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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芳拿起收拾好的东西站了起来。
苏岩说:“我开车送你吧!”
刘芳摇了摇头,慢慢地说:“我男朋友会来接我的!”
苏岩说:“是嘛!那……太好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呐?”
刘芳说:“快了。”
刘芳走到门前,回过头来看着苏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结婚吗?”
苏岩点了点头:“他比我强。你的选择是对的!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去骚扰你们!”
刘芳忽然哽咽地说:“我结婚是因为我要有个丈夫!苏岩,我必须要忘记你!”
傩赐
王 华
王华女,贵州省作协会员。长篇小说《桥溪庄》获《当代》文学拉力赛2005年1期“《当代》最佳”。
第一章
1
似乎,还是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就想跟你们讲讲傩赐庄了。有可能是我半岁那天,我还没学会感伤的眼睛,看到我妈离开我,离开我爸和我哥去另一个男人家里的时候?或许是哪一次,偷偷回来喂我奶的母亲深埋在眼睛深处的忧郁被我看到的那一瞬间?或者是在我第一次过桐花节的那一天?或者是我第一次看到傩赐层次分明色彩丰富的雾的那个时候?或者,是在后来我的那一段上学时光里,在我爸决定用我上学的钱来为我和我的两个哥哥打伙娶秋秋以后?似乎,这个愿望就像我的一块皮肤,与生俱来,和我一同感受着傩赐白太阳下那些故事的美丽和忧伤。
白太阳!
傩赐这个地方,一年四季里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才有真正的阳光。平时,这里最富有的就是雾,于是,很多时候傩赐的天空中就会有一轮白太阳。从升起到落下,一直洁白如银,一直,那么美丽而忧伤。
看到那一片阳光了吗?那一片,那一片,那儿还有一片。红的,绿的,粉的。什么地方有了这样的阳光,那就是春天已经走到那个地方了。然而,这个时候,我们傩赐还被一片浓雾笼罩着,还被白太阳的那一份忧伤和美丽笼罩着。
就是这样的一个日子,有一面山坡,一笔一笔,用金黄色往上铺垫。到稍缓一些的地方,是浓浓的奶白色,在一片青灰色作底的山脸上云团一样浮着。那金黄色的,是油菜花。那奶白色的,是李子花。那青灰色的,是还没能从冬天里彻底醒来的山和竹垄,竹垄下面是一间青灰色瓦房。
这天,秋秋在这间瓦房里出嫁。
秋秋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要嫁的是三个男人!这样的事情只有我们傩赐才有,不到没办法的时候,我们是不会告诉别人的,更何况是对我们的新媳妇秋秋。
秋秋知道她要嫁的地方叫傩赐,但她不知道那地方在别的地方春天都快要死去的时候还没有油菜花,也没有李子花。没有油菜花,是因为那地方不种油菜。那地方没有种油菜的天气。没有李子花,是因为那地方的李子树还没接到开花的季节命令。听起来,好像我们傩赐不跟你们在同一个星球上,其实,我们傩赐离秋秋家并不是十分遥远。从秋秋家出来,沿坡上一条小路直上,也就是三个半小时的路程。只是,我们傩赐生长在一群离天很近的大山里,连接着秋秋家的这条路,用我们的步子丈量,得花上三个半小时,而且这条路上荒无人烟。像长脖子高粱举着的穗,我们傩赐离天很近,离根却很远。这样,它就显出跟其他地方的与众不同来。
