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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沿抓起来,更不会耽误治病。而最让她后悔的是买了那些好茶叶。没那身虚汗,他咋会让
风顶着?咋会迷失心性?咋像个僵尸样样地到河里躲疟子鬼?
花五魁是她心里拽都拽不走的人,她情愿拿命让他欢喜。可她想来想去,却总是觉得一
步步把他毁了。这是咋咧?咋一出好心他就倒霉哩?难道两个人的命前错后拧着?如果真是
这个样样,躲疟子鬼这件事体哩?还要害他一回?
翠蛾心里一惊,猛然抬头,见他没了身影,腔子里的心又揪扯起来。天呐,刚才光顾催
他走,万一在河里站立不住淹死咋办哩?
她心里嚎了一声亲娘,身上不知哪儿又窜出气力,跪爬着摸上陡坡。
〃娘哎,敢情今儿是末日哩…〃
翠蛾脱口哀嚎出声,被眼前的景致险些吓死过去。
方才来的辰景,翠蛾只顾低头背着花五魁趔趔趄趄狂奔,根本没留意天气,等到趴在高
高的河堤上西望,腔子里那颗心活像被一种剧烈的声响砸瘪,疼得撑不开呼吸。
翠蛾从未见过这么怪异而恐怖的景致。
河面上,那个喷着怒火的夕阳半蹲半泡在赤红赤红的水水里,活像一只趴在河床架上张
口吐血不止的独眼怪兽。整片整片的西天跟大灶膛一样样,烧得连炉渣都不剩,闪着深不见
底的光芒。被风抄起来的柳丝让它燎着了,河坡上一片片头重脚轻的狗尾草让它熏糊了,河
水倒是翻着浪纹向东流去,只是粘稠得快要凝固,它暗涌着腥气的血,不愿意轻易走动,怕
变成随风卷上天际的潮气气。
最令翠蛾魂魄飞散的还是离她五十步远的那个门楼。
那是花五魁的家。
门前那片硬地上,一只招魂幡飘飘忽忽地飞舞着,通体被映射得好看极了,闪着祥云样
样神秘的光辉。而招魂幡下,那只大白狗通身更是镶了一圈金边儿,像一头狮子正襟危坐,
孤傲地似笑非笑,看着河里的花五魁。
莫非他的胡话是真?
莫非他隔着窗纸隔着房屋树木能看到自家门前的景致?
莫非这一切都是命定的天数?
翠蛾觉得自己深陷在这片无边无沿的血红里,浮不上来又沉不了底,绝望中往水里找寻
花五魁的身影。
花五魁戴了草帽拄了大锄,像怪模怪样的僵尸,趟在血一样样粘稠的水里,向河中央慢
慢飘去。
河水越来越深,快到河中央的辰景,花五魁上半截身子短缩得只剩下脑袋和脖子,像个
黑不溜秋、残缺不全的幽灵。
翠蛾傻了,花五魁再往前走,说不定会淹死。
〃姐夫,别走咧,朝……西边看哩…〃
翠蛾对着水中央的花五魁狂喊,希望他能看到那个金灿灿的招魂幡。
哪知,翠蛾话音刚落,招魂幡被吓着样样地突然撕断半截,被风吹着向河里飘去。它的
姿势好美,像一条亮闪闪的赤练小蛇在云雾里翻转腾挪,绕过树干躲了树桠在水皮上低飞。
终于,它轻飘飘粘在血红血红的河水里。
翠蛾扭头往河里望去,哪里还有花五魁的身影?只有东边的水皮上一顶草帽随着流水旋
来旋去。
〃娘哎…〃
翠蛾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觉得血红血红的河水向自己倒灌过来,接着,耳中仿佛听到
〃扑通〃一声闷响,陷在腥气扑鼻的死亡里……
第七章
翠蛾胳膊上挎了两个包袱,歪歪趔趔走在街上,东边天上的景致猛让她想起那天
河里的惨状。她忽然觉得越走离花五魁越远,备不住这辈子再也不能相见,仿佛有啥东西愣
把他从她腔子里掏拽,不得不悲从中来。
1
东边的天光不太亮。
那道从东南往东北一路横躺着的云溜子,活像一条窄窄长长带了皮的五花肉,开始的辰
景有些青白,抽两袋烟的功夫,下边终于显现了二指宽的血丝丝。
头顶上的浮云不多,懒懒散散各顾各地在天幕上胡乱溜达。围着北斗星的几朵倒是齐心,
