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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悠悠问道:“满意吗?”
很满意——作为聂小无来说;很难说满不满意——作为我来说,因为无双堡只是为聂小无准备的,但我是聂小无吗?现在好像还是,可刚才差一点就不是了。
当然,以上决不能作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我的神经实在绷得太紧,忍不住问道:“你还会跟我一起住吗?”
她狠狠剜了我一眼道:“你说呢?”
我能说什么?最好是什么都不要说。
我扬鞭跃马,向我的,不,聂小无的无双堡跑去。
马到门前,门立刻无声洞开,迎门一座黑漆檀木大影壁上,又是一个龙飞凤舞的金色“无”字。
我忽然认真地数了数:十一画。不过看起来好像还不止十一画。
一个意思是什么都没有的字,写出来却这么复杂。
我跳下马,立刻有人迎上来牵走了它。
她一声不响地跟在我身后。
然后又有另外一些人在管家带领下忽然冒了出来,作揖打拱,行礼问安,带着我们到处巡视介绍:回廊、曲径、前庭、中堂、厢房、后院……到处都是一片浓重的黑色和与之对比鲜明的白色或金色——我怀疑如果有如上三种颜色的植物,他们就不会让院子里还长着绿色的东西了——连所有家人都穿着黑缎质地的衣服,虽然不蒙面,那些没有表情的白脸也都有如假面。
还没看完,我就倒了胃口。
她却兴致勃勃,一直在仔细察看和询问,不时还流露出得意的样子,总管也恭恭敬敬称她为“夫人”,称我是“主人”,这倒不错,就算再换几个聂小无他也不会叫错。看来这个大黑洞子也有她不少心血。那就难怪了,一个人的脸被黑布蒙久了,看别的颜色可能都觉得刺眼,就是不知道她脸上的皮肤会不会也被黑布染上了颜色呢?那就不大妙了吧,看她手指的颜色还是很白皙的……胡思乱想了半天,总算是把无双堡巡视了个大概,然后管家请我们到内室休息,稍候就开饭。
我松了口气,跟着一个丫鬟朝所谓内室走去,她也跟在后面。唉,跟就跟着吧,我好像也已经习惯了,如果身后没有这么个如影随形的人,反而会觉得少了什么。
进了内室,打发了丫鬟,关上门,我立刻不管三七二十几,一头朝床上栽去。
这一天太累了。
本以为会立刻睡着,却又毫无睡意,只是完全不想动弹。
她却依然慢慢走过来,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虽然看不到,也能想得出依然坐得一丝不苟地笔直,仿佛随时会有人在旁边窥看。
忽然,我也觉得不对了,似乎真的有人在窥看。
她也冷冷道:“好了,出来吧。”
笑声格格,有如羽绒在心尖轻轻搔痒。
铃声丁当,有如晨露在风中柔柔撞碎。
这两种都是有如天籁的声音,却在不久前刚给了我一段噩梦般的经历。
现在,它们又来了。
那个曾经坐在一朵莲花上从天而降的小孩子,格格笑着从床下爬了出来,手腕、脚踝上的金铃互相碰撞着,看起来可爱之极。
我趴在床上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疲惫不堪和无聊之极。不会吧,又来了?考验完一次一次又一次?这次考什么?对手是谁?这个好像只会说几个字的小男孩?他不会忽然跳起来走几个凌波微步吧?还是会甩出那些丁当作响的铃铛把我打成筛子?
她也静静地坐着,看着那小男孩爬出来、四顾、坐下、继续四顾……然后看着我道:“怎么办?”
我懒懒道:“等着。”
她诧异道:“等什么?”
