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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2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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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分娩在即,肚腹隆起,不愿再见外客,是以始终不与敌人朝相。霍都一惊之下,大为气

    馁,入城的一番锐气登时消折了八九分,大声道:“信已送到,明晚再见罢!”

    黄蓉心想:“这襄阳城由得你直进直出,岂非轻视我城中无人?”顺手拿起桌上茶壶,

    向外一抖,一壶新泡的热茶自壶嘴中如一条线般射了出去。

    霍都早自全神戒备,只怕房中发出暗器,但这荼水射出来时无声无息,不似一般暗器先

    有风声,待得警觉,颈中、胸口、右手都已溅到茶水,只觉热辣辣的烫人,一惊之下,“啊

    哟”一声叫了出来,急忙向旁闪避。黄蓉站在门边,乘他立足未定,竹棒伸出,施展打狗棒

    法的“绊”字诀,腾的一下,将他绊了一交。霍都纵身上跃,但那“绊”字棒法乃是一棒快

    似一棒,第一棒若能避过,立时躲开,方能设法挡架第二棒,现下一棒即被绊倒,爬起身来

    想要挡过第二棒,真是谈何容易?但觉得脚下犹如陷入了泥沼,又似缠在无数□枝之中,一

    交摔倒,爬起来又是一交摔倒。

    霍都的武功原本不弱,若与黄蓉正式动手,虽然终须轮她一筹,但亦不致一上手便给摔

    得如此狼狈,只因身上斗然被泼热茶,只道是中了极厉害的剧毒药水,料想此番性命难保,

    稍停毒水发作起来,不知肌肤将烂得如何惨法,正当惊魂不定之际,黄蓉突然袭击,第一棒

    即已受挫,第二棒更无还手余地,黑暗中只摔得鼻青目肿。

    这时武氏兄弟已闻声赶至。黄蓉喝道:“将这小贼擒下了!”

    霍都情急智生,知道只要纵身站起,定是接着又被绊倒,当下“啊哟”一声大叫,假装

    摔得甚重,躺在地下,不再爬起。武氏兄弟双双扑下,去按他身子。霍都的铁骨摺扇忽地伸

    出,哒哒两下,已点了两人腿上穴道,将二人身子同时推出,挡住黄蓉竹棒,飞身跃起,已

    自上了墙头,双手一拱,叫道:“黄帮主,好厉害的棒法,好浓包的徒弟!”

    黄蓉笑道:“你身上既中毒水,旁人岂能再伸手触你了?”霍都一听,只吓得心胆俱

    裂:“这毒水烫人肌肤,又带着一股茶叶之气,不知是何等厉害古怪的药物?”黄蓉猜度他

    的心意,说道:“你中了剧毒,可是连毒水的名儿也不知道,死得不明不白,谅来难以瞑

    目。好罢,说给你听那也不妨,这毒水叫作子午见骨茶。”

    霍都喃喃的道:“子午见骨茶?”黄蓉道:“不错,只要肌肤上中了一滴,全身溃烂见

    骨,子不过午,午不过子,你还有六个时辰可活,快快回去罢。”

    霍都素知丐帮黄帮主武功既强、智谋计策更是人所难测,她父亲黄药师所学渊博之极,

    名字都叫作“药师”,自是精于药理,以她聪明才智与家传之学,调制这子午见骨药茶自是

    易如反掌,一时呆在墙头,不知该当回去挨命,还是低头求她赐予解药。

    黄蓉知道霍都实非蠢人,毒水之说,只能愚他一时,时刻长了,必被瞧出破绽,说道:

    “我与你本来无冤无仇,你若非言语无礼,也不致枉自送了性命。”霍都从这几句话中听出

    一线生机,当下再也顾不得甚么身分骨气,跃下墙头,一躬到地,说道:“小人无礼,求黄

    帮主恕罪。”黄蓉隐身门后,手指轻弹,弹出一颗九花玉露丸,说道:“急速服下罢。”霍

    都伸手接过,这是救命的仙丹,那敢怠慢,急忙送入口中,只觉一股清香透入丹田,全身说

    不出的舒服受用,当下又是一躬,说道:“谢黄帮主赐药!”这时他气□全消,缓缓倒退,

    直至墙边,这才翻墙而出,急速出城去了。

    黄蓉见他远离,微微叹息,解开武氏兄弟的穴道,想起霍都那两句话:“好厉害的棒

    法,好浓包的徒弟。”虽然以计挫敌,心中殊无得意之情,她以打狗棒法绊跌霍都,使的固

    是巧劲,但也已牵得腹中隐隐作痛,当下坐在椅上,调息半晌。

    小龙女点亮烛火。黄蓉打开来信,只见信上写道:

