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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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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屋而去。

    关东三魔心想掌柜半夜里来要账,这许多人来捕拿,一定也是霍青桐捣的鬼。顾金标和

    李沅芷当面交过手,见他是个汉人少年,不是回族女子,只道敌人另有帮手,不敢托大,三

    人每晚真的轮流守夜。口中污言秽语,自不知骂了多少脏话。这天快到嘉峪关,滕一雷道:

    “此去是敌人的地界,可要加意小心。”后半夜是哈合台轮值,正有些迷迷糊糊,忽听屋子

    后面两块小石投在地上,知道夜行人“投石问路”探听动静,忙悄悄推开窗子,掩到后面去

    想生擒敌人。等了好一阵,始终不见有人跳下房来,前面顾金标却大叫起来。哈合台一惊:

    “糟啦,又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忙奔回去,只见滕顾两人手中拿了烛台,逃出房外,十分

    狼狈。哈合台拿烛台往窗口一照,吃了一惊,只见屋里地上、炕上、桌上都是青蛇与癞虾

    蟆,到处乱蹦乱跳,窗口有两个竹篓,显是敌人用来装青蛇、虾蟆的。滕一雷骂道:“也真

    难为这臭丫头,捉了这许多丑家伙来。”他们又怎知道,李沅芷因余鱼同对她无情,心中万

    分气苦,这事用强不行,软求也不行,满腔怨怒,无处出气,一路上尽想出诸般刁钻古怪的

    门道来和他们为难。这些青蛇与虾蟆是她花了钱叫顽童捉的。虽是儿戏胡闹,却也令三魔头

    痛万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所以受到这种种困扰,竟是因那丑脸秀才不肯爱这位提督小姐

    而致。

    几次三番的一闹,关东三魔晚上不敢再住客店,尽往古庙农家借宿。李沅芷知道自己武

    功与他们相差太远,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招惹,希奇古怪的恶作剧却仍是层出不穷。她一个娇

    滴滴的姑娘万里独行,黄沙侵体,相思磨心,若不拿三魔来出气泄愤,只怕途中早就病倒

    了。就这样,四人前前后后的来到回疆。众人听李沅芷咭咭咯咯的说来,又是好笑,又是吃

    惊,都为霍青桐担心。陈家洛道:“事不宜迟,我马上寻她去。”徐天宏道:““关东三魔

    不可轻敌,得多去几人。总舵主两位先去。李姑娘和他们最熟,第二拨接应,唔,一个人去

    太危险,请十四弟同去。我们夫妻第三拨接应。四哥四嫂和其余各位在这里守着张召重。”

    陈家洛道:“好!”骆冰把白马牵过来让他乘坐。香香公主骑了红马奔来,道:“走吧!”

    两人并辔而去。不久余鱼同与李沅芷、徐天宏和周绮两拨,先后离了大营,向东北方追去。

    当日午后,文泰来等正和木卓伦在帐中闲话,回兵来报,和尔大被人救去,看守他的四名战

    士都被人杀了。木卓伦吃一惊,和文泰来等同去察看,见三名回兵中剑而死,另一名胸口插

    着一柄匕首,柄上缚着一张白纸,上写:“张召重拜上红花会众位英雄”十二字。文泰来一

    股怒气从心中直冒上来,将字条揉成一团,力透掌心。卫春华要讨来看,文泰来摊开手掌,

    字条已成片片碎纸,随风如蝴蝶般飘出帐外。木卓伦心下惊佩:“上次与他们无尘道长交了

    手,只道天下英雄尽于此矣,哪知这位文四爷却也如此了得。”文泰来对木卓伦道:“木老

    英雄,你在这里围困清兵,我们去追张召重那奸贼。”木卓伦点头称是。文泰来率领卫春

    华、章进、骆冰、心砚四人,在大漠中辨认马蹄足迹,连夜追踪。霍青桐大胜之后,心中反

    觉说不出的寂寞凄凉。那天晚上在帐中思潮起伏,听帐外回人弹着东不拉,唱着缠绵的情

    歌,更增惆怅,想起父亲对自己怀疑,意中人又爱上自己妹子,妹子是己所深爱,决不愿和

    她争夺情郎,柔肠百转之下,悄悄起身,留了一信给父亲,带了兵刃和师父所赐的两头巨

    鹰,上马向东北而行,心想:“还是去跟着师父,随二老在大漠中四处飘泊。这个身子,就

    在茫茫黄沙中埋葬了吧。”她病势不轻,仗着从小练武,根基坚实,勉强支撑。在大漠中行

    了十多日,离天山双鹰所居的玉旺昆还有四五日路程,已是疲累不堪,当晚见一个沙丘旁生

    着些干枯了的铁草,便让坐骑咬嚼,张开了小帐篷过夜。

    睡到半夜,忽听远处有马蹄之声,三乘马从东而来,走到沙丘之旁,坐骑去吃干草,不

    肯走了,三人便下马休息。他们隔着沙丘没瞧见霍青桐的帐篷,三人说起话来。霍青桐听他

    们说的是汉语,当时迷迷糊糊的也不在意,忽听一人骂道:“这翠羽黄衫害得咱们好苦!”

