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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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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就走,只是求三公子记得,老白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幼女十岁,倘三公子有一点闪失,我们这一家子……可就只好陪葬了。”

    谢允瞬间背了一身沉甸甸的人命,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白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猛一打马,长戟横在胸前,趁着黑衣人们被沈天枢下令退开,飞快地冲出重围,他骑术何等好,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沈天枢对段九娘道:“请。”

    段九娘立刻依言上前一步。

    周翡目光往周遭一扫,见一大帮官兵正涌过来,她看出沈天枢有意拖着段九娘,虽然不知道姓沈的在等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急之下,周翡也不要脸了,飞快地对段九娘说道:“慢着,你可想好了,是要跟这人比武,还是跟我回家见李老寨主?”

    段九娘一愣。

    周翡闭了闭眼,硬是将自己一身暴脾气压了下去,捏着鼻子哄她道:“我家不让人随便进,错过了我,往后可就没人领你去……”

    沈天枢一见周翡搀和其中,虽还摸不准她是什么身份,却已经断定她那天在山谷中是满口瞎话,想起自己还嘱咐手下遇见了要留她一命,顿时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一个馒头的感情,此时见她一而再再而三捣乱,馒头之恩怨也跟着水涨船高——至少还得再加俩油酥!

    他当即大怒道:“臭丫头!”

    说着,沈天枢迈开脚下“棋步”,转瞬已掠至周翡面前,两袖高高鼓起。

    周翡早防着他发难,并不硬接,踩着方才练熟的蜉蝣阵,手中使出了四十八寨鸣风的刺客刀,且扛且退,一时间如在悬崖走钢丝,从步伐到招数无不险恶,眨眼之间接了沈天枢七八招。沈天枢没料到一别不过几天,周翡就跟脱胎换骨一样,竟颇为棘手。他当即大喝一声,使了十成的力道一掌打过去。

    段九娘飞身而至,利索地截住沈天枢,两人一掌相接,沈天枢连退了五六步,段九娘只是略略往后一仰,她顺势抬手抓住周翡的胳膊,将她往站圈外带去。

    这两人短兵相接,殃及池鱼,周翡方才从死人手里拔/出来的长刀难当余威之力,竟然又崩成了两断,周翡习以为常地丢在一边,怀疑自己前世可能是个吃铁打铁的炉子。

    段九娘目光转动,竟也不痴了、也不傻了,一对眼珠乌溜溜的黑豆似的,掠过一层流光,转身一扫,黑衣人们就跟让大风扫过的叶子一样,当即躺倒一片。段九娘硬是开出一条路来,周翡大大地松了口气,发现自己找到了对付这疯婆子的不二法门——摆事实讲道理一概不管用,非得搬出她姥爷这尊大佛,才能镇住这女鬼作祟。

    这时,一声鹰唳响起。

    仇天玑也不知被什么耽搁了,晚来了一步。周翡余光瞥去,见那鹰钩鼻子不是自己来的,身后还跟着个官老爷打扮的中年男子,旁边两个黑衣人架着个鼻青脸肿的“东西”,老远瞧不清是男是女,那“东西”见了段九娘,突然大喊道:“娘!”

    段九娘周身一震,随即回手一抡,将周翡扔到了谢允的马上,然后又拍了一掌,那马吃痛狂奔,几个转瞬就从黑衣人的包围圈里冲了出去。周翡预感不好,本想拽她的衣服,料想拽衣服不痛不痒,可能没用,便直接粗暴地上手拽住了段九娘的一头长发,喝道:“上来!”

    传说中民间有三大绝学——揪头发、挠脸、扒衣服。

    谢允有幸近距离目睹了其中之一,顿时一哆嗦,连自己的头皮都跟着抽痛了一下。

    段九娘轻轻松松地缀在狂奔的马身后,屈指在周翡手腕上弹了一下,周翡只觉得半身一麻,要不是谢允眼疾手快地托了她一把,险些掉下去,那段九娘便冲周翡笑了一下道:“你和你那外祖父一样。”

    她声音本来很轻,却并不被淹没在狂奔的马带起的风声里,反而能清清楚楚地传进人耳。

    周翡倏地一怔——段九娘好久没说对过她的辈分了,她对上那疯婆子的目光,却只见一片澄澈,段九娘好像不知什么时候清醒了一样!

    段九娘又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尽是会哄人,李徵早死二十年了,又骗我。”

    周翡穴道一时被封,只能喊叫道:“你他娘的听得出我骗你,方才为什么听不出那痨病鬼骗你?段九娘!我等你三天,三天之后你不来找我,一辈子别想进我家的门!”

