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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仁宗天子在位共四十二年晏驾,无有太子,传位濮安懿王允让之子,太祖皇帝的孙,立帝号曰英宗。在位四年,传们与太子神宗天子。在位一十八年,传们与太子哲宗皇帝登基。那时天下尽皆太平,四方无事
且说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一个浮浪破落户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业,只好刺枪使棒,最是踢得好脚气球。
京师人口顺,不叫高二,却都叫他做高球。
后来发迹,便将气球那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改作姓高,名俅。
这人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顽耍,亦胡乱学诗书词赋;若论仁义礼智,信行忠良,却是不会,只在东京城里城外帮闲。
因帮了一个生铁王员外儿子使钱,每日三瓦两舍,风花雪月,被他父亲在开封府里告了一纸文状,府尹把高俅断了四十脊杖,送配出界发放,东京城里人民不许容他在家宿食。
高俅无计奈何,只得来淮西,临淮州,投奔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大郎,名唤柳世权。
他平生专好惜客养闲人,招纳四方干隔涝汉子。
高俅投托得柳大郎家,一住三年。
后来哲宗天子因拜南郊,感得风调雨顺,放宽恩,大赦天下,那高俅在临淮州因得了赦宥罪犯,思量要回东京。
这柳世权却和东京城里金梁桥下开生药铺的董将仕是亲戚,写了一封书札,收拾些人事盘缠,赍发高俅回东京投奔董将仕家过活。
当时高俅辞了柳大郎,背上包裹,离了临淮州,迤逦回到东京,竟来金梁桥下董生药家下了这一封书。
董将仕一见高俅,看了柳世权来书,自肚里寻思道:〃这高俅,我家如何安得着遮着他?若是个志诚老实的人,可以容他在家出入,也教孩儿们学些好;他却是个帮闲破落户,没信的人,亦且当初有过犯来,被断配的人,旧性必一肯改,若留住在家中,倒惹得孩儿们不学好了。〃
待不收留他,又撇不过柳大郎面皮,当时只得权且欢天喜地相留在家宿歇,每日酒食管待。
住了十数日,董将仕思量出一个路数,将出一套衣服,写了一封书简,对高俅说道:〃小人家下萤火之光,照人不亮,恐后误了足下。我转荐足下与小苏学士处,久后也得个出身。足下意内如何?〃
高俅大喜,谢了董将仕。
董将仕使个人将着书简,引领高俅迳到学士府内。
门吏转报。
小苏学士出来见了高俅,看了来书。
知道高俅原是帮闲浮浪的人,心下想道:〃我这里如何安着得他?不如做个人情,他去驸王晋卿府里做个亲随;人都唤他做小王都太尉,他便欢喜这样的人。〃
当时回了董将仕书札,留高俅在府里住了一夜。
次日,写了一封书呈,使个干人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处。
这太尉乃是哲宗皇帝妹夫,神宗皇帝的驸马。
他喜爱风流人物,正用这样的人;一见小苏学士差人持书送这高俅来,拜见了便喜;收留高俅在府内做个亲随。
自此,高俅遭际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家人一般。
自古道:〃日远日疏,日亲日近。〃
忽一日,小王都太尉庆生辰,分付府中安排筵宴;专请小舅端王。
这端王乃是神宗天子第十一子,哲宗皇帝御弟,现掌东驾,排号九大王,是个聪明俊俏人物。
这浮浪子弟门风帮闲之事,无一般不晓,无一般不会,更无一般不爱;即如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踢球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自不必说。
