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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3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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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弄死了,好啊,好啊,妙得紧啊。”她这一脚看似用力,碰到郭襄身上,却只是脚背有婴

    儿腰间轻轻托住,再轻轻往外一送。她知道这是相差不得半点的紧急关头,如俯身去抱女

    儿,说不定慈恩的心神又有变化。

    郭襄在半空中稳稳飞向耶律齐。他伸臂接住,但见郭襄乌溜溜的一对眼珠不住滚动,张

    开小嘴正欲大哭,鲜龙活跳,不似有半点损伤,一怔之下,随即会意,料想黄蓉知道郭芙莽

    撞,才将幼女掷给自己,当即伸掌在婴儿口上轻按,阻住她哭出声来,大叫:“啊哟,小孩

    儿给这和尚弄死了。”

    慈恩面如死灰,霎时之间大彻大悟,向一灯合十躬身,说道:“多谢和尚点化!”一灯

    还了一礼,道:“恭喜和尚终证大道!”两人相对一笑,慈恩扬长而出。裘千尺急叫:“二

    哥,二哥,你回来!”慈恩回过头来,说道:“你叫我回来,我却叫你回来呢!”说罢大袖

    一挥,飘然出了大厅。一灯喜容满脸,说道:“好,好,好!”退到厅角,低首垂眉,再不

    言语。

    黄蓉挽了头发,从耶律齐手中抱过郭襄。郭芙见母亲如常,妹子无恙,又惊又喜,扑到

    母亲的怀里,说道:“妈,我还道你当真发了疯呢!”黄蓉走到一灯身前,行下礼去,说

    道:“侄女逼于无奈,提及旧事,还请大师见谅。”一灯微笑道:“蓉儿,蓉儿,真乃女中

    诸葛也!”厅中诸人之中,只有武三通隐约知道一些旧事,余人均是相顾茫然。

    裘千尺见事情演变到这步田地,望着兄长的背影终于在屏门外隐没,料想此生再无相见

    之日,胸口不禁一酸,体味他“你叫我回来,我却叫你回来呢”那句话,似乎是劝自己悬崖

    勒马,回头是岸,心中隐隐感到一阵惆怅,一阵悔意;但这悔意一瞬即逝,随即傲然说道:

    “各位在此稍待,老婆子失陪了。”黄蓉道:“且慢!我们今日造访,乃是为求绝情丹而

    来……”裘千尺向身旁随侍的众人一点头。众弟子齐声唿哨,每处门口都拥出四名绿衣弟

    子,高举装满利刃的渔网,拦住去路。四名侍女抬起裘千尺的坐椅,退入内堂。

    黄蓉、武三通、耶律齐等见到渔网阵的声势,心下暗惊,均想:“这渔网阵好不厉害,

    不知如何方能破得?”便这么迟疑,大厅前门后门一齐轧轧关上,众绿衣弟子缩身退出。武

    氏兄弟仗剑外冲,砰的一声,两兄弟的双剑夹在门缝之中,登时折断,看来大门竟是钢铁所

    铸。黄蓉低声道:“不须惊惶!出厅不准,但咱们得想个法儿,如何破那带刀渔网,如何盗

    药救人。”

    公孙绿萼随着母亲进了内堂,问道:“妈,怎么办?”裘千尺见兄长已去,对方好手云

    集,知道此事甚为棘手,但杀兄大仇人既然到来,决不能就此屈服,好言善罢,微一沉吟,

    说道:“你去瞧瞧,杨过和那三个女子在干甚么?”此言正合绿萼心意,她点头答应,向

    “火浣室”而去。

    行到半路,听到前面有人说话,正是杨过的声音,接着小龙女回答了一句,好似说到

    “公孙姑娘”四字。这时天已全黑,绿萼往道旁柳树丛中一闪,心道:“不知她在说我些甚

    么?”放轻脚步,悄悄走近,见杨过和小龙女并肩站立,听杨过道:“你说此事全仗公孙姑

    娘从中周旋,委实不错。但愿神僧早日醒转,大家释仇解怨,邪毒尽除,岂不是妙?……啊

    哟!”这“啊哟”一声惊呼突如其来,绿萼吓了一跳,不知杨过蓦地里遇上了甚么怪事。

    她心中关切,情不自禁的探头张望,朦胧中只见杨过摔倒在地,小龙女低声道:“是情

    花之毒发作了吗?”杨过只是呻吟:“嗯……嗯。”竟痛得牙关难开。绿萼大是怜惜,心

    想:“他已服了半枚丹药,再服半枚,情花之毒便解。这半枚灵丹,说甚么也得去向妈妈要

    来。”

