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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2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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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咽。也细看花树,见枝叶上生满小刺,花瓣的颜色却是娇艳无比,似芙蓉而更香,如山

    茶而增艳,问道:“这是甚么花?我从来没见过。”那女郎道:“这叫做情花,听说世上并

    不多见。你说好吃么?”

    杨过道:“上口极甜,后来却苦了。这花叫做情花?名字倒也别致。”说着伸手去又摘

    花。那女郎道:“留神!树上有刺,别碰上了!”杨过避开枝上尖刺,落手甚是小心,岂知

    花朵背后又隐藏着小刺,还是将手指刺损了。那女郎道:“这谷叫做『绝情谷』,偏偏长着

    这许多情花。”杨过道:“为甚么叫绝情谷?这名字确是……确是不凡。”那女郎摇头道:

    “我也不知甚么意思。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名字,爹爹或者知道来历。”

    二人说着话,并肩而行。杨过鼻中闻到一阵阵的花香,又见道旁白兔、小鹿来去奔跃,

    甚是可爱,说不出的心旷神怡,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小龙女来:“倘若身旁陪我同行的是我姑

    姑,我真愿永远住在这儿,再不出谷去了。”刚想到此处,手指上刺损处突然剧痛,伤口微

    细,痛楚竟然厉害之极,宛如胸口蓦地□给人用大铁锤猛击一下,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

    出来,忙将手指放在口中吮吸。

    那女郎淡淡的道:“想到你意中人了,是不是?”杨过给她猜中心事,脸上一红,奇

    道:“咦,你怎知道?”女郎道:“身上若给情花的小刺刺痛了,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动相

    思之念,否则苦楚难当。”杨过大奇,道:“天下竟有这等怪事?”女郎道:“我爹爹说

    道:情之为物,本是如此,入口甘甜,回味苦涩,而且遍身是刺,你就算小心万分,也不免

    为其所伤。多半因为这花儿有这几般特色,人们才给它取上这个名儿。”

    杨过问道:“那干么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不能……相思动情?”那女郎道:“爹爹

    说道:情花的刺上有毒。大凡一人动了情欲之念,不但血行加速,而且血中生出一些不知甚

    么的物事来。情花刺上之毒平时于人无害,但一遇上血中这些物事,立时使人痛不可当。”

    杨过听了,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将信将疑。

    两人缓步走到山阳,此处阳光照耀,地气和暖,情花开放得早,这时已结了果实。但见

    果子或青或红,有的青红相杂,还生着茸茸细毛,就如毛□一般。杨过道:“那情花何等美

    丽,结的果实却这么难看。”女郎道:“情花的果实是吃不得的,有的酸,有的辣,有的更

    加臭气难闻,中人欲呕。”杨过一笑,道:“难道就没甜如蜜糖的么?”

    那女郎向他望了一眼,说道:“有是有的,只是从果子的外皮上却瞧不出来,有些长得

    极丑怪的,味道倒甜,可是难看的又未必一定甜,只有亲口试了才知。十个果子九个苦,因

    此大家从来不去吃它。”杨过心想:“她说的虽是情花,却似是在此喻男女之情。难道相思

    的情味初时虽甜,到后来必定苦涩么?难道一对男女倾心相爱,到头来定是丑多美少吗?难

    道我这般苦苦的念着姑姑,将来……”

    他一想到小龙女,突然手指上又是几下剧痛,不禁右臂大抖了几下,才知那女郎所说果

    然不虚。那女郎见了他这等模样,嘴角微微一动,似乎要笑,却又忍住。这时朝阳斜射在她

    脸上,只见她眉目清雅,肤色白□泛红,甚是娇美。杨过笑道:“我曾听人说故事,古时有

    一个甚么国王,烧烽火戏弄诸侯,送掉了大好江山,不过为求一个绝代佳人之一笑。可见一

    笑之难得,原是古今相同的。”那女郎给杨过这么一逗,再也忍耐不住,格格一声,终于笑

    了出来。

    杨过见她一直冷冰冰的,心存三分忌惮,此时这么一笑,二人之间的生分隔阂登时去了

    大半。杨过又道:“世上皆知美人一笑的难得,说甚么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其实美人另有

