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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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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妹,你数次救我性命,我并非不知好歹,眼下要请你再帮我一个大忙。”说着施下礼

    去。李沅芷道:“啊哟,余师哥,怎么行起礼来啦?咱们是同门,要我做甚么,你吩咐着不

    就行了吗?”余鱼同听她语气显得极为生分,这时有求于她,只是说道:“张召重那奸贼害

    死我恩师,只要有谁能助我报仇,我就是一生给他做牛做马,也仍是感他大德。”李沅芷一

    听大怒,心想:“要是你娶了我,竟是一生做牛做马这么苦恼?”脖子一转,脸上登时便如

    罩了一层严霜,发作道:“眼前放着这许多大英雄大侠客,还有你的甚么钟舵主、鼓舵主,

    你干么不求他们帮去?你一路上避开人家,倒像一见了我,就害了你、累了你似的。我有这

    份本事帮你么?你再不给我走开些,瞧我用不用好听的话骂你。”众人正商议如何追寻张召

    重,也没留心骆冰、余鱼同、李沅芷三人,忽听李沅芷提高了嗓子,面红耳赤的发起怒来,

    又见余鱼同低下了头讪讪的走开,都感愕然。

    徐天宏和骆冰见余鱼同碰了一鼻子灰,只有相对苦笑,把陈家洛拉在一边,低语商量。

    陈家洛道:“咱们请陆老前辈去跟她说,她对师父的话总不能不听……”话未说完,猛听得

    心砚与章进一个惊叫,一个怒吼,急忙回头,只见顾金标正发狂般向霍青桐奔去。陈家洛大

    惊,斜窜出去,却相距远了,难以阻拦。卫春华抢上挡住,被顾金标用力一摔,退出两步。

    只见他和身向霍青桐扑去,叫道:“你杀了我吧!”霍青桐又惊又怒,举剑向他当胸刺去。

    他竟不闪避招架,反而胸膛向前一挺,波的一声,长剑入胸。霍青桐回抽长剑,一股鲜血从

    他胸前直奔出来,溅满了她黄衫。众人围拢来时,顾金标已倒在地下。哈合台伏在他身边,

    手忙脚乱的想止血,但血如泉涌,哪里止得住?顾金标叹道:“冤孽,冤孽!”哈合台道:

    “老二,你有甚么未了之事?”顾金标道:“我只要亲一亲她的手,死也眼目。”熬住一口

    气,望着霍青桐。哈合台道:“姑娘,他快死啦,你就可怜可……”霍青桐一言不发,转身

    走开,脸已气得惨白。顾金标长叹一声,垂首而死。哈合台忍住眼泪,跳起身来,指着霍青

    桐的背影大骂:“你这女人也太狠心,你杀他,我不怪你,那是他自己不好。可是你的手给

    他亲一亲,让他安心死去,又害了你甚么?”章进喝道:“别胡说八道,给我闭住了鸟

    嘴。”哈合台毫不理会,仍是怒骂。章进上前要打,给余鱼同拦住了。陆菲青说道:“你们

    那焦文期焦三爷是我杀的,此后许多纠纷,都因此而起。关东六兄弟现下只剩了你一人。我

    们都知你为人正派,不忍加害,你就去吧。日后如要报仇,只找我一人就是。”哈合台也不

    答腔,抱着顾金标的尸身大踏步走出去。余鱼同捡了一只水囊,一袋干粮,缚在马上,牵马

    追上去,说道:“哈大哥,我仰慕你是条好汉子,这匹马请你带了去。”哈合台点点头,把

    顾金标的尸身放上马背。余鱼同从水囊中倒了一碗水出来,自己喝了半碗,递给哈合台道:

    “以水代酒,从此相别。”哈合台仰脖子喝干。余鱼同抽出金笛,那笛子被张召重削去了一

    截,笛中短箭都已脱落,但仍可吹奏,当下按宫引商,吹了起来。

    哈合台一听,曲调竟是蒙古草原之音,等他吹了一会,从怀中摸出号角,呜呜相和。原

    来当日哈合台在孟津黄河中吹奏号角,余鱼同暗记曲调,这时相别,便吹此曲以送。众人听

    二人吹得慷慨激昂,都不禁神往。一曲既终,哈合台收起号角,头也不回的上马而去。

    骆冰向哈合台与余鱼同的背影一指,对李沅芷道:“这两人都是好男儿。”李沅芷道:

    “是么?”骆冰道:“你干么不帮他个大忙?”李沅芷叹道:“要是我能帮就好了。”骆冰

    笑道:“妹妹,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不肯说,等到陆伯父来逼你,就不好啦!”李沅

    芷道:“别说我认不出路,就算认出,我不爱领又怎样?自古道女子要三从四德,这三从中

    可没‘从师’那一条。”骆冰笑道:“我爹只教我怎样使刀怎样偷东西,孔夫子的话可一句

    也没教过。好妹子,你给我说说,甚么叫做三从四德?”李沅芷道:“四德是德容言工,就

    是说做女子的,第一要紧是品德,然后是相貌、言语和治家之事了。”骆冰笑道:“别的倒

    也还罢了,容貌是天生的,爷娘生得我丑,我有甚么法儿?那么三从呢?”李沅芷愠道:

    “你装傻,我不爱说啦。”掉过了头不理她。骆冰一笑走开,去对陆菲青说了。陆菲青沉吟

    道:“三从之说,出于仪礼,乃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他们做官人家的礼

    教,咱们江湖上的男女可从不讲究这一套。”骆冰笑道:“本来嘛,未嫁从父是应该的。从

    不从夫,却也得瞧丈夫说得在不在理。夫死从子更是笑话啦。要是丈夫死时孩子只有三岁,

    他不听话还不是照揍?”陆菲青摇头叹道:“我这徒儿也真刁钻古怪,你想她干么不肯带

    路?”骆冰道:“我想她意思是说,除非她爹叫她说,她才未嫁从父。可是李军门远在杭

    州,就算在这里,他也不会帮咱们。眼下只有从第二条上打主意啦。”陆菲青道:“第二

    条?她又没丈夫。”骆冰笑道:“那么咱们马上就给她找个丈夫。只要丈夫叫她领路,她一

    定既嫁从夫了。”

