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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3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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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不甚坚稳,江南六怪旁观者清,早已看出他的弱点所在,他被郭靖一轮急攻,不住倒退。

    郭靖乘胜直上,眼见敌人一个踉跄,似在地下绊了一下,当下一个连环鸳鸯腿,双足齐飞。

    哪知敌人这一下正是诱敌之计,韩宝驹与韩小莹同声呼叫:“留神!”郭靖毕竟欠了经验,

    也不知该当如何留神才是,右足刚踢出,已被敌人抓住。那少年道士乘着他踢来之势,挥手

    向外送出。郭靖身不由主,一个筋斗翻跌下来,蓬的一声,背部着地,撞得好不疼痛。他一

    个“鲤鱼打挺”,立即翻身跃起,待要上前再斗,只见六位师父已把那少年道士团团围住。

    那道士既不抵御,也不作势突围,双手相拱,朗声说道:“弟子尹志平,奉师尊长春子丘道

    长差遣,谨向各位师父请安问好。”说着恭恭敬敬的磕下头去。

    江南六怪听说这人是丘处机差来,都感诧异,但恐有诈,却不伸手相扶。尹志平站起身

    来,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双手呈给朱聪。柯恶镇听得巡逻的蒙古兵逐渐走近,道:“咱们

    进里面说话。”尹志平跟着六怪走进蒙古包内。全金发点亮了羊脂蜡烛。这蒙古包是五怪共

    居之所,韩小莹则与单身的蒙古妇女另行居住。尹志平见包内陈设简陋,想见六怪平日生活

    清苦,躬身说道:“各位前辈辛劳了这些年,家师感激无已,特命弟子先来向各位拜谢。”

    柯镇恶哼了一声,心想:“你来此若是好意,为何将靖儿跌一个筋斗?岂不是在比武之前,

    先杀了我们一个下马威?”这时朱聪已揭开信封,抽出信笺,朗声读了出来:“全真教下弟

    子丘处机沐手稽首,谨拜上江南六侠柯公、朱公、韩公、南公、全公、韩女侠尊前:江南一

    别,忽忽十有六载。七侠千金一诺,间关万里,云天高义,海内同钦,识与不识,皆相顾击

    掌而言曰:不意古人仁侠之风,复见之于今日也。”柯镇恶听到这里,皱着的眉头稍稍舒

    展。朱聪接着读道:“张公仙逝漠北,尤足令人扼腕长叹,耿耿之怀,无日或忘。贫道仗诸

    侠之福,幸不辱命,杨君子嗣,亦已于九年之前访得矣。”五怪听到这里,同时“啊”了一

    声。他们早知丘处机了得,他全真教门人弟子又遍于天下,料想那杨铁心的子嗣必能找到,

    是以对嘉兴比武之约念兹在兹,无日不忘,然而寻访一个不知下落之女子的遗腹子息,究是

    十分渺茫之事,生下的是男是女,更是全凭天意,若是女子,武功终究有限,这时听到信中

    说已将孩子找到,心头都不禁一震。六人一直未将此事对郭靖母子说起。朱聪望了郭靖一

    眼,见他并无异色,又读下去:

    “二载之后,江南花盛草长之日,当与诸公置酒高会醉仙楼头也。人生如露,大梦一十

    八年,天下豪杰岂不笑我辈痴绝耶?”读到这里,就住了口。

    韩宝驹道:“底下怎么说?”朱聪道:“信完了。确是他的笔迹。”当日酒楼赌技,朱

    聪曾在丘处机衣袋中偷到一张诗笺,是以认得他的笔迹。柯镇恶沉吟道:“那姓杨的孩子是

    男孩?他叫杨康?”尹志平道:“是。”柯镇恶道:“那么他是你师弟了?”尹志平道:

