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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劲。
狠劲?啥狠劲?暖暖惊奇了。
我也说不太明白,就是做事有股狠劲,你看他干’活挑东西,一下子咬牙挑三百来斤;他家的牛啃吃了庄稼,他能把牛绑到树上打它一个时辰,直打得牛哀哀乱叫;他那回不小心把自己刚买的一个水缸碰碎了,他悔得直抽自己的耳光,把自己的嘴角都打出血了。
哦,你是说这。暖暖笑了,这叫有性格,我喜欢这样有性格的人。
嫂子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其实女人找男人,归根结底得要自己喜欢,你只有喜欢他了,你才愿意和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睡到一张床上,才愿意和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在一口锅里吃饭,才愿意为他生娃子洗衣裳。
暖暖的脸红了,说:嫂子,谢谢你……
旷开田知道天福爷去暖暖家提亲的信儿,已是第二天的后晌了,正在往地里拉肥的他当时就放下了粪车,慌慌张张地跑到丹湖岸边,直等着暖暖的渔船靠岸。驾船靠岸的暖暖离老远就看见了开田,她猜他是听到了那个消息,就故意别了头假装没看见他。渔船一靠岸开田就跳上了船,可暖暖依旧没有理会他,他只得大声地咳了一下,暖暖这才扭头不咸不淡地问:咋,嗓子疼?!
开田脸憋得通红,半晌才说出了一句:听说有人要嫁给村长的弟弟?
是么?能嫁到盾家那可是一种福分!家里又富又有权,嫁过去只剩享福了。暖暖直起身故意声色不动地说。
这么说,你是真想嫁到詹家了?!开田的脸唰地变得煞白。
看见开田的那个急劲,暖暖心中一喜,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谁说的?
你刚才不是说了?
那是俺爹俺娘的意思。
你呢?开田越加急了。
你还关心这事?暖暖的声音里立刻露出了怨:你不是不慌不忙吗?你不是整日只记着种地么?只记着你家的玉米、红薯、小麦、绿豆,还能想起来我?我恐怕还不如你家的麦苗让你上心哩。
我以为咱俩的事你差不多已经定了。
谁定了?你啥时候给我给俺爹娘和奶奶说定了?你以为这事是买个萝卜买棵白菜,说定就定了?!
那我现在咋办?去找谁?
还问我?你那脑子在干啥?进水了?你为啥不也去找个媒人?还要我去催着你呀?!我嫁不出去了?没人要我了?要做老姑娘了?
好,好,我这就也去找天福爷。开田两步跳上岸,撒腿就向庄子里跑……
村长詹石磴进到暖暖家院子里时,天还没有全黑,暖暖一家刚刚开始坐在院中吃晚饭。詹石磴推开院门时喊了一句:楚叔,吃饭呐?这声喊让暖暖爹有点受宠若惊,他记得很清,詹石磴当了十几年村长,这还是头一回走进自家的院门,更是头一回喊他楚叔,过去每回看见自己,不是不理睬就是喊他楚长顺,最尊重的时候也就是喊个老楚。暖暖爹忙不迭地放下饭碗,急急地去搬凳子,连声地让着:村长,快坐,你可是稀客!吃了没?我让暖暖给你盛一碗面条,绿豆面的,暖暖——
不用不用,我吃过了。詹石磴摆着手。
暖暖没动,手里仍端着自己的饭碗,只是礼貌地起身站在那儿。她几乎是立刻就猜出了对方的来意,看来天福爷没能把事情回绝,事情变得麻烦了。
楚叔,我呀,说话不喜欢绕弯子,我今晚上来,不为别的,只为石梯和暖暖的婚事,这桩事天福爷来给你们说清了吧?我今晚上是来向你们表个态:我作为村长作为哥哥,实心实意支持这事,日后暖暖要是过了门,詹家不会让她吃苦,我想了,石梯眼下开的那个代销点,将来就让暖暖来经营,她会过一份风刮不着雨淋不住的好日子!
这我信,我信。暖暖爹一边点着头一边看一眼暖暖,脸上漾满了笑容。
暖暖却在心里冷笑一声:我这边还没答应哩,你可就说到过门说到代销点了!这样有把握?