    段九娘听了却只是笑,而后突然拔下头上一根旧钗,一下扎在马屁股上,那马一声惨叫,四蹄朝天也似的飞奔出去。

    她是什么时候清醒的?

    周翡不知道,段九娘自己也说不清,细想起来,恐怕是老仆妇宋婆子对她说出那一句“宝山虚岁十九”了的时候。

    狂风卷走了周翡的声音,两侧的黑衣人们当然要追,段九娘一个人守在那里,竟是万夫莫开之势,几下便将他们都拦了回去,眼看那马已经要绝尘而去,沈天枢与仇天玑同时攻来,段九娘大笑道:“来得好!你们这些废物,早该一起上!”

    段九娘方才与沈天枢动手的时候,仿佛只比他高一点,沈天枢倘若用点脑子,还能拖她一时片刻,谁知不过这么一会,那段九娘不知吃了什么大力丸,功力一下暴涨,对上贪狼禄存两人一时竟不露败相。

    她身负绝学,浑浑噩噩近二十年,一朝自梦中身醒,竟颇有些大彻大悟的意思。

    当年的枯荣手,能将生死成败轮转不休,号称能褫夺造化之功,那是何等的霸气?

    沈天枢方才本就颇耗了些气力,感觉那枯荣手仿佛一股沉甸甸的压力,竟是要将他真气都从经脉中压出来,那女人一双干瘦的素手,竟让他一时间毛骨悚然。

    可惜周翡没机会目睹什么是真正的“枯荣手”,否则她一定死也不会说出“破功夫”三个字。

    段九娘一把按住沈天枢的肩膀,险些将他的腿也按折了,同时看也不看,一脚踹中了禄存的胸口,仇天玑横着就飞了出去。沈天枢心下骇然,他横行九州,罕逢敌手,就连朱雀主木小乔,在他面前也只有鱼死网破的份,何曾遇到过这样的险境?

    他心里发了狠,想道:“断然不能让此人离开。”

    当下从怀中摸出一根长钩,一卡一扣,便装在了他那义肢上,探手朝段九娘腰腹间勾来,那长钩的把手非常短,倘若是个有手的人,根本提不住,两边都有刃,血槽里不知涂了什么东西,幽幽地泛着点蓝绿色,极其锋利,沈天枢一抖袖子间,那空荡荡的长袖已经给这钩子平平整整地削了去。

    段九娘衣袂翩然,使出了对付破雪刀的那一招,长长的衣带柔软地一卷,顷刻将那长钩缠成了蚕茧,两人单手为战,极小的空间里你来我往地接连拆了七八掌。忽然,段九娘身后传来一声杀猪似的惨叫,原来是那仇天玑不知什么时候爬起来,一把捉住了祝宝山。

    禄存仇天玑一双大手分筋错骨可谓是轻而易举,他将祝宝山的一双手拧在身后,那骨节“嘎嘣嘎嘣”地响了两声,祝宝山的叫声顿时响彻华容城!

    祝县令乃是一文官,当场吓得跪在了地上,七八个官兵拉他不起。

    仇天玑见段九娘竟真能铁石心肠到面不改色,当即放声大笑道:“堂堂枯荣手,汉子死了,竟躲在个小县城里,给县官当小妾,可笑,太可笑了!这话倘若说给南刀李徵的坟头听,不知他作何感想?”

    段九娘的脸色终于变了:“找死!”

    她转身要去抓仇天玑,衣带尚且绑在沈天枢的钩子上,段九娘隔着衣带重重地往那长钩上一按,喝道:“下来!”

    便听沈天枢的臂膀上一声脆响,那长钩被她掰了下来,沈天枢竟不追击,纵身一跃,转瞬已在一丈之外,段九娘意识到不对劲已经来不及了,只听一声巨响,那长钩竟在她手中炸开了——那短短的接口处竟然撞了雷火弹之类的下三滥玩意,沈天枢诱她强行掰开,当即便引爆了。

    段九娘武功再高也没有金刚不坏之身,腰腹间一片鲜血淋漓,裹着长钩的衣带分崩离析,带出了半截手掌。

    仇天玑一声长哨,所有黑衣人一拥而上,无数毒水上了弦,将段九娘重重包围在其中,毒水好似下雨似的喷射到她身上,祝宝山被随意丢在地上,晕过去又醒来,迷迷糊糊中,竟隐约想起了一点陈年旧事。