    “是我师兄。弟子虽然年长一岁,但杨师哥入门比弟子早了两年。”江南六怪适才见了他的

    功夫,郭靖实非对手,师弟已是如此,他师兄当然是更加了得,这一来身上都不免凉了半

    截,而自己的行踪丘处机知道得一清二楚,张阿生的逝世他也已知晓,更感到己方已全处下

    风。

    柯镇恶冷冷的道:“适才你与他过招,是试他本事来着?”尹志平听他语气甚恶,心中

    颇为惶恐,忙道:“弟子不敢!”柯镇恶道:“你去对你师父说,江南六怪虽然不济,醉仙

    楼之会决不失约,叫你师父放心吧。我们也不写回信啦!”尹志平听了这几句话,答应又不

    是,不答应又不是,十分尴尬。他奉师命北上投书,丘处机确是叫他设法查察一下郭靖的为

    人与武功。长春子关心故人之子,原是一片好意,但尹志平少年好事,到了蒙古斡难河畔之

    后,不即求见六怪,却在半夜里先与郭靖交一交手。这时见六怪神情不善,心生惧意,不敢

    多耽,向各人行了个礼,说道:“弟子告辞了。”柯镇恶送到蒙古包口,尹志平又行了一

    礼。柯镇恶厉声道:“你也翻个筋斗吧!”左手倏地伸出,抓住了他胸口衣襟。尹志平大

    惊,双手猛力向上一格,想要掠开柯镇恶的手臂,岂知他不格倒也罢了,只不过跌一个筋

    斗,这一还手,更触柯镇恶之怒。他左臂一沉,将尹志平全身提起,扬声吐气,“嘿”的一

    声,将这小道士重重摔在地下。尹志平跌得背上疼痛如裂,过了一会才慢慢挣扎起来,一跛

    一拐的走了。韩宝驹道:“小道士无礼,大哥教训得好。”柯镇恶默然不语,过了良久,长

    长叹了一口气。五怪人同此心,但各黯然。南希仁忽道:“打不过,也要打!”韩小莹道:

    “四哥说得是。咱们七人结义,同闯江湖以来,不知经过了多少艰险,江南七怪可从来没有

    退缩过。”柯镇恶点点头,对郭靖道:“回去睡吧,明儿咱们再加把劲。”

    自此之后,六怪授艺更加督得严了。可是不论读书学武,以至弹琴弈棋诸般技艺,若是

    极盼速成,戮力以赴,有时反而窒滞良多,停顿不前。六怪望徒艺成心切,督责綦严,而郭

    靖又绝非聪明颖悟之人,较之常人实更蠢钝了三分,他心里一吓,更是慌了手脚。自小通士

    尹志平夜访之后,三月来竟是进步极少,倒反似退步了,正合了“欲速则不达”、“贪多嚼

    不烂”的道理。江南六怪各有不凡艺业,每人都是下了长期苦功,方有这等成就,要郭靖在

    数年间尽数领悟练成,就算聪明绝顶之人尚且难能,何况他连中人之资都还够不上呢。江南

    六怪本也知道若凭郭靖的资质,最多只能单练韩宝驹或南希仁一人的武功,二三十年苦练下

    来,或能有韩南二人的一半成就。张阿生若是不死,郭靖学他的质朴功夫最是对路。但六怪

    一意要胜过丘处机,明知“既学众家,不如专精一艺”的道理,总不肯空有一身武功,却眼

    睁睁的袖手旁观,不传给这傻徒儿。这十六年来,朱聪不断追忆昔日醉仙楼和法华寺中动手

    的情景,丘处机的一招一式,在他心中尽皆清晰异常,尤胜当时所见。但要在他武功中寻找

    甚么破绽与可乘之机,实非已之所能,有时竟会想到:“只有铜尸铁尸,或能胜得过这牛鼻

    子。”这天清晨,韩小莹教了他越女剑法中的两招。那招“枝击白猿”要跃身半空连挽两个

    平花,然后回剑下击。郭靖多扎了下盘功夫,纵跃不够轻灵,在半空只挽到一个半平花,便

    已落下地来,连试了七八次,始终差了半个平花。韩小莹心头火起,勉强克制脾气,教他如

    何足尖使力,如何腰腿用劲,哪知待得他纵跃够高了,却忘了剑挽平花,一连几次都是如

    此。韩小莹思想自己七人为他在漠北苦寒之地挨了十多年,五哥张阿生更葬身异域,教来教

    去,却教出如此一个蠢材来,五哥的一条性命,七人的连年辛苦,竟全都是白送了,心中一

    阵悲苦,眼泪夺眶而出,把长剑往地上一掷,掩面而走。郭靖追了几步没追上,呆呆的站在

    当地,心中难过之极。他感念师恩如山,只盼练武有成,以慰师心,可是自己尽管苦练,总

    是不成,实不知如何是好。

    正自怔怔出神,突然听到华筝的声音在后叫道:“郭靖,快来,快来!”郭靖回过头

    来,见她骑在匹青骢马上,一脸焦虑与兴奋的神色。郭靖道:“怎么?”华筝道:“快来看

    啊,好多大雕打架。”郭靖道:“我在练武呢。”华筝笑道:“练不好,又给师父骂了是不

    是?”郭靖点了点头。华筝道:“那些大雕打得真厉害呢,快去瞧。”