我想呀,石梯和暖暖也都到了该成家的年龄,要是你和婶子都同意的话,就择个日子让他们把喜事办了,这不也了了你们一桩心事?詹石磴说完也看了一眼暖暖,目光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东西。
暖暖听到这儿自然急了,把手中的饭碗往小饭桌上一放说:这恐怕——
行吧。暖暖爹先于暖暖表了态,同时瞥暖暖的眼光也一下子变严厉了。暖暖吃惊地望着爹,她显然没想到爹在明知道她想嫁给开田的时候还这样做。
那我就不多坐了,你们赶紧吃饭。詹石磴没给暖暖再说话的时间,起身向门口走了,边走边又说道:楚叔,我见你老是骑个自行车去聚香街上卖鱼,以后让石梯给你买个摩托车吧,那东西跑得快,也轻便。不用不用。跟过去相送的暖暖爹连忙摆手,脸上却露出了高兴。待送走村长返回到院中时,暖暖爹显然有些激动,不停地搓着手自语着:没想到没想到。这当儿暖暖啪的一声把手中的筷子扔到了碗沿上,怒冲冲地说:我的婚事我自己定!现在是啥年头了,你们还想包办我的婚事?
这是啥话?爹的声音也冷起来了,我和你娘还能坑你?还不是为了你好?
违着我的心意,这还叫为了我好?暖暖的眼也瞪了起来:告诉你们,我可是去过北京的,我见过的事情多了,我的婚事我一定要自己拿主意!别人休想替我作主。
暖暖,有话跟你爹慢慢说。娘劝慰着。
还咋着慢慢说?我已经给你们说过我要嫁给开田,可爹竟答应了詹家,我咋着办?
奶奶这时开了腔,奶奶说:暖儿,我当初也从你这个年岁上经过,也是想找个可自己心意的人,可日子得一天一天地过,哪一天没钱没吃的都不好打发,开田那小伙子是不错,只是他家的日子确实过得紧巴,你过了门想再反悔就有些晚了。人年轻时都想讲个情呀爱呀的,其实你成了婚后就会明白,那些东西并不长久,真正长久的是日子。再说,那个开田有一点我不大放心,就是总见他低着头走路,俗话说,男怕仰脸老婆女怕低头汉子,这低头汉子都心事重,我怕你日后会吃他的亏。还有,我昨天让你老榆树爷爷给你和开田算了一卦,你猜那卦文是咋说的?
咋说的?暖暖娘着急了。
说暖暖要是和开田成婚,暖暖八成要吃两井水。
啥意思?暖暖瞪着奶奶,眉飞扬起来。
就是说,你还要另嫁一处,再吃另一眼井里的水。
奶奶,你说的这是啥陈谷子烂芝麻的见识?什么乱七八糟的讲头?男人整天仰着头就好了?人只吃一眼井里的水就好了?城市里的人吃的是好多眼井里的水,那里的女人就要不停地再嫁么?暖暖不想再听奶奶哕嗦,嘟着嘴拉开门就走了出去。暖暖沿着门前的路慢慢向湖边走着,天已经变得很黑,可远处湖水的反光能让人看清脚下的路,其实这路就是闭了眼暖暖也知道它哪儿高哪儿低,从小到大,这路她已经走了多少回?谁呀?前边猛地传来一声问。暖暖这才意识到已经走到了天福爷的院门口,忙应了声:是我,天福爷,你还没睡?
是暖暖呀。嗨,开田那小子缠得我睡不成。他一定要让我再上你家提亲,你说我敢么?我刚为詹家提了咋好再为他提?我给他说,你娃子早在干啥哩?暖暖已经让村长的弟弟看中,两家正在议亲,你这会儿再插一杠子,村长知道了那还得了?他要整治起人来还不容易?你娃子还是趁早罢手,天下姑娘多的是,干么要一棵树上吊死?你说我讲这在不在理?
他人呢?
走了,气哼哼的。唉,瞧我这媒人当的,早知道你俩有意,…我何必去答应村长说这个媒?插这一杠子?天福爷边嘟囔着边向院里走去。
暖暖默站了一会,转回身,径直向村北头的开田家走去。还没进院,就听见了开田娘的声音:婚姻的事,预先都是神灵们定好的,该是你的人,想跑她也跑不了;不该是你的人,想拉你也拉不住,咱得想开些,没了暖暖,你就不娶媳妇了?随后是开田爹的声音:要我说呀,男人娶老婆就是为了生娃子,娶谁都行,只要她能生。接下来是开田娘不高兴的声音:你这都是屁话,娶谁都行?你当初为啥不去娶个瘸子?!开田爹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不是在劝开田么。去,去!没有你这样劝的……暖暖不想再听下去,抬手敲了门。
是开田来开的门。老两口一看是暖暖,都愣在那儿,连话都忘了说,俩老人还没反应过来,开田已上前拉起暖暖的手向自己的睡屋走去。进了房,开田就满脸绝望地说:天福爷说他不敢再搅缠这事,说村长的弟弟流着眼泪给他哥说想娶你,说村长给他娘表态一定要让你当他的弟媳,说你爹娘和奶奶都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
真是笑话!暖暖冷笑了一声。
啥是笑话?开田没听明白。
村长让我当他的弟媳我就当了?!