    过了片刻,杨过站起身来,吁了一口长气。小龙女道:“你每次发作相距越来越近,更

    是一次比一次厉害。那神僧尚须一日方能醒转,便算他能配解药,也未必……也未必……你

    这番苦楚,可也难受得很啊。”她本想说“也未必来得及”,但终于改了口。杨过苦笑道:

    “这位公孙老太太性子执拗至极,她的解药又藏得隐秘异常,若非她自愿给我,否则便是将

    谷中老幼尽数杀了,钢刀架在她颈中,也是决计不肯拿出来的。”小龙女道:“我倒是有个

    法子。”杨过早猜到她的心意,说道:“龙儿,你再也休提此言。你我夫妻情深爱笃,若能

    白头偕老,自然谢天谢地,如有不测,那也是命数使然。咱两人之间决不容有第三人拦

    入。”小龙女呜咽道:“那公孙姑娘……我瞧她人很好啊,你便听了我的话罢。”

    绿萼心中大震,知道小龙女在劝杨过娶了自己,以便求药活命。只听杨过朗声一笑,

    道:“公孙姑娘自然是好。其实天下好女子难道少了?那程英程姑娘,陆无双陆姑娘,也是

    重情笃意之人。只是你我既然两心如一,怎容另有他念?你再设身处地想想,若有一个男人

    能解你体内剧毒,却要你委身以事,你肯不肯啊?”小龙女道:“我是女子,自作别论。”

    杨过笑道:“旁人重男轻女,我杨过却是重女轻男……”说到此处,忽听得树丛后簌的一声

    响,杨过问道:“是谁?”

    绿萼只道被他发觉了踪迹,正要应声,忽听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傻蛋,是我!”只见

    陆无双和程英从树丛后的小路上转了出来。绿萼乘机悄悄退开,心中思潮起伏不定:“别说

    和龙姑娘相比,便是这程、陆二位姑娘,她们的品貌武功,过去和他的交情,又岂是我所能

    及?”她自见杨过,便不由自主的对他一往情深,先前固已知他对小龙女情义深重,但内心

    隐隐存了二女共事一夫的念头,此刻听了这番话,更知相思成空,已成定局。她自幼便郁郁

    寡欢,今日万念俱灰,决意不想活了,漫步向西走去。

    她神不守舍,信步所至,浑不知身在何处,心中一个声音只是说:“我不想活了,我不

    想活了!”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山石彼端忽然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绿萼一凝神间,不禁微微一

    惊,原来神魂颠倒的乱走,竟已到了谷西自来极少人行之处,抬头见一座山峰冲天而起,正

    是绝险之地的绝情峰。

    这山峰峰腰处有一处山崖,不知若干年代之前有人在崖上刻了“断肠崖”三字,自此而

    上,数十丈光溜溜的寸草不生,终年云雾环绕,天风猛烈,便飞鸟也甚难在峰顶停足。山崖

    下临深渊,自渊口下望,黑黝黝的深不见底。“断肠崖”前后风景清幽,只因地势实在太

    险,山石滑溜溜,极易掉入深渊,谷居民相戒裹足,便是身负武功的众绿衣弟子也轻易不敢

    来此,却不知是谁在此说话。

    公孙绿萼本来除死以外已无别念,这时却起了好奇之心,于是隐身山石之后侧耳倾听,

    一听之下,心中怦的一跳,原来说话之人竟是父亲。她父亲虽然对不起母亲,对她也是冷酷

    无情,但母亲以枣核钉射瞎了他一目,又将他逐出绝情谷,绿萼念起父女之情,时时牵挂,

    此刻忽又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才知他并未离开绝情谷,却躲在这人迹罕至之处,想来身子

    也无大碍,登时心下暗喜。

    只听他说道:“你遍体鳞伤,我损却一目,都是因为杨过这小贼而起,咱俩不但敌忾同

    仇,也是同病相怜。”说着笑了起来,对方却不回答。绿萼颇感奇怪,暗想父亲是在跟谁说

    话啊?听他语气微带轻薄之意,难道对方是个女子么?