    “蒙古第一护国法师金轮法王致候郭大侠足下:适才枉顾,得仰风采,实慰平生。原期

    秉烛夜谈,岂料青眼难屈,何老衲之不足承教若斯,竟来去之匆匆也?古人言有白头如新,

    倾盖如故,悠悠我心,思君良深。明日回拜,祈勿拒人于千里之外也。”

    黄蓉吃了一惊,将信交给杨过与小龙女看了,说道:“襄阳城墙虽坚,却挡不住武林高

    手,你郭伯伯身受重伤,我又使不出力气,眼见敌人大举来袭,这便如何是好?”

    杨过道:“郭伯伯……”小龙女向他横了一眼,目光中大有责备之意。杨过知道她怪自

    己不顾性命相救郭靖,登时住口不言。黄蓉心中起疑,又问:“龙姑娘,过儿身子亦未全

    愈,咱们只能依靠你与朱子柳大哥拒敌了。”

    小龙女自来不会作伪,想到甚么,便说甚么,淡淡的道:“我只护着过儿一人,旁人死

    活可不和我相干。”

    黄蓉更感奇怪,不便多说甚么,向杨过道:“郭伯伯言道,此番全仗你出力。”杨过想

    起自己几次三番要害郭靖,心中惭愧,道:“小侄无能,致累郭伯伯重伤。”黄蓉道:“你

    好好休息罢,敌人来攻之时,咱们若是不能力敌,即用智取。”转头向小龙女说道:“龙姑

    娘,你来,我跟你说句话。”

    小龙女踌躇道:“他……”自杨过回进襄阳城之后,小龙女守在他床前一直寸步不离,

    听黄蓉叫她出去,生怕杨过又受损伤。黄蓉道:“敌人既说明日来攻,今晚定然无事。我跟

    你说的话,与过儿有关。”小龙女点点头,低声嘱咐杨过小心提防,才跟黄蓉出房。

    黄蓉带她到自己卧室,掩上了门,说道:“龙姑娘,你想杀我夫妇,是不是?”

    小龙女虽然生性真纯,却绝非傻子,她立意要杀郭靖夫妇以救杨过性命,黄蓉若用言语

    盘套,她焉能吐露实情,但黄蓉摸准了她的性格,竟尔单刀直入的问了出来。小龙女一怔,

    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你们待我这样好,我干么……干么要杀你们。”黄蓉见她脸

    生红晕,更料得准了,说道:“你不用瞒我,我早知道啦。过儿说我夫妇害死了他爹爹,要

    杀我夫妇二人报仇。你心爱过儿,便要助他完成这番心愿。”

    小龙女给她说中,无法谎言欺骗,又道杨过已露了口风,半晌不语,叹了口气道:“我

    便是不懂。”黄蓉道:“不懂甚么?”小龙女道:“过儿今日却又何以舍命救助郭大爷回

    来?他和金轮法王他们约好,是要一齐下手杀死郭大爷的。”

    黄蓉一听之下,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她虽猜到杨过心存歹念,却绝未料到他竟致与蒙

    古人勾结,当下不动声色,装作早已明白一切,道:“想是他见郭大爷对他推心置腹,义气

    深重,到得临头,却又不忍下手。”

    小龙女点点头,凄然道:“事到如今,也没甚么可说的。他既然宁可不要自己性命,也

    只由得他罢啦。我早知道他是世上最好的好人,甘愿自己死了,也不肯伤害仇人。”

    黄蓉于□忽之间,脑中转了几个念头,却推详不出她这几句话是何用意,但见她神色之

    间甚是凄苦,顺口慰道:“过儿的杀父之仇,中间另有曲折,咱们日后慢慢跟他说明。他受

    伤不重,将养几日,也便好了,你不用难过。”

    小龙女向她怔怔的望了一会儿,突然两串眼泪如珍珠断线般滚下来,哽咽道:“他……

    他只有七日之命了,还……还说甚么将养几日?”黄蓉一惊,忙问:“甚么七日之命?你快

    说,咱们定有救他之法。”

