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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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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保!”振德痛心地教诲道,“在旧社会,你跟坏人学得浪荡败坏,把地卖光了,为财主添油加水,落得自个没吃没穿。现在共产党领导咱们把土地从地主手里夺过来给了你,你又要卖掉!这样下去,你还能过好日子吗?” 
  任保无动于衷,涎皮赖脸地说:“革命为穷人,我老当无产阶级分子不好吗?将来革命成功了,大家都共产,吃大锅……” 
  “你瞎说!”振德气愤地打断他的话,发红的眼睛射出锐利的光,“你再糟蹋无产阶级,小心撕你的嘴!无产阶级靠出汗吃饭,革命成功也是如此。你这二流子懒汉,也不好好想,政府给你多少好处!你可象填不满的老鼠窟窿……”他顿住口,忍住了火气,又苦口嘱咐道:“你们两口子再好好思量思量吧!地,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卖;不过实在不听,有你们的自由。” 
  “俺从头就不让他卖,”任保媳妇说,“可是他不听,大叔,粮食也实在没有几粒啦……” 
  “玲子,”振德吩咐道,“回家提些豆子和地瓜干给你嫂。”“好。”春玲应道。 
  任保有些感动地说:“那多谢指导员的救济啦!我和老婆加紧生产,地不卖啦!” 
  父女走出来后,春玲把孙俊英不去开会的事告诉了指导员。振德思忖一会说:“这个人垮下来了,这不光是因为她丈夫走,说明她根子上有毛病,没改造好,往后还要对她多帮助。玲子,妇女工作要全靠你担当啦!” 
  “我不行,没能耐。”春玲有些怯气地望着父亲。“光凭一个人的本领是难,依靠大家就有办法。好,你就一个人去开会吧。对啦,前几天我上区你姐还说她想你,想和你谈谈。” 
  春玲闪动着那墨黑的大眼睛笑了:“她想我?不骂我就好啦!” 
  振德望着跑去的女儿,又叮嘱道:“别忘了,送些东西给任保家。” 
  春玲快步跑到家,拿了些黄豆、地瓜干背着走出门口,遇见明轩领着十多个孩子正在排队。这些孩子都提篮背篓,还拿着书本、笔、纸、算盘、石板。他们这是上山边采野菜边上课的学生队伍。明轩和本村的几个高小生,上午去外村上学,下午担任义务小先生,给分组劳动的学生上课。“二姐,你背的什么?”明轩指着春玲背后的口袋“粮食,地瓜干。”春玲走着答道。 
  “拿哪去?” 
  “送给任保家。” 
  “给二流子?吃闲饭的,不给!”明轩不满地说。春玲站住脚,刚要回答,明生也接上来了:“姐呀!咱自己都不够吃,送人做什么哪?” 
  “谁说不够吃?”春玲笑着,“姐哪顿没叫你吃饱呀?” 
  “咱自己老吃野菜,任保家光吃粮食。”明轩嘟囔道。 
  “咱给他们做个榜样不好吗?”春玲紧看着弟弟。“我同意哥的意见!”明生大声说。 
  “明生,你不是对吃野菜没意见吗?”姐姐的声音温和极“那是说为打反动派,吃野菜我高兴!”明生瞪着眼睛握着小拳头,“省给懒汉吃,我不高兴。” 
  春玲带着微笑认真地说:“怎么是省给懒汉吃?帮助懒人变勤快,努力生产,支援前线,这也是打反动派呀!明轩,明生!还不乐意吗?” 
  “乐意啦!”明轩高声回答。 
  “你呢,明生?” 
  “我同意姐姐的意见!”明生的声音更响亮。 
  春玲赶到区上,各村来开会的干部还没来齐,她跑去找到区委书记,劈头就问:“姐!俺们那个事怎么样啦?”“嗬,你可来啦!妹,快坐下歇歇吧!”春梅放下手里的一叠文件,拉春玲坐到凳子上,拿毛巾递给她,亲切地笑着说,“看脸上的汗,把眉毛都湿啦!跑着来的?”“飞着来的!”春玲俏皮地笑着,顾不得擦汗,又催问,“说呀,俺们那个事呢?” 
  “怎么连个见面礼都没有,开口就质问。哪个事呀?”春梅假生气地收起笑容,给她倒了碗水。 
  “咦,你怎么给忘啦!我们的请愿书呢?”春玲着急地站起身,不满意地盯着姐姐,“上次你不是叫爹告诉我们,以后答复吗?” 