    只听得公孙止又道:“咱们在这人迹罕至的所在相逢,可说是天意,当真是有缘千里来

    相会。”一个女人“呸”的一声,嗔道:“我全身为情花刺伤,你半点也没放在心上,尽说

    此疯话,拿人取笑。”绿萼心道:“啊,原来是今日闯进谷来的李莫愁。”只听公孙止忙

    道:“不,不,我怎不放在心上?自然要尽力设法。你身上痛,我心里更痛。”

    与公孙止说话的正是李莫愁。她遍身为情花所刺,中毒着实不轻,幸好她满腔愤怒憎

    恨,怨天尤人,不动男女之情,身上倒无多在痛楚。但知花毒厉害,亟于寻觅解药,谷中道

    路错综,乱走乱撞,竟到了断肠崖前。公孙止却在此已久,他有意来此僻静之处,以便避过

    谷诸人,然后俟相害死裘千尺,重夺谷主之位。两人曾交过手,都知对方武功了得,见面后

    均想:“我正有事于谷中,何不倚凶为助?”三言两语,竟尔说得甚是投契。

    公孙止于当年所恋婢女柔儿死后,专心练武,女色看得甚淡,但自欲娶小龙女而不可

    得,抑制已久的情欲突然如堤防溃决,不可收拾。以他堂堂武学大豪的身份竟致出手去强夺

    完颜萍,已与江湖上下三滥行径无异,此时与李莫愁邂逅相遇,见她容貌端丽,心中又即动

    念:“杀了裘千尺那恶妇后,不如便娶这道姑为妻,她容貌武功,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正可

    和我相配。”那知李莫愁心地狠毒,用情却是极专,她一生恶孽,便是因“情”之一字而

    来,这时听公孙止言语越来越不庄重,心下如何不恼?但为求花毒的解药,只得稍假辞色,

    敷衍对答。

    公孙止道:“我是本谷的谷主,这情花解药的配制之法,天下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知

    晓,只是配制费时,远水救不得近火,好在谷中尚余一枚,在那恶妇人手中。咱们只须除灭

    了她,那便甚么都是你的了。”最后一句话意存双关,意思说不但给你解药,这绝情谷的主

    妇之位也都属你。天下只他一人知晓解药制法,这话原本不假,情花在谷中生长已久,公孙

    止上代的祖先损伤了不少人命,才试出解药的配制之方,为了情花有阻拦外人入谷之功,因

    此并不殳除,而解药的方子也是父子相传,不入旁人之手。虽是裘千尺,也只道解药是上代

    遗存,方子已然失传。但裘千尺那枚解药现下只剩半枚,公孙止却不知悉。

    李莫愁沉吟道:“既是如此,你先头岂非白说?解药在尊夫人手中,而尊夫人又与你反

    目成仇,便算杀她不难,解药却如何能够到手?”公孙止踌躇未答,过了半晌,说道:“李

    道友,你我一见投缘,我纵死亦不足惜。”李莫愁淡淡的道:“这个可不敢当。”公孙止

    道:“我有一计,能从恶好手中夺得灵丹,但盼你答应我一件事。”李莫愁勃然道:“我一

    生闯荡江湖,独来独往,从不受人要挟。解药你肯给便给,不肯便索罢休。我李莫愁岂是哀

    怜乞命之辈?”

    公孙止武功虽然甚强,但一生僻处幽谷,便是江湖上最厉害的人物也均不知,纵然略有

    所闻,也是得自数十年前裘千尺的转述。近十年来赤练仙子李莫愁声名响亮,武林中无人不

    知她貌似桃李,心若蛇蝎,这公孙止却懵懵懂懂的一无所悉,听她这几句话说得甚有气派,

    只有更喜,忙道:“你错会我的意思了。我但盼能为你稍尽绵薄,欢喜还来不及,岂有要挟

    之意?只是要夺那绝情丹到手,势不免伤了我的亲手女儿的性命,因之我说得不甚妥善,也

    是有的。你千万不可介意。”

