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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莲晓得事体总要有个了结,叹了口气,对芒种说:〃弟,你表个态吧,别
让瓣儿没着没落的。你要休,干脆就再眨眨眼哩!〃
花瓣儿和白玉莲都盯着芒种。
半晌,芒种真的眨了三下眼皮。最后那一眨之间,一颗又大又沉的泪珠子砸到枕头上。
看到这颗泪,花瓣儿的心咽了气。
她愣怔地向后退着,脑子里响彻着震聋耳朵底子的轰隆声,两条腿也晃悠得活像泡在
水里,摆摇不停。
白玉莲晓得她承受不住,心里也不好受,可是又无话可说,看着活死人样样的芒种,
脸上泪流不断。
花瓣儿只觉得一阵眩晕,歪歪趔趔扶住墙壁,颓然闭了眼睛。这真是怕啥来啥!原先
心里念想着害怕的,就在他这眨眼之间来得快如闪电。咋办?以后咋办哩?要不是在大牢里
发了血誓,不管抱多大屈都咬牙活下去,她真想一头撞死在炕沿上。她不怕他们笑话,也不
要他们可怜,没了芒种,她的心活着也没有乐趣,可是,她得活下去,爹让她重振花家班的
话还在耳朵底子里存着哩!
半晌,花瓣儿找回鼻子里要吸进去的气气,用额头抵顶着墙壁,眼神散乱地睨着白玉
莲说:
〃晓得不?俺……本想把芒种在心尖尖上放一辈子,你黑白不说愣把他抢跑咧。俺叫
咧你十几年的姐,你是咋对待俺的?俺本来恨死你咧,杀喽你的心都有,晓得俺后来咋不埋
怨你们胡来咧不?俺到警察局替爹求情的辰景,差点让人占成便宜。俺从白果树底下回来叫
他,两个二流子把俺弄到棒子地里欺负咧半天半宿。你晓得俺咋想的?俺是把他当成俺的命
活着哩!俺觉得这身子不干净咧对不住他,想悄没声地治好他的病,跟他过一辈子,怀着愧
疚报答他哩!俺光想俺的错,糊弄自己把你们的事体忘喽,可是……他流咧一滴眼泪就算把
俺休咧!俺不怕外人笑话,俺是不甘心,俺觉着你对他的好,赶不上俺对他的好哩!俺也想
怀个他的娃娃,就算他休喽俺,看见娃娃就能念想到他。老天不让俺欢喜,俺现在啥也没有,
除喽一腔子恨,整条命都空咧,空咧!你说,你……这么干,把俺弄得还算个人不?还算个
人不?〃
白玉莲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多自己不晓得的事,心里一惊一哀的辰景,觉得对不住她
的一片苦心。思忖半晌,为难地低下头道:〃瓣儿,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姐不说也不
行咧!你晓得……稻子和稗子的区分不?俺听老辈人说过,世上有一种女人不是好好的,有
一种奇怪的病,裆里那个地方……没有洞洞,不能和男人……干那档子事体,就更不能有喜
生娃娃咧。其实也没啥,也不用想不开,谁不是凑合着一辈子活哩?等俺把娃娃生养下来,
给你过继行不?咱们仨守着一根苗苗,他更金贵哩!〃
白玉莲艰难地把话说完,抬头的辰景,屋里哪还有花瓣儿的身影?她慌忙下炕光脚跑
出屋子,花瓣儿早跑得无影无踪。
4
蔡仲恒在祁州一呆就是十几天。
他等一味叫做〃蛇涎草〃的奇药。
祁州是定州的东邻,也是长江以北最大的药材集散地,北京、天津、洛阳等地的大药
铺,常年在这儿蹲着采购的人,不是特别奇缺的药材,不出药材城都能找到。
〃蛇涎草〃在〃弹弓蛇〃经常出没的地方生长,据说经它流出的舌涎喂浇过,米粒样
样的小白花腥臭无比。平时人要误吃了它,不出五十步就骨酥筋麻。医书上讲得明白,凡事
相生相克,中了蛇毒的人只有服了〃蛇涎草〃,才能通络舒筋,解开毒性。
因为广育堂福荫着定州、曲阳、唐县、完县等地的病人,用药杂多,蔡仲恒自然是药