当日,王都尉府中准备筵宴,水陆俱备。
请端王居中坐定,太尉对席相陪。
酒进数杯,食供两套,那端王起身净手,偶来书院里少歇,猛见书案上一对儿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极是做得好,细巧玲珑。
端王拿起狮子,不落手看了一回,道:〃好!〃
王都尉见端王心爱,便说道:〃再有一个玉龙笔架,也是这个匠人一手做的,却不在手头,明日取来,一并相送。〃
端王大喜道:〃深谢厚意;想那笔架必是更妙。〃王都尉道:〃明日取出来送至宫中便见。〃
端王又谢了。
两个依旧入席。
饮宴至暮,尽醉方散。
端王相别回宫去了。
次日,小王都太尉取出玉龙笔架和两个镇纸玉狮子,着一个小靶子盛了,用黄罗包袱包了,写了一封书呈,却使高俅送去。
高俅领了王都尉钧旨,将着两般玉玩器,怀中揣着书呈,迳投端王宫中来。
把门官吏转报与院公。
没多时,院公出来问道:〃你是那个府里来的人?〃
高俅施礼罢,答道:〃小人是王驸马府中特送玉玩器来进大王。〃
院公道:〃殿下在庭心里和小黄门踢气球,你自过去。〃
高俅道:〃相烦引进。〃
院公引到庭门。
高俅看时,见端王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紫绣龙袍;腰系文武双穗条;把绣龙袍前襟拽起扎揣在条儿边;足穿一双嵌金线飞凤靴;三五个小黄门相伴着踢气球。
高俅不敢过去冲撞,立在从人背后伺侯。
也是高俅合当发迹,时运到来;那个气球腾地起来,端王接个不着,向人丛里直滚到高俅身边。
那高俅见气球来,也是一时的胆量,使个〃鸳鸯拐,〃踢还端王。
端王见了大喜,便问道:〃你是甚人?〃
高俅向前跪下道:〃小的是王都尉亲随;受东人使令,送两般玉玩器来进献大王。有书呈在此拜上。〃
端王听罢,笑道:〃姐夫真如此挂心?〃
高俅取出书呈进上。
端王开盒子看了玩器。
都递与堂候官收了去。
那端王且不理玉玩器下落,却先问高俅道:〃你原来会踢气球?你唤做甚么?〃高俅叉手跪覆道:〃小的叫高俅,胡乱踢得几脚。〃
端王道:〃好,你便下场来踢一回耍。〃
高俅拜道:〃小的是何等样人,敢与恩王下脚!〃
端王道:〃这是齐云社,名为天下圆,但踢何伤。〃
高俅再拜道:〃怎敢。〃
三回五次告辞,端王定要他,高俅只得叩头谢罪,解膝下场。
才几脚,端王喝采,高俅只得把平生本事都使出来奉承端王,那身分,模样,这气球一似鳔胶黏在身上的!端王大喜,那肯放高俅回府去,就留在宫中过了一夜;次日,排个筵会,专请王都尉宫中赴宴。
却说王都尉当日晚不见高俅回来,正疑思间,只见次日门子报道:〃九大王差人来传令旨,请太尉到宫中赴宴。〃
王都尉出来见了干人,看了令旨,随即上马,来到九大王府前,下了马,入宫来见了端王。
端王大喜,称谢两般玉玩器,入席,饮宴间,端王说道:〃这高俅踢得两脚好气球,孤欲索此人做亲随,如何?〃
王都尉答道:〃既殿下欲用此人,就留在宫中伏侍殿下。〃
端王欢喜,执杯相谢。
二人又闲话一回,至晚席散,王都尉自回驸马府去,不在话下。
且说端王自从索得高俅做伴之后,留在宫中宿食。
高俅自此遭际端王每日跟随,寸步不离。
未两个月,哲宗皇帝晏驾,没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议,册立端王为天子,立帝号曰徽宗,便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
登基之后,一向无事,忽一日,与高俅道:〃朕欲要抬举你,但要有边功;方可升迁,先教枢密院与你入名。〃
只是做随驾迁转的人。
后来没半年之间,直抬举高俅做到殿帅府太尉职事。
高俅得做太尉,拣选吉日良辰去殿帅府里到任。
所有一应合属公吏,衙将,都军,监军,马步人等,尽来参拜,各呈手本,开报花名。
高殿帅一一点过,於内只欠一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半月之前,已有病状在官,患病未痊。