那依你说——开田的眼睛睁大了:他这才注意到暖暖的脸上有泪痕,两只眼睛发红。
这件事能做主的只有我俩!暖暖的两眼灼灼地盯着开田。
我俩咋整?开田摊了摊手。
你不会想想!
想想?开田直宜地看着暖暖,忽然激动地一拍自己的头:咱们跑!跑得远远的,要么到郑州、要么到北京、要么到广州去打工,让他们找不着。
不跑。暖暖立刻否定道,咱们跑了,老人们就要受罪,村长不会不动怒的;再说,咱两个家都需要咱们,俺娘有病,你爹的腿也残了,离不了你。
那……
再想想!
去给你家送礼,把我家去年收的几百斤黄豆都送过去。让你爹娘和奶奶先回心转意。
你送不过村长家的,他们已经给我爹说要送给他一辆摩托车,好让他骑上去聚香街上卖鱼。
嗬?!开田后退了一步。
再想想!
去找你爹娘和村长詹石磴论理,就说是咱俩先好上的。
论啥理?这种事有多少理可讲?我爹娘不会听你的理,詹石磴更不会听你的!
哪——
再想想!
我想不出了。开田摸着自己的头,眼里满是无奈。
我在北京打工时,听说有一种婚姻叫事实婚姻。暖暖的声音忽然间变得很低很低。
事实婚姻?开田没明白,眼珠子定在那儿。
就是两个人还没登记,也没经父母允许,就先住在一起成了夫妻,别的人就只好当他们是夫妻了。暖暖的脸红得厉害,头也低了下去。
哦,你是说——开田惊住,上下牙咬住了舌头。
你明天就悄悄去聚香街上买两挂鞭炮,再买些红喜字。
开田惊看着暖暖没有出声,不过眼珠子在飞快地转着。
我后天吃过早饭就偷偷过来,一过来你就放响鞭炮,然后再把那些“喜”字往院门上一贴,村里人来看热闹,你就对外人说你已经把我娶了来,看村长他们家还有啥办法?
村长会不会来硬的,派人来——开田的声音里满是迟疑。
咋?还敢来抢不成?!如今可不是过去,不是还有妇联会,有警察,有法院?
他要用其它法子整咱们——
你要怕这怕那就算了,好,我走了,你就等着詹家来把我娶走吧。暖暖说着转身就要走,慌得开田急忙扯住了她,满脸歉意地笑着:我是想把事情想透彻,还有,咱们这样做了,你爹娘和奶奶他们——
没办法,只好让他们生点气了,谁让他们执意不听我的。暖暖叹了口气。
开田一把拉过暖暖抱在怀里,感动地说:暖暖,你这样做真不知让我说啥好,我以后会报答你的,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一定要对你好,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女人,再不会看一眼别的女人……
暖暖走后,开田就赶紧去爹娘那边给他们说了暖暖的主意。开田的爹娘听罢,也都被惊在那儿。半晌,娘才颤了声道:老天爷,要是暖暖他爹和村长的弟弟来闹,那可咋办?那倒也没啥不得了的,开田爹说,又不是咱去抢了暖暖来,是人家暖暖自己来的,他们有啥说的?开田娘捂住自己的胸口道:可我还是害怕,我长这样大,可从没经过这样的事。开田沉了声说:娘,这是我能把暖暖娶到家的唯一办法,暖暖做为女方都不怕,咱怕啥?再说,我听从广州打工回来的铁闩讲,缄市里这种没结婚先住在一起的人多的是,这不算犯法,他们叫未婚先同居,你只管把屋里收拾好就行……
第二天晚饭后人静时分,暖暖找了个借口去了丹湖边的巴茅丛里。开田正在那里等着,一见暖暖来,开田就忙低声述说了他所做的各样准备:今早一吃过饭,俺娘开始收拾屋子,爹塞给了我一卷钱,我就骑车向聚香街上去。先买了两挂五千响的鞭炮,后买了六个大红的“喜”字,又买了几斤羊肉和猪肉,还去商店里给你挑了一身衣服,最后还买了一条新床单和两个枕头。我把这些东西全放在背篓里,用我的一件褂子盖好,在上边又放了几斤青菜,才向咱村里骑,没有谁看明白我在干啥。俺爹今儿个也没下地,在家帮着俺娘收拾屋子。他俩把个家彻底打扫了一遍,尤其把预备给咱们当新房的那间屋子拾掇得清清爽爽,将床上铺的高粱箔换成了新的,换上了新的褥子和被子,把一个盛水的瓦罐换成红的提绳改成尿罐放到了床底下。因为事情太急,来不及准备新的床头桌,娘就在那张旧床头桌上蒙了张塑料单子,看上去也不错——