材城的常客。他难得只为寻一两味药而来,清闲得每日跟老伙计们吃酒聊天,好不快活。
其实,蔡仲恒哪里呆得住?他听说东北的一个药贩子手里真有〃蛇涎草〃,而那人恰
巧奔了洛阳,不晓得哪天回祁州。他本想回定州过些天再来,又怕那人突然到了祁州又回东
北,所以只好干巴巴地硬等。在他的念想里,药贩子只要卖过这味药,自然听说过它的解毒
之法,学学别人的手艺,总比自己愣闯好得多。
药材贩子回祁州的辰景,蔡仲恒在有名的〃药膳居〃为他摆桌接风。
东北的药材贩子是个四十多岁的小胡子,听蔡仲恒说了芒种的病情,先是哈哈一乐,
接着从随身带的药囊里拿出一个歪嘴葫芦,倒出五颗臭气熏天的绿粒粒,笑着说:
〃蔡老板,你的医术不赖,可惜没生在俺那山里,自然不晓得解毒之法。上山采药的
人,谁不预备些治伤解毒的药?这你拿去,俺送你一份人情,以后多接些药材就是!〃
蔡仲恒喜出望外,又疑惑地说:〃这点就能解喽身上的毒?〃
药材贩子笑道:〃刚咬还行,功夫长得另使法子。俺这儿有些金贵的配药,只是没这
个数拿不动,俺也是费了大劲才讨换来的!〃
药材贩子的手伸出来翻了一下,蔡仲恒晓得那是钱数,笑笑说:〃俺接喽你的人情,
说啥也不能让你吃亏哩!〃说着,从钱袋里数出十块大洋,〃哗啷〃一声放在饭桌上。
药材贩子睨一眼洋钱,从药囊里拿出一只油布包,打开三层四层的油纸,露现出一捧
红灿灿好看无比的药丸,香味扑鼻。
蔡仲恒疑惑地问:〃这是啥东西,如此金贵?〃
药材贩子正色道:〃山里难寻难觅的宝贝!〃
蔡仲恒晓得他不愿说得过细,也不便多问,吃过饭结完账想动身告辞。
药材贩子笑眯眯地说:〃蔡老板,这药帮你把人治好,你的名声就大咧,别忘多要俺
的药材。俺得告诉你那药咋吃,臭的两天一粒,香的一天两顿,每顿两粒,忌荤腥。〃
蔡仲恒再次谢过,匆匆赶往定州。
药材贩子用手捏攒着裤兜里的洋钱,一阵得意。其实,那臭药丸在定州稀奇,在东北
却是山里人家的常备之物,说不上金贵。至于那香药丸,不过是用十几种花粉调了蜂蜜提神、
醒脑的东西。
晌午的辰景,不知底细的蔡仲恒一路欢喜回到定州,脚一踏进〃广育堂〃,徒弟们便
说了花瓣儿扣押到大牢里的事体。
蔡仲恒在屋里转了十来圈,忽地低头在一张纸上写了密密麻麻的黑字,揣在怀里急步
走向警察局。
在衙门口,蔡仲恒正巧碰上从里面边说边走的吴二造和王秉汉。
两人看见蔡仲恒,急忙转了话题。
王秉汉开玩笑样样地说:〃俺这就动身,剩下的事体你掂量着办。办好喽,又是秧歌
又是戏,办不好,项上人头要挪挪地方哩!〃
吴二造打着哈哈,嘴里却低声道:〃兄弟别担心,砸锅卖铁就是他娘的这一锤
咧,俺拿捏着劲哩!〃
王秉汉点点头,又朝蔡仲恒笑笑算是打了招呼,转身朝东走去。
吴二造本不想停住脚步,听到蔡仲恒一声低喝,情不自禁歇了两腿。
〃站住!〃蔡仲恒一脸阴沉。
〃干啥?清天白日还有劫局长的?〃
〃谁稀罕你?俺是为俺侄女花瓣儿来的。〃
〃她又咋咧?〃
〃你凭啥没审没判就弄到城北大牢哩?〃
〃咋,还想找后账,你以为你是谁?〃
〃俺让你把她放喽!〃
〃你是不是发烧闹病咧?满嘴胡话!〃
〃你听着,你要送俺一个人情,俺也送个人情给你!〃
〃这话咋说?〃
〃看见咧不?这是二十年前的药方子,俺又加咧点好药,要想让她那两条腿下地走路,
你就放喽俺侄女。〃
〃真的?〃
〃你拿药方随便到铺子里抓药,俺分文不取,直到她好利落为止。〃
〃你说话算数?〃
〃那要看你算不算数!〃
〃俺算!〃
〃那好,你拿去,啥辰景放人?〃
〃嘿嘿嘿嘿,你真是个傻蛋,俺昨天晌午就把她放咧!〃
5
兔子毛的腿除了活动不太灵便,伤口都长平了新肉,也回了自己的家。
这些天,他觉得嘴里馋,一心想吃木耳浇醋汤的饹,让媳妇从梯子上掰下几个肥木