--不曾入衙门管事。
高殿帅大怒,喝道:〃胡说!既有手本呈来,却不是那厮抗拒官府,搪塞下官?此人即是推病在家!快与我拿来!〃
随即差人到王进家来捉拿王进。
且说这王进却无妻子,只有一个老母,年已六旬之上。
牌头与教头王进说道:〃如今高殿帅新来上任,点你不着,军正司禀说染病在家,见有患病状在官,高殿帅焦躁,那里肯信,定要拿你,只道是教头诈病在家。教头只得去走一遭;若还不去,定连累小人了。〃
王进听罢,只得捱着病来;进殿帅府前,参见太尉,拜了四拜,躬身唱个喏,起来立在一边。
高俅道:〃你那厮便是都军教头王升的儿子?〃
王进禀道:〃小人便是。〃
高俅喝道:〃这厮!你爷是街上使花棒卖药的!你省得甚么武艺?前官没眼,参你做个教头,如何敢小觑我,不伏俺点视!你托谁的势要推病在家安闲快乐?〃王进告道:〃小人怎敢;其实患病未痊。〃
高太尉骂道:〃贼配军!你既害病,如何来得?〃
王进又告道:〃太尉呼唤,不敢不来。〃
高殿帅大怒∶喝令:〃左右!拿下!加力与我打这厮!〃
众多牙将都是和王进好的,只得与军正司同告道:〃今日是太尉上任好日头,权免此人这一次。〃
高太尉喝道:〃你这贼配军!且看众将之面饶恕你今日!明日却和你理会!〃王进谢罪罢,起来抬头看了,认得是高俅;出得衙门,叹口气道:〃我的性命今番难保了!俺道是甚么高殿帅,却原来正是东京帮闲的圆社高二!比先时曾学使棒,被我父亲一棒打翻,三四个月将息不起。有此之仇,他今日发迹,得做殿帅府太尉,正待要报仇。我不想正属他管!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俺如何与他争得?怎生奈何是好?〃回到家中,闷闷不已,对娘说知此事。
母子二人抱头而哭。
娘道:〃我儿,〃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只恐没处走!〃
王进道:〃母亲说得是。儿子寻思,也是这般计较。只有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镇守边庭,他手下军官多有曾到京师的,爱儿子使枪棒,何不逃去投奔他们?那里是用人去处,足可安身立命。〃
当下母子二人商议定了。
其母又道:〃我儿,和你要私走,只恐门前两个牌军,是殿帅府拨来伏侍你的,若他得知,须走不脱。〃
王进道:〃不妨。母亲放心,儿子自有道理措置他。〃
当下日晚未昏。
王进先叫张牌入来,分付道:〃你先吃了些晚饭,我使你一处去干事。〃
张牌道:〃教头使小人那里去?〃
王进道:〃我因前日患病许下酸枣门外岳庙里香愿,明日早要去烧炷头香。你可今晚先去分付庙祝,教他来日早些开庙门,等我来烧炷头香,就要三牲献刘李王。你就庙里歇了等我。〃
张牌答应,先吃了晚饭,叫了安置。望庙中去了。
当夜母子二人收拾了行李衣服,细软银两,做一担儿打挟了;又装两个料袋袱驼,拴在马上的。
等到五更,天色未明,王进叫起李牌,分付道:〃你与我将这些银两去岳庙里和张牌买个三牲煮熟在那里等候;我买些纸烛,随后便来。〃
李牌将银子望庙中去了。
王进自去备了马,牵出后槽,将料袋袱驼搭上,把索子拴缚牢了,牵在后门外,扶娘上了马;家中粗重都弃了;锁上前后门。
挑了担儿,跟在马后,趁五更天色未明,乘势出了西华门,取路望延安府来。且说两个牌军买了福物煮熟,在庙等到已牌,也不见来。
李牌心焦,走回到家中寻时,只见锁了门,两头无路,寻了半日并无有人。
看看待晚,岳庙里张牌疑忌,一直奔回家来,又和李牌寻了一黄昏。
看看黑了,两个见他当夜不归,又不见了他老娘。
次日,两个牌军又去他亲戚之家访问,亦无寻处。
两个恐怕连累,只得去殿帅府首告:〃王教头弃家在逃,母子不知去向。〃
高太尉见告,大怒道:〃贼配军在逃,看那厮待走那里去!〃
随即押下文书,行开诸州各府捉拿逃军王进。
二人首告,免其罪责,不在话下。
且说王教头母子二人自离了东京,免不了饥餐渴饮,夜住晓行。