    霍青桐心中一震,忙用心倾听,又听另一人怒骂:“这贼婆娘,老子抓到她不抽她的筋、剥

    她的皮,老子十八代祖宗都不姓顾。”原来这三人就是关东三魔,他们追入大漠,听说回人

    在西与清军交兵,便向西赶来。三人不敢向回人问路,在沙漠中兜了个大圈子,比李沅芷落

    后了十多日,这晚说也凑巧,只因双方坐骑都要吃草,竟和霍青桐只隔一个小小沙丘。当日

    陈家洛赶来报信,连日军务恍惚,霍青桐又故意避开,因此关东三魔寻仇之事没机会提及。

    陈家洛眼见她在大军环卫之中,区区三魔,又何足惧?也不急于述说。霍青桐听这三人竟是

    冲着自己而来,只道是兆惠手下的残兵败将,再听下去,却又不对。只听一人道:“阎六弟

    这样好的功夫,我就不信一个娘们能害死他,这婆娘定是使用诡计。”另一人道:“那还用

    说?所以我说老二老四,这次可千万别莽撞。这里回人成千成万,咱们只能暗算,决不能跟

    她明斗。”霍青桐这才恍然,原来是关东六魔一派的人到了。大漠上一望数十里,自己又在

    病中,无论如何躲不开,只有见机行事,用计脱身。又听一人道:“皮囊里的水越来越少

    啦,此去也不知还要再走几日才找得到水,打明儿起大家再要少喝。”说着便在沙丘旁睡

    倒。霍青桐心想:“我不如自己迎上去,想法儿领他们去见师父。”次日清晨,关东三魔睁

    开眼,见了霍青桐的小帐篷,略感讶异。霍青桐这时已脱去黄衫,帽上的翠羽也拔了下来,

    把长剑衣服等包在包中,空手走出帐来。滕一雷见她一个单身女子,说道:“姑娘,你有水

    吗?分一点给我们。”说着拿出一锭银子。霍青桐摇摇头,示意不懂他的汉语。哈合台用蒙

    古话说了一遍。霍青桐部下有蒙古兵,天山北路蒙回杂处,她也会蒙古话,当下用蒙语答

    道:“我的水不能分,翠羽黄衫派我送一封要紧的信,现今赶去回报,坐骑喝少了水跑不

    快。”一面说,一面收拾帐篷上马。

    哈合台抢上前去,拉住她坐骑辔头,问道:“翠羽黄衫在哪里?”霍青桐道:“你们问

    她干么?”哈合台道:“我们是她朋友,有要紧事找她。”霍青桐嘴一扁道:“当面扯谎!

    翠羽黄衫在玉旺昆,你们却向西南去,别骗人啦!”一抖缰绳要走。哈合台拉住辔头不放,

    说道:“我们不识路,你带我们走吧!”对滕顾二人道:“她是到那贼婆娘那里去的。”关

    东三魔见她一脸病容,委顿不堪,说话时不住喘气,眼看随时就会倒毙,没半分像是身有武

    功,自是毫不怀疑,欺她不懂汉语,一路大声商量,决定将到玉旺昆时先把她杀了,然后去

    找翠羽黄衫。顾金标见她虽然容色憔悴,但风致楚楚,秀丽无伦,不觉起了色心。

    霍青桐见他不住用眼瞟来,色迷迷的不怀好意,心想他们虽然不认得自己,但到玉旺昆

    尚有四五天路程,这数日中跟这三个魔头同行同宿,太过危险,于是撕下身上一块花布,缚

    在一头巨鹰脚上,拿出一块羊肉来喂鹰吃了,把鹰往空中一丢,那鹰振翼飞入空际。滕一雷

    起了疑心,问道:“你干甚么?”霍青桐摇摇头。哈合台用蒙古话询问。

    霍青桐道:“从这里去,今后七八天的路程都没水泉。你们水带得这么少,怎么够喝?