想合了力将它埋住,可它瞪着眼睛狠命钻出钻进,直到泄了气力,也没将云彩抛在远处。
地上的景致还是晕绰绰地黝黑,让人断不准房顶和树桠间的雾霭偏东还是偏西,它们相
互勾连了乱糟糟地糊了一层,刮了半夜的风吹不走,下了半夜的雨也冲不散。
估摸着正是半夜,枪炮声渐渐稀疏起来。
清晨,芒种第一个走出地洞,空气湿湿凉凉的,有股苦艾草生涩涩的味道。他侧耳听听
西边的动静,确信这场仗到了尽头,对着洞口喊了两嗓子,拼命到院里舒展筋骨。
花瓣儿站在门口,扭头看看院里亲切又陌生的景致,眼里噙满了快要跑出来的泪。
这场仗让他们在地洞里死憋了一天两宿。
芒种觉得这一天两宿睡足了一辈子的觉,若不是花五魁隔三差五地犯病,他倒愿意一直
在里面呆下去。
其实,芒种不能不睡。自从他和白玉莲泪花闪着日了一回,说啥也不能使腔子里平静片
刻。借了地洞里的灯光,他总能看见白玉莲那张好看的脸,还有眼里那点亮灿灿的欢喜和知
足。起先,他以为白玉莲只有看他的辰景,眼里才有那点光亮,后来发现就是看铺在身下的
稻草,她眼里的欢喜也不四散,心里不免打起鼓来。他奇怪平时泼辣、火爆的白玉莲,只经
历了一次和他在炕上的事体,咋就突然像换了一个人,变得乖巧和温顺起来。莫非男人和女
人一旦有了肉箍钻肉的情分,腔子里就觉得和那个人亲得像一个人?芒种晓得那一通猛日也
解了白玉莲的饥渴,可他不愿意把她想成〃偷人〃的贱妇,他觉得她是个外热内冷的需要人
可怜和安慰的女人。
芒种不知白玉莲咋念想,但他的确对她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激之情。毕竟是她让自己
尝了一回女人的滋味,而且这滋味囫囫囵囵的,丝毫没有打着折扣。
芒种也害怕两人的事体会闹大,既不愿意让她忘了〃过喽今天,咱们以后三百辈子都是
一个娘生的〃的姐弟恩情,又不愿意让她忘了肉贴过肉的男女情分,心里乱如麻团。有几回,
芒种想从胡大套身边走开,到花瓣儿身边坐会儿,又怕白玉莲看了心里别扭,所以,故意装
作看不明白花瓣儿递过来的烫眼神,随意和胡大套闲扯累了,离开众人到一旁躺倒了睡下。
憋了一天两宿,花瓣儿早想和芒种说话。
此刻,她见芒种望了四周的景致发愣,嗔怪道:〃这不是在地洞里咧!〃
芒种晓得她有怨气,笑笑说:〃咋?生气咧?地洞里那么多人,有好话儿也不敢说哩!〃
花瓣儿撅着嘴说:〃谁指望你说好话儿咧?挨着俺坐会儿都不肯,俺以后也不对你好咧!〃
芒种见她耍娃娃脾气,捏了她的手晃悠着说:〃兵荒马乱的,谁还有心思哩?俺晓得对不
住你,要不从今儿起咱们都拉着手,上茅房也不分开?〃
花瓣儿转怒为喜,痴痴地道:〃俺就是苦命,让你哄上半句就没脉咧。晓得不?俺这一天
两宿都想疯癫咧!〃
芒种〃嘻嘻〃笑着说:〃说说,都哪儿想?〃
花瓣儿的脸〃通〃地涨红,看了芒种一眼,俏皮地说:〃你说哩?〃
芒种坏笑着眨眨眼,一字一顿地道:〃脚、指、头…〃
花瓣儿见他捉弄自己,反拿了他的手往嘴里咬。芒种甩胳膊将手抽回往门外跑,花瓣儿
不依不饶,扬举着细嫩嫩的巴掌追打过来。
到了院门,芒种不再闪避,任花瓣儿软软着手指在头上敲打,忽然收了笑。
花瓣儿见他一脸正经,慌忙住了手说:〃咋咧?不高兴咧?〃
芒种仔细盯了她的眼睛问:〃你说,这仗谁输谁赢哩?〃
花瓣儿说:〃你咋操这份心哩?赢喽不让你吃七荤八素的大席,输喽也不让你捐房子捐地,
爱谁输谁赢哩!〃
芒种说:〃也是。不过晋军赢喽,定州城倒霉劲儿大哩,他们得猛抢一回,还没抢过哩!〃
花瓣儿突然嚷道:〃晋军赢就是奉军输,姐夫还在奉军手里哩,他会不会被打死?〃
芒种示意花瓣儿压低声音,思忖着说:〃命都是天定的,也许奉军赢哩。〃
花瓣儿又欢喜起来:〃那敢情好,俺能见着蛋样哥咧!〃
