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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张小雅一块坐在车上,我经常会想起我们刚刚来到这家公司的时候,我们两个都被派到了公司的门市上,当时我是从另外一个公司跳槽过来的;她是大学刚刚毕业没有回她在济宁的老家去上班,留在这个城市里开始了她的打工生涯。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很快便成了极好的朋友,经常会在下班后一块出去坐上一会,到地摊上去吃羊肉串或者去山大路那家叫军歌的酒吧去时尚那么一把。那时候,我们呆在一起是有很多话要说的,经常一聊便是一个晚上。但是这时,当我们一块坐在车上的时候,却经常没有了话说。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尴尬,这感觉真的让人很不舒服。
“你心里肯定还有别人。”这话是妮妮对我说的。
她这么说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委屈也非常生气。我说:“你是说我对你还不够忠诚?”但妮妮却说:“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你心里肯定还装着另外一个人。”
妮妮说:“你不用这么委屈自己。”
妮妮说:“咱们分手吧。”
“这就是现在的女孩子。”吴兵说。当时,我坐在吴兵摩托车的后座上。我们两个都带着头盔。我说:“你说什么?”
“这就是现在的女孩子。”吴兵大声重复道。
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张小雅,这天晚上,她的表情让我突然想起吴兵在摩托车上说的那句话,便禁不住笑了起来。我笑着说:“咋了?”张小雅说:“你还笑。”张小雅的眼睛盯着电视,那里面一个年长的男警察正在对一个年轻的女警察说:“好,就按你说的办。”男警察的表情显示出他对他面前那个女警察的欣赏。后来他们便分头钻进了两辆警车。警笛声中画面便转到了一个花园式别墅的游泳池边。镜头在一个身穿泳装的女孩身上停留了足足三十秒钟,镜头里的女孩让我想起莫言一部小说的题目,好像是《丰乳肥臀》吧。
我又看了看张小雅,她好像还没有要说点什么的打算。你便有点着急了起来。
我说:“小姐,到底什么事啊?”
这样,她的视线才终于离开了电视屏幕。
她说:“我准备回老家了。”
她说:“我不想再回来了。”
我看到眼泪就是这时从她眼睛里流下来的。在电视屏幕变换不定的光线里,那眼泪也变换着不同色泽的光亮,流经了她的面颊流进她的嘴角。我有点蒙了,在我的印象里张小雅还应该是个很男孩气的女孩,绝对不该是现在的这副模样。
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说:“你倒是说啊我的小姐。”
张小雅下班到家的时候郑春林还躺在床上,他是个自由职业者,是个学美术的,曾经在哪家绢花厂做过美工。绢花厂倒闭之后他便成了现在这种样子,给一些广告公司搞搞广告设计,给一些杂志画点题花,日子还算滋润。而且,他也像大多数自由职业者一样,白天睡觉一到晚上便来了精神。两个月后,对他的这种习惯张小雅差不多也已经习惯了。但是这天,张小雅一进卧室的门便闻到了一股很怪的味道。突然,她便变得愤怒了起来。她把郑春林从床上拽了起来,她说:“为什么会这样?”
显然,郑春林还没有从美梦中醒过神,他看着面前弩张剑拔的张小雅很是有些不快。他说:“你干什么!你有病啊?”
郑春林原本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本地方言的那种“哏”从他嘴里说出来很是地道,也很是咽人。张小雅便不再理他,转身收拾东西去了。就是在张小雅收拾东西的时候,郑春林又重复了那两句话。
他说:“真是个乡巴佬。”
他甚至还说:“真是没见过世面。”
虽然他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尽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传到了张小雅的耳朵里。张小雅看了看他,便越发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于是他也就有了些后悔。当张小雅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之后,他便把东西给她夺了下来,开始好言相劝。
他说:“我错了还不行吗?”
他说:“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他说:“那些女人要是能做老婆我还找你?”
但张小雅根本听不进他说什么,进门也就是一个小时之后,她便从那套房子里跑了出来。也就是在她跑出来之后才发现,自从上大学开始,自己也在这个城市里呆了六七年的时间了,但这个城市对自己来说竟还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得让她害怕。
大概就是在张小雅从那套房子里出来半小时,郑春林也出门了,他很快也来到了距离小区不远处的那个叫桃园的广场,因为除了这个广场,他实在不知道张小雅还能跑到哪里去。但是后来,他差不多转遍了整个广场,也没有看到她的踪影。
第二天上午,我差不多一到办公室,我桌上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郑春林在电话里说:“是王哥吧?”