我很想诧异地问回去:难道你又不知道?不过想想还是算了,看样子无论知道不知道,她也不会告诉我什么了。也难怪,她是谁?考官怎么会告诉应试者答案?嘴上的风头争来又有何用?我挣扎着爬起来,告诉自己不要懒了,如果要懒,还不如刚才让那个“聂小无”一剑扎穿了,多少也成全一个有野心的聪明糊涂人,现在再懒,连他都对不起。
我跳下地,先检查了床和床下,没发现什么问题,然后走向小男孩,躬下身去,正打算抱起他来仔细看看,她却忽然道:“且慢。”
我吓了一跳,也对,真是昏了头了,万一他身上藏着暗器或者毒雾,岂不是堪堪中招?于是跟她交换了个眼色,先齐齐起身退后到一定距离外。
那孩子依然乖乖坐着,好奇地看着我们的举动,看上去天真、无辜,教人心软。
可想起上次他恰到好处地叫出的那一声“妈妈”,所有看上去的天真和无辜立刻又只能教人齿冷。
而齿冷也最能让人冷静。
我抽出五只袖箭,算准了方位和角度,“丁丁”几声便打落了他脖颈和手脚上的所有饰物,出手的同时也再向后退了几步——没有暗器,也没有毒雾,什么都没发生,他依然乖乖坐着,但居然毫不吃惊。
这一点不由让我暗暗心惊。
训练幼儿比训练动物要困难得多,也极不划算,因为训练的目的多半是要利用他们幼小可爱的外表,但训练又必须经过一段时日,一不小心幼儿便会长大而失去利用价值,可选用越小的幼儿训练的难度又越大……所以除非再无他法,很少人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现在居然有人做了。
为了我。
不,为了聂小无。
当然,比起那死去的一百名高手,这其实算不了什么,只是一个小小的环节——但在这样小的环节上都如此用心良苦,却更让我毛骨悚然。
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他们究竟想从聂小无身上得到多少呢?
我再发三支袖箭,那小男孩身上便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藏得住东西的地方了:丫髻散了,肚兜也掉了,他好像忽然觉到了凉意,“啾”一声打了个喷嚏,见没有人理会,委屈地扁了扁嘴,忽然哇哇大哭起来——这也是训练幼儿的弊端之一,毕竟心智全不成熟,一旦冻饿加身便很容易忘却一切,打回原形。
我叹了口气,虽然也是个工具,好歹也是个小人儿,总不能就这样看着他哭吧,跟她交换了个眼色,到床上找了条薄被,将他没头没脑地一裹,抱了起来。
她仍站在远处,仿佛依旧存着戒心,忽然道:“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我看看被子里哭得皱成一团却依然粉嫩的小脸,忽然想起了幼年的自己,大概也是这般模样吧……心忽然就软了。其实他也确实无辜,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不过是按指令行事,与一条小狗无异。
那,又何必为难一条小狗呢?
如何照顾幼儿也是我的必修课之一,动作必须似模似样,以防万一需要。原本只是为了假扮母亲或者奶妈什么的,没想到还有这种需要……我轻轻拍着他,哭声便渐渐小了下去,然后方道:“叫个人来将他带走就是了。”
她却立刻又问道:“带去哪里?”
我一怔,但也很快道:“随便哪里。他不过是个小孩子,留下也好,送人也好,怎么都好。”
她却冷冷道:“不好,都不好。”
我的心沉了下去,只得道:“那依你说如何是好?”
她沉声道:“杀了他。”
我奇道:“为什么?”
她仿佛也很诧异,厉声道:“既搜不出什么东西又问不出什么内容,那还留着他做什么?”
