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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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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允神神叨叨的,说话半清不楚、似假还真,青龙主到现在都没摸清他的路数。

    那大鲶鱼低头舔了一下手心里的血迹,险恶的小眼睛微微动了动,落到谢允身上:“你想说什么?”

    周翡见谢允又拉开长篇大忽悠的架势,有意替她分散青龙主的注意力,忙略松了口气,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这才彰显出存在感,变本加厉地叫她遭起皮肉之苦来,倘若此地没有外人,她大概要开始呲牙咧嘴了。

    谢允不慌不忙地笑道:“只是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殷家的东西既然都在你手里,为什么你没有变成第二个山川剑?”

    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往前走,快要走到耳室门口的时候,被周翡一横剑,又给挡了回去。

    青龙主闻听此言,神色大变,一扫方才猥琐调笑的邪模怪样,脸颊紧绷,乃至于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无所不知。”谢允停在周翡长剑阻挡的范围内。

    周翡虽然明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却依然忍不住有点想让他说下去,更不用说不知他深浅的青龙主。只见那谢允微微往前探了探身,轻轻地吐出四个字:“海天一色。”

    周翡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好好地说着话,怎么还咏起风物来了。

    青龙主的眼角却神经质地抽动了两下,随后他竟然毫无预兆地无视了周翡,一探手抓向谢允。

    周翡原来指望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能拖一段时间,不料此人不是出来帮忙的,是探头作死的!

    非但毫无益处,还在雪上加了一把细霜。

    周翡不能任凭他真的作没小命,只好硬着头皮提剑挡在两人之间。

    青龙主却仿佛已经不想同她周旋了,一掌使了十成力,迎面打来,周翡莫名又有了秀山堂中被李瑾容一掌从木柱上拍下来的感觉——所谓“一力降十会”,在深厚的功力面前,悟性与机变有时候真的不值一提。

    周翡胸口发闷,可她别无选择,只能承着千钧的重压杠上青龙主。

    她剑势不减,胸口却传来尖锐的疼痛,那滋味与方才的皮肉外伤不可同日而语,应该是已经受了内伤。

    不过周翡从小被李瑾容一根鞭子抽到大,虽然未能长成一团滴流乱转的陀螺,却远比常人抗揍。

    她不但对痛苦的忍耐力非同一般,还十分豁得出去,不躲不闪地一剑压上。

    剑尖弹在暮云纱上,像是一道流过夜空的旱天霹雳打碎了层层月色。

    破雪,“破”字诀。

    青龙主单手扛住她的剑,接连拍出十三掌,正是他的成名绝技之一。

    周翡的蜉蝣阵纵然虚实相生、且战且走,却依然是险象环生,最后被他掌风扫了个边,一侧的肩膀登时脱开,软软地垂下来。

    她只觉自己的经脉已经涨到了极致,隐隐泛起快要崩断似的酸疼来,周翡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仓皇之间扭头看去,纪云沉依然没动静!

    周翡崩溃地想道:“六个时辰还没到吗?他的‘自有办法’究竟是什么办法?在旁边做法诅咒大鲶鱼赶紧升天?”

    青龙主倒没顾上对她赶尽杀绝,反而急切地要去抓谢允。

    谢允迈开长腿,一步就蹦到了周翡身后:“有话好说,不要激动,‘海天一色’这四个字谁是你仇人?改天告诉我一声,在下保证不提了。”

    此人连招再撩拨,弄得那青龙主看着他的眼神就像饥肠辘辘之人碰上了肉包子,幽幽地要冒出绿光来,偏偏夹着个周翡捣蛋,一柄长剑不遗余力地从中作梗。

    青龙主怒道:“臭丫头!”

    周翡以为她又要迎来一串连环掌,强提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出招,余光便见那青龙主一扬手,手中亮光一闪。

    这么高的武功,居然打架还要出阴招!

    周翡一时躲闪不及。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从她身后带了一把,随后周翡眼前一黑,方才还在她身后碍手碍脚的人一遇到危险,顷刻间便蹿到了她面前,以自己的后背为挡,一把抱住周翡。

    周翡的视线完全被谢允挡住,足有数息回不过神来,她心口重重地一跳,好像从万丈高处一脚踩空,手指差点勾不住佩剑。

    谢允居然说到做到,真的给她挡刀!