  “哦,你们要参军哪!”春梅笑起来,拉她重新坐好,“这就答复,今天会上就要谈到。” 
  “上级答应收女兵啦?”春玲惊喜异常。 
  春梅看着她喜出望外的神气,反问道:“上级什么时候有规定,不要妇女参军啦?” 
  “过去要得少,又不准打大枪!”春玲扯起嗓子叫道。“小声点,让不知道的人听见,还以为咱姐妹在吵架哪。”春梅含着笑瞥妹妹一眼,又问道:“你说说,你们青妇队参军的动机纯不纯?” 
  “有什么不纯的,都为打反动派呗!”春玲干脆地回答。“是不是有怕在家找不到女婿的?” 
  “瞎说,没有那样的人!”春玲断然否定。 
  “一个也没有吗?”春梅追问一句。 
  “这……我也说不上。”春玲含糊起来,接着生气地说,“好,等我回去查查,看谁存心不良,非开会斗争不可!”春梅拉住妹妹的手,打趣地说:“呀!这末厉害!是不是跟水山哥学的?” 
  春玲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傻笑笑。 
  “春玲!”姐姐教训道,“可不能动不动就斗争,斗争要看对象,要讲方式。这一条要记住!” 
  春玲静静地听着,大眼睛在姐姐脸上忽闪。春梅又带笑道:“谁大了不想想心事?你怎么还想呢?” 
  “姐,看你……”春玲害羞了,撒娇地拍着姐的肩膀。“哎哟,好痛!”春梅笑着,抓住妹妹的手,认起真来说,“春玲,这不是个小事。现在妇女是后方的主力军,生产、支前、度荒,哪样没有妇女也完不成。你看看这些——”她把桌上的一厚叠纸送到春玲跟前。 
  春玲吃了一惊,都是各村妇女送来的请求上前线的联名信。她情不自禁地说:“都想走!” 
  “是啊,要不我就说这是个大事啦!”春梅把信放回去,站起来,理了把头发,“应当看到,这说明群众的积极性高,有觉悟,对反动派的仇恨心强。这是很好的,主要的。可是也会有一些人,心里想着另一码事,对个人的婚事有要求,怕在家找不着女婿,这是少数的,也是自然的,事情不大。现在是要大家安下心搞生产,想法子度过春复荒期,做好支前工作,这是头等要紧的!要不的话,春玲你说,能干活的妇女都走了,谁来支援前方呢?” 
  “这是理,该这末做。”春玲低声道。 
  “不但该这末做,还非这末做不可!”春梅强调说,“回村对妇女宣传,着重讲在后方生产支前的重大意义,把大家杀敌的劲头用到这方面来;少说些女人打仗不行啦,体格没男人棒啦,跑不快啦……这些说服不了人家。” 
  “我就不服!谁不信,找个男人来和我比比!”春玲把胸脯挺得高高的,响亮地叫道,“姐!你说,你同意说妇女不能打仗吗?” 
  春梅喜爱地瞅着妹妹,心里想:“你姐就是软骨头吗?抗战头几年,我和男人一块同鬼子打过仗,拼过刺刀,还不能和国民党反动派打吗?”她嘴上却说:“女人身子麻烦多,这有些关系也不假……” 
  “那你怎么和鬼子打的呢?”妹妹将姐姐的军了。“厉害丫头,一步也不让。”春梅只得承认道,“好,我不和你争,算你有理。” 
  “这还差不多。”春玲得意地笑了,站起来:“姐,我向青妇队这样说,你看行不行?” 
  “怎么说?” 
  “队员们!”春玲挥着手,对着姐姐作报告,“上级说啦,现在后方很要紧,仗着咱们妇女来支前。咱们要走了,解放大军没人支援,也打不了胜仗啦!就为这个,才不批准咱们上前线,可不是嫌咱们比男人差,身子这个那个的……”春梅有趣地看着妹妹的天真烂漫的神气,心里赞道:“还是个孩子,可是有能耐把老东山治住,叫他放儿子参了军……哦,她是个女孩子,也是个满一岁的共产党员了……”想着听着,听到此处,她提示道:“后面这句不说也罢。”“别急,要紧的还在后面!”春玲神气活现地说,“青妇队员们!上级还说啦,等需要的时候,就发给我们每人一支枪。”“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上级可没许这个愿。”春梅提醒妹妹。 
  “姐,你说再说句什么好?”春玲孩子气地拉着姐姐的手,“要给大伙个盼头呀!” 