    陆菲青给她一语点醒,徒儿的心事他早就了然于胸,师侄余鱼同也尽相配得上,他本想

    在大事了结之后设法给他们撮合,看来这事非赶着办不可了,笑道:“讲了这么一大套三从

    四德,原来是为了这个。那真是城头上跑马,远兜转了。”于是两人和陈家洛商量,再把余

    鱼同叫过来一谈,当下决定,请袁士霄任男方大媒,请天山双鹰任女方大媒。袁士霄和双鹰

    这时都在山壁高处了望,想找寻张召重藏身所有的踪迹,但千丘万壑,哪有丝毫端倪?陆菲

    青把他们请了下来,将此中关键所在简略说了。袁士霄呵呵大笑,说道:“陆老哥,难为你

    教出这样一个好徒儿来,咱们大伙儿全栽在这女娃子手上了。”众人笑吟吟的走到李沅芷跟

    前。陆菲青道:“沅儿,我跟你师生多年,情同父女。你一个少年女子孤身在外,我很是放

    心不下,令尊又不在此间,我只好从权,师行父责,要给你找个归宿。”李沅芷低下了头不

    作声。陆菲青又道:“你余师哥自从你马师伯遇害之后,自然也归我照料了。你们两人结为

    夫妇之后,互相扶持,也好让我放下了这副担子。”这一切本来全在她意料之中,但这时在

    众人面前说了出来,还是羞得她满脸通红,低声道:“这全凭爹爹作主,我怎知道?”章进

    嘴快,冲口而出:“你还有不愿意的吗?在天目山时大伙儿到处找你不着,原来躲在

    他……”卫春华左手一翻,按住了他嘴。陆菲青道:“令尊曾留余师侄在府上住了这么久,

    青眼有加,早存东床坦腹之选。咱们在这里先下了文定,将来禀明令尊,他必定十分欢

    喜。”李沅芷垂头不语。

    骆冰叫道:“好,好,李家妹妹答允了。十四弟,你拿甚么东西下定。”余鱼同身上一

    摸,除了银两之外,甚么也没带,正感为难,忽然触手一凉,却是他金笛被张召重所削断的

    那一段,捡起来想日后再要金匠焊上去的,当下摸了出来。说道:“师叔,小侄身边没甚么

    贵重物事。这段笛子倒是纯金的。”陆菲青笑道:“这再好也没有,等将来你们大喜之日,

    再把两段金笛镶在一起。”群雄纷纷向两人道贺。李沅芷不肯接,骆冰硬把半截金笛塞在她

    手里,笑问:“你拿甚么回给他呀?”李沅芷这时满心欢畅,容光焕发,笑道:“我甚么也

    没有。”陆菲青笑道:“沅儿,你用的暗器不也是纯金的。”骆冰拍手笑道:“不错。”将

    她暗器囊抢了过来,捡了十枚芙蓉金针,交给余鱼同收起。陈家洛笑道:“这可称之为‘针

    笛奇缘’了!”香香公主见大家兴高采烈,问陈家洛做甚么。陈家洛说了,香香公主大喜,

    一手挽了他手臂,一手挽了姊姊,走上前去,除下手上的白玉戒指,套在李沅芷手指上,说

    道:“我们三个,给你,恭喜你。”霍青桐忽然暗自神伤,心想:“如不是你女扮男装,搅

    出这番事来……”陈家洛笑道:“咱们若在玉宫里带了几柄玉刀玉剑出来,倒可送给他们作

    贺礼。”霍青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袁士霄和天山双鹰已向霍青桐问明了三人自狼群脱险、同入玉宫的经过,又见三人相互

    间神情亲密,看来陈家洛并非喜新弃旧,忘义负心,霍青桐对他和妹子亦无怨恨之意,三老

    心中均感欣慰。天山双鹰均想:“幸亏当日没鲁莽杀了这二人,否则袁大哥固然不依,连我

    们徒儿也要……”也要如何,却是难以设想了。交定道贺已毕,众人分别借故走开。余鱼同

    见四周已无旁人,说道:“师妹,张召重那奸贼在哪里呀?”李沅芷见他全无温存之态、缠

    绵之意,第一句话就问张召重,心中老大不快,说道:“我怎知道呀?”

    余鱼同脸色惨白,忽地跪下,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哭道:“我当年家破人亡,不能

    自立,幸蒙恩师见怜收留,授我武艺。我未能报答恩师一点半滴恩情,他就惨被张召重害

    死。师妹,求求你指点一条明路。”这一下大出李沅芷意料之外,见他又磕下头去,不觉狼

    狈失措,忙伸手拉起,摸出手帕丢给他,柔声道:“快擦干眼泪,我带你去就是。”突然间

    忽喇一声,骆冰从山后拍手跳了出来,唱道:“小秀才,不怕丑,怕老婆,忙磕头!”

    李沅芷羞得满脸通红,跳起身来向内急奔。余鱼同一呆。骆冰挥手叫道:“快追上去

    呀!”余鱼同立时醒悟,拔足跟去。骆冰高声大叫,众人随后一齐追去。

    张召重苦等李沅芷不回,吃了些干粮,心头思潮起伏,盘算脱险之后如何邀集帮手,大

    破红花会。又想李沅芷是提督之女,人又美貌,自己壮年未婚,如能娶她为妻,于功名前途

    大有好处,从回疆回到杭州路途遥远,一路上使点计谋,把她骗上手再说。如意算盘打得正

    响,前面人影一晃,正是李沅芷笑吟吟的回来。张召重大喜,迎了上去,忽然李沅芷身后一

    人倏地扑将上来。张召重一惊,退开一步,左掌“拨云见日”,向旁掠出。那人从他掌下穿

    过,右手断笛疾戳,左手两指前伸,直扑到他怀里。张召重看清楚那人是马真的徒弟余鱼

    同,心中一寒,右掌“白露横江”一格,左手迎击,待他闪避,右手已抓住他后心,猛喝一

    声,将他向山岩上掼了过去。李沅芷大惊,扑上抱住,但张召重这一掼劲力奇大,带得她也

    向山石上撞去,突觉背心双掌一挡,推得她和余鱼同一齐摔在地下,虽然跌得狼狈,却未受

    伤,两人双双跃起,才知是陆菲青出掌相救。余鱼同道:“师妹,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李沅芷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还向我说这个‘谢’字?”张召重眼见强敌齐至,转身要