芒种自从跟白玉莲有了那档子事体,他对男女之事反倒有了奇怪的警觉,心底里对谁都
有防范,不由抑郁地说:〃咋,你想他?〃
花瓣儿没在意,又说:〃咋不想?一晃两年不见,想看他如今威风成啥样样咧!〃
芒种不冷不热地道:〃再威风也是个人,有啥好看的?〃
花瓣儿看他一脸不高兴,恍然明白过来,半玩笑半认真地抢白道:〃师姐的脸好看,你在
地洞里看够咧不?〃
芒种一听,吓得冒出一身冷汗。
2
秀池熬了一锅姜丝蛋花汤。
人们蹲在地上〃呼噜呼噜〃喝着,除了翠蛾,谁的心里都愿意早点离开,急着看看自家
的房舍有没有闪失。
翠蛾盯着碗边发愣,心里难受得要死。
白玉莲过来蹲在她的旁边,轻声说:〃咋不喝哩?地洞里潮坏咧,驱驱寒气。〃
翠蛾感激地笑笑,还是没有动,她晓得这锅蛋花汤是散伙饭。仗停了,人们都得各回各
家,可她不放心花五魁,不愿意离开他,哪怕远远地相看着,心里也踏实。
那天,翠蛾看了河面上飘的草帽就晕死过去,她耳朵底子里的〃扑通〃声不是自己掉到
河里的动静,而是恰巧赶到的芒种一个猛子扎到了河里去救花五魁。
花五魁在地洞里一直高烧不退,幸亏胡大套用两瓶烧酒不停地在他前心后背和胳肢窝里
抹擦,渐渐散了身上的热气。也幸亏胡大套出身武学世家,晓得些推拿之术,硬将花五魁从
阎罗殿拉回了人间。
花五魁吐了一脸盆绿绿的苦胆水,眼里的血丝丝褪了大半。
翠蛾看着花五魁半人半鬼的可怜样样,不管不顾地在地洞里哭嚎起来。
人们虽没有直接怪罪翠蛾,也不晓得她和花五魁的事体,但是从冷冷的眼神里看出,他
们恨她把花五魁折腾个半死,就连平时对她亲近的花瓣儿也是一脸怒气,刚才秀池把碗递到
她手里的辰景,脸上更是老大的不情愿。
翠蛾觉得孤单,这一天两宿,除了白玉莲,谁也不搭理她。她不敢明着伺候花五魁,只
能帮着胡大套和秀池打个下手。其实,她心里恨不得一把搂了他,一动不动地肉贴着肉,哪
怕不能治好他的病,哪怕在他死后也闭了眼归去西天。
翠蛾晓得今天散了以后,不能总去薄荷巷看他,更不敢妄想让他到草场胡同静养。在人
们眼里,她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她即便想说这句话,可是咋出口哩?
她心里憋胀委屈,嗓子眼儿哽了两哽,豆大的泪珠子掉到碗里。
人们喝完蛋花汤,把碗撂在风箱上,谁也没有多看她一眼的闲情。
翠蛾晓得喝完就得离开,所以一直未动。她怕别人看到自己眼里的泪水,咬牙把满满一
碗蛋花汤放在空碗旁边,右手抬起来的辰景,假装拢额上的碎发,顺便把眼泪悄悄擦了,转
身进到里屋。
花五魁并不记得在河里的事体,脸色好了许多,眼神还是浑浊,此刻正木头样样地坐在
炕上,半张了嘴等白玉莲用瓷勺喂汤,对翠蛾的出现漠然不见。
翠蛾心里一疼,不晓得往哪儿看,盯了白玉莲手里的瓷勺说:〃姐夫,谢谢你收留俺,老
天保佑你,好好养着,俺……俺走咧!〃
说完,扭头拎了两个包袱往外就走。
胡大套、花瓣儿和芒种都在院里站着,看她红了眼睛出来,没人说句挽留的话。
秀池往猪圈里泼完刷锅水回来,正好和翠蛾打成照面,看着她的样样冷冷地说:〃咋?你
还屈咧?恨没当成扫帚星,没把俺兄弟害死,是不?〃
翠蛾觉得没理,不敢硬回顶,心里揪扯着深深浅浅地迈了步子走出胡家院门,等来到铁
狮子胡同口,薄薄的嘴唇早咬得快要裂缝。
在屋里,她没顾上看花五魁的眼神,没顾上听花五魁是否说了话,甚至还不晓得他能否
听见。可是,她耳朵底子里却一遍遍鸣响着自己那句藏裹了委屈的话,尽管她说得平静,可
还是指望花五魁能咂出里面的苦滋味。
太阳只升出半块脸,天上的浮云们跑散了,天光一片红黄。
翠蛾胳膊上挎了两个包袱,歪歪趔趔走在街上,东边天上的景致猛让她想起那天河里的
惨状。她忽然觉得越走离花五魁越远,备不住这辈子再也不能相见,仿佛有啥东西愣把他从