    这念头一过,周翡陡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脑子里“嗡”的一声,炸成了一片白烟,一时像是给人使了定身法。

    原来那青龙主袖子里别有乾坤——九龙叟果然“物似主人型”,在喜好暗箭伤人这一点上,青龙座下可谓是一脉相承——青龙主借着自己深厚的掌力,从袖中甩出两把小钩子。那钩子虽然只有指甲大,尖钩上却闪着鬼火似的光,像是淬过毒。

    谁知道这索命钩没勾住周翡,谢允这碍手碍脚的东西居然突然冲上来。

    周翡睁大了眼睛:“谢……”

    谢允在她耳边笑嘻嘻地说道:“我就知道他舍不得杀我,嘿嘿。”

    周翡:“……”

    什么东西,浪费感情!

    眼看索命钩要挂上谢允,青龙主还没从他嘴里听见“海天一色”的详情,想到人弄死了就活不过来,忙出尔反尔,一震长袖,亲自打落了自己的暗器,居然有点手忙脚乱。

    他这边狼狈,周翡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借着谢允的遮挡,一剑穿过谢允腋下,刁钻无比地直指青龙主咽喉。

    青龙主既可以一掌拍过去碾压周翡,又可以随便弄点鸡零狗碎的小手段干掉她,可偏偏中间隔着一个谢允……不,一句语焉不详的“海天一色”,青龙主百般的投鼠忌器,居然沦落到要跟周翡拼剑招的地步。

    如果说周翡乍一动手时还有几分生涩刻意,这会一口气不停地与青龙主斗上了上百回合,不断修修补补,硬是在生死一线间将她的刀法遛熟了,这会居然多出几分狡黠的游刃有余来。

    他们两人联手,居然在“无耻”二字上胜过大魔头一筹,亘古未有,堪称奇迹。

    青龙主以算计别人为生,多少年没打过这么憋屈的架了,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逼到这份上,胸中怒火简直能把整个衡山下锅煮了!

    双方你来我往,青龙主用暮云纱撞开周翡的剑,一侧身,正好能看见耳室中的场景。

    吴楚楚原本心惊胆战地在旁边观战,猝不及防对上那大鲶鱼扫过来的眼神,被那眼神里的恶意惊得结结实实地扫了个激灵。

    青龙主蓦地目露凶光,他假装去抓谢允后颈,在周翡拎着谢允后撤躲闪的一瞬,将手指间夹的一样东西弹了出去,直冲着吴楚楚胸口!

    无论是周翡还是谢允,再要施援手都来不及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布满伤痕的手探出,像打蚊子一般的轻松随意,将那飞过去的东西接在手中——那是一枚尖锐的骨钉。

    纪云沉咳嗽了两声,不知什么时候,总算完成了他“坐地孵蛋”的大业,身上的银针不知是拔了还是怎样,这会居然一个都看不见了。

    他低着头,将手中的小钉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好似气血两虚似的咳嗽了几声,对吴楚楚说道:“姑娘,请你往里边去一点,不要误伤。”

    他依然落魄得连后背都挺不直,发梢干枯,头上却微微有些油光,既不英俊,也不潇洒,连眼神都是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忧郁。

    可是当他“忧郁”地抬头望向青龙主的时候,周翡却见那大魔头脸色变了,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招,他身边狗腿纷纷赶来,拥堵在耳室门口。他看似无所畏惧地迈进了耳室,其实是将一干狗腿招至眼前,将他本人团团围在中间。

    纪云沉扫了一眼,说道:“郑罗生,你这些年来毫无长进,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青龙主端详着纪云沉:“我听过一些流言蜚语……”

    “说北刀已经废了,”纪云沉接道,“否则你这些年来又怎么敢高枕无忧?”

    周翡目光扫过地上依然摊开的小布包,发现纪云沉方才用过的牛毛小针既没有放回去,也没有被他扔在一边,只是凭空不见了,便小声问道:“怎么……”

    谢允“嘘”了一声:“回头我再……”

    他本想说“回头我再告诉你”,说了一半,想起周翡干得那些让他牙根痒的事,他便将自己的外衣扯下来,扔给满身血道的周翡,同时睨了她一眼,话音一转道:“就不告诉你。”

    周翡:“……”

    青龙主撑着颜面冷笑道:“关外北刀果然有两把刷子,废人都能重新站起来——好,正好,我正愁无缘见识‘双刀一剑’到底有多厉害,今天我倒要看看,我没有长进,你这北刀能有多大长进。”