    有一次他似乎是在花园里玩,被父亲哪一方没孩子的妾氏瞧见,嫉恨交加,便放狗追他,虽不过是个小小的哈巴狗,对小孩子而言却也如同一只“嗷嗷”咆哮的怪兽了。祝宝山吓疯了,连哭带嚎地往外跑,以为自己要给咬死了,一头撞在了一个人的腿上,随即只听一声惨叫,追着他的哈巴狗便飞了出去,那个人把一只手放在他头顶上,很纤细很瘦的一只手,掌心温热……他却想不起是谁了。

    恍惚间段九娘在重围中回头看了他一眼,祝宝山周身一震,不知怎么的,小声叫道:“娘……”

    然而刀兵交加,弓/弩齐名,谁也没听见他这声猫叫。

    段九娘周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像是被困在浅滩中的蟠龙,鳞甲翻飞,几次难以脱困,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天枢踉跄着退出站圈,不住地喘息,活像是一副要断气的模样,仇天玑见了他这幅德行,立刻面露不屑,笑道:“贪狼大哥,怎么样了?尚能饭否?”

    沈天枢额角青筋暴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仇天玑越发得意,上前一步道:“那么兄弟我替你报仇,领教领教这枯荣手!”

    枯荣手眼看只剩“枯枝手”,他倒出来逞英雄,沈天枢听了这番不要脸的话,像是要给活活气死。那仇天玑人来疯一样大喝一声“闪开”,分开两侧手下,直冲段九娘扑了过去,一掌拍向段九娘鲜血淋漓的后背。

    谁知仿佛翁中鳖的段九娘却突然极快地一侧身,竟让开了他这一掌,一只手掌扭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稳准狠地一把扣住了仇天玑的喉咙,转头露出一张被血糊住的面容,嘴角竟然还挂着微微的笑意。

    仇天玑万万没料到她在此绝境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力气,心下大骇,拼命拍出一掌,那段九娘竟不躲不闪地受了这一掌,胸口几乎凹了进去,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松开一点,简直像个厉鬼,森然道:“北斗七狗,抓一条陪葬也不错,你不必着急,你那几个兄弟,我一个也不放过,死后必然身化厉鬼,将尔等活活咬……”

    她话音戛然而止,仇天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柄钢刀以他为遮掩,自仇天玑身后穿入,将他们两人一起捅了个对穿。

    是沈天枢。

    仇天玑这个碍眼的东西,终于成了一条得意洋洋的诱饵。

    沈天枢猛地抽出钢刀,段九娘终于难以为继,抽搐着瘫在地上,半截的手掌在地上划过,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而她竟然还笑得出,自下而上地看了沈天枢一眼,仿佛在跟他说“我说到做到”,沈天枢无端一阵胆寒,一刀将她的头颅斩下。

    头上一双眼睛沾满了泥土和血迹,然而还带着笑意。

    宝山十九了,她当年千金一诺,至此已经尘埃落定。

    只是错开这许多年,李徵倘若转世投胎,这会都该是个大小伙子了,那么来世相见,他指不定又已经娶妻生子,要么就会说些什么“君生我已老”之类的废话。

    这相差的年月,不知要几辈子才能追平呢?

    只可惜枯荣手没有传人,怕是真要成绝响了。

第45章 九流

    小客栈颇有一些年头了,木阶走起来“嘎吱嘎吱”直响,一面临街,一面靠着几棵百十来年的古树,将二楼的小窗往起一支,就有一大片浓郁的树荫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每日早晌,云雾尚未给收入露水中,远山近水氤氲缭绕,长街上人烟稀少,石板被霜,一眼能看见尽头。

    圆滚滚的掌柜扯了一条抹布,抬手在打哈欠的小伙计后背上拍了一下,骂道:“懒骨头,眼睛里没活是不是?还在这磨蹭!”

    他一边嘴里唠叨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二楼临街的窗边瞄了一眼。

    那里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衣裳穿得很素净,头发上却系了一条红绸子,少女自有自己一番眉目如画,不必穿红挂绿,也不必珠光宝气,有这一点颜色,就够画龙点睛。

    她在店里已经住了三天,每天刚一蒙蒙亮,固定起来到窗户边上坐着,倒像是在等什么人。这年月间,出门在外的大多灰头土脸,鲜少能见着这样水灵的姑娘,掌柜的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他训斥小伙计已经压低了声音,不料那姑娘耳音极灵,还是听见了,偏过头来看了一眼。掌柜的忙亲自上前,满脸堆笑道:“周姑娘今日也早,早点想吃点什么呢?我看昨天那盘小菜您没怎么动,是咸了淡了,还是东西不爱吃啊?”