    小龙女缓缓摇头,但终于将绝情谷中之事说了出来,杨过怎样中了情花之毒,裘千尺怎

    地给他只服半枚绝情丹,怎地限他在十八日中杀了他夫妇二人回报才给他服另半枚,又说那

    情花剧毒发作时如何痛楚,世间又如何只有那半枚绝情丹才能救得杨过性命。

    黄蓉越听越是惊奇,万想不到裘千丈、裘千仞兄弟竟还有一个妹子裘千尺,以致酿成了

    这等祸端。

    小龙女述毕原委,说道:“他尚有七日之命,便是今晚杀了你夫妇,也未必能赶回绝情

    谷了,我更要害你夫妇作甚?我只是要救过儿,至于他父仇甚么的,全不于在心上。”

    黄蓉初时只道杨过心藏祸胎,纯是为报父仇,岂知中间尚有这许多曲折,如此说来,他

    力护郭靖,实如自戕,这般舍己为人的仁侠之心当真万分难得。她缓缓站起,在室中彷徨来

    去,饶是她智计绝伦,处此困境,苦无善策,想到再过几个时辰,敌方高手便大举来袭,自

    己虽安慰杨过说:“不能力敌,便当智取。”可是如何智取?如何智取?

    小龙女全心全意只是深爱杨过。黄蓉的心儿却分作了两半,一半给了丈夫,一半给了女

    儿,只想:“如何能教靖哥哥与芙儿平安。”斗地转念:“过儿能舍身为人,我岂便不

    能?”当下转身慨然说道:“龙姑娘,我有一策能救得过儿性命,你可肯依从么?”小龙女

    大喜之下,全身发颤,道:“我……我……便是要我死……唉,死又算得甚么,便是比死再

    难十倍……我……我都……”黄蓉道:“好,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可千万不能□漏,连过儿

    也不能说给他知道,否则便不灵了。”小龙女连声答应。黄蓉道:“明日你和过儿联手保护

    郭大爷,待危机一过,我便将我首级给你,让过儿骑了汗血宝马,赶去换那绝情丹便是。”

    小龙女一怔,问道:“你说甚么?”黄蓉柔声道:“你爱过儿,胜于自己的性命,是不

    是?只要他平安无恙,你自己便死了也是快乐的,是不是?”小龙女点头道:“是啊,你怎

    知道?”黄蓉淡淡一笑,道:“只因我爱自己丈夫也是如你这般。你没孩儿,不知做母亲的

    心爱子女,不逊于夫妻情义。我只求你保护我丈夫女儿平安,别的我还希罕甚么?”

    小龙女沉吟不答。黄蓉又道:“若非你与过儿联手,便不能打退金轮法王。过儿曾数次

    舍命救我夫妇,我便一次也救他不得?那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一到三日,便能赶到绝情谷。

    我跟你说,那裘千丈与过儿的父亲全是我一人所伤,跟郭大爷绝无干系。裘千尺见了我的首

    级,纵然心犹未足,也不能不将解药给了过儿。此后二人如能为国出力,为民御敌,那自然

    最好,否则便在深山幽谷中避世隐居,我也是一般感激。”

    这番话说得明明白白,除此之外,确无第二条路可走。小龙女近日来一直在想如何杀了

    郭靖、黄蓉,好救杨过的性命,但此时听黄蓉亲口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又觉万分过意不去,

    只是不住摇头,道:“那不成,那不成!”

    黄蓉还待解释,忽听郭芙在门外叫道:“妈,妈,你在那儿?”语声甚是惶急。黄蓉吃

    了一惊,问道:“芙儿,甚么事?”郭芙推门而进,也不理小龙女便在旁边,当即扑在母亲

    怀□,叫道:“妈,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黄蓉皱眉道:“又怎样

    啦?”郭芙哽咽道:“他……他哥儿俩,到城外打架去啦。”

    黄蓉大怒,厉声道:“打甚么架?他兄弟俩自己打自己么?”郭芙极少见母亲如此发

    怒,不禁甚是害怕,颤声道:“是啊,我叫他们别打,可是他们甚么也不听,说……说要拚

    个你死我活。他们……他们说只回来一个,轮了的便是不死,也不回来见……见我。”

    黄蓉越听越怒,心想大敌当前,满城军民性命只在呼吸之间,这兄弟俩还为了争一个姑

    娘竟尔自相残杀。她怒气冲动胎息,登时痛得额头见汗,低沉着声音道:“定是你在中间捣

    乱,你跟我详详细细的说,不许隐瞒半点。”郭芙向小龙女瞧了一眼,脸上微微晕红,叫了

    声:“妈!”