    一样,比笑更是难得。”那女郎睁大了眼睛,问道:“那是甚么?”杨过道:“那便是美人

    的名字了。见上美人一面已是极大的缘份,要见她嫣然一笑,那便须祖宗积德,自己还得修

    行三世……”他话未说完,女郎又已格格笑了起来。杨过仍是一本正经的道:“至于要美人

    亲口吐露芳名,那真须祖宗十八代广积阴功了。”

    那女郎道:“我不是甚么美人,这谷中从来没一人说过我美,你又何必取笑?”杨过长

    叹一声,道:“唉,怪不得这山谷叫做绝情谷。但依我之见,还是改一个名字的好。”那女

    郎道:“改甚么名字?”杨过道:“应该称作盲人谷。”女郎奇道:“为甚么?”杨过道:

    “你这么美丽,他们却不称赞你,这谷中所居的不都是瞎子么?”

    那女郎又是格格娇笑。其实她容貌虽也算得上等,但与小龙女相比固然远为不及,较之

    程英之柔、陆无双之俏,似乎微见逊色,只是她秀雅脱俗,自有一股清灵之气。她一生之中

    确是无人赞过她美貌,因她门中所习功夫近乎禅门,各人相见时都是冷冰冰的不动声色,旁

    人心中纵然觉她甚美,决无那一个胆敢宣之于口。今日忽遇杨过,此人却生性跳脱,越是见

    她端严自持,越是要逗她除却那副拒人于人千里之外的无情神态。她听了杨过之言,心中喜

    欢,笑道:“只怕你自己才是瞎子,将个丑八怪看作了美人。”

    杨过板着脸道:“我看错了也说不定。不过这谷中要太平无事,你原是笑不得的。”那

    女郎奇道:“为甚么?”杨过道:“古人说一笑倾人城,再笑倾国,其实是写了个别字。这

    个别字非国土之国,该当是山谷之谷。”那女郎微微弯腰,笑道:“多谢你,别再逗我了,

    好不好?”杨过见她腰肢□娜,上身微颤,心中不禁一动,岂知这一动心不打紧,手指尖上

    却又一阵剧痛。

    那女郎见他连连挥动手指,微感不快,嗔道:“我跟你说话儿,你却去思念你的意中

    人。”杨过道:“冤枉啊冤枉,我为你手指疼痛,你却来怪我。”那女郎满脸飞红,突然发

    足急奔。

    杨过一言出口,心中已是懊悔:“我既一心一意向着姑姑,这不规不矩的坏脾气却何以

    始终不改?杨过啊杨过,你这小坏蛋可别再胡说八道了。”他天性中实带了父亲的三分轻薄

    无赖,虽然并无歹意,但和每个少女调笑几句,招惹一下,害得人家意乱情迷,却是他心之

    所喜。

    那女郎奔出数丈,忽地停住,站在一株情花树下面,垂下了头呆呆出神,过了一会,回

    过头来,微笑道:“若是一个丑八怪把名字跟你说了,那定是你祖宗十八代坏事做得太多,

    以致贻祸子孙了。”杨过走近身去,笑道:“你偏生爱说反面话儿。我祖宗十八代做了这许

    多好事,到我身上,总该好有好报罢。”这几句话还是在赞对方之美。她脸上微微一红,低

    声道:“说便跟你说了,你可不许跟第二个说,更不许在旁人面前叫我。”杨过伸了伸舌头

    道:“唐突美人,我不怕绝子绝孙么?”

    那女郎又是嫣然一笑,道:“我爹爹复姓公孙……”她总是不肯直说己名,要绕个弯

    儿。杨过插嘴道:“但不知姑娘姓甚么?”那女郎抿嘴笑道:“那我可不知道啦。我爹爹曾

    给他的独生女儿取个名字,叫做绿萼。”杨过赞道:“果然名字跟人一样美。”

    公孙绿萼将姓名跟杨过说了,跟他又亲密了几分,道:“待会儿爹爹要请你相见,你可

    不许对我笑。”杨过道:“笑了便怎地?”公孙绿萼叹道:“唉,若是他知道我对你笑过,

    又知我将名字跟你说了,真不知会怎样罚我呢?”杨过道:“也没听见过这样严厉的父亲,

    女儿对人笑一下也不行。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儿,难道他就不爱措么?”

