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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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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也不看楚天权一眼,直接扑向几个追着她的北斗黑衣人,刀比往常还快三分,直接将人川成了串。

    楚天权却无暇分/身去追她,因为她前脚刚走,推云掌后脚便到了眼前。

    楚天权趁谢允透骨青发作,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节奏,还没来得及得意,便被那混丫头打乱,心里好不冒火。

    然而他很快发现,叫他冒火的还在后头。

    楚天权带出来的黑衣人都是他手下的“得力之人”——废物点心们都被他遗弃在山庄里了。

    他本以为这些“得力人”就算打不赢破雪刀,只要仗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也够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喝一壶的,谁知一上阵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这些“人多势众”的“得力人”太不争气,居然遛狗似的给周翡遛着跑。

    等她遛两圈心情好了,便会从各种匪夷所思的地方钻出来偷袭自己一下,偏偏楚天权拿她没办法,因为他面前有个劲敌,片刻马虎不得,周翡那边只有一帮呼哧带喘的“哈巴狗”。

    她跑得,楚天权却跑不得。

    楚天权这才知道谢允方才为什么突然将他引入林子里!

    周翡将整个树林当成了一个巨大的蜉蝣阵,以石、树和楚太监为基,一边走自己的位,一边将楚天权的黑衣人分而杀之,她跟谢允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这回居然颇有默契。

    楚天权醉心正统武学,奇门遁甲之类在他眼中一概是旁门左道,谁知今日竟然在两个小辈手里吃了“旁门左道”的亏。

    他看得出周翡步法中别有玄机,却看不出玄机在何处,几次被两人联手弄得左支右绌,余光一扫,见自己带出来的人竟少了一多半。

    楚天权心道:“这些废物要是都死干净了,一会这丫头没人牵制,岂不更麻烦?”

    他一转念,又看了谢允一眼,见他方才受伤的手心竟已经连一滴血都流不出来,又想道:“看他也活不了几日了,我不急着回北边,只要今日脱身,且耗上三五天,还拿不住这个丫头么?到时候将她灭口,回头只说南边的端王落到了我手里,看那整天将‘还政’挂在嘴边的赵渊怎么办。”

    楚天权打定了主意,突然长啸一声,凌空一旋身躲过周翡的一刀,随后顺势拽过自己手下一个黑衣人,丝毫不顾惜手下人性命,往谢允掌下推了过去,自己趁机一步跨出,直奔着周翡追去。

    谢允眉头一皱,再次强提真气,忍着剧痛冲开已经开始有些不畅的经脉,追上楚天权,挡在老太监和周翡之间,一伸手截住楚天权去路。

    楚天权本就是假意追击周翡,口中吹了声长哨,根本不与谢允纠缠,推云掌一掌递过来,他便顺势往后一退,几步之内已经退至林边,这时,林中硕果仅存的北斗黑衣人们刚好闻声立刻聚拢而来,送死似的将谢允团团围住,不知他们是身家性命还是什么东西在姓楚的手里,此时全然是不要命的打法,竟是宁可死也要拖住谢允,给那老太监断后。

    楚天权轻功极高,看也不看这些替他送死的手下,头也不回地便飞掠而去,转眼已在数丈之外,永州山间道路曲折,密林繁复,一旦叫他遁入深林,那真是哮天犬也追不到他的踪迹了。

    周翡想也不想便提刀追去,谢允怎能让她一个人去追穷寇?

    他心里一急,一把夺过一个北斗手中的长剑。推云掌不知是何人所创,那位前辈必然性情宽厚、心慈和善,因其虽精妙非常,出手时却总留着三分余地,因此才被楚天权斥为“妇人之仁”。此时谢允手持长剑,却全无半分留手,那剑法分明不成套路,极其古朴、乃至于简陋,却非常有效,戾气极重,好似是战场上拼杀的路数。

    谢允三下五除二便将缠在身边的黑人尽数除去,再一看,周翡那光棍竟抄了一条林间小路,眼看追上了楚天权,她此时傍身的刀剑足有一打,因此相当大方,直接将赵明琛的那把佩剑从后腰抽出,当成暗器冲着楚天权掷了出去。

    楚天权虽没自尊,却有脾气,当下怒道:“好大的胆子,既然你执意找死……”