    他嘴里放着打算日天的牛皮,看来却丝毫没打算亲自上阵,一挥手,身边的敲锣人便训练有素地各自站位,像是摆了一个人数更少、更精的“翻山蹈海”阵,准备人多势众,一拥而上。

    纪云沉轻轻一弹指,殷沛身上地绳子便不知怎么崩开了,那小白脸三下五除二地扯下自己身上的桎梏,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养父的背影。

    纪云沉道:“快走吧,好自为之。”

    然后他轻轻笑了一下,突然动了。

    最外围的敲锣人根本不及反应,首当其冲落到了纪云沉手中,他兵刃尚未举起,整个人就好像个牵线木偶,自己撞在自己刀尖上抹了脖子。

    纪云沉将死人一推,提着夺过的长刀,漠然地望向青龙主。

    他站起来、接骨钉、杀人夺刀一气呵成,眼神越来越平淡,好像一个与他错失了二十年的幽魂正缓缓地在他身上苏醒,周翡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佩剑——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把沾了血的佩剑微微地战栗了起来。

第62章 听雨

    山中晴雨莫测,忽然一阵风起吹灭了天光,顺着谢允第二次进来时没有掩严实的密道出口钻了进来,卷来一股湿漉漉的潮气,耳室中的火把剧烈地跳了一下,数条人影泛起紧绷的涟漪。

    青龙主爆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都是死的吗?”

    北刀固然是传奇,但是在敲锣人们心里,青龙主这个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暴君”还是更可怕,他一声令下,几个敲锣人毫不迟疑,向纪云沉一拥而上。

    纪云沉将手中长刀轻轻一摆,脸色似乎有些疲惫,又不知对谁重复道:“快走吧。”

    可是周围几个人谁也不舍得走,周翡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传说中的“断水缠丝”。

    “双刀一剑枯荣手”对于她、乃至于整个中原武林来说,都像是淤泥中几棵枯黄的残荷根茎——确乎有,确乎繁盛过一夏,但事到如今,那时的风采却已经是人云亦云的旧景了。

    化身厨子的北刀、只剩下一把鞘的山川剑,都叫人瞧着心生尴尬。

    谁能想到,“断水缠丝”竟能有一日死而复生?

    周翡本以为北刀险象环生的诡谲会像传说中的“紫电青霜”一样,可是纪云沉手中的刀却远非她想象的那样炫目,她甚至觉得纪云沉手中一板一眼的刀法比他以指代刀比划出的那几招还不起眼。

    那好似是一种古老而朴素的杀术,北刀传人的举手投足间带着某种强烈的韵律感,旁人围追堵截也好、步步紧逼也好,都没有什么能破坏他固有的步调。

    那黯淡的刀光叫周翡无端想起洗墨江里细细的“牵机”,宽宽的刀背与修长的刀身似乎都是表象,他刀术中或有魂灵,而那魂灵只有狭窄的一线,流动的时候像千重的蛛网,停下来也只有非常不显眼的一点血迹……和一条性命。

    纪云沉并不像周翡那样喜欢四处乱窜,他的脚步几乎不离三尺之内,周遭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圆圈,他似乎懒洋洋的,不肯踏出那圈子半步,所有胆敢靠近的人都会被他一刀割喉。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刀。

    周翡一直以为“杀气”便是要“腾腾”,直到此时,她才算见识到真正的杀机,那是极幽微、极平淡的,不显山不露水,却又无所不在,当那憔悴落魄的厨子略微佝偻地站在那里时,整个耳室都笼罩在他的刀锋下,居然叫人升起某种无法言说的战栗感。

    曾经把周翡困得苦不堪言的阵法到了纪云沉面前,好像成了一群可笑的牵线人偶,翻山蹈海阵自称遇强则强,任你是何方高手,一旦陷入其中,都如落泥沼,可眼下,这张大网却被纪云沉勾得团团转,全然不见那天在客栈中抖威风的游刃有余,敲锣人们根本不像包围,倒像是排队送菜!

    周翡看得目不转睛,谢允却轻轻地叹了口气。

    周翡:“怎么?”