    公孙绿萼听他如此说,不禁眼眶一红,道:“从前爹爹是很爱惜我的,但自我六岁那年

    妈妈死后,爹爹就对我越来越严厉了。他娶了我新妈妈之后,不知还会对我怎样?”说着流

    下了两滴泪水。杨过安慰道:“你爹爹婚后心中高兴,定是待你更加好些。”绿萼摇头道:

    “我宁可他待我更凶些,也别娶新妈妈。”

    杨过父母早死,对这般心情不大了然,有意要逗她开心,道:“你新妈妈一定没你一半

    美。”绿萼忙道:“你偏说错了,我这新妈妈才真是美人儿呢。爹爹可为她……为她……昨

    儿我们把那姓周的老头儿捉了来,若不是爹爹忙着安排婚事,决不会再让这老顽童逃走。”

    杨过又惊又喜,问道:“老顽童又逃走了?”绿萼秀眉微蹙,道:“可不是吗?”

    二人说了一阵子,朝阳渐渐升高,绿萼蓦地惊觉,道:“你快回去罢,别让师兄们撞见

    我们在一起说话,去禀告我爹爹。”杨过对她处境油然而生相怜之意,伸左手握住了她手,

    右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意示安慰。公孙绿萼眼中露出感激之色,低下头来,突然满

    脸红晕。杨过生怕想到小龙女,手指又痛,快步回到所居的石屋。

    他尚未进门,就听得马光佐大叫大嚷,埋怨清水青菜怎能裹腹,又说这些苦不苦、甜不

    甜的花瓣也叫人吃,那不是谋财害命么?尹克西笑道:“马兄,你身上有甚么宝贝,当真得

    好好收起,我瞧这谷主哪,有点儿不怀好意。”马光佐不知他是取笑,连连点头称是。杨过

    走进屋去,只见石桌上堆了几盘情花的花瓣,人人都吃得愁眉苦脸,想起连金轮法王这大和

    尚也受情花之累,不禁暗暗好笑。

    他拿起水杯来喝了两口,只听门外脚步声响,走进一个绿衫人来,拱手躬身,说道:

    “谷主有请六位贵客相见。”

    法王、尼摩星等人均是一派宗师,不论到甚么处所,主人总是亲自远迎,连大蒙古国四

    王子忽必烈也是礼敬有加,却不道来到这深山幽谷之中,主人却如此大剌剌的无礼相待,各

    人都是心头有气,均想:“待会儿见到这鸟谷主,可要他知道我的厉害。”

    六人随着那绿衫人向山后走去,行出里许,忽见迎面绿油油的好大一片竹林。北方竹子

    极少,这般大的一片竹林更是罕见。七人在绿竹篁中穿过,闻到一阵阵淡淡花香,登觉烦俗

    尽消。穿过竹林,突然一阵清香涌至,眼前无边无际的全是水仙花。原来地下是浅浅的一片

    水塘,深不逾尺,种满了水仙。这花也是南方之物,不知何以竟会在关洛之间的山顶出现?

    法王心想:“必是这山峰下生有温泉之类,以致地气奇暖。”

    水塘中每隔四五尺便是一个木椿,引路的绿衫人身形微幌,纵跃踏椿而过。六人依样而

    为,只有马光佐身躯笨重,轻功又差,跨步虽大,却不能一跨便四五尺,踏倒了几根木椿之

    后,索性涉水而过。

    青石板路尽处,遥见山阴有座极大石屋。七人走近,只见两名绿衫僮儿手执拂尘,站在

    门前。一个僮儿进去禀报,另一个便开门迎客。杨过心想:“不知谷主是否出门迎接?”思

    念未定,石屋中出来一个身穿绿袍的长须老者。

    这老者身材极矮,不逾四尺,五岳朝天,相貌清奇,最奇的是一丛胡子直垂至地,身穿

    墨绿色布袍,腰束绿色草绳,形貌极是古怪。杨过心道:“这谷主这等怪模怪样,生的女儿

    却美。”那老者向六人深深打躬,说道:“贵客光临,幸何如之,请入内奉茶。”