在路一月有馀,忽一日,天色将晚,王进挑着担儿跟在娘的马后,口里与母亲说道:〃天可怜见!惭愧了我母子两个脱了这天罗地网之厄!此去延安府不远了,高太尉便要差拿我也拿不着了!〃
母子二人欢喜,在路上不觉错过了宿头,〃走了这一晚,不遇着一处村坊,那里去投宿是好?...〃正没理会处,只见远远地林子里闪出一道灯光来。
王进看了,道:〃好了!遮莫去那里陪个小心,借宿一宵,明日早行。〃
当时转入林子里来看时,却是一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却有二三百株大柳树。
当时王教头来到庄前,敲门多时,只见一个庄客出来。
王进放下担儿,与他施礼。
庄客道:〃来俺庄上有甚事?〃
王进答道:〃实不相瞒,小人母子二人贪行了些路程,错过了宿店,来到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明日早行,依例拜纳房金。万望周全方便!〃
庄客答道:〃既是如此,且等一等,待我去问庄主太公。肯时但歇不妨。〃
王进又道:〃大哥方便。〃
庄客入去多时,出来说道:〃庄主太公教你两个入来。〃
王进请娘下了马。
王进挑着担儿,就牵了马,随庄客到里面打麦场上,歇下担儿,把马拴在柳树上。
母子二人,直到草堂上来见太公。
那太公年近六旬之上,须发皆白,头戴遮尘暖帽,身穿直缝宽衫,腰系皂丝条,足穿熟皮靴。
王进见了便拜。
太公连忙道:〃客人休拜。你们是行路的人,辛苦风霜,且坐一坐。〃
王进母子两个叙礼罢,都坐定。
太公问道:〃你们是那里来的?如何昏晚到此?〃
王进答道:〃小人姓张,原是京师人。因为消折了本钱,无可营用,要去延安府投奔亲眷。不想今日路上贪行了程途,错过了宿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来日早行,房金依例拜纳。〃
太公道:〃不妨。如今世上人那个顶着房屋走哩。你母子二位敢未打火?〃
--叫庄客,〃安排饭来。〃
没多时,就厅上放开条桌子。
庄客托出一桶盘,四样菜蔬,一盘牛肉,铺放桌上,先烫酒来筛下。
太公道:〃村落中无甚相待,休得见怪。〃
王进起身谢道:〃小人母子无故相扰,此恩难报。〃
太公道:〃休这般说,且请吃酒。〃
一面劝了五七杯酒,搬出饭来,二人吃了,收拾碗碟,太公起身引王进母子到客房里安歇。
王进告道:〃小人母亲骑的头口,相烦寄养,草料望乞应付,一并拜酬。〃
太公道:〃这个不妨。我家也有头口骡马,教庄客牵出后槽,一发喂养。〃
王进谢了,挑那担儿到客房里来。
庄客点上灯火,一面提汤来洗了脚。
太公自回里面去了。
王进母子二人谢了庄客,掩上房门,收拾歇息。
次日,睡到天晓,不见起来。
庄主太公来到客房前过,听得王进老母在房里声唤。
太公问道:〃客官,天晓好起了?〃
王进听得,慌忙出房来见太公,施礼说道:〃小人起多时了。夜来多多搅扰,甚是不当。〃
太公问道:〃谁人如此声唤?〃
王进道:〃实不相瞒太公说,老母鞍马劳倦,昨夜心痛病发。〃
太公道:〃即然如此,客人休要烦恼,教你老母且在老夫庄上住几日。我有个医心痛的方,叫庄客去县里撮药来与你老母亲吃。教他放心慢慢地将息。〃
王进谢了。
话休絮繁。
自此,王进母子二人在太公庄上。
服药,住了五七日。
觉道母亲病患痊了,王进收拾要行。
当日因来后槽看马,只见空地上一个后生脱着,刺着一身青龙,银盘也似一个面皮,约有十八九岁,拿条棒在那里使。
王进看了半晌,不觉失口道:〃这棒也使得好了,只是有破绽,嬴不得真好汉。〃
那后生听了大怒,喝道:〃你是甚么人,敢来笑话我的本事!俺经了七八个有名的师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叉一叉么?〃
说犹未了,太公到来喝那后生:〃不得无礼!〃
那后生道:〃叵耐这厮笑话我的棒法!〃
太公道:〃客人莫不会使枪棒?〃
王进道:〃颇晓得些。敢问长上,这后生是宅上何人?〃
太公道:〃是老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