    谢允轻声道:“小心了。”

    他话音没落,场中便生了变化。

    被一帮人护在中间的青龙主郑罗生乃是个见席子就卷的小人,眼见不过兔起鹘落之间,他自己带来的人便被纪云沉一把刀杀了个七七八八,郑罗生当即便决定祭出“好汉不吃眼前亏”大招。

    他猛地上前一步,声势浩大的一掌拍向纪云沉头顶,做出打算拼命的架势。

    而后两人转眼间过了十来招,就在周翡以为此人也有决一死战的勇气时,郑罗生突然毫无预兆地伸手抓起自己一个手下,强买强卖似的塞给了纪云沉,那动作和周翡往他手中塞剑鞘的动作一模一样!

    周翡自有生以来,一直都在偷别人的师,不料风水轮流转,竟然也被别人学去一招——还是这么不长脸的一招,一时目瞪口呆,不知作何评价。

    郑罗生趁机人影一闪,便扑到了耳室那一头的出口处,打算将自己一干敲锣人手下都当成累赘扔在这,强行突围!

    几个人心里同时叫了一声“不好”。

    因为活人死人山这帮搅屎棍子,一天到晚没正事,除了害人就是瞎搅合,要让此人出去,往后必然得阴魂不散,纠缠个没完没了。

    周翡想也不想就要追上去。

    谢允虽然知道让郑罗生跑了会很麻烦,却更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狗急了都跳墙,何况是青龙主?

    他情急之下手也快得很,缺德带冒烟地一把抓住了周翡垂在身后的长辫子。

    周翡扯过段九娘的头发,不料如今风水轮流转,她也体会了一把自己被人揪辫子的滋味,头皮剧痛,当场就要跳脚。

    谢允无辜地缩回作怪的狗爪,往身后一背,理直气壮地回瞪回去。

    周翡:“……”

    看在这王八蛋方才挡刀的情分上。

    这一耽搁,青龙主眼看要跑,又一阵山风呼啸着钻进密道,流转进九曲回廊的密道中,被无数逼仄的窄道变了调子,发出山鬼夜哭似的呜咽声。就在这时,殷沛突然脚下一动,挡在了门口。

    他在旁边装死还倒罢了,这一现身,立刻提醒了青龙主——郑罗生这番大动干戈的搜山追人,还几番犯险,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小白脸?本以为中间杀出个断水缠丝,他要功败垂成,谁知这小子居然自己自不量力地自己撞上来了!

    这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郑罗生哪会跟他客气?一把便抓住了殷沛的领口,好似猛鹰扑兔似的将他拎在手中。

    纪云沉已经解决了方才那倒霉的敲锣人,眼见殷沛落在青龙主手上,顿时愤怒地咆哮了一声,提刀转身斩向青龙主的后背,青龙主骤然加速,并不十分在意——因为纪云沉尚在两步之外,他身上的暮云纱足以应付。

    殷沛却古怪地笑了起来,他趁郑罗生注意力全在身后,蓦地出手如电,在郑罗生肩头某处连拍了好几下。

    殷沛武功造诣实在有限,本来也不该有这样地身手,可是这动作他竟然像是千锤百炼过一样,快得惊人、熟练得惊人。

    郑罗生逃命途中竟然没能躲开,他随即悚然一惊——殷沛方才轻轻巧巧地这么一按,虽然不痛不痒,却将他身上本就不太合身的暮云纱解开了!

    那紧紧裹在他身上的软甲骤然松懈崩开,郑罗生后脊顿失屏障,断水缠丝好像已经扎入了他后背里,他发了狠,一掌将殷沛摔了出去,那小白脸当即喷出一口血来,活像一碗打碎的红汤,摔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了。

    毕竟是亲手养大的,虽然是条白眼狼,但纪云沉心里还是狠狠地颤动了一下:“阿沛!”

    郑罗生一把将身上的暮云纱扯了下来,抬手摔在纪云沉脸上。

    纪云沉正在忧心殷沛,见山川剑旧物飞来,本能地伸手接住,谁知刚一碰到,他掌心便是一片刺痛——那暮云纱尾巴上竟有一串蝎尾似的小钩子,将他扎了个正着,立刻见了血。流出来的血见风变黑,黑气毒蛇似的,很快顺着他粗糙的手掌攀了上去。

    钩上居然有毒,而且比花掌柜被九龙叟所伤时中的毒只烈不软!

    仓皇逃窜的郑罗生脚步一顿,转头冲纪云沉冷笑道:“黄蜂尾后针,也叫‘美人恩’,从来最难消受,纪大侠,滋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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