    马光佐听到这个“茶”字,眉头深皱,大声道:“喝茶么!甚么地方没茶了?又何必定

    要到这□来?”长须老者不明其意,向也望了一眼,躬身让客。

    尼摩星心想:“我是矮子,这□的谷主却比我更矮。矮是你矮,武功却是看谁强。”他

    抢前先行,伸出手去,笑道:“幸会,幸会。”拉住了老头的手,随即手上使劲。余人一见

    两人伸手相握,各自让开几步,要知两大高手较劲,非同小可。

    尼摩星手上先使两分劲,只觉对方既不还击,亦不抗拒,微感奇怪,又加了两分劲,但

    觉手中似乎握着一段硬木。他跟着再加两分劲,那老者脸上微微闪过一阵绿气,那只手仍似

    木头一般僵直。尼摩星大感诧异,最后几分劲不敢再使将出来,生怕全力施为之际,对方突

    然反击,自己抵挡不住,当下哈哈一笑,放脱了他的手。

    金轮法王走在第二,见了尼摩星的情状,知他没能试出那老者的深浅,心想对方虚实不

    明,自己不必妄自出手,当下双手合十,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潇湘子、尹克西二人鱼贯而

    入,更其次是马光佐。他见那老者长须垂地,十分奇特,他一早没吃过甚么东西,几朵情花

    只有越吃越饿,这时饥火与怒火交迸,进门时突然伸出大脚,往那老者长须上□去,一脚将

    他的须尖踏在足底。那老者不动声色,道:“贵客小心了。”马光佐另一只脚也踏到了他须

    上,道:“怎么?”那老者微一摇头,马光佐站立不稳,猛地□仰天一交摔倒。这样一个巨

    人摔将下来,实是一件大事。杨过走在最后,急忙抢上两步,伸掌在他屁股上一托,掌上发

    劲,将他庞大的身躯弹了进去。马光佐站椿立稳,双手摸着自己尼股发楞。

    那老者恍若未见,请六人在大厅上西首坐下,朗声说道:“贵客已至,请谷主见客。”

    杨过等都是一惊:“原来这矮子并非谷主。”

    只见后堂转出十来个绿衫男女,在左边一字站开,公孙绿萼也在其内。又隔片刻,屏风

    后转出一人,向六人一揖,随随便便的坐在东首椅上。那长须老者垂手站在他椅子之侧。瞧

    那人的气派,自然是谷主了。

    那人四十五六岁年纪,面目英俊,举止潇洒,只这么出厅来一揖一坐,便有轩轩高举之

    概,只是面皮腊黄,容颜枯槁,不似身有绝高武功的模样。他一坐下,几个绿衣童子献上茶

    来。大厅内一切陈设均尚绿色,那谷主身上一件袍子却是崭新的宝蓝缎子,在万绿之中,显

    得甚是抢眼。

    谷主袍袖一拂,端起茶碗,道:“贵客请用茶。”马光佐见一碗茶冷冰冰的,水面上漂

    浮着两三片茶叶,想见其淡无比,发作道:“主人哪,你肉不舍得吃,茶也不舍得喝,无怪

    满脸病容了。”那谷主皮肉不动,喝了一口茶,说道:“本谷数百年来一直茹素。”马光佐

    道:“那有甚么好处?可是能长生不老么?”谷主道:“自敝祖上于唐玄宗时迁来谷中隐

    居,茹素之戒,子孙从不敢破。”

    金轮法王拱手道:“原来尊府自天宝年间便已迁来此处,真是世泽绵长了。”谷主拱手

    道:“不敢。”

    潇湘子突然怪声怪气的道:“那你祖宗见过杨贵妃么?”这声音异常奇特。尼摩星、尹

    克西等听惯了他说话,均觉有异,都转头向他脸上瞧去。一看之下,更是吓了一跳,只见他

    脸容忽地全然改变,他本来生就一张僵□脸,这时显得更加诡异。法王、尼摩星等心下暗自

    忌惮,均想:“原来此人的内功竟然如此厉害,连容貌也全变了。他暗自运功,是要立时发

    难,对这谷主一显颜色么?”各人想到此处,各自戒备。

    只听谷主答道:“敝姓始迁祖当年确是在唐玄宗朝上为官,后见杨国忠混乱朝政,这才

    愤而隐居。”潇湘子咕咕一笑,说道:“那你祖宗一定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了。”

    此言一出,大厅上人人变色。这句话自是向谷主下了战书,顷刻间就要动手。法王等都

    觉诧异:“这潇湘子本来极为阴险,诸事都让旁人去挡头阵,今日怎地如此奋勇当先?”

    那谷主并不理睬,向站在身后的长须老头一拂手。那老者大声道:“谷主敬你们是客,

    以礼相待,如何恁地胡说?”

    潇湘子又是咕咕一笑,怪声怪气的道:“你们老祖宗当年非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不可,

    倘若没喝过,我把头割下来给你。”马光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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