她腔子里掏拽,不由悲从中来。
翠蛾心里疼得空空荡荡,越念想临走的辰景那句话,越觉得真成了两个人生生死死的诀
别,一个控制不住,〃哇〃地哭嚎出来。
翠蛾的动静好大,把愣怔了一天两宿的街筒子吓了一跳。
3
这一仗还是晋军赢了,奉军在城北的唐河套里撂下三百多条人命,一溜烟南下到了百里
以外的石门。
一个团的晋军驻扎在县知事的衙门里,除了大街小巷站着队巡逻的兵,没有一个人敢私
自到闭了门户的百姓家抢刮。
逃难回来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拥向城里,看见房舍家院没少一草一木,不由惊讶地欢喜起
来,于是,盛传了晋军战胜的种种可能。
有人说晋军行的是天道,奉军刚趁天黑包抄的辰景,神灵便让晋军往西退了十里。奉军
没头没脑一路追来,等全部暴露在唐河北岸的野地里,晋军突然神兵天降,吓得奉军没开一
枪便抱头鼠窜,溃不成军。那人说得邪乎,怕人不相信,跺了脚说亲眼验过奉军的伤口,枪
子打的都是后脑勺和屁股蛋。
胡大套宁肯相信另一种说法,就是奉军里有人给晋军递了口风,不然,奉军不可能钻了
口袋。
胡大套和秀池满心盘算着奉军赢了,然后风风光光地到街筒子里打听蛋样的消息。现在
奉军败走石门,他们甚至不敢透露蛋样当的是奉军,更别说还是军长的红人。
其实,胡大套和秀池都盼着蛋样还在望都县,根本不到这场仗里现身,至少能保全一条
命。可偏偏不晓得从哪儿传来消息,人们在唐河套里看见了蛋样的身影,还传言躺在担架上
少了一条腿。
整整一个上午,秀池心里发毛。
胡大套自顾闷头拾掇院里的杂物,没说话的心思,直到看她蹲在门槛上落泪,住了手里
的活计,走过来硬着嘴说:
〃哭啥?风言风语也值得信哩?〃
〃咋不信?有鼻子有眼儿的。人家咋晓得蛋样是奉军?备不住是真的。〃
〃你咋还盼着哩?咱儿不是短命人,放心,说不定过几天就欢蹦乱跳地回来咧!〃
〃要是真少一条腿咋办哩?〃
〃废话,少啥也是咱的儿,还能嫌弃?〃
〃那他这辈子可咋过哩?〃
〃……〃
秀池见他不说话,也不再问,站起身回屋准备做饭。
〃啪…〃
〃啪…〃
有人拍打院门。
秀池的身子陡然僵住,惊慌地看了胡大套一眼。
胡大套摆摆手让她进屋,自己迈了步子将院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位戴眼镜的老先生,后面跟着一官一兵。
胡大套见当兵的衣裳比毛大顺的颜色浅,心里紧了紧,盯着那位先生问:〃有事?〃
〃可是胡师傅府上?〃老先生扶扶眼镜。
〃俺是胡大套。〃
〃刚才学生去过薄荷巷,秧歌班的花老板可在贵府?〃老先生又问。
〃找他干啥?病咧,躺着哩,不便见客。〃胡大套晓得这些人不是为蛋样的事体而来,心
里多了几分不耐烦。
〃学生在县里孙知事手下当差,特奉他的命令请花老板过去议事,还请胡师傅行个方便。〃
老先生说得极为客气。
〃俺兄弟是个唱戏的,到县衙议的哪门子事?他现在唱不了,请回吧!〃胡大套说着,就
要关门。
〃慢着…〃
站在老先生身后的瘦脸军官猛抬手,将胡大套半关的门板挡住,嘴里龇出黄牙一笑。
〃胡师傅,县太爷请不动花老板,俺们团长请得动不?你可晓得军令如山倒,只要他老
人家发了话,尸首也得抬走!〃
胡大套听完他的话不觉一愣。
这倒不是胡大套怕当兵的,而是眼前这位军官居然操了一口纯正的定州口音。
〃你是定州的?〃胡大套问。
〃咋咧?〃瘦脸军官撇嘴一笑。
〃既是定州人,可晓得秧歌班几百辈子传下来的规矩?〃胡大套问。
〃当然,秧歌班里人人骨头硬,唱集唱庙就是不唱堂会。可俺说让他唱堂会来不?俺让
他在省立九中的操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