    逃,只听身旁呼呼两响,两人已掠过身边,挡在前面,正是袁士霄和陈正德,背后陆菲青喝

    道:“姓张的,你还待怎的?跟我们走吧!”张召重霎时间万念俱灰,哼了一声,转身垂手

    走出。当下陆菲青、陈家洛、文泰来、霍青桐等在前,袁士霄、陈正德、关明梅等在后,将

    他夹在中间,走了出来。

    张召重本以为李沅芷不慎为敌人发见,众人暗暗跟了进来,只有自认晦气,走了一程

    路,见前面李沅芷侧身和骆冰说话,笑逐颜开,显见一股子喜气从心中直透出来,这一下子

    气炸心肺,咬牙切齿的暗骂:“好,原来是你这小丫头卖了我!”各人捕到元凶巨恶,无不

    欢喜异常,到太阳快下山时,已走出迷城。陈家洛拿出点穴珠索,对章进和心砚道:“把他

    反背捆了。”章进接过珠索。张召重忽地大吼一声,猛窜出去,左手伸出,已勾住李沅芷手

    腕,夹手把凝碧剑夺过,右掌一招“白虹贯日”,使足全力向她后心击去。李沅芷身子急

    偏,却哪里避得开,这掌正中左臂,喀喇一响,手臂已断,张召重第二掌随着打到。陆菲青

    在他夺剑时已知不妙,第一掌打出时不及相救,这时猱身疾上,也是一掌打出,直击他太阳

    穴。张召重右掌翻转,拍的一声,双掌相抵,各自震退数步。两人自在师门同窗习艺以来,

    二十余年中从未交过手。各自砥砺功夫,这时双掌相震,都觉对方功力深厚,与在师门时已

    大不相同。李沅芷身受重伤,倒在地下。骆冰把她扶起,见她已痛得晕了过去。袁士霄摸出

    一颗丸药,塞在她口里。群雄见张召重到此地步还要肆恶,无不大怒,团团围住。张召重心

    想:“人人都有一死,我火手判官可要死得英雄!”横剑当胸,傲然说道:“你们是一起来

    呢?还是一个个依次来?我瞧还是一齐上好些!”

    陈正德怒道:“你有甚么本事,敢说这样的大话?我先来斗斗。”文泰来道:“陈老爷

    子,这奸贼辱我太甚,让在下先上。”余鱼同叫道:“他害死我恩师,我本领虽不及他,但

    要第一个打。四哥,等我不成时你来接着。”众人都恨透了他,纷要争先。陈家洛道:“咱

    们不如来拈阄。”袁士霄道:“他不是我对手,我不打了吧。”徐天宏道:“我们不是他对

    手,我和四嫂、九弟、十弟、十四弟、十五弟一起拈。我们六个人合力斗他。”张召重道:

    “陈当家的,咱们在杭州时曾有约比武,这约会还作不作数呀?”陈家洛知他要挑自己动

    手,说道:“不错,那次在狮子峰上你伤了手,咱们说定比武之约延期三个月,现下正好完

    了这个心愿。”张召重道:“那么我先陪陈当家的玩玩,另外众位缓一步如何?”他和陈家

    洛多次交手,知他武功还逊自己一筹,如能将他擒住,用以挟制,或可设法脱身,倘若擒他

    不住,也要打死这个红花会大头脑,自己再死,也算够了本。徐天宏猜到他心思,叫道:

    “擒拿你这奸贼,若要总舵主亲自出手,要我们红花会众兄弟何用?九弟、十弟、十四弟,

    咱们上啊!”卫春华、章进、余鱼同、心砚都欺上两步。张召重哈哈大笑,说道:“我只道

    红花会虽然犯上作乱,总还讲江湖上道义。哪知竟是没信没义的匪类!”陈家洛手一摆,

    道:“七哥,他不和我见个输赢,死不甘心。姓张的,不论你使甚么奸计,今日要想逃命,

    那叫做痴心妄想。你上来!”张召重凝碧剑一抖,说道:“究竟还是你爽快,露兵刃吧!”

    陈家洛道:“用兵刃胜你,算得甚么英雄?我就是空手接着。”张召重大喜,有了这可乘之

    机,那肯放过,忙道:“要是我用剑胜不得你空手,我当场自刎,用不到旁人再动手。要是

    我胜了你呢?”陈家洛道:“那自有别位前辈和兄弟们接上。你是盼我说:胜了我就放你走

    路。嘿嘿,到了今天,你还不知已经恶贯满盈么?”张召重长剑一伸,喝道:“人生在世,

    有谁不死?死活之事,张某也不放在心上。”陈家洛道:“在杭州提督府地牢之中,文四爷

    和我擒住你后饶你不死;狮子峰上、兆惠大营之外,又曾两次饶你;日前在狼群,再教你一

    次性命。红花会对你可算得仁至义尽。哪知你至死不悟,今日任凭如何,决不能饶了。”张

    召重道:“你上吧,我也让你四招不还手就是。”陈家洛道:“好!”纵身而上,劈面两

    拳。张召重一矮身子,躲了开去,果然没有还手。陈家洛右脚横踩,乘张召重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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