    衡山脚下,方圆好几十里,只有这么一处能让人落脚的客栈,虽说如今世道萧条,但也颇为热闹。

    据说此地早年间也是个热闹地界,大小店铺纷纷杂杂,后来都倒了,只剩这家名唤“三春”的客栈一枝独秀。

    南北往来路过客,都得在这歇脚打尖,来的自然是什么人都有,逞凶斗狠的、不讲道理的、特别难伺候的、怪癖一筐的……这老板全都给答对得顺顺当当,叫客人们平安来平安走,靠的就是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真功夫。

    窗边坐着的正是周翡,衡山这一片乃是南北交界之处,打起来的时候,是两边都要争,眼下暂时太平了,又成了两边都不管的地方,鱼龙混杂,着实是乱。

    她跟谢允一路从华容奔南,不敢在北朝境内逗留,一口气跑出了北朝管辖之外,才在这三不管的地方等段九娘。

    可是算而今,三天期限已过,段九娘却一点音讯也没有。

    周翡没什么胃口,但是见人家热情,又不好意思耷拉张脸,便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没什么,有点吃不惯,随便上吧。”

    掌柜的觑了一眼她的神色,一团和气地笑道:“姑娘啊,天塌下来,可也得吃饱了不是?大清早的,别的客人都没起,您容小老儿我多两句嘴,蹉跎到小人我这把年纪,您就知道了。再过不去的事,都有过去那一天,想家的,迟早您能回家,想人的,迟早您能再见着人,别着急,只要多活一天,就指不定能遇上什么奇事呢,天天都有盼头,不挺好吗?”

    掌柜的长着一张又白又胖的脸,一笑起来就见牙不见眼,倘若将这人抻开压平了放在纸面上,就是个正楷的“恭喜发财”,看着就心宽,周翡见他实在讨人喜欢,便忍不住跟着他笑了一笑。

    掌柜的说道:“这不就行了吗?姑娘等着啊,小人叫那偷懒的猢狲给您端热的去。肚里有食,心里不慌嘞——”

    这胖子说话底气十足,两鬓斑白了,依然很有劲似的,将那抹布往肩头一甩,哼着小曲就下楼去了,周翡听见他刚走了没几步,就声如洪钟似的叫道:“哟,谢公子,您一大早出去啦?真早真早!”

    周翡侧头看去,只见谢允三步并两步地跑上来,对她说道:“白先生护送着吴小姐一路过去,大概会走些偏路,吴小姐不耐劳顿,路上可能还得多歇几天,肯定比咱们慢一些,我大概算算,这两天大概能有信捎来。”

    周翡总算有了点精神,问道:“会有信吗?怎么送?”

    “白先生以前出身‘行脚帮’,手底下有些杂七杂八的门路……”谢允一句话没说完,小二就端了早饭上来,谢允一跃而起,自己跑过去接过摇摇欲坠的水壶,“慢点慢点,我来。老板娘调的酱还有吗,今天给我盛了吗?我看我临走怎么也得顺一罐走,不然以后半年吃饭都没味。”

    风尘仆仆赶路的,大多心情不会太好,店小二难得碰见这么会说话的客人,乐出了一口里出外进的龅牙:“给您盛了一大碗。”

    谢允坐回来,先沾着热水烫了筷子,把两碗面放好,从周翡的碗里挑走了小半碗面条,又把自己碗里的几片肉拨给她。

    周翡忙道:“哎,不用……”

    “快替我吃了吧,”谢允抬起头来冲她一笑,露出一个不仔细看瞧不出来的酒窝,煞有介事地说道,“这种好酱滋味太足,不能抹在肉片上,不然又糟蹋酱又糟蹋肉,跟唐突美人一样罪大恶极。”

    周翡这几天连逃命再赶路,大概明白了此人的脾气——谢公子这一身上下,除了腿,也就只剩下一肚子歪理邪说了,他就想跟你争辩“太阳是打西边升起来的”,也能往那一坐,滔滔不绝地白话一天,非得能说得众人心悦诚服,发自肺腑地认为太阳就是打西边升起来的。

    周翡便也不跟他多费口舌,只是问道:“行脚帮是什么?”

    谢允将老板娘酿的黄酱往面里一拌,说道:“知道丐帮吗?”

    周翡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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