    公孙绿萼隐身大石之后,听到“势不免伤了我亲生女儿的性命”这句话,不由得全身一

    震。

    李莫愁也感诧异,问道:“解药是在令爱手中么?”公孙止道:“不是的,我跟你实说

    了罢!那恶妇性情固执暴戾之极,解药必是藏在隐秘无比的处所,强逼要她献出,势所不

    能,只有出之诱取一途。”李莫愁点头道:“确是如此。”公孙止道:“这恶妇对人人均无

    情义,心肠狠毒,无所不至,惟有对她的亲生女儿却十分爱惜。咱们瞧准了这点,由我去将

    女儿绿萼诱来,你出手擒她,将她掷在花丛中。这么一来,那恶妇不得不取出绝情丹来救治

    女儿。咱们俟机劫夺,便能成功。只可惜这绝情丹世间唯存一枚,既给了你,我那女儿的小

    命便保不住了。”李莫愁沉吟道:“咱们也不必用真的情花来刺伤令爱,只消假意做作,让

    她似乎中毒,那便可夺丹,又能保全令爱。”公孙止叹道:“那恶妇十分精明,我女儿倘若

    只中假毒,焉能瞒得过她?”说到这里,忽然声音呜咽,似乎动了真情。李莫愁道:“为了

    救我性命,却须伤害令爱,我心何忍?看来你原也舍她不得,此事便作罢休。”公孙止忙

    道:“不,不!我虽舍她不得,可更加舍你不得。”李莫愁默然,心想除此而外,确也更无

    别法。公孙止道:“咱们在此稍待,过了夜半,我便去叫女儿出来,凭她千伶百俐,也决想

    不到她爹爹有此计谋。”

    两人如此对答,每一句话绿萼都听得清清楚楚,越想越是害怕。那日公孙止将她和杨过

    驱入鳄鱼潭,她已知父亲绝无半点父女之情,但当时还可说是出于一时之愤,今日竟然如此

    处心积虑,要害死亲生女儿来讨好一个初识一面的女子,心肠狠毒,真是有甚于豺狼虎豹。

    她本来不想活了,然而听到二人如此安排毒计图谋自己,却不由得要设法逃开,好在四下里

    山石嶙峋,树木茂密,隐蔽之处甚多,于是轻轻向后退出一步,隔了片刻,又退出一步,直

    退至数十丈外,才转身快步走开。

    她走了半个时辰,离绝情谷已远,知道父亲不久便要前来相诱,连卧房也不敢回去,凄

    凄凉凉的坐在一块岩石之上,寒风侵肌,冷月无情,只觉世间实无可恋,喃喃自语:“我本

    就不想活了,爹爹你又何必设这毒计来害我?你要害死我,尽管来害罢。真是奇怪,我又何

    必逃?”

    突然之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射进了心里:“爹爹有心狠毒,此计果然大妙。反正我要

    自尽,何不有此计向妈妈骗取灵丹,去救了杨大哥的性命?你夫妻团圆,总不免要感激我这

    一心一意待他的苦命姑娘。”想到此处,又是欣喜,又是伤心,精神却为之一振,四下一

    看,瞧清了身在何处,举步走进母亲的卧房。

    她经过情花树丛之时,折了两条花枝,提在手中,走到母亲房外,低声叫道:“妈,你

    睡着了么?”裘千尺在房中应道:“萼儿,有甚么事?”绿萼叫道:“妈,妈!我给情花刺

    伤了。”说着张臂便往情花枝上用力一抱。

    花枝上上千百根小刺同时刺入她身体。她自幼便受谆谆告诫,决不能为花刺刺伤,幼时

    因无体内情欲诱引,偶尔被小刺刺中,亦无大碍,后来年纪渐大,旁人的告诫也越加郑重。

    十余年来小心趋避之物,想不到今日自行引刺入体,心中这番痛楚却更深了一层。她咬紧牙

    关,又叫了几声:“妈!”

    裘千尺听到呼声有异,吃了一惊,忙命侍女开门,扶绿萼进来。绿萼叫道:“我身上有

    情花花刺,你们不可近前。”两名侍女骇然变色,大开房门,让绿萼自行走进,那敢碰她身

    子?

    裘千尺见女儿脸色惨白,身子颤抖,两枝情花的花枝挂在胸前,忙问:“你怎么了,怎

    么了?”绿萼叫道:“是爹爹,是爹爹!”她怕母亲的目光厉害,低下头不敢望她。裘千尺

    怒道:“你还叫他爹爹?那老贼怎么了?”绿萼道:“他……他……”裘千尺道:“你抬起

    头了,让我瞧瞧。”绿萼一抬头,遇到母亲一对凛凛生威的眸子,不禁批了个寒战,说道:

    “他……他和今日进谷来的那个美貌道姑,在断肠崖前鬼鬼祟祟的说话,我躲在大石后面,

    想听他说些甚么……”这几句话半点不假,此后却非捏造谎言不可,绿萼只怕给母亲瞧出破

    绽,说到这里,又低下头来。

    裘千尺道:“他两个说些甚么?”绿萼道:“说甚么同病相怜,甚么有缘千里来相会。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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