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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他会很高兴,他却叹了口气,似乎很是失望,而且很久很久都没有开口,只是呆呆地坐着,倒好像是我拒绝了他一样。
许久,他忽然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我不信,我就是不信。”
不信什么?我呆呆地望着他。
他也抬起眼帘望着我,忽然道:“如果我现在告诉你,王二其实也是我派去安插在你身边的呢?”
哦?我笑了笑,道:“那你岂不是没有了可以威胁我的筹码了?”
老僧道:“我本来也并不是要威胁你。”
他又开始称我为“你”,也居然开始称自己为“我”了,看来是真的激动了。
我更相信王二绝不是什么他派来的人了,便胸有成竹地笑道:“也是,我的一生其实都操纵在您的手心里,又何用威胁呢?就算他也是您派来的,那又怎样?我还是一样喜——欢——他!而且我身边哪一个人不是您安排的,包括您自己的出现,也是您自己的安排,我早已习惯了,还有什么新法宝?尽管拿出来吧。”
方才我那么大叫大嚷,这老僧的眉毛都没有动一动。
此刻听了我这几句胡搅蛮缠的歪理,他的太阳穴上却突起了青筋,一跳一跳,颇有点吓人。
我觉得很奇怪,也很好笑,刚想劝他不要太激动,毕竟我也不想看到一代宗师当场激爆血管。他却忽然开口道:“你错了。”
哦?
他接着道:“你……才是我躲不开的命运的安排。”
啊?莫非被我不幸猜中,他要开始讲我悲惨的不为人知的身世了?
老僧半低着头,徐徐道:“我的故事,你一定是知道的,难道不觉得跟自己的经历,以及你父亲的经历都有相似之处?”
我觉得,但是发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站在了你的门外,不然也不会把这些事情连起来想在一起。
少年成名,风光一时,桀骜不驯,一意孤行,忽然……
忽然之后的事情,你的不为人知了,我爹的没了下文,而我的,尚在未知。
可为什么会这样的相似?不会真的让我那么庸俗地猜中了吧?
老僧摇摇头,苦笑道:“不,你爹不是我的儿子,你也不是我的孙女,我的确是个和尚,真正的和尚。但你们都是我曾经选中的继承人,却又都让我深深地失望了。”
可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来挑选继承人?天下英雄少年何其多也,比我爹和我出色的简直汗牛充栋、车载斗量。
莫非……我脱口而出道:“难道,你也是某人的继承人?”
老僧的眼中闪现了一线狡黠的光芒,笑道:“当年的事情,不提也罢,你不是并不想知道吗?”
我才不上他的当,也笑道:“也是,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横竖结果就是这样了,你第一个倒霉,我爹接着,我排在后面……但愿大家往生投胎,都不要再做江湖人了……”
最后一句是真心话。我情愿做个普通的村姑,家中一贫如洗,却有一双勤劳的双手,一颗丰富的心,劳碌一天之后,与同样平凡的丈夫、孩子一起吃一顿热腾腾的晚饭……平凡而充实地走完一生。
我爹也曾经作如是想,并且还有过实现的机会。
可惜他遇见了我娘,遇见了一个不甘平凡的女子。而我却正相反,遇见了一个甘于平凡的男人。结果好像都一样……
而此刻老僧在想什么我不得而知,但他似乎也被这句话触动了,半晌方道:“你以为江湖在哪里?一切众生,都是江湖人。”
理论上当然可以这么说,事实上聂小无与王二的人生就是有天壤之别,在没有相遇之前……也是,谁又能保证即使做了村姑的我,就不会遇上下一个苦闷的男版聂小无?
可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呢?说了一大圈,我不还是得乖乖听他的话去办事么?我自己都觉得不耐烦起来,对这老和尚当年究竟有什么奇遇,以至于不仅乐于接受扭曲的人生,还要继续将扭曲发扬光大,在一个又一个倒霉的少年身上实验不倦、诲人不倦,我也没有了兴趣。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鱼肉又怎么会对刀俎的历史感兴趣?
刀俎似乎也清醒了过来,冷冷地道:“而且往生的事情往生后再说吧,我如今也没有时间再去挑选继承人了,眼前亟待用人之际……可你却还未达到继承人的条件……”
我假装很合作地道:“敢问小无还有哪里不符合条件?请方丈明示。”
老僧却沉吟再三,方道:“聂小无……你觉得聂小无应当是怎样一个人?”