    郭靖少年心情,跃跃欲动,但想到七师父刚才的神情,垂头丧气的道:“我不去。”华

    筝急道:“我自己不瞧,赶着来叫你。你不去,以后别理我!“郭靖道:“你快去看吧,回

    头你说给我听也是一样。”华筝跳下马背,撅起小嘴,说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也不知

    道是黑雕打胜呢,还是白雕胜。”郭靖道:“就是悬崖上那对大白雕和人打架吗?“华筝

    道:“是啊,黑雕很多,但白雕厉害得很,已啄死了三四头黑雕……”悬崖上住有一对白

    雕,身形奇巨,比之常雕大出倍许,实是异种。雕羽白色本已稀有,而雕身如此庞大,蒙古

    族中纵是年老之人,也说从所未见,都说是一对“神鸟”,愚鲁妇人竟有向之膜拜的。郭靖

    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牵了华筝的手,一跃上马,两人共乘一骑,驰到悬崖之下。果见

    有十七八头黑雕围攻那对白雕,双方互啄,只打得毛羽纷飞。白雕身形既大,嘴爪又极厉

    害,一头黑雕闪避稍慢,被一头白雕在头顶正中一啄,立即毙命,从半空中翻将下来,落在

    华筝马前。余下黑雕四散逃开,但随即又飞回围攻白雕。

    又斗一阵,草原上的蒙古男女都赶来观战,悬崖下围聚了六七百人,纷纷指点议论。铁

    木真得报,也带了窝阔台和拖雷驰到,看得很有兴味。

    郭靖与拖雷、华筝常在悬崖下游玩,几乎日日见到这对白雕飞来飞去,有时观看双雕捕

    捉鸟兽为食,有时将大块牛羊肉拖上空中,白雕飞下接去,百不失一,是以对之已生感情,

    又见白雕以寡敌众,三个人不住口的为白雕呐喊助威:“白雕啄啊,左边敌人来啦,快转

    身,好好,追上去,追上去!”酣斗良久,黑雕又死了两头,两头白雕身上也伤痕累累,白

    羽上染满了鲜血。一头身形特大的黑雕忽然高叫几声,十多头黑雕转身逃去,没入云中,尚

    有四头黑雕兀自苦斗。众人见白雕获胜,都欢呼起来。过了一会,又有三头黑雕也掉头急向

    东方飞逃,一头白雕不舍,随后赶去,片刻间都已飞得影踪不见。只剩下一头黑雕,高低逃

    窜,被余下那头白雕逼得狼狈不堪。眼见那黑雕难逃性命,忽然空中怪声急唳,十多头黑雕

    从云中猛扑下来,齐向白雕啄去。铁木真大声喝彩:“好兵法!”这时白雕落单,不敌十多

    头黑雕的围攻,虽然又啄死了一头黑雕,终于身受重伤,堕在崖上,众黑雕扑上去乱抓乱

    啄。郭靖与拖雷、华筝都十分着急,华筝甚至哭了出来,连叫:“爹爹,快射黑雕。”铁木

    真却只是想着黑雕出奇制胜的道理,对窝阔台与拖雷道:“黑雕打了胜仗,这是很高明的用

    兵之道,你们要记住了。”两人点头答应。众黑雕啄死了白雕,又向悬崖的一个洞中扑去,

    只见洞中伸出了两只小白雕的头来,眼见立时要给黑雕啄死。华筝大叫:“爹爹,你还不

    射?”又叫:“郭靖,郭靖,你瞧,白雕生了一对小雕儿,咱们怎地不知道?啊哟。爹爹,

    你快射死黑雕!”铁木真微微一笑,弯硬弓,搭铁箭,嗖的一声,飞箭如电,正穿入一头黑

    雕的身中,众人齐声喝彩。铁木真把弓箭交给窝阔台道:“你来射。”窝阔台一箭也射死了

    一头。待拖雷又射中一头时,众黑雕见势头不对,纷纷飞逃。蒙古诸将也都弯弓相射,但众

    黑雕振翅高飞之后,就极难射落,强弩之末劲力已衰,未能触及雕身便已掉下。铁木真叫

    道:“射中的有赏。”神箭手哲别有意要郭靖一显身手,拿起自己的强弓硬弩,交在郭靖手

    里,低声道:“跪下,射项颈。”