  “你可以告诉闺女们,安心后方工作,做好思想准备,根据战争的需要,随时响应上级的号召。” 
  “好,好!毕竟是区委书记!”春玲高兴地叫着,搂住姐姐的脖颈。 
  妹妹的这个举动,不由地使春梅心怀一热。她感情奔腾地想,春玲毕竟还是个十九岁的女孩子,自己这末大时,好不好就在妈妈跟前闹个小脾气,任点性。可是春玲,早就担负起一个家庭的担子,象个小老太婆一样操劳家务,侍候父亲、弟弟……在一般家庭里失去母亲以后,如果没有哥娶嫂子,家务担子都落在当大姐的身上。但春梅自己不在家了,大弟明强更是远在前线……然而,生活的担子不论怎么重,也不能使她妹妹的性格有所改变。春玲还是这末爽朗奔放,快乐好动,象头小牛犊,又象只喜鹊。 
  春梅在几年的战斗生活里,把性格磨炼得很坚强,感情比一般女子要深沉。她和丈夫曲日东结婚快三年了,因为一个在区上,一个在县上,工作又忙,很少在一起待过,迄今也没有孩子。前几天,县委组织部长曲日东,领着支前团远征鲁南前线,由于工作紧张也没抽时间和妻子见一面。他走后的一天,春梅去县上开会,组织部把曲日东留下的一个便条递给了她。这在她们夫妻之间已是很平常的分别情形,春梅也没在意。 
  这时的春梅,可有些动感情了。她紧紧拉着坐在身边的妹妹,看着她那已晒成深红色的脸蛋,用手疼爱地在她脸颊上抚摸着。 
  春玲幸福地把头靠在姐姐的怀里。自母亲死后这还是姑娘第一次享有这种幸福。她娇气又调皮地说:“姐,我头上好痒,你看是不是有虱子啦?” 
  “净瞎说。你头上哪有虱子!从小就爱干净,不会有。”春梅嘴上这末说着,手却很快地在妹妹头发上扒弄起来。春玲的黑黄头发里有不少泥沙,“怎么撒些沙子在里面,哪会不痒痒?和人家打架啦?” 
  “你真会说,我还是‘鼻涕将军’吗?”春玲朗声笑起来,“白天下地,晚上的事又多,好些天没洗头啦!”“来,开会还得一会,姐给你洗洗吧!” 
  春玲脖子上围着毛巾,坐在小凳上,脖颈弯着,头伸进脸盆里。春梅蹲在妹妹跟前,给她仔细地洗涤长发。“姐,爹说你想找我谈谈,谈什么呀?”春玲想起来问。 
  “哦,刚才谈一半啦。”春梅在妹妹头发上擦肥皂。“那一半呢?” 
  “这就谈。”春梅关心地说,“我想问问你和儒春的事。” 
  “快别说了,那有什么好谈的!”春玲要抬头。“老实点。”春梅轻捺了她一下,“我问你,儒春参军的思想真通了吗?” 
  “通啦。怎么不通?”春玲顺口道,又补充说:“不过他的情绪不大安,象有什么心事。刚离开家,这也难免。”春梅揉搓着妹妹的头发,说,“这末说,儒春还是有顾虑的,东山大爷脑筋还没开窍。” 
  “你等他脑筋开了窍,山上的石头也变成水啦!”春玲气愤地说,擦了把滚进眼角的水珠。 
  春梅边向她头发上洒水,边说:“你也不要拿死眼光看人,石头硬还有个碎的时候,不过时间长些罢了。春玲,你要多做些工作。他是劳动人,中农,自私是自私,可是革命对他有好处,他不会存心反对。我们多教育,他还能积极。再说,他是你公公,不进步你这当儿媳妇的也有份。”“这个我知道,爹也常指点我。儒春走后这些天,哪天我也抽空去看他们。那老大妈对我可亲啦,叫我说得对她儿子放下了心。就是老东山大爷象我欠他多少钱似的,板着脸不理我。好,我不和他一样态度,还要多去说服他。”洗好头,春玲对着镜子梳湿发。她那黑黄的柔发洗过后,向下披散着。脸蛋刚被热水的蒸气烘过,泛出红润的光彩。墨一样黑的大眼睛一忽一闪地发亮。 
  春梅站在妹妹身后,望着镜子里的春玲,似乎她今天才察觉妹妹已发育成一个成熟的姑娘,出息得这样美丽妩媚。她情不自禁地叹道:“说真的,春玲!你真俊,真美!谁有你这个媳妇,真不亏心。” 
  春玲的脸更红了,调皮地斜着眼睛瞅镜子里的姐姐,用手指划着脸腮羞她道:“真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当姐的夸起妹来啦!” 