从哪个时候有了傩赐庄,我们没有去认真考证过,只仿佛听说过是很早很早的时候,三个男人一个女人从一场战乱中逃出来,逃到了这里,就有了傩赐庄。至于是从哪个朝代的什么战乱里逃出来的,说这话的人也不清楚。总之,我们的祖先是看上了这个完全被大山封闭起来的地方,他们对这个地方和这个地方的生活寄予美好的愿望,起名傩赐。他们在这儿自由耕作,自由生息繁衍,也还过了一段桃花源似的日子。据说,我们庄上两三个男人共娶一个女人的婚俗,就是从那一段自由日子里产生出来的。但据说后来,山外有人进了傩赐,告诉他们傩赐属于谁,傩赐人又属于谁,又给他们定下一些规矩,硬叫他们把若干个家庭合成一个大家庭,一庄子人在一起干活,在一起吃饭。后来不在一起吃饭了,还在一起干活。这之间,山外来的人不让傩赐人延用他们几个男人共娶一个女人的传统婚俗,傩赐人也就照着别处的模样过起了日子。但是后来据说又发生了一些变革,庄上的地又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庄上的人又是一家子一家子地到划给自己的那块地里干活。而这时,到傩赐来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叫傩赐人上交的款项也越来越多,傩赐人在地里埋着头从春天刨到冬天,到头来连过年都捞不上一顿干的。才发现傩赐这地方到底跟别处不同,日子自然也不能效仿别处的,就重新把丢弃了的东西捡了回来,重新把它当宝贝。
比如婚俗。
据说,依稀知道一点儿傩赐的人提醒过秋秋,说傩赐那地方可不是好地方。但秋秋不能因为那里不是个好地方就不嫁。秋秋早没了父母,跟着哥相依为伴。秋秋两只腿还不一样长,走路跟鸭子一样一摇一晃。哥早说好了媳妇,但哥要娶媳妇就得嫁秋秋。哥娶媳妇需要一笔钱,嫁秋秋可以得到一笔钱。我哥雾冬去提亲,秋秋哥按照自己娶媳妇和嫁秋秋要花的钱说了个数,雾冬也没太往下杀,秋秋哥就当着雾冬的面儿跟秋秋说,这兄弟长得跟棵松一样,跟了他,天塌下来都落不到你秋秋的头上。秋秋看出哥急切切要她嫁给这个长得跟一棵松一样的雾冬,也没往深处想,就点头了。
我哥雾冬同时还是去替我和我同母异父的三十五岁的老光棍哥岩影提亲,之所以要选我哥雾冬去,是因为岩影太老,而且还没有左耳和左手,我又才十八岁,似乎又太嫩,雾冬二十五,最恰当。这件事情是我爸自作主张安排的,事先没问过别人的主意,事后也没告诉过别人。临近开学的一个时间,我爸突然对我说,蓝桐别去上学了,把上学的钱拿去娶媳妇。我爸的样子很像是突然来了这么个想法,但这个决定却根深蒂固地长在我的人生故事里了。我还是一个中学生,我的前面是拴在课桌边的高三时光。可我爸硬是像掐一棵庄稼苗一样强扭过我的脖子,要我往他们的日子里走。
二月初定了亲,二月尾上大哥就要嫁秋秋。大哥的迫不及待让秋秋有些感伤,还没到哭嫁的日子就落起了泪。她不知道,她大哥这么快就要嫁她是因为傩赐这边的迫不及待。傩赐人找女人都是速战速决,怕的是夜长梦多。当我们家接亲的队伍往秋秋家赶去的时候,我就知道秋秋注定有一场好哭了。
秋秋没有父母,出门时就该拜大哥。发亲的鞭炮一响起,大哥就该到香龛前受秋秋的哭拜。秋秋往大哥面前一跪,眼泪就会如雨一样洒下来。好多好多的话,秋秋都会变成哭歌唱出来,唱给大哥听,唱给亲戚朋友乡邻们听,唱得好多旁边人要跟着流眼泪。负责扶秋秋出门的女人得赶在旁人的眼泪刚刚落下来的时候把秋秋拉起来,拉着她往门外走。这个时候,别人会递给秋秋一小块木柴,秋秋跨出门前反手从身后一甩,身后的大哥接住这块木柴,就算秋秋把这家人的财喜留在家里了。秋秋留下了财喜,就该走出这个家门了。围观的人就会称赞说秋秋心不厚,不是那种要把娘家的财喜也带到自己那边去的人。据说有一种心厚的女人,出嫁时把别人递给她的木柴揣衣兜里,说的是这样就能把娘家的财喜也带到自己那边去。
跟很多新媳妇一样,秋秋的嫁妆也是三床被子,一间衣柜,一间米柜,清一色的大红。接亲的人抬着这几样东西在前面走,送亲的四五个姑娘媳妇把秋秋护在中间,由后面的唢呐队相送,就朝着我们这个叫傩赐的地方来了。
傩赐在挨着天边的一片大山里,明艳艳的天空,似乎把傩赐推得很远。你能想像得到,秋秋的腿不整齐,这条一心要抛弃一片一片清香扑鼻的油菜花,要抛弃明艳生动的春天,奔向高远的天边的小路,她就走得很艰难。
那天,秋秋穿着一件火红的上衣,后腰上是一朵巨大的粉色牡丹。你还可以想像得到,这朵在鲜亮的春日下开得鲜艳欲滴的牡丹,是那么炫目。它跟太阳交相辉映,把秋秋烤得一身的湿。
秋秋的衣衫湿了,背上小孩子脸大的一块颜色显得深一些。山下那一片仿佛十分认真却又没有规则地涂抹上去的金黄色已经被秋秋抛到后面好远好远了。越往上走,风里的花香就少了,打湿了的衣服贴到背上就显得有些凉了。前面再见不到明亮的色彩,天也似乎就在触手可摸的地方,天空跟前面的路一样,清一色的青灰色。回过头,太阳明明还在天上挂着,可秋秋这边就像有一种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拒绝着阳光,抑或,太阳的法力还够不着秋秋这边。