我说:“是我。”
我突然变得有了些紧张。调整了一下自己情绪,我才又故意说道:“你是哪位?”
郑春林说:“我是郑春林。”
郑春林说:“王哥,张小雅在吗?”
我说:“噢,你找张小雅啊。”
我说:“怎么,你不知道吗?她已经辞职了。”
我故作不快地说:“你们到底怎么啦?怎么会搞成这样?”
我从公共汽车上下来,这天下午,当我走到槐苑宾馆旁边的那棵假树跟前的时候,便禁不住停了下来。让我停下来是因为我好像有被人跟踪了一样的感觉,但事实上我的后面并没有什么人,即便有,显然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我还是停了下来,我需要放松,真的需要放松。我停了下来,就势便靠在了那棵假树上,又掏出一支烟点上了。
我想起那还是不久前,我吃完晚饭出来散步走到这里时,看到已经跟我分手的妮妮正跟一个小伙子偎依在这棵树上。当时,我心里还真挺不是个滋味。但现在再想起来,似乎已没了什么感觉。
这天下午,在抽完那支烟之后,我便离开了那棵假树,很快又穿过了假树旁边的那个不大的叫槐苑的广场,走进了我家所在的小区。我在这个小区里的房子还是我父亲留下的。很多年前,我父亲从乡下老家来到了这个城市,到一家机械厂做了临时工,后来,临时工转成了正式工,却还是没有一个这儿的姑娘愿意嫁给他。于是我的奶奶爷爷便不得不在老家附近村里给他找了个媳妇,那便是我的母亲。我和母亲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在老家上完了小学,那是1986年,我和母亲来了之后便跟父亲挤在一个只有十来个平方的小平房里,那便是厂里分给我父亲的宿舍。直到十年后的1996年才因为拆迁而换成了现在的这套两室一厅。去年父亲年满六十在厂里办完了退休手续,随即带母亲回了老家。父亲说:“老家的房子闲着也是闲着,这房子就给你结婚用吧。”
我知道父亲这么做并不是真的想叶落归根,他是不想我也像他当年那样因为没有房子而影响到我的婚事。当年,母亲来了之后便一直都没有找到工作,我们一家三口吃的都是父亲的那点工资,他肯定不希望那样的日子再在我身上继续。父亲也实在是过于多虑了。五年前我从大学毕业之后,便拥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后来又跳槽到了现在这家以经营网络为主的公司,公司效益不错,前途一片光明。我想,以我的收入,即便是现在还不行,将来买套像样的房子还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我却说服不了他老人家。
我父母回了老家之后,家里便剩下我一个人了。说实在的,我对此还真有点儿不太适应,他们一走,我好像一下子便找不到了家的感觉。那还是后来,妮妮住进来的那两个来月里,我才重新有了下班后马上回家的动力。但是,当妮妮走了之后,那家便又有点不太像家了。好在如今,一切又都成了过去。
昨天晚上,在我家的客厅里曾发生了一件连我也没有想到的事情。我过去的同事,那个叫张小雅的女孩,从我面前的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说:“我该走了。”
我说:“你准备去哪儿?”
我听到她好像先叹了口气才说:“我想去车站。”接着又说,“这个时间应该还有去济宁的火车。”
看着她,我突然便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不知道那种感觉到底是留恋还是别的什么。我也站了起来,仍然看着她,也许还有点儿怔怔的。后来,我都已经送她到了门口,却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突然从后面拉住了她的胳膊。也不知道那句话我是怎么说出口的。我说:“你能留下来吗?”