    他话音至此,突然戛然而止,周翡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整个人一僵,连后面的话也忘了,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了原地。

    周翡方才追得悍然无畏,但这场景实在太过诡异,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应有的谨慎,止步在楚天权三步之外,与楚天权大眼瞪小眼。

    楚天权面上泛起乌青气,两条法令纹将嘴角压下来,剧烈地起伏,两颊的肥肉开始抖动——继而他全身都开始筛糠似的颤抖。

    周翡握紧了苗刀,正要往前一步,突然听见一个声音道:“别动。”

    她抬起头,见那林中缓缓走出一个背着竹筐的人来,正是毒郎中应何从。这时,谢允从她身后赶来,伸手抓住周翡的胳膊,将她往身后一带:“别过去。”

    应何从手腕上缠着那条鲜红的小蛇,亲昵地摸了摸蛇头,在楚天权三尺之外站定,轻声说道:“这叫做‘凝露’,是一种蛇毒,制成药粉,沾上水汽便可化为无色无味的毒雾,早晚山林间雾气昭昭,正是凝露之时,越是内力深厚的,发作就越快——楚公公果然名不虚传。”

    楚天权脸上被一层可怖的黑气笼罩,几乎没了人样,看上去分外可怖。

    “他听不见了。”应何从叹了口气,“见血封喉的毒就这点不好,想跟仇人一诉旧怨都来不及,不痛快。”

    暗算者,终因暗算而死。

    周翡愣愣的,仍不敢相信楚天权居然会死于蛇毒……这太荒谬了!

    突然,周翡肩头突然一重。

    她倏地回头,谢允按着她的肩膀:“扶……扶我一把……”

    周翡吓了一跳,正要伸手,却听谢允的胳膊好似冻坏的门轴,“嘎吱”一声响,他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114章 归宿

    周翡的心跳都被谢允这番突如其来的发作吓到了九霄云外,苗刀“呛啷”一下落了地,仓皇间只能狼狈地接住他。

    谢允是冷,冷得皮肉上的痛痒已经感觉不到了,可是方才被他强行冲开的经脉却变本加厉地回来讨债,他被困在冰冷的躯壳之中,忍着扒皮抽筋之苦,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下意识地抓住周翡的手,窝起来蜷成一团。

    周翡打了个寒噤,方才遛着北斗黑衣人到处跑的时候出的一层薄汗顷刻间便没了,她好像一头扎进了冰水里。

    谢允捏着她手的力道几乎要攥碎她的骨头,然而只不过片刻,他便好像意识到自己手中捏的是什么,倏地松了手指,轻拿轻放地将周翡的手往自己手心拢了拢,低声劝慰道:“没事……没事……”

    他自以为这么说了,其实根本没能出声,别人只能看见他嘴唇动了几下,而那嘴角竟然还擎着一点好似冻在上面的笑容。

    周翡不知所措地半跪在地上,她上一次这样不知所措,好像还是周以棠隔着一道山门,头也不回地离开四十八寨时。

    这时,应何从慢慢走过来,看了谢允一眼,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一粒药丸递给周翡:“哎,给你。”

    周翡好似被人递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倏地亮了,猛地抬起头。

    可那应何从下一句却打碎了她的希望。

    “这是凝露的解药。”他无知又残酷地说道,“你们虽然离得远些,但也得喘气,肯定也吸入了一点。”

    那一刻,周翡高高吊起的心好像又从三十三天外摔回到地上,将她胸口砸出了个大窟窿,西北风嚣张肆意地钻进来,将她乱飘的魂魄镇住了。

    周翡狠狠地在自己舌尖上咬了一下,就着那一点腥甜的血气与疼痛冷静下来,一手搂过谢允,一手捡起方才掉落的苗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毒郎中黄雀在后,好手段。”

    应何从手腕上的小红蛇懒洋洋地支起一个三角脑袋,“嘶嘶”地吐了两下蛇信,随后好像感觉到了不友好的气息,又怂兮兮地钻回了应何从的袖子。

    应何从感觉自己再往前走一步,搞不好周翡会直接给他一刀,便识相地从怀中摸出一片树叶,将那颗药丸放在叶片上,自己退后了一点。

    人不怕丈八壮汉,却怕鬼魅幽灵,不怕刀剑无情,却怕毒粉无形,因为怕,故而越发要鄙夷,久而久之,江湖中逐渐出了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论你是什么出身,有多大的本事,只要你淬毒,那就先落了下乘。

    应何从对别人带着蔑视的忌惮十分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说道:“这瓶凝露我做出来三年了,一直没机会用,如果不是你们将楚天权逼到了穷途末路,以我那点微末本领,一走进林间就会被他发现。我感谢你,所以这次不会害你。”

    周翡:“这次?”