我叹了口气道:“我觉得……聂小无根本就不能算作是一个人。”
老僧竟然点头道:“不错,聂小无必须具备人的一切优点,却没有人的所有缺陷,只有绝杀之手,没有致命之门。”
什么意思?我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接着便道:“可你现在却有一个大大的命门。这场内讧势头之猛,将远远超乎你的想像,虽然我会全力支持你,却不能保证滴水不漏,或者说,只能保证对你的绝对周密与周全,却无法保证……”
我冷冷地打断他道:“那你还是现在就杀了我吧。”
老僧却不动声色地道:“我懒得动手,不如你杀吧。”
我……我简直想抡起手边的茶几,砸扁他的秃头再说,可传说这老头多年前就无比厉害,拈花指和风云手都曾经震动江湖,一不小心反砸了自己的脚,也没什么意思。
老僧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又道:“你若答应了,我可以让某人安乐而死,死前也可以满足你们的心愿,这总比他垂死挣扎,你不堪回首要强些吧?”
什么话?安乐而死?一个不愿意死,也不该死的人无论怎样死也不会觉得“安乐”。
但我也确实不想看到他“垂死挣扎”。
只是想一想这个词,已经令我心头一痛,萦绕不去。
而且我一直都并不知道,他是否也愿意“垂死挣扎”……我能感觉到,他也喜欢我,但到目前为止,他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就算他是老头派来的人,也有许多未曾了解的内情,却要由我来决定他的命运,似乎对他并不公平。
而他会如何抉择呢?我不知道。
我的心也乱了。
老僧却似看穿了我的心思,忽然又道:“也许让他自己选,也会情愿少受些折磨呢。”他会吗?
我忽然决定了,大声道:“就如您所说,但请让我见他一面。”
如果他选择同我一起生,我会选择同他一起死,因为这样的话老和尚貌似也就不会给一个有着致命缺陷的聂小无活下去的机会,或者说,老和尚的话有道理,只要我们的确能将心对心,少受些折磨又有什么不好?
如果他并不愿意与我同生共死,我也就死了心,先假装悲愤杀了他,让他少受些罪,因为我接着便要自杀。我自杀后他也未必能好好活着,还不如我亲手断送了他,至少能让他在肉体上“安乐”些,争取把老和尚气死,嗯,至少也气个半死……
结果好像都一样。
其实不一样。否则人人最终都会死,杀手又有何存在的必要?
我必须要见他一面。因为我这才发现,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对我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老僧沉吟了许久,方道:“你确定?”
我点点头道:“确定。”
老僧却依然不放心,又问道:“为什么?”
我淡淡一笑:“是你是我,撒土撒沙,同门出入,生死冤家。”
这偈子,仿佛就是写给我自己的,也是写给一切众生的。
大师就是大师,禅机就是禅机。
老僧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
王二被带来的时候,看上去跟我离开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其实我离开他还没超过一天,却有恍如隔世再见的感觉。
他看见我,也立刻惊喜地叫道:“哎呀,你还好好的!可吓死我了!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后面的声音便低了下去,他只是憨直,并不傻,也感觉到事情不对了。
但那种先喜悦后担忧、既宽慰又着急的复杂情绪,如果是装出来骗我的,那么我情愿被这样骗一辈子。
我笑道:“这不是见到了吗?你……还好吗……”
很傻是不是?可我真的问不出别的话来了。
我知道你还好,我这么问,也并不是真的问你是不是还好……
他明白,所以他也笑笑道:“是啊,我还好,我看你也还不错嘛……这就好……”
是的,这就好。但我还是要再问一句:“王二,我问你一句话,要老老实实回答我,倘若我要死了,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死吗?”