山风凉起来,秋秋心里的离别愁情就该渐渐淡下去了,出嫁的路似乎没有尽头,一种对未来的恐慌会代替离别愁情。
我就在这个时候接到了秋秋。
接秋秋本来不是我的事儿,秋秋是我的媳妇,我该在家里等。但村长陈风水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突然有了这个念头。陈风水是村长,负责把据说是傩赐人该交的款子收起来交给山外来的人,也负责把山外人说的话传达到傩赐人的耳朵里。陈风水的村长帽子是傩赐人给戴上的,陈风水的爸老得无法把村长继续当下去的时候傩赐人就举手选了他,他到现在也老得差不多了可傩赐人还举他的手。傩赐人心里认他,是因为他的爸当村长的时候曾指引傩赐人恢复旧时的婚俗,帮着傩赐人开脱掉了很多款项担子。还因为陈风水也像他爸一样,骨子里还保留着一份与乡亲们很亲很近的情怀。
哪一家娶媳妇,陈风水都是要到场的。到场不光是为了吃喜酒,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要问清楚娶来的新媳妇是跟谁办了结婚登记。这个他一定得记准记牢,哪怕之前问过了,这时候还要问,而且还要看结婚证,把这个记牢了,山外的人来了,问起来,他才不会说错。接下来,他得记牢娶这个媳妇的其他男子,以后,他得跟山外来的人说,谁谁谁是光棍,没娶上媳妇,他屋里的娃也是抱养的。或者就说那娃是远房亲戚的,来这里玩哩。
所以,他就来到了我面前。
当时,我正一个人躲在屋后的竹林里幻想秋秋出嫁时的情景。我的想像已经演绎到秋秋走进傩赐,突然看到白太阳的时候了。我想像着秋秋从一片明艳艳的春天突然走进大雾弥漫的冬天里,突然看到头顶炫目的太阳变成了一轮忧郁的白太阳的时候,她惊讶的表情应该是多么可爱。因为眼前的雾障让我看不清我的幻象,我正百无聊赖地挥着手臂劈眼面前湿重的雾障。我这个样子很不像一个新郎,所以,他来到我身边的时候先让他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开了一会儿会,才往上提着两嘴角问我,这个媳妇也是你的?我没回答他的问题。我很埋怨他打断了我的幻想,而且我认为这个问题他应该去问我爸。
大概他已经问过我爸了,问我不过是想得到更进一步的肯定。他又说,你对这件事情有看法是吧?我还是不理他。竹林里的雾比其他地方厚一些,心烦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它像破棉絮一样的难看。我不想看见陈风水,我想看远一些,雾却偏偏让你只能看到陈风水。我徒劳地挥舞着手臂,从最初的想劈开雾障到最后的发泄心中的郁闷,我把自己弄得很累,大口大口地喘气。
陈风水村长用一种看孙子的疼爱眼光看了我一会儿,说,我也觉得这件事情你爸处理得不恰当。我以为碰到了一个知己,竟然把眼睛转向他,那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他也从我的眼睛里看懂了我的渴望,并且用一种很明确的态度和我站到了一起。他把眼睛挤成一条缝,用很多皱纹把浑黄的眼珠子埋起来,把脖子伸长,下巴抬起来骂我爸,你爸那娘拐子的,咋能让雾冬去跟新媳妇登记呢?他就没想过你是上过学的,还上到了高中,是我们庄上最有学识的人了,今后我要是跟上面的人说你是个光棍,你的娃是抱养来的,上面的人怎么会相信?傩赐庄的人都知道我们傩赐人住得都靠着天了,凡不是傩赐庄的人都被称做“山下的人”或者“山外的人”,只有陈风水村长,硬是要把那些来傩赐庄指手划脚的人说成是“上面的人”。陈风水说,你爸应该让你去相亲,让你去跟新媳妇一起登记。他说,登记是要废一大坨的钱,结婚证工本费,介绍信费,婚姻公证费,婚前检查费,妇幼保健费,独生子女保证金,婚宴消费费,杀猪屠宰费,计划生育保证金,晚育保证金,夫妻恩爱保证金,哎哟哟。陈风水一直掰着他糙得像树根一样的指头数,数到后来突然烦躁地握紧拳头挥了一下。