    郭靖接过弓箭,右膝跪地,左手稳稳托住铁弓,更无丝毫颤动,右手运劲,将一张二百

    来斤的硬弓拉了开来。他跟江南六怪练了十年武艺,上乘武功虽然未窥堂奥,但双臂之劲,

    眼力之准,却已非比寻常,眼见两头黑雕比翼从左首飞过,左臂微挪,瞄准了黑雕项颈,右

    手五指松开,正是:弓弯有若满月,箭去恰如流星。黑雕待要闪避,箭杆已从颈对穿而过。

    这一箭劲力未衰,接着又射进了第二头黑雕腹内,一箭贯着双雕,自空急堕。众人齐声喝

    彩。余下的黑雕再也不敢停留,四散高飞而逃。华筝对郭靖悄声道:“把双雕献给我爹

    爹。”郭靖依言捧起双雕,奔到铁木真马前,一膝半跪,高举过顶。铁木真生平最爱的是良

    将勇士,见郭靖一箭力贯双雕,心中甚喜。要知北国大雕非比寻常,双翅展开来足有一丈多

    长,羽毛坚硬如铁,扑击而下,能把整头小马大羊攫到空中,端的厉害之极,连虎豹遇到大

    雕时也要迅速躲避。一箭双雕,殊属难能。铁木真命亲兵收起双雕,笑道:“好孩子,你的

    箭法好得很啊!”郭靖不掩哲别之功,道:“是哲别师父教我的。”铁木真笑道:“师父是

    哲别,徒弟也是哲别。”在蒙古语中,哲别是神箭手之意。拖雷相帮义弟,对铁木真道:

    “爹爹,你说射中的有赏。我安答一箭双雕,你赏甚么给他?”铁木真道:“赏甚么都

    行。”问郭靖道:“你要甚么?”拖雷喜道:“真的赏甚么都行?”铁木真笑道:“难道我

    还能欺骗孩子?”

    郭靖这些年来依铁木真而居。诸将都喜他朴实和善,并不因他是汉人而有所歧视,这时

    见大汗神色甚喜,大家望着郭靖,都盼他能得到重赏。

    郭靖道:“大汗待我这么好,我妈妈甚么都有了,不用再给我啦。”铁木真笑道:“你

    这孩子倒有孝心,总是先记着妈妈。那么你自己要甚么?随便说罢,不用怕。”郭靖微一沉

    吟,双膝跪在铁木真马前,道:“我自己不要甚么,我是代别人求大汗一件事。”铁木真

    道:“甚么?”郭靖道:“王罕的孙子都史又恶又坏,华筝嫁给他后一定要吃苦。求求大汗

    别把华筝许配给他。”

    铁木真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真是孩子话,那怎么成?好罢,我赏你一件宝

    物。”从腰间解下一口短刀,递给郭靖。蒙古诸将啧啧称赏,好生艳羡,原来这是铁木真十

    分宝爱的佩刀,曾用以杀敌无数,若不是先前把话说得满了,决不能轻易解赐。郭靖谢了

    赏,接过短刀。这口刀他也时时见到铁木真佩在腰间,这时拿在手中细看,见刀鞘是黄金所

    铸,刀柄尽头处铸了一个黄金的虎头,狰狞生威。铁木真道:“你用我金刀,替我杀敌。”

    郭靖应道:“是。”

    华筝忽然失声而哭,跃上马背,疾驰而去。铁木真心肠如铁,但见女儿这样难过,也不

    禁心中一软,微微叹了口气,掉马回营。蒙古众王子诸将跟随在后。

    郭靖见众人去尽,将短刀拔出鞘来,只觉寒气逼人,刃锋上隐隐有血光之印,知道这口

    刀已不知杀过多少人了。刀锋虽短,但刀身厚重,甚是威猛。

    把玩了一会,将刀鞘穿入腰带之中,拔出长剑,又练起越女剑法来,练了半天,那一招

    “枝击白猿”仍是练不成,不是跃得太低,便是来不及挽足平花。他心里一躁,沉不住气,

    反而越来越糟,只练得满头大汗。忽听马蹄声响,华筝又驰马而来。她驰到近处,翻身下

    马,横卧在草地之上,一手支头,瞧着郭靖练剑,见他神情辛苦,叫道:“别练了,息一忽

    儿吧。”郭靖道:“你别来吵我,我没功夫陪你说话。”华筝就不言语了,笑吟吟的望着

    他,过了一会,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手帕,打了两个结,向他抛掷过去,叫道:“擦擦汗

    吧。”郭靖嗯了一声,却不去接,任由手帕落地,仍是练剑。华筝道:“刚才你求恳爹爹,

    别让我嫁给都史,那为甚么?”郭靖道:“都史很坏,从前放豹子要吃你哥哥拖雷。你嫁了

    给他,他说不定会打你的。”华筝微笑道:“他如打我,你来帮我啊。”郭靖一呆,道:

    “那……那怎么成?”华筝凝视着他,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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