    把鹰放了,让它们自己去找水喝。”说着又把另一头鹰放了。哈合台道:“两头鹰又喝得了

    多少水?”霍青桐道:“渴起上来,一点水也能救命。再过几天你们便知道啦。”她怕他们

    下手加害,故意把道路说得长些。哈合台喃喃咒骂:“在我们蒙古,就算在沙漠中,那有接

    连七八天的路程上找不到水的。真是鬼地方!”

    晚间在沙漠上过夜,霍青桐在火堆旁见顾金标的眼光不住溜来,暗暗吃惊,走进小帐篷

    后,拔剑在手,斜倚在帐门口,不敢就睡,等到二更时分,果然听到有脚步声轻轻走近。她

    心中剧跳,额头冷汗直冒,心想:“数万清兵都灭了,可别在这三人手中遭到报应。”忽觉

    身上一寒,一阵冷风从帐外吹进,原来帐门的布带已被顾金标扭断,走进帐来。他怕霍青桐

    叫喊起来,给老大、老四听到不雅,上来就想按住她嘴,哪知却按了个空,毯子中竟没有

    人,再伸手到一旁去摸,脖子上一凉,一件锋利的兵刃抵住了项颈。霍青桐用汉语低声道:

    “你动一动,我就刺!”顾金标空有一身武艺,要害给人制住,哪敢动弹?霍青桐道:“伏

    在地下!”顾金标依言伏下。霍青桐剑尖抵住他的背心,坐在地上。两人僵持不动。霍青桐

    心想:“如杀了这坏蛋,那两人不肯甘休,只好挨到师父来救再说。”

    等了一个更次,滕一雷半夜醒来,发觉顾金标不见了,跳了起来,叫道:“老二,老

    二!”霍青桐低喝:“快答应,说在这里。”顾金标无奈,只得叫道:“老大,我在这里

    啊!”滕一雷笑骂:“这风流的贼脾气总是不改,你倒会享福。”第二天清晨,霍青桐直挨

    到滕一雷和哈合台在帐外不住催促,才放顾金标出去。哈合台怨道:“老二,咱们是来报

    仇,可不是来胡闹。”顾金标恨得牙痒痒地,有苦不敢说,如把这件倒霉事说出来,那可是

    终身之羞,决意今晚定要遂了心愿,到得地头再把她一叉戳死。

    到得半夜,顾金标右手握虎叉,左手拿火折,闯进帐篷,心想就算这女子会武,三招两

    式,还不手到擒来,火光下见她缩在帐篷角里,心中大喜,扑了上去,突觉脚上一紧,暗叫

    不好,待要反跃出帐,双脚已被地下绳圈套住。他弯腰想去夺绳,被霍青桐用力一拉,站立

    不稳,仰天跌倒,只听她低声喝道:“别动!”长剑剑尖已点在小腹之上。霍青桐心想:

    “像昨晚那样再僵持一夜,我可支持不住了。但又不能只毙他一人,必须三贼一齐废了!”

    低声道:“叫你那老大进来!”顾金标惯走江湖,知她用意,默不作声。霍青桐手上加劲,

    剑尖透进衣里,划破了一层皮。顾金标知道小腹中剑最为受罪,好是好不了,可是一时又不

    得便死,不敢再强,低声道:“他不肯来的。”霍青桐低喝:“好,那就戳死了你再说!”

    手上又略加劲。顾金标只得叫道:“老大,你来,快来啊!”霍青桐道:“你笑!”顾金标

    皱着眉头,哈哈的干笑几声。霍青桐道:“笑得快活些!”顾金标肚里咒骂:“你奶奶雄,

    还快活得出?”可是剑尖已经嵌在肉里,只得放大声音勉强一阵傻笑,中夜听来,直如枭

    鸣。

    滕一雷和哈合台早给吵醒。滕一雷骂道:“老二别快活啦,养点气力吧。”霍青桐见他

    不来,低声道:“叫老四来!”顾金标又叫了几声。哈合台虽做盗贼生涯,却不欺辱妇孺,

    对顾金标的行径本已十分不满,只因他是盟兄,不好怎么说他,这时只装没听见。霍青桐暗

    暗切齿:“我如脱此难,不把这三个奸贼杀了,难解今日之羞。”右手持剑,左手把绳子在

    顾金标身上绕来绕去,缚了个结实,这才放心,但倚在帐边,不敢睡着。

    挨到天明,见顾金标居然横了心呼呼大睡,霍青桐挥马鞭将他没头没脑的抽了一顿,剑

    尖对准他心口,喝道:“哼一声就宰了你!”顾金标满脸是血,只得苦撑。霍青桐心想:

    “这事虽已闹穿,但如杀了他,大祸马上临头,不如让他多活一时,预计师父今日下午就可

    来迎。”解去他身上绳索,推他出帐。滕一雷见他脸上血痕斑斑,大起疑心,说道:“老

    二,这婆娘是甚么路数?可别着了人家道儿。”顾金标心想,这女子虽在病中,仍有劲力将

    自己拉倒,她身上带剑,会说汉语,决非寻常回人姑娘,对滕一雷一霎眼睛,道:“咱们擒

    住她。”两人慢慢向她走近。霍青桐见两人举止有异,突然奔向马旁,长剑疾伸,刺穿了顾

    金标与哈合台马背上盛水的革囊,接着一剑,把滕一雷马背上最大的水囊割下,抢在手中,

    一跃上马。滕一雷等三人一呆,见两皮袋水流了一地,登时被黄沙吸干。在大漠之中,这两

    袋水可比两袋珠宝更加珍贵。三人又气又急,各挺兵刃上来厮拚。霍青桐伏在马背上不住咳

    嗽,叫道:“你们过来我又是一剑!”剑尖指住最后一只水囊。关东三魔果然停步不动。霍

    青桐咳了一阵,说道:“我好意领你们去见翠羽黄衫,你们却来欺侮我。这里到有水的地方

    还有六天路程,你们不放过我,我就刺破了水囊,大家在沙漠中干死。”关东三魔面面相

    觑,做声不得,暗骂她这一招果然毒辣。滕一雷心想:“暂且答应,等挨过了大沙漠再摆布

    她。”便道:“咱们不难为你,大家走吧。”霍青桐道:“你们在前面走!”于是三男在

    前,一女在后,在大漠上行进。走到中午,烈日当空,四个人都唇焦舌干。霍青桐只觉眼前

    金星直冒,脑中一阵阵发晕,心想:“难道今日我毕命于此?”只听哈合台道:“喂,给点

    水喝!”他转过身来,手中拿着一只瓦碗。霍青桐打起精神,说道:“把碗放在地下。”哈

    合台依言把碗放在沙上。霍青桐又道:“你们退开一百步。”顾金标有些迟疑。霍青桐道:

    “不退开就不给水。”顾金标喃喃咒骂。三人终于退开。霍青桐跃马上前,拔去革囊上塞

    子,在瓦碗里注了大半碗水,催马走开。三人奔上来,你一口我一口,把水喝得涓滴不剩。

    四个人上马又行,过了两个多时辰,道旁忽然出现一丛青草。滕一雷眼睛一亮,大叫:“前

    面必定有水!”霍青桐暗暗心惊,苦思对策,但头痛欲裂,难以思索,正焦急间,突然长空

    一声鹰唳,黑影闪动,一头巨鹰直扑下来。霍青桐大喜,伸出左臂,那鹰敛翼停在她肩头,

    见鹰腿上缚着一块黑布,知道师父马上就到,狂喜之下,眼前又是一阵发黑。滕一雷心知必

    有古怪,手一扬,一枝袖箭向她右腕打来,满拟打落她手中长剑,再来抢夺水囊。霍青桐挥

    剑击去袖箭,一提马缰,向前飞驰。关东三魔大声吆喝,随后追来。驰出七八里,霍青桐手

    脚酸软,再也支持不住,被马一颠,跌了下来。三魔大喜,催马过来。霍青桐挣扎着想爬起

    上马,只是手脚酸软,使不出力,人急智生,把水囊的皮带子往巨鹰头颈中一缠,将鹰向上

    丢出,口中一声呼哨。原来天山双鹰性喜养鹰,把巨鹰从小捉来训练,以为行猎传讯之用,

    他们夫妇所以得了这个名号,也与爱鹰有关。霍青桐这头鹰是她师父训练好了的,一听呼

    哨,就带着水囊,振翅向天山双鹰飞去。滕一雷见水囊被鹰带起,一急非同小可,兜转马

    头,向鹰疾追。顾金标和哈合台均想:“这丫头反正逃不了,追回水囊要紧!”也纵马狂

    奔。顾金标手一翻,拿了一柄小叉便向巨鹰射去,只听皮鞭噼啪一声响,手腕上一疼,小叉

    射出去的准头偏了,打在旁边,却是哈合台用马鞭打了他一下。顾金标怒道:“干么?”哈

    合台道:“这一叉要是打中了水囊,还有命吗?”顾金标一想不错,俯身马鞍,向前急奔。

    他是辽东马贼,骑术最精,转眼间已追在滕一雷之前。水囊中装着大半袋水,份量不轻,那

    鹰带了后飞行不快,与三人始终是不即不离的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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