼此的手,却终究连最简单的谈话,也都有了顾忌。   
  “是我的错,也许,从飞雪关一役开始,我的决定,就是最天真、最可笑,是疯狂的错误。”闭上眼,容若终于叫出一次心声。   
  在黑牢之中,他有多少次自嘲自讽自疯狂,纵然被安乐的关怀救醒,但那曾经萌生的阴冷念头,却还是牢牢扎在心间,再也不肯离去。   
  楚韵如微微一惊:“容若……”   
  容若微微一笑,笑容在清晨有些阴冷惨淡的阳光中,显得异常诡异:“韵如,你知道吗?人人都以为。我是为保护飞雪关而自陷绝地,人人都以为我是为了性德才一心要到秦国来,性德身处困境还时时顾念我,飞雪关从将军到士兵,都对我感激莫名,可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我一个疯狂的、想当然的念头。才用楚国,用我自己,甚至,用你来冒险。来赌一个未来,来赌我后半生的……”   
  “容若。”楚韵如厉声打断他的话,眼神中的严厉,令得容若惊震。   
  直到容若停止那疯狂的述说,楚韵如才轻轻道:“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只要你在做决定之后,不抛开我,走到哪里,都记得让我在身旁。便是最好的丈夫了,其它的,我不在乎,我只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容若不错眼地望着楚韵如,眼神里隐隐的疯狂、深深地悲痛,渐渐沉寂下去。   
  他轻轻地说:“韵如,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我以为放开权力,可以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开,却忘了,没有权力,只能任人鱼肉,不但救不了自己。甚至保护不了自己所珍惜的人。我早就应该放弃这可笑的痴狂执着,站起来,竭尽全力去把握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楚韵如微微皱眉:“容若,这里是秦宫……”   
  这样的念头、这样的话语,实在不宜被秦王的耳目听去。   
  容若朗声一笑:“怕什么呢?被听到了有什么关系,秦王要的就是这样的我啊。我若无所求,他也无从下手,我若有所念,就有可能和他合作,他就可以打出楚王的大旗来乱楚了。当然,做为报答,我也可以得到很多实际的利益,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   
  楚韵如心中微惊:“容若,你……”   
  容若微笑着摇摇头:“韵如,还记得,在飞雪关中,你曾对我说过的,一统天下的话吗?”   
  楚韵如微微点头,回想当初,那一番话,实是不知天高地厚,可笑至极点。   
  容若却绽开一个有些阴冷的笑容:“我一直没有回答你,你觉得,从现在开始,不算太晚吧?”   
  楚韵如猛然站起:“容若……”   
  容若笑笑:“我倒也不是自大至此,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不过,从现在开始,利用我的身份,一步步去获取权力,一点点去夺取利益,即能保证我和我所在乎的人不受伤害,或许将来,也真有机会,去救助天下呢?再不要诸国相争,再不要死伤遍地,再不要有屠国灭城地惨事,这些,不好吗?”   
  他微笑,那样坦然,那样平和,却让楚韵如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心头涌向四肢百骸。当初,这是她的愿望,为什么如今,却只觉心冷身冷。   
  心头莫名地一酸,她涩涩地开口:“容若……”   
  这一次,她依然没有机会说完她要说的话。   
  外间传来下人一声传报:“公子、夫人,咏絮娘子到了。”   
  容若与楚韵如,即刻交换了一个眼神,容若眼中的孤寂阴冷尽去,楚韵如也浑若无事地坐下。   
  “快请她进来。”   
  经历了黑牢之困、火楼之险的容若,不可能有心情再去欣赏歌舞,就算是九天仙女的歌舞也一样。只是,咏絮偏偏不一样。   
  容若还记得,当初与苏侠舞在月影湖底的对话。   
  “在各国最强大,或最繁荣,或最适宜为军事要冲的地方,都会有魏国的人收集情报。而青楼往往是消息交流最多之处,名妓交往的大多是达官贵人,面对美人,男人往往会脱口说出最机密的话。所以,济州名妓苏意娘,成了我的分身之一。”   
  “分身之一?”   