张小雅头也没回便冒出一句来:“我还没吃饭呢。”
于是我们下了楼,出小区,到了前边的一个路口。路口上有家专门经营鸳鸯火锅的饭店,看来还没有关门,我们便走了进去。
走在小区的路上,我家所在的那栋房子很快也就出现在我面前了。这时,很多窗户都已经亮起了灯光,但我关心的还只是其中的那扇,那是我家厨房的窗户。我看到那里不但亮起了灯光,而且还印上了一个女孩清晰的身影。突然,我感到一种久违了的温馨。但我还是禁不住先回头望了一眼,才又加快了脚步。
湖边叙事
■ 严 观
引子
日月星辰,各按造化的法则运行;朗朗乾坤,永恒的规律历久弥新。膨胀和收缩,爆炸和凝聚,运转和漫游,摩擦和碰撞,成熟和消亡,生长和变迁……浩瀚的宇宙,在太阳系里聚合起特殊的元素。太空的露珠,丝丝缕缕润泽地球,形成深邃浩淼的海洋,犹如天然的承露之樽。大气层恰恰悬于星际之间的完美牵引。天际的诞母派太阳这个热情的看护者,为地球供应源源不绝的光和热。大气层在光热中颤动、紧缩、扩张,在光热的强弱中攀援、相拥、滑落。地球的表面,在攀援中干裂、破碎,在相拥中交融、滋润,在滑落中纷飞雨雪。细密的水化为泥土,汹涌的水寻找出路。形态在漫溢后的裸露中改变:空气与阳光,水与土,在融合中产生奇异的变数。新的物质形态偶合派生、层出不穷。水是策动者,肇始者:经过处,滋生。滋生着的,又被扫荡,抹去。退却后,新的滋生。再一次被荡涤,改写。生物一次次改变,进化,直到出现人。水寻找合适的路径——水逞威时,人就逃避,驯善时,人就跟随。后来,人学会了用堆垒、开凿、疏浚来规定水的路径。
伟大的诞母目睹了秩序的恢复:那汤汤漫流后的坦荡,生机的近乎完美的织就。湖泊安睡它的眠床,河流编成大地的发辫。大海与陆地,高山与平原,各穿迷人合体的衣装。邈邈寰宇终于琢成了一粒璀璨的宝石,一件无法挑剔的,绝无仅有的艺术品。从地衣和苔藓的生长,到花草和森林的铺展,从动物第一次的跃动奔走,到炊烟在晨曦与薄暮中交融的情景。人,最聪明的生灵,开始吸引看护者的眼睛。荒野而乡村,乡村而城市;洞穴到宫殿,偶像到庙宇;树皮裹身到合成纤维,茹毛饮血到基因食品;结绳记事到互连网络,踏节而歌到电影电视……人类之间上演了最悲壮的活剧,交织着激烈的戏剧冲突:建立与毁灭,繁华与废墟;专制与民主,自由与奴役;束缚与解放,和平与战争……理性在这些历炼中逐渐产生。在生死的门槛、正与邪之间、真与假相隔的地带、美丑的边缘、进步与反动的较量中;人类筑起高高的屏蔽:长城,金字塔,凯旋们,千里堤防,自由神像,诗,音乐,科学与哲学。看护者开始相信,人类最终会奏响人与自然、人与人融洽相处的和谐乐章。造化成就了绝妙的所在,造化也能成就绝妙的规则。正像白日销尽,夜晚就会来临,月亮高悬树梢轻拂的穹顶。永恒的女神与看护者一样,洞悉自然和人间的秘密。那千姿百态的生灵的唱和,生动变幻的芸芸众生的脸孔,在安睡的梦中也栩栩如生。那不绝如缕的生息繁衍,无时不在发生着的生与死的交替,生存的快乐与痛苦,人们的劳作、争斗与杀戮,忧伤与幸福。一切都随时在发生,在消失。
发生过的,真的消失无踪了吗?现在和未来,哪一刻不在过去中延续?当夜深人静,当沉潜内心,谁没抚摸过已逝的时光,让时光的绸缎轻抚心房?谁没在逝水的波光中浅诵低唱,让温馨的音韵笼罩梦乡?谁喃喃讲述,谁静静聆听?