我又好气又好笑,照这个逻辑,世上的人岂不是要杀掉一半有余,所以我实在忍不住,故意做不解状道:“杀了他也一样得不到什么啊,还不是白费力气。”
她却正色道:“杀了他,至少敌人和你就再也不会白费力气在这种小孩儿身上,省却多少麻烦。”
话虽有道理,可完全不合情理。
杀手杀人,但杀手也是人。
我叹了口气,这样的话不仅跟她讲是白讲,其实我想也是白想,但低头看看已经止住哭声,正大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我的小孩,我也实在下不了手。
他跟那一百人不同。他们都杀过人,所以最终也注定要被人所杀,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这是他们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
跟那第一百零一个人也不同。
他也许还没杀过人,却已被仇恨占据和扭曲,所以也终将被仇恨断送,而我只不过是命运恰巧假手的工具。
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
可眼前的这个小东西根本还不能算是个“江湖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甚至还未能算作一个完善的“人”。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该挨这一刀。
我忽然决定了,无论如何也不让他挨这一刀。
就算这一关通不过,我最多也不过是挨一刀。就算顺利地通过了,看样子最终也难免一刀,而且我也根本不觉得绝世高手的一刀和厨房大师傅的一刀有什么区别,砍在身上一样会痛,会流血,会死,死了就更没有区别了,所以现在挨和将来挨也都是一样的,与其两手血腥、满身疮痍地在他人的计划中按步骤死去,还不如恣意妄为一把来得痛快。
况且也未必就会给我一刀吧。
于是我挺直了身子,大声对她道:“你也不要白费力气了,我绝不会杀他的。”
她忽然冷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哦?是吗?你看看他,真的值得你这样做吗?”
我真的低头看了看他。
他也看着我,忽然一张口,一股淡淡的紫烟全喷在了我脸上。
我立刻倒了下去。
失去知觉前脑子里只来得及冒出一个念头——为什么不直接给我一刀呢?
第八章 铲平麻衣
我真的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醒过来。
而且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个很和善的人。
和善到虽然可以确定完全不认识,感觉却仿佛从小看你长大的叔伯般可亲与可靠。
他年约四十,中等身材,相貌平凡,穿着家常式样、宽松熟软的蓝布长衫。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他忽然一笑,淡淡道:“起来吧。”也恍如软心肠的长辈终于等到了孩子自然睡醒,才溺爱地一声轻唤。
我忽然脸红了,然后也终于清醒了,“刷”一下坐起来,发现自己衣履周全,与倒下时无异,才松了口气,问道:“你是谁?”
他仍微笑看着我,似乎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方道:“将来你会知道我是谁,不过现在你可以称我作蓝先生。”
蓝先生。这个回答倒也基本符合我的推断:这帮人好像根本就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或者说,只希望没有谁会记得他们的名字……随便吧,我也习惯了……不过四下看了看,居然没有看到那黑粽子女人,大奇道:“蓝先生可曾见到——嗯,家师?”
蓝先生笑了笑道:“从今天开始我才是你的师父,其他人的话你都不用再理会。”
是吗?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其实那黑粽子女人凶归凶,恶归恶,至少都很直白地表现在脸——上裹的黑布上,也许这么说不大好理解,不过真的,如果没见过她本人,我也不会相信一块黑布也会有各种各样的表情……而此人虽然看上去和蔼可亲,也难说是不是扮猪吃老虎……不过,我不是没通过上一轮的考验吗?怎么没有按他们一贯的原则被大浪淘沙掉?
蓝先生看我疑惑的样子,又笑道:“你虽然修行还未臻化境,但已是现有人选中表现最出色的一名,而且我们急着用人,也没有时间再加试炼了,所以恭喜你,从今天起,至少一段时间内,你就是聂小无了。”
我晕,居然估计失误,此人好像比黑粽子还要直白,不过也好,也就是说,至少一段时间之内,他们暂不打算要我的命,而且还会给我一些风头出出了。当然,听到这样好坏参半的消息似乎也多少应该表示一下,于是我赶忙跳下地,躬身道:“是,小无谨遵师命。”
其实我想说,是,活着就好;或者应该说,活着真好。