  “是,我不必妄自菲薄,像我这样的人才,并不多见,如果只为了济州一地而浪费光阴,大可不必。我有很多身份,或青楼名妓,或一代才女,或名门闺秀,或江湖侠女,俱都交游广阔,地位绝对不低。”   
  “你怎么可以做到分身于四方天地呢?”   
  “这并不难,我有一群替身,容颜、气质,与我都有九分相似,再略加化妆易容,便可以替代。”   
  容若可以确定咏絮是苏侠舞的身外化身之一,基于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而如今容若最大的敌人是秦王这一事实,容若需要一个可以让咏絮经常接近自己,以便必要时和苏侠舞通讯息的理由,所以,并没有拒绝安乐的好意。   
  为了不致使咏絮的来访显得突出,安乐派来的其它的歌舞乐工,他们也没有拒绝。   
  在外人看来,容若夫妇依然是无心欣赏歌舞,只不过是不忍拂逆安乐的一番好意罢了,谁又能猜得出,这其中隐伏的心机来。   
  厅门前,一个绝世佳人乘着阳光,徐徐而入,一身清华衣饰,被阳光笼上耀眼的金环。   
  她在灿烂阳光中微笑施礼:“拜见容公子、容夫人。”   
  第四部 浩浩秦风 第二十四集 剑胆柔肠 第一章 一舞缘绝   
  罗衣从风,长袖交舞,轶态横出,瑰姿谲起。   
  那一场绝世之舞,如梦似幻,便是观舞之人,也无不陷于梦幻之中。   
  容若醒来的时候,眼前空空寂寂,天地间,唯有明烛高烧的毕禄之声。他知道,她来了,又去了。   
  那一场梦魂之舞,魂梦相驰,他已失了神、失了心,只是在这醒来的一刻,脸上那点点凉意,让他伸手摸了指尖微湿。   
  那是梦魂中泼出的残酒,还是曾经流落的泪痕。那一场梦幻空花中,落泪的,是他,还是她。   
  舌间微微的甜意,让他知道,自己服下了什么东西。奇迹一般,心中无嗔无惧也无忧,无论如何,他相信,服下的,必不是有害之物。   
  “容若,我怎么睡着了?”仿佛大梦初醒的楚韵如,声音里都带着佣懒之意。   
  容若回首,对楚韵如微微一笑。就算在恍惚怔愕之时,他也清楚地知道,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楚韵如,那一场幻梦毕竟只能当做一场幻梦,没有对任何人讲述的必要。   
  恍惚间,有一场绝世之舞,恍惚间,舞得夺人心魂,恍惚间,有一个温暖的拥抱,恍惚间,有一个温柔的长吻,恍惚间,有什么微甜的东西,渡入唇齿之间,恍惚间,有一个柔美得让人一生难忘的声音在耳边说:“我将别去,君且珍重。”   
  那人容颜不复忆,那人身影不复忆,梦中人,雾中身,值此梦醒,才惊觉,世间真有佳人,一舞入梦魂。   
  她借咏絮而现身,借一舞而夺人魂,那才智武功,皆让人敬之惧之畏之的女子,行事之奇之诡,令人防不胜防。   
  他不知道,她为何而来,却只知道,就连一次道别、一场相拥,她必要他陷入浑浑噩噩的梦魂之中,方肯为之。   
  既然如此,又何必道别,何必相拥,何必渡唇,何必……   
  他伸手,抚在颊间,那泪痕转瞬即干,为何指尖,犹有湿意?那人到底是敌还是……在那梦魂之间,落泪的,又到底是她还是他。   
  会否只有在梦魂之间,她才肯与他相拥,他才有可能为她落泪。   
  梦醒之际,咫尺即天涯,她已飘然而去,他亦无心寻觅,他与她,依然是敌人,依旧彼此防备,彼此暗斗,彼此用尽心机。一切,仅此而已。   
  “容若……”楚韵如的声音,带点淡淡的迷惑。   
  容若微笑:“你累了,刚才观舞时沉沉睡去,咏絮献舞已毕,就已离开了。”   
  楚韵如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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