就像他这么一挥,那些数都数不过来的费就给他挥没了一样,挥过以后,他就平静了。他开始慢慢卷烟。一截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烟叶被他放到嘴里含一下,含得湿了,拿出来展开,放膝头上。一边卷着烟叶一边说,但是这一大坨钱是三个份子凑,娶媳妇的三个男子里有两个儿子是他的,他叫雾冬去登记也是凑两份子钱,叫你蓝桐去也是凑两份子钱,你说他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儿来呢?他的话让我很扫兴,在他认真卷烟的时候,我就想,看来在这儿坐着也不清静,不如去半路看看新媳妇。
我从没见过秋秋,我哥雾冬提了亲回去说,秋秋是个瘸子,但秋秋好看得不得了。岩影听说了就忍不住摸到山下偷偷看过秋秋一回,可我没有,我喜欢想像,雾冬回来大致说一下,我就能想像得出秋秋的模样。而且,这个亲是我爸自作主张定的,份子钱也是他凑的,在我看来这个秋秋跟我没多大关系。
我绕过屋后,沿一条茅草路往庄外走。我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是去年的课本。刚才这本课本被我捂在怀里。我拿着它并不是想努力去实现一个什么远大的理想,不过是因为一种挥之不去的对上学时光的怀念。往庄外走的时候,因为手里抓握着这本书,有一会儿我竟然以为自己这是去上学,脚下居然生起了风,枯死的茅草被我踢得唰唰做声。
当隐隐的唢呐声传进我的耳朵的时候,我才清醒过来,我不是去上学,我是来看新媳妇的,不管我的想法如何,这个新媳妇都跟我有关,她从今往后,有三分之一是跟我贴在一起了。
我站下来,站在一片被雾打湿了的空气里,看着送亲的队伍慢慢地向我走近。
送亲的队伍都穿得很光鲜,但队伍里只有一个瘸子,而且也只有这个瘸子生得跟我想像的模样差不多,真是好看得没法说。我就认定她是秋秋了。
2
我出现在这里,接亲的人很诧异,一个个都长着嗓子喊,蓝桐你来做啥?我看他们一眼,连一个笑都懒得给他们。我平时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这时候不张嘴别人也不会怪我。
况且这时候我的脑子里只装着一个秋秋,我在想,秋秋还真是好看得没法儿说。
如果秋秋不是个瘸子,放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朵花儿。虽然秋秋是个瘸子,但秋秋还是一朵花儿。
我就在认识秋秋的第一时间里,开始了我人生的第一次春情翻涌。
之前,我有过的一些关于女人的遐想,总是被一种自卑扼杀在萌芽阶段。自从我从别人眼里体会到自己作为一个山野穷人的轻贱,自卑就深深植进我的骨髓,美丽女人就成了天上的云朵,离我那么遥远。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爸妈一个独断的安排,让我一下子就走近了一个美丽女人。我还没有想到,在美丽面前,我是那么不堪一击。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我的那些因为被迫辍学被迫跟兄弟打伙娶女人而生出的郁闷全都成一股青烟飞了。我不是我了,或者,我不是原来的我了。
我拼命压抑着内心狂乱的搏动,看着秋秋,暗暗地希望她也能看看我。
我知道自己虽然是一个山野穷人,但模样长得还不赖。我知道我脸上最有看头的地方就是眼睛,我的眼睛还很年轻,该黑的地方黑得发亮,该白的地方白得发蓝,绝对的清澈明亮。所以我希望秋秋跟我相识的第一时间里能盯着我的眼睛,我希望我的眼睛能争取到她对我的全部承认,就像我因为她的美貌忽略她的残疾而完全承认她一样。
但是,秋秋不看我。
秋秋是个新媳妇,她走路一直埋着头。
一个美丽的新媳妇,一个跟我有关的新媳妇,一个有三分之一是属于我的新媳妇,我看到她走得很艰难。
我说,秋秋,我来背你。我也不知道怎么这句话就冲出了我的口,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打着抖,很像蝉翅在风中扇出的声音。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