而且我终于明白了“她”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是,没有人值得我那样做。
不过还是有些事情,不管值不值得也必须要做,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比如杀手的任务。尤其是聂小无的任务。
如果江湖上必须有不败的传说,聂小无就必须是唯一的主角。
不过这次任务的难度很大,非常大,大到即使是聂小无亲自出马,众人也难免会有疑心。但这也正是他们想要的效果,所谓一战成名,就必须空前绝后,毫无悬念的戏码根本引不起观众的兴趣。
这些年来,除了少林,能并且坚持跟杀手同盟作对的还有一个奇突的帮派,据说名叫“麻衣”,表面看来帮如其名,所有帮众无分男女老幼人人都穿着样式古怪的麻布长衫,散发赤足,深居简出,言谈举止都有士族君子之风,据说是为了复古之意,取其自然天成,只差没有见人就背诵《桃花源记》,然后再神秘兮兮地说“不足为外人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事实上不过是假特立独行之名,背地里却行心狠手辣之实,实在是杀人如“麻”的一群人,却因为表面上掩饰得好,世人不但从来不怀疑,还大加赞颂和歌咏,然后把死人的账依旧全算到杀手同盟头上。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是有原因的。灾荒瘟疫之后,人们变得格外珍惜性命,社会风气也为之大改,不再流行雇佣杀手,即使是那些非杀人的任务也各归各行,不再交给杀手执行,加上少林的得势,杀手行业一时萧条零落,但无论怎样的时世,总有一些人出于种种原因想要或必须杀掉另一些人,却不愿或不能自己动手,于是“麻衣”的出现也就顺理成章,而且因为掩饰得当,还深得雇主们首肯,这一来追查的线索及人们的注意也都和凶手之名一起被成功转嫁,麻衣更可以高枕无忧了。
少林方面初战告捷,也达成了初步协议,短期之内,不宜再有举动。
擒贼先擒王。
聂小无的威名也得到了有力的建树与传扬。
接下来就该逐步清除其余的绊脚石了。依然是从最大的开始,那就是“麻衣”。
我的头皮也开始发麻。
多希望自己是真的聂小无,真的横扫天下,真的无人能敌。
至少是真的神龙见首不见尾,那现在就可以溜之大吉。
可惜我不是。
还好蓝先生也立刻安慰我道:“我们也知道你不是,所以你其实根本不用出手,‘麻衣’也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是我们出于某种考虑,一直也在等待时机,以至于江湖人都误会甚深,所以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包括对你的安排,保证完全看不出破绽,而且一定让你公开亮相,绝对能举世瞩目。只要你真的‘谨尊师命’去做,这一战后,江湖百年内都不会再有风头能盖过你的少年英雄。”
是吗?我倒不怀疑他们的计划和安排,“麻衣”肯定会完蛋无疑,但主角能否表现出他们所期望的“百年一遇”的风采,就不好说了。我只希望这一幕如果表演得不大成功,还能再给一次补场的机会。
会吗?当然不会。
当然,即使他们肯给,观众们也不会答应——但如果不想让首次演出也成为告别演出,除了百分百的努力,还需要百分百的运气。
我有吗?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有。
但明天呢?无论如何,任务都必须在明天准时执行。
蓝先生说完,就出去了,说是去拿些重要的东西,包括我的晚饭。我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一整天,其间他们经过了长久而激烈的讨论,最终确定由我来执行这次任务,理由是:虽然我没有通过最后一次考验,但相信我将来在现实中面对此类问题时,绝不会再作出错误的反应……这也算理由?我还是觉得蓝先生自己的说法比较老实:无论如何,任务都必须在明天准时执行。
所以无论如何,明天必须有一个聂小无准时出现。
一个死过一次,居然还没被吓疯的聂小无至少会比其他人更不想再死一次。
不想死的人总会比较听话。
而他们恰好只需要一个足够听话的聂小无。
我呆呆地看着烛光在窗纸上跳跃。
无论如何,明天总会来临。
天亮了。
原来无论多么漫漫的长夜,也是会过去的。
不待人来催促,我自己换好衣服,准备出发——最后戴上面具前,我停住手,在镜子里多看了自己一眼,16岁,所谓二八年华,如果不是一个杀手,不,就算是个普通的杀手,只怕已经嫁人了,当然,嫁人未必是好事,这样下去,没准哪天他们也会安排个人给我嫁,搞不好还要我趁机行刺新郎……
我不怕杀人,从记事开始,我就开始被训练为一个杀人的人,师父说,你不杀他,他自己也会死,早一点死和迟一点死有什么区别?谁都可以动手去杀另一个人,你杀了他,他就不能再杀你了,你应该高兴,怕什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