耳,又拐着腿到邻居家要了点榆面。家里的醋瓶子干了些日子,他又让玉亭到十字街西边回
民杨家的食杂铺里打醋。一家人让他使唤得走东走西,因为刚刚拣回一条命,难得有兴致,
谁也不敢言语。
玉亭一路拎着醋瓶子走来,迎面正碰上往回走的蔡仲恒。她晓得他去过祁州的药材城,
急忙问那味药材的下落。
蔡仲恒上了吴二造的当,心里虽不痛快,毕竟花瓣儿出了大牢,再说也是自己心急,
没问清底细,所以暗暗骂几回吴二造的祖宗八辈,顶算给那个不仁不义的女人做了善事。
蔡仲恒问她爹的腿,问芒种的病,让她给白玉莲捎信说药已经配制好,惟独没问花瓣
儿的事体。玉亭急忙说花瓣儿已经从大牢里出来,就住在铁狮子胡同。蔡仲恒笑着抖抖手里
拎的八大件(注:俗语,八种不同样式的点心),没说话。
玉亭明白他这就去看望花瓣儿,也为芒种欢喜,没顾上打醋就跑到都府营后街的秧歌
班,把好消息告诉了白玉莲。
白玉莲正为那天花瓣儿突然跑开的事体犯愁,怕她想不开寻短见,本想四处找找,又
担心睡在炕上的芒种,所以神不守舍地整天望着透亮的窗户纸发愣。
蔡仲恒带回药材的消息让白玉莲喜出望外,下炕要去广育堂。玉亭说蔡仲恒去了铁狮
子胡同,她停住身形,慌得抓了玉亭的手,大泪珠子〃扑通通〃往下掉落。
玉亭怕挨爹的骂,说了几句话赶紧去食杂铺打醋。
白玉莲在院里转圈圈,好不容易转到日头西沉,从炕上背出芒种放到小车里,锁门往
广育堂急奔。
蔡仲恒回了药铺,正和几个徒弟对这些天的账目,见白玉莲背着芒种进来,脸上立显
不悦之色。
〃蔡老板,你……回来咧?〃白玉莲见他面色有变,一时不晓得说啥。
〃瓣儿哩?不是去你那儿咧?〃蔡仲恒开门见山。
〃去过,又走咧。〃白玉莲说。
〃秀池说瓣儿想要回芒种,你……咋没给哩?〃蔡仲恒问。
〃芒种……不想跟她走。〃白玉莲没敢说花瓣儿被休的事体。
〃一个活死人有啥想不想的,是你玩花招把瓣儿糊弄咧吧?〃蔡仲恒有些生气。
〃俺没……〃白玉莲不敢顶嘴。
〃她去哪儿咧?秀池满世界找咧一天一宿都没有找着,肯定是你把她气跑咧!秀池给
俺发话,找不见瓣儿,芒种的病别想看!〃蔡仲恒说得认真。
〃她……和俺说咧会儿话就走咧,俺也不晓得去哪儿咧,要不……俺去找她?〃白玉
莲说着,背着芒种要往外走。
〃都说些啥?〃蔡仲恒已听秀池讲了花瓣儿身子的事体,威严地问。
〃说……说她身子……有病的事体。〃白玉莲自知理亏。
〃啪!〃
蔡仲恒猛把桌子一拍,一脚跺在地上抖颤着手说不出话,半晌,痛苦地说:〃白玉莲,
你这是往死里逼她哩,你……你的心咋这么毒狠?〃
白玉莲委屈地道:〃蔡老板,俺……本不想说,是她引出话茬的。〃
蔡仲恒破口大骂:〃你混蛋!找啥借口!她要回芒种你咋不给?你不让她死,你是放
不宽心哩!〃
白玉莲〃扑通〃一声背着芒种跪在地上,哭着说:〃蔡老板,你真……冤枉俺咧!〃
蔡仲恒气得看也不看她,起身进了里屋。
白玉莲没想到事体弄到这种地步,心里不由害怕起来。半晌,她听里屋没有动静,哀
求着说:〃蔡老板,你……还给芒种看病不?〃
里屋没人应腔。
白玉莲不敢起身,硬跪着等他说话。
一会儿,里屋出来一个徒弟,手里拿着几包药,不冷不热地道:〃看见咧不?药早配
制好咧,二十块大洋。没有,拿不动!〃说罢,撩帘又进了屋。
白玉莲傻了,晓得蔡仲恒为花瓣儿翻了脸,也觉得遭了正儿八经的难,正想求他先赊
药后给钱,猛听里屋蔡仲恒冷冷地说:〃三儿,今天不痛快,早点上门子,俺想歇咧。〃
白玉莲听出他的话音,脸红得跟挨了巴掌一样样。
里屋出来一个徒弟,根本没看跪在地上的白玉莲,径直走到门外,〃哗啦哗啦〃使劲
插闩门板。
白玉莲无奈,咬牙关挺起身子背着芒种挤出门外。
到哪儿讨换、偷抢二十块大洋哩?