  “谁好还不一样表扬!”春梅笑着,又问道,“说心里话,春玲,你从心里头爱儒春吗?” 
  春玲怔了一下,真情地说:“姐,前一个时候,我可心烦啦!真是又爱他,又恨他,又伤心。我爱他人品好,恨他进步慢,伤心不能和他好。有一段时间,我差点不等他了……姐,他这一进步,当上解放军,我恨化了,气消了,伤心也自然飞了,全剩下一个味道——爱他啦!姐,你说怪不怪?”春梅含着笑说:“这有什么怪的?很自然么!你俩有感情,都进步,样样一个心,这就是爱情!” 
  “姐,你知道得真多!想必你和我日东哥,就是这样的吧?”春玲甜蜜又淘气地笑道。 
  “俺们俩怕比不上你俩有意思。”春梅爽朗地笑了几声,又问,“春玲,儒春走后你想不想?” 
  “日东哥走了你想不想?”妹妹以攻为守。 
  “傻丫头,我想他做么!”姐姐不好意思了。 
  “你不想我也不想。” 
  “嗬,这可是由不得你的。我们是老夫妻啦,无所谓。你这话可是假的,哄姐啦!” 
  春玲深切地喘了口气,望着窗外走来的人说:“我想他,姐!想得很真,梦见过几回啦……” 
  全区各村的妇救会长、青妇队长会议,一直开了一下午。会议听取了关于妇女工作的汇报,布置了发动妇女进一步参加生产、积极支前等工作。区委书记曹春梅在会议最后,谈到了村向青妇队员们说明……春玲离区往家走时,夕阳已经沉进了西山。 
  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晚霞炙烤着半个天空,红艳艳的象少女的脸色。在田里春种的人们,还在紧张地劳作。山上梯形的田里,一组组的人们,跟着一犋牲口,来来往往在播种。那驱赶牲畜快步前进的清脆的皮鞭声,女人们的爽朗的呼唤声和欢笑声,分布在各处撒欢的牛犊的叫妈声,把山野搞得热热闹闹,生气勃勃。 
  春玲登上山岗,拭一把额头上的细汗,被前方远远的景色吸住了。她停了下来。 
  黄垒河的黄昏时刻,真是耐看。白色的细沙河床,从西面的丛山里冲出来,象条巨大的白布带,弯弯曲曲地向东方无边无际地伸展开去。河道中的水流,在霞光中闪烁着光彩。顺河两畔的山前,是一片平原。一簇簇乌黑的树林表示着村庄的所在。此时,女人们做晚饭的炊烟升起,在村庄上空轻柔地缠绕,飘荡。顺河极目东望,在天地连接处,闪着碧蓝的一片,好象镜面一样平静,平面上隐隐约约地浮动着一些黑点点——船帆的影子,那就是黄海了。 
  春玲望着这瑰丽奇幻的景色,心旷神怡,真想放声高歌。这姑娘,从人称“小玲”时就爱唱歌,也天赋了一副动人的嗓子,加上这几年的业余剧团生活,不但有见景生情的灵感,还有触景作歌的才能。她见了什么使感情来潮的景物,兴趣顿生,一面想一面就能用熟悉的曲调配上新词顺口唱出来。有时为配合运动,戏排得很生,上台忘了词,她也能随着需要编上去,使观众一点觉察不出来。 
  这时春玲刚要唱,但一见天色不早,离家还有五六里路,要回去料理家务,晚上还要召开会议,布置工作,于是心里说:“留着兴致以后再唱吧!”就一溜碎步,轻盈得象只燕子一样下了山岗。 
  在大河水面上闪烁的霞光已被下弦月的光辉所代替。昊空缀满明朗的星斗。新月悬空,春夜宁静,宜人的南风中,飘散着嫩叶青草的新鲜气息、百花的浓郁馨香。 
  春玲来到河北岸,月光下见一个军人停在水边,样子象要过河,但刚下水又退回来,望着对岸发呆。春玲有些奇怪,赶上前问道:“同志呀,你要……”她突然住口,惊讶地叫起来:“儒春,是你!” 
  那儒春背着背包,手拿着鞋袜,愕然地看着春玲,好一会才结巴地说:“啊,是你!你上哪去啦?哦……我,我回来……嗯,军队从东往西开,路过咱北面,我……”“真巧啦!我上区开完会走到这……”春玲欢喜地说,急切地把他的背包接过来,“走呀,快回家歇歇吧!”说着脱掉鞋,下了水。 
  儒春在她背后想说什么,又忍回去,迟疑了一下,跟在她后面。 
  春玲划着没腿肚深的清凉的河水,边走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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