一、冬:火的温暖
大 雪
(鶡 不鳴,虎始交,荔挺出)
雪在下。这是上天的恩赐。收获后的土地在雪被下安睡,她要恢复被透支的体力。而农人的眼睛,在雪白中感到愉悦。经过绿色希望的浸泡,黄金般谷雨的沐浴,黑色泥土的涂抹,飘扬的白雪将一切抚平、轻拢。温暖的、炎热的、干燥的过去之后,寒冷是必须的。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晟家又喜添新丁。接生婆道贺后,亲友和邻居都分到了在婴儿屁股上滚过的红蛋。算命先生推算了八字,给新生命起名尚恩。
冬 至
(蚯蚓结,麋角解,水泉动)
这是宁静、美丽的水乡,河流梳理过的沃土,湖泊的彼岸。新中国,带给人希望、美好和壮丽幸福的未来。即使冬天来临,没了叶子的树木显得疏爽,农舍将冷风挡在了屋外。无声的土地蠢蠢欲动,蕴蓄着新的力量。似乎一转眼,就会地吐新绿,满树飞红,将欣欣向荣的欢快跃节跨季。勤劳成就了土地的梦想,人民将土地的馈赠回馈土地,让土地披上金锦翠绣,宛似热闹辉煌的舞台。即使冬天来临,土地也像大门关闭的神圣剧院,让人瞻望想象,肃然起敬。
小 寒
(雁北乡,雀始巢,雉鸲)
显然古老的河流曾经改道,遗落的一段古旧的堤坝成为人们居住生息的乐土。高地向阳、通风、干爽,任何东西都得到良好的生长。也许仍就生存的苍木古藤,才目睹了第一批先民踏上此地的激动喜悦。陆续新迁的移民,散落在新河堤的内脚,或新挖的水渠边。居舍外沟汊纵横,田畴交错,湖泊退却时留下的片片洼地,变成清漾细波、莲叶田田的荷塘。想改善伙食,只要拿任何一样渔具出去一趟,即会有可观的鱼获。草垛周围尽是觅食的、快活的鸡群。狗儿乐颠颠地跑来跑去。“吃饭啦——”吆儿的喊声整个村子都可听见。这个临近腊月的日子里,水车的欢叫声中,惊跳的鱼儿击打着枯干的荷梗。村人车干了塘水,各种鱼搭配着码成一堆堆的分给各户。男人们跳下冰冷的塘底挖藕。必备的过年货,鱼和藕都准备好啦。
大 寒
(鸡乳,征鸟厉疾,水泽腹坚)
年关近了,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凌。主妇们在蒸汽腾腾的灶房里煮豆腐。男丁们在堂屋中雄赳赳地嗨嗨吼着,费力地在厚木桶中杵着做糍粑的糯米。各式各样的米糖糕点切好了。经了霜的萝卜、白菜洗干净了。竹竿上晾着一串串鱼肉。殷实的人家宰杀了年猪。吉祥的话多了;喜庆的气氛浓了。淘米洗菜的木桥搅动着结了薄冰的池塘,木屐声在冻硬的雪地上“咔嚓”地响着。孩子们摇落小树上的积雪,踩着高跷奔走着、追闹着。新媳妇们的脸红扑扑的,像是初婚的红晕还没有退尽,初一她们就可以回娘家了。
乐呵呵的、浑身酒气的朴忠从外地回来了,他的丰满而漂亮的老婆,村妇女主任,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吵骂着。朴忠是乡上的采购员,见多识广,房中术了得。一年中夫妻相聚的时间有限,他知道妻子将喜悦、怨恨与难为情转化成一种泼辣。欢娱培养了男人的好脾气,任她骂,他从不还嘴,像一截芋头。
双手揣在袖筒里的冉伯走来了,他坐下来向火、咳嗽、喝递给他的茶。火坑里的树蔸燃得透红, “哔剥”裂响着。其他人家长里短地拉呱着,冉伯却挂着有些痴呆的笑容;与围着他的孩子们打趣。冉伯的脑子不好使,几粒日军的炮子儿至今还在脑瓜上游走。他让孩子们摸藏在光头皮下的炮子儿,不着边际地回答他们关于打仗的提问。人们出工时,他会躺在地垄沟里装死,让小孩子往身上撒土。他举手投降,仿佛再现当年被解放军俘虏的一幕。同孩子们到麦田里轰麻雀,是他最兴高采烈的工作。他是唯一敢吃死猫死蛇的人。没有谁看见他发过脾气。
立 春
(东风解冻,蜇虫始振,鱼陟负冰)
爆竹炸响了。穿着臃肿的新衣裤的小孩们一哄而上,一粒粒鞭炮在烧着的小竹枝上点燃炸开。噼——啪的响声里走来了各家的哥哥姐姐,孩子们被陆陆续续唤回去吃团年饭。桌上摆得满满的,煎得焦黄的大鲤鱼头朝门外摆放着。敬过先人的酒洒在地上,就开始喝酒吃肉了。寒冷守候着深夜,人们守候着年岁。旧的一年正在依依不舍地离去。黄橙橙的灯光彻夜不灭地映现在各家各户的窗口,等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