白玉莲看着西天红红的云霞,又看看车上活死人样样的芒种,一屁股坐在车辕上,全
身散了骨架,哭得像个泪人。
路上的行人认出她和芒种,围拢过来,多事的媳妇们往地上啐口唾沫,骂了声〃活该〃
扭身离去,剩下几个汉子〃嘻嘻〃看着她的泪脸,不住劲地咂巴嘴皮。
6
白玉莲并不在乎这些人的哄笑,她在想二十块大洋的来路。
忽地,她猛站起来,将围观的众人吓了一跳。她猫腰驾起车辕就往西边的都府营后街
走,身后是一片〃嗷嗷〃的起哄声。
到了秧歌班,白玉莲二话不说把芒种背到炕上,从屋里拿了剪子、锤子,返身挂锁拉
着小车又出了院门。她想起宝塔胡同,想起红板柜里那几张钱票,想起差点被〃小七寸〃糟
蹋了才换出来的秧歌班的家当。
想起那些家当,她心里狂跳不止。那是师傅花五魁一辈子的心血,如今,她要把它卖
给一直想吞灭了花家班的李锅沿,换出蔡仲恒手里的药。
白玉莲晓得这是大逆不道。
花五魁死了,她应该把它交给花瓣儿,让花瓣儿重振花家班。可是,她要这么做,芒
种身上的毒就解不了。咋办?白玉莲想都不用想,她已见识了人们对她和芒种的态度,纵是
全定州城的人都往她脸上吐唾沫又能咋样?她只要芒种好利落!为了二十块大洋,她宁愿背
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如果没有这换钱的家当,如果没有肚里的娃娃,她自卖自身到西关的〃倚
香楼〃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她怀里掖藏的剪子是准备扎王秉汉的。
如果王秉汉不让进门弄家当,她肯定用它直着戳进他的腔子,一来报毒芒种的仇,二
来为那天在炕上受的侮辱。
白玉莲横下一条心,拉小车迈大步进了原先的家。
屋门紧锁,不晓得王秉汉和那个闺女去了哪里。
白玉莲拿出锤子对着新换的锁头一阵猛敲。
锁头被震开,她直扑里屋的红板柜,柜里空空的啥也没有,她顾不上看屋里是否换了
新被褥和摆设,径直又往南屋。
秧歌班的家当软塌塌摞在地上。
白玉莲的腿软了软,扑过去把乱在一块儿的行头扔到小车上。返身出屋的辰景,她想
重新挂上锁头,可是锁头敲震得走了样,根本不能再锁。她胡乱把锁头用锤子敲了敲,凑合
着插上锁芯,拉着小车从小道回了秧歌班。
小街筒子里有风,白玉莲觉出身子冰凉,原来衣裳早被急出的汗水浇透。
她一路绕道从后街南头过来。抬头的辰景,猛见秧歌班一带有片红红的火光,心里惊
慌间不由加紧了脚步。等走到近前,火光渐弱下来,胡同里满是拎着水桶的男人,而他们出
来进去的正是秧歌班的院门。
白玉莲心里暗叫一声〃老天爷〃,到胡同口扔下车便往院里跑,没顾上看大火烧到哪
儿,双手抖抖颤颤地打开锁头。
屋里的烟雾呛死人,白玉莲憋着一口气摸到炕上的芒种,连抱带拽拖出屋子。芒种还
和平常一样样,闭着眼分不出死活,她跪爬在地上,听他腔子里还有〃扑通扑通〃的声音,
暗暗舒了一口长气。
火已经扑灭。有人告诉她,不晓得谁把干柴在房门、窗户下堆了一堆,火还没大着起
来的辰景被人发现,因为房挨房怕遭连累,大伙都来灭火,还把没烧完的干柴拢到了院墙根。
人们渐渐散去,白玉莲从胡同口拉回小车,又把房门、窗户打开放烟。她怕芒种着凉,
从屋里抱出被褥直接铺到地上,让芒种躺着她的腿,然后望着烟熏火燎的房子犯了嘀咕。
谁这么心毒放火烧房哩?
白玉莲自认为在定州没有仇人,就是王秉汉也不至于把她置于死地,不然,那天就不
让她站着走出来了。
莫非是花瓣儿?
除了花瓣儿,谁想报复她哩?
白玉莲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花瓣儿,你要不回芒种就想烧死他,俺偏让他好
好活下来!你的心再毒,架不住俺们命硬,咱们……走着瞧!〃
7
尽管〃大白鹅〃早就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