王二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不愿意。”
但他的脸上却浮上了那熟悉的可爱笑容,接着道:“我比较愿意先被你杀死。要我看着你死,我做不到,而且你是个杀手,应该不会让我太痛苦,我相信你。”
我感激地笑了……笑着,笑着,竟然有泪水悄然滑下了面颊……
仿佛是生平第一次流泪吧。没想到居然也是最后一次。
老僧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面上的肌肉也一毫不动,也许,当年他遭遇的并不是这么一个故事,所以无所触动,但无论他遭受了如何的折磨与做出了怎样的抉择,也不该将这痛苦的锁链再一环环扣接下去……至少,我不会让自己成为链条上的一环。
绝不。
我举起手对王二轻轻招了招,道:“好,你过来。”
押解王二的两个僧人犹豫地看了看那老僧。
老僧点了点头,他们便松开了手。
王二微笑着,望着我的眼睛,一步步朝我走来。他走得并不快,也许是不希望这一刻太快过去,毕竟,这是我们共同拥有的最后一刻……却毫不迟疑,也毫不怀疑地一步步朝我而来,就像自从相遇之后,他对我始终如一的执著和信任,不管我说什么,他总是觉得很有道理,不管我决定要怎么做,他总是坚定地给予支持。
虽然我们的相遇,不过是一天之前的事情。
可一沙便是一世界,一花可见一天堂。
这话王二也许不懂,但他真的明白。
终于,他走到了我的面前,立定,然后轻声道:“我来了。”
我也轻声道:“嗯。”
他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手掌,轻轻一捏,立刻又松开了,然后道:“别怕。”
我不怕。这刹那的温暖,已经给了我无限的力量,无须再说什么了。
我出手点了他的睡穴,然后扶住他,轻轻放倒在地上,再出手点了他的死穴。
我的手势稳定而迅速,没有半点颤抖和迟疑。
这样,他才走得没有丝毫感觉。
所有的痛苦,都留给我吧。他说的有道理,我也不舍得先轻松结果了自己,却让他更加痛苦和受罪。
况且,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在心底暗暗对他说了句“相信我,等着我”之后,我已心静如水。
然后缓缓立起身来,对老僧道:“方丈,请借一步说话。”
当然不是真的要借一步,老僧也明白,便对两个押解的和尚微一点头,他们立刻躬身一礼,快步退了出去。
好和尚,和玄痛一样不闻不问,闻了也不问,一切谨遵吩咐,半点不存在心,有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好杀手也当如此。
所以老和尚这一招实在是走得太高妙了。
只有一个破绽——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破绽是否真实存在,但死也无惧了,又何妨一试?
假如失败,不过是一死。
假如成功了再死,却可以成功地将这痛苦绵延的链条就此阻断,永绝后患。
绝对值得一试。
所以直待那两个和尚退出了院子,我仍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四下张望了半晌,面上还是一派犹疑的神色,欲言又止。
老僧皱了皱眉头,终于道:“有什么话,你若实在不放心,就走过来小声对我说吧。”
我却不忙着过去,又假装犹豫了片刻,方才磨磨蹭蹭地走到老僧身边,低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话音未落,我已电光石火般扼住了他的喉咙。
竟然真的被我扼住了!他竟不但没有闪开,也根本没有挣脱!甚至没有挣扎!只是淡淡地道:“放开。”
我狞笑着扣紧了手指道:“不放。”
他气息渐弱,皮肤上也冒出了一层冰凉的虚汗。
原来真的被我猜对了,他和我爹一样,其实根本就不会什么武功,也完全没有习武的天分,全部声名来自一场莫名的奇遇,所以选取继承人的时候也采取同样的标准,到了我的时候,大概因为是“培养选取”,虽然也一样没有天分,却多少有些傍身的功夫,仅可勉强防身,倒也可以勉强用来杀人。
尤其是他这样全不会功夫,身体又虚弱的老年人。
虽然方才我就疑心了,但如果过早暴露,就算能杀了他,却很可能再也见不到王二了。
而如果不真的杀了王二,他也不可能给我单独靠近他的机会。
而且他说得对,如果王二不死,我也不可能破釜沉舟地去面对命运的挑衅。
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死也不怕,因为我已经准备好了去死。
但我要他先死。我要悲剧彻底终结,永不再重演。
他只剩一丝游气,却忽然浮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口中喃喃道:“好……”
好什么?
我略略松了松手指,他努力地吸进了一点点空气,挣扎着道:“就……是……要这……样……”
什么意思?
我的后心忽然一凉,然后又一热。
是一把尖锐的刀锋,深深地刺了进来,又奇快地拔了出去。
倒下之后,我才看清,居然是那引我进来的小沙弥。
他将带血的刀熟练地咬在嘴里,然后伸出手,继续扼死了老方丈。
然后发生了什么,我就没能看见,也不想看见了。
最后一眼,我挣扎着只想再看看王二。
可惜我却已经没有了力气,去哪怕微微转动一下沉重的身躯。
但灵魂却轻渺得只待飘起,朦胧中只见一团温暖的光,其中似乎有王二可爱的笑脸。
我来了。
但愿往生来世,我们再也不做江湖人。
江湖人。
什么是江湖?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有谁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可我不得不说,我没法不觉得,聂小无,其实就是江湖。
我静静地躺着,等候命运的最终降临。
——第二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