    应何从直眉楞眼地一点头,毫不委婉地说道:“这次欠你个人情,日后找机会还了,你要是得罪我,我还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周翡听了这番大言不惭,冷声问道:“好大口气,你就不怕我拿了解药,现在就杀了你?”

    应何从刚刚宰了个劲敌,心里松得太过,一时倒忘了人心险恶,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这样好像也可以,他那总好像缺盐少油的脸上空白了片刻,显得越发肾虚了。

    周翡看明白了,这家伙那点心机不是日常的,须得有刻骨的仇恨才能撑起来一会,便也懒得再试探他,拿起那颗药丸:“怎么就一颗?”

    应何从没好气地一挑眉:“是啊,你吃不饱啊?”

    周翡:“……”

    应何从看了看谢允,又道:“他不用,你放心吧,透骨青乃是天下奇毒之首,他身上有这尊大佛坐镇,百毒不侵,别说吸一口,就是将凝露盛在海碗里直接喝,也药不死他。”

    谢允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在周翡怀里轻声说道:“应公子,劳驾,能别老用这么崇敬的语气说透骨青吗?”

    周翡手里扣着凝露的解药,却没顾上吃,带着几分急切对应何从说道:“你刚才说这次欠我一个人情,还打算还……”

    应何从点头道:“要还,但得是我办得到的事,譬如叫我解透骨青的毒,那就不成了。我先前便同你说过,他时日无多,今天他又强行以内力疏通阻塞的经脉,毒上加伤,谁也压不住——反正我办不到,距此二里之处有个菩萨庙,我看你去那求求说不定有希望。”

    “你不是大药谷的传人吗?”周翡一听就炸了,她病急乱投医地说道,“不都说你们大药谷生死肉骨吗?难不成是浪得虚……”

    谢允吃力地一捏周翡的手,半合上眼,打断她道:“阿翡,冤有头债有主,人人都有苦处,透骨青和人家没关系,你不要因为自己不痛快就随便戳别人的痛处。”

    周翡茫然又委屈地闭了嘴。

    应何从本就薄如窄缝的嘴唇褪尽了血色,漆黑的眼珠好像已经装不下他漂泊的痛苦,周翡字字如鞭,不留情面地抽在他身上,他只能僵硬得挺起脊梁,尽量让自己“挨打”的姿态好看一些。

    应何从道:“不错,我是大药谷的传人,但我不会治病,连用毒的本领也是稀松,因为我幼时不学无术,总是趁师父讲药理的时候溜出去玩,大药谷三千典籍被廉贞与文曲劫掠后付之一炬,只剩下我这么一个不肖弟子。”

    那些倍感束缚的家,总有一天再也回不去。

    那些药方与药理,好像总是听不到头,枯燥又乏味,偷懒的孩子日复一日地耍赖,总想着从明天开始用功,却不知世上最理所当然的“明天”也有失约时。

    “我只会报仇。”应何从一字一顿地说道,“不会救人,人称我为‘毒郎中’,我也……不是什么药谷传人。你还有别的事吗?”

    周翡说不出话来。

    应何从等了片刻,又道:“要是没有,就等你以后想好了再说吧。”

    他撂下这一句话,便急不可耐地背着竹筐转身逃走了,脚步居然有一点狼狈。

    年轻的毒郎中在婆娑树影中孤独地穿梭而过,身后是他仇人的尸体,而他漠不关心,也无法得意。

    因为突然之间,他意识到,无论这仇他报不报得,大药谷都已经没了,它的神与魂早已化成飞灰,被无情岁月抹去,连一点可怜的传承都没剩下。

    他是不配以“药谷遗孤”自居的,大概只算得上一棵没着没落的坟头草。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永州的日头沉入到山下,余晖落寞地行将收场,山间白雾越发浓重。

    谢允眼皮有些重,他便不睁开,贪恋地靠着少女温暖又柔软的身体,还不知道应何从已经走了,仍在几不可闻地说道:“一国一家、一派一人,都有气数,都有尽时,应公子,这没什么……”