行吧。暖暖叹了口气,打断了开田的述说。
你生气了?开田攥住了暖暖的手。
暖暖无声地摇了摇头。
你看还有啥要我做的?开田问得很小心。
没了,你回吧。暖暖朝开田挥了挥手。开田手上用了点力,想把暖暖拉到怀里,可见暖暖没有要靠近他的样子,只好放弃了那种努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倒映在湖水中的星星很密,它们不停地在水里晃动着身子,像一些在鱼网里挣扎着的小鱼。暖暖在湖边站着,默望着湖水和水里的星星,在心里叫道:丹湖里的神灵,你该是能看明白我的,你说我这样做行吗?算不算太过分?是违了楚王庄多少年的规矩吧?会遭人唾骂了?不是一个正派姑娘该做的事?你也会怪罪么?罢,罢,罢,我觉得开田能给我幸福,我就要去争,我管不了许多了……过了许久许久,暖暖才又走到水边,撩起水洗了洗脸,然后一步一步地向村里走去。
天还没亮,暖暖就起床了。她在灶膛里生了火,开始做早饭。爹、娘、奶奶,这是我以未嫁女儿的身份给你们做的最后一顿饭了。饭做好,安排去上学的禾禾先吃了,暖暖又去打扫院子,收拾猪圈。爹起床后埋怨了一句:起这样早于啥?醒得早,就起了。她含混地答。她把洗脸水给娘端到了床前,娘有些诧异,说:我已经能四处走动了,还用你端水?端来不是方便些么。暖暖脸上在笑,心却一酸,娘,以后你就是想让我把水给你端到床前,我怕是也没那个时间了。奶奶起床后正要梳头,暖暖跑过去抢过梳子说:奶,我来给你梳。奶奶有些意外,张开只剩两颗牙的嘴笑问:嗬,今儿个咋想起给奶奶梳头了?暖暖一笑: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呗。梳着奶奶稀疏的白发,想起以后不能再每日侍候奶奶,暖暖的眼泪就想流下来……
吃过早饭,爹下地走后,娘开始喂鸡,奶奶在缠着一个线团,暖暖这才穿着她那身旧衣裳向院门口走去,在门口,她停步又回望了一眼熟悉的院子,方迟迟疑疑地迈过了门坎。
村子里一如往常那样,刚吃过早饭的人们正在做下地的准备,牛在摇着脖子上的铃铛,犁、锄在叮当作响,羊在叫,驴在吼,狗在撒着欢地吠。暖暖默然向开田家走着,她知道自己今天做的这件事在村里具有爆炸性,眼下没有谁能想到暖暖要干什么,人们像往日那样在和她打着招呼,可一旦知道后他们会有啥样的反应?
近了,近了,开田家的院子。看见了,开田穿着簇新的衣服正站在门口。暖暖加快了步子,就在这当儿,开田家的邻居麻老四看见了开田,高声地叫道:嗬呀,老弟穿这样支棱可是少见,八成是去相亲吧?快告诉哥哥,你要去相哪个小娇娘?咱庄的还是外村的?开田显然被吓了一跳,忙转身进了屋。暖暖这边见状只好慢下了步子,直到麻老四离开后才又走了过去。
一直候在院门里侧的开田看见暖暖走近,忙跑出来将她拉进了院门,那样子像是怕被别人再拉走似的。开田急急地问:你爹娘他们还不知道你出来干啥吧?暖暖点点头。开田的爹娘这时也迎到院子里让着:快进屋吧,孩子。暖暖刚一进屋,开田就拿出昨天在街上为她买的那身衣服说:快换上。衣服的样式还行,就是暖暖穿上身显得大了点。先这样穿着吧,以后再买新的。开田说着就要去端糨糊贴喜字,这时他才看见,家里养的那条狗正在偷舔他煮好的糨糊,已差不多把糨糊舔光了。这个狗日的!开田气得一脚把狗踢翻了两个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