    小龙女记挂杨过,无心听她述说二武相争之事,转身而出,又去陪伴杨过,一路心中默

    默琢磨黄蓉适才的言语。

    郭芙等小龙女出房,说道:“妈,他们到蒙古营中行刺忽必烈,失手被擒,累得爹爹身

    受重伤,全是女儿不好。这回事女儿再不跟你说,爹妈不是白疼我了么?”于是将武氏兄弟

    如何同时向她讨好、她如何教他们去立功杀敌以定取舍等情说了。黄蓉满腔气恼,却又发作

    不出来,只是向她恨恨的白了一眼。

    郭芙道:“妈,你教我怎么办呢?他哥儿俩各有各的好处,我怎能说多欢喜谁一些儿?

    我教他们杀敌立功,那不正合了爹爹和你的心意么?谁教他们这般没用,一过去便让人家拿

    住了?”黄蓉啐道:“二武的武功不强,你又不是不知道。”郭芙道:“那杨过呢?他又大

    不了他们几岁,怎地又斗法王又闯敌营,从来也不让人家拿住?”

    黄蓉知道女儿自小给自己娇纵惯了,她便是明知错了,也要强辞夺理的辩解,于是也不

    追问过去之事,说道:“放回来也就是了,干么又到城外去打架?”郭芙道:“妈,是你不

    好,只因为你说他们是好脓包的徒弟。”

    黄蓉一怔,道:“我几时说过了?”郭芙道:“我听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说,适才霍都

    来下战书,你叫他们擒他,反给点了穴道,你便怪他们脓包。”黄蓉叹了口气,道:“艺不

    如人,那有甚么法子?『好脓包的徒弟』这句话,是霍都说的。”郭芙道:“那便是了,你

    不跟霍都争辩,就是默认。他二兄弟愤愤不平,说啊说的,二人争执起来,一个埋怨哥哥擒

    拿霍都时出手太慢,另一个说兄弟挡在身前,碍手碍脚。二人越吵越凶,终于拔剑动手。我

    说:『你们在襄阳城□打架,给人瞧见了,却成甚么样子?再说爹爹身上负伤,你们气恼了

    他,我永世也不会再向你哥儿俩瞧上一眼。』他们就说:『好,咱们到城外打去。』”

    黄蓉沉吟片刻,恨恨的道:“眼前千头万绪,这些事我也理不了。他们爱闹,由得他们

    闹去罢。”郭芙搂着她脖子道:“妈,若是二人中间有了损伤,那怎生是好?”黄蓉怒道:

    “他们若是杀敌受伤,才要咱们牵挂。他们同胞手足,自己打自己,死了才是活该。”郭芙

    见母亲神色严厉,与平时纵容自己的情状大异,不敢多说,掩面奔出。

    这时天将黎明,窗上已现白色。黄蓉独处室中,虽然恼怒武氏兄弟,但从小养育他们长

    大,总是悬念,想起来日大难,不禁掉下泪来,又记着郭靖的伤势,于是到他房中探望。

    只见郭靖盘膝坐在床上静静运功,脸色虽然苍白,气息却甚调匀,知道只要休养数日,

    便能全愈,当此情景,不禁想起少年时两人同在临安府牛家材密室疗伤的往事。

    郭靖缓缓睁开眼来,见妻子脸有泪痕,嘴角边却带着微笑,说道:“蓉儿,你知道我的

    伤势不碍事,又何必担心?倒是你须得好好休息要紧。”黄蓉笑道:“是了。这几天腹中动

    得厉害,你的郭破虏还是郭襄,就要见爹爹啦。”她怕郭靖担心,于是霍都下战书与武氏兄

    弟出城之事自是绝口不提。郭请道:“你叫二武加紧巡视守城,敌人知我受伤,只怕乘机前

    来袭击。”黄蓉点头答应。郭靖又道:“过儿的伤势怎样啦?”

    黄蓉还未回答,只听得房外脚步声响,杨过的声音接口道:“郭伯伯,我只是外伤,服

    了郭伯母的九花玉露丸,全不当他一回事。”说着推门进来,说道:“我已到城头上去瞧了

    一周,众弟兄都是斗志高提,只是武家兄弟……”黄蓉一声咳嗽,向他使个眼色,杨过当即

    会意,说道:“武家兄弟说,你为他们身受重伤,敌人若是来袭,必当死战,方能报答你老

    人家的恩德。”郭靖叹道:“经此一役,他兄弟俩也该长了一智,别把天下事瞧得太过容易

    了。”杨过道:“郭伯母,姑姑没跟你在一起么?”黄蓉道:“我跟她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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