    周翡忽然听不下去了,她一把拽起谢允,吃力地将他背在身上。

    什么楚天权的尸身、慎独方印、漏网的北斗黑衣人,她全然不妨在心上了。

    周翡茫然地想,她非得找一条路走下去不可,既然应何从那个废物指望不上,她便继续找,一直找到一个能救他的地方,那地方在天涯也好,在海角也好,但凡在*之内,便总有她能抵达的一天。

    谢允被她并不宽厚的背硌得胸口发闷,只好无奈地在她耳边说道:“你说如果你是我,哪怕最终功败垂成,也能闭得上眼,二十年后还能顶天立地……我听完可信了,阿翡,如今不成就是不成了,你那说好的顶天立地呢?真要哭鼻子,可是食言而肥了。”

    周翡背一把百十来斤的刀不算什么,背着个手长脚长的人却不大得劲,十分吃力,咬牙道:“闭嘴!”

    谢允一只手绕到她身前,在她脸上摸索片刻,果然没有摸到一点湿意,便笑道:“好,美人,我就喜欢你这幅到死如铁的心肠……你先放我下来,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周翡不理他。

    谢允便自顾自地搂住她单薄的肩膀,恍惚间,觉得自己嗅到了一点非常浅的花香,同她脖颈间皂角的气息混在一起,混成了一种非常特别的味道,是洁净又素淡的甜味。

    他有一点出神,然后缓缓地说道:“赵家的江山,传到我祖父那一辈……也就是先帝那里,便四面漏风了,很多东西积重难返,偌大一个社稷,就好似个行将就木的老东西,摇摇欲坠,我祖父是个生不逢时的皇帝,做梦都想走出一条中兴之道,他夙夜以继、勤政乃至积劳成疾……一意孤行地在朝中强行推行他异想天开的新政,杀了不少挡路的人。”

    “以至于他在位时,先后有两位藩王叛乱,流民泛滥成灾……宗室、权臣,没有一个与他一条心。我爹六岁便受封太子,在东宫住了大半辈子,是个温和懦弱的人,他只知先帝有错,却不知错在何处,想要劝解,又不敢违抗君父、仗义执言,每日来回在先帝和朝臣面前和稀泥,每每回到东宫都是一脸苦闷,弄那些个风花雪月的东西聊以浇愁,文不成武不就,连个跟在他身边陪读的小太监都不如……赵家气数尽了。自此舆图换稿,王孙南渡,也是情理之中。”

    “阿翡……”谢允伏在她肩上,原本搭在一起的手没了知觉,不知不觉地垂了下来,他喃喃道,“我方才说的,凡人也同江山一样,很多事情,譬如生老病死……既然已经注定,便是人力所不能及……”

    周翡大声道:“不用说了,我不相信!”

    周以棠临走的时候,将强者之道牢牢地钉进了周翡的心里,每每她遇到迈不过的坎,便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无能。

    这是少年人意气风发时的想法。

    而突然之间,她发现不是这样的,哪怕你有飞天遁地之能,也总会有一些东西是注定求之不得、注定束手无策的。

    周翡心里隐隐明白了这一点,却实在不甘心承认,只好欲盖弥彰地大声反驳。

    谢允何等聪明,闻弦音知雅意,立刻便从她这“不相信”中听出来,她其实已经信了。

    当他四方浪迹,流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客栈中,独坐于孤灯下时,谢允曾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会死在何时何地,又该葬在哪里才能魂归故里,总是想着想着,便不由悲从中来。

    此时,谢允终于感觉到了将至的大限,他心里却突然很平静。

    他不再搜肠刮肚地回忆逐渐想不起来的旧都,也不再惦记繁花似锦的金陵,甚至没去想自己从小长大的师门。

    旧都真的是故乡吗?

    朱颜已改的雕栏玉砌,除了不甘的怀想,还能算故乡吗?

    “阿翡……”谢允说道,“以前同你说,要你做端王妃的话,是与你闹着玩的,不当真……”

    周翡硬邦邦地说道:“别做梦了,谁说要给你做……”

    “因为我也不想做什么‘端王’。”谢允道,“跟那曹胖子一个封号,纵然比他英俊潇洒,也没什么光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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