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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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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身子便如木桩般猛然钉住,毫不摇晃。叫道:“二师哥,小弟得罪!”叫声未歇,归辛

    树左掌已到身前。袁承志这次有了提防,左肩微侧,来掌打空,正是今日学会的“神行百

    变”身法。归辛树适才跟他一带一推,已察觉他内劲全是本门混元功,招式可以偷学,内力

    却须亲传,只这一推之间,便知他确是师父新收的小徒弟。第二招出手如电,眼见一掌便可

    打到他肩头,生怕打伤了他,师父脸上须不好看,手掌将到时潜力斜回,只使了三成力,哪

    知道对方滑溜异常,在间不容发之际竟尔躲开,不觉也是一惊,喝道:“好快的身法!”拳

    随声落,呼呼数招。他拳法与归二娘一模一样,但功力之纯,收发之速,实已臻炉火纯青之

    境,袁承志既惊且佩,心想怪不得二师哥享名如此之盛,他几个徒儿出来,武林中一般好手

    都对之恭敬异常,原来他手下也当真了得。这时哪里还敢有丝毫怠忽?“神行百变”的身法

    初学乍练,尚颇生疏,对付归二娘绰绰有余,用来与二师哥过招只怕躲不过他的十拳,于是

    也展开师门所授绝艺,以破玉拳法招架。

    二人拳法相同,诸般变化均是了然于胸,越打越快,意到即收,未沾先止,可说是熟极

    而流。袁承志心想:“我在华山跟师父拆招,也不过如此。”但与师父拆招,明知并无凶

    险,二师哥却是拳掌沉重,万万受不得他一招,虽知青青命在顷刻,竟无余暇去瞧她一眼,

    霎时之间,背上冷汗直淋。他急欲去救青青,出招竭尽全力,更不留情,心想:“青弟若是

    丧命,就算你是师哥,我也杀了你!”

    这边孙仲君见袁承志被师父绊住,心中大喜,剑法更见凌厉。刘培生与梅剑和同时叫

    道:“师妹不可伤人……”叫声未歇,孙仲君挺剑猛向青青胸口刺到。青青难以闪避,急向

    后仰,打个滚逃开。孙仲君反剑横削,青青一低头,头巾登被削落,长发四散,下垂披脸。

    孙仲君见她原来是个女子,一呆之下,挺剑又刺。忽听得头顶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好狠

    的女娃子!”树顶一团黑影直扑下来,起脚将她长剑踢飞。孙仲君大吃一惊,退了两步,月

    光下见那人道装打扮,须眉俱白,挡在青青身前。她与梅、刘二人不知这老道是谁,归二娘

    却认得他是师父的好友木桑道人,便即过来见礼。木桑笑道:“别忙行礼,且瞧他哥儿俩练

    武。”归二娘回头看丈夫时,只见两条人影夹着呼呼风声,打得激烈异常。归辛树力大招

    沉,袁承志身手快捷。一个熟娴本门武功,一个兼收三家之长,当真各擅胜场,难分高下。

    袁承志初时挂念青青的安危,甚是焦急,待见木桑道人到来相救,这才全神与师兄拆解,招

    数中形同拚命的狠辣之劲,却也收了。两人越斗越紧,本门的伏虎掌、劈石拳、破玉拳、混

    元掌等等上乘功夫全都使上了。袁承志毕竟功力较浅,修习没归辛树之久,斗到近千招时,

    便渐落下风。归二娘见丈夫越来越是攻多守少,心中暗喜,但见袁承志本门功夫如此纯熟,

    也已毫不怀疑他确是师弟,于他拳术造诣之精,也不禁暗暗佩服。

    又拆得数十招,袁承志突然拳法一变,身形便如水蛇般游走不定。这是金蛇郎君手创的

    “金蛇游身拳”,系从水蛇在水中游动的身法中所悟出。不过这套掌法中所有阴毒击敌的招

    数,袁承志此时都舍弃不用,却加上“神行百变”轻功。但见他倏进倏退,忽东忽西,旁观

    各人眼都花了。归辛树拳法虽高,却也看不明白他的身法,竟无下手之处,不由得心下焦

    躁,寻思:“我号称神拳无敌,可是和这个小师弟已拆了一千招以上,兀自奈何他不得。我

    这个外号,可有点名不副实了。”袁承志横趋斜行,正自急绕圈子,归辛树忽地跳开,叫

    道:“且住!”袁承志疾忙站定,说道:“是!”心想:“他打我不到,双方就算平手。各

    人顾住面子,也就算了。”却见归辛树向空中一揖,说道:“师父,你老人家也来啦。”袁

    承志吃了一惊,只见一株大树上连续纵下四人,当先一人正是恩师穆人清。袁承志大喜,抢

    上拜倒,站起身来时,见师父身后是崔秋山和大师兄铜笔铁算盘黄真,最后一人竟是哑巴。

    袁承志忽遇恩师故人,欣喜异常,和哑巴打了几个手势,心想自己终究阅历太浅,只顾与二

    师哥过招,没留神四下情势,要是树上躲着的不是师父而是敌人,岂不是中了他人的暗算?

    二师哥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江湖上的大行家毕竟不同,不由得心中钦佩。穆人清摸摸袁

    承志的头顶,微笑道:“你大师哥说了你在浙江衢州的事,做得不错。”随即脸色一沉,

    道:“少年人为甚么不敬尊长,跟师哥、师嫂动起手来?”袁承志低头道:“是弟子不是,

    下次决计不敢啦。”走过去向归辛树夫妇连作了两个揖,说道:“小弟向师哥师嫂赔罪。”

    归二娘性子直爽,对穆人清道:“师父,你倒不必怪师弟动手,那是我们夫妇逼他的。

    我们怪他用别派武功,来折辱我们这几个不成器的徒弟。”说着向梅剑和等三人一指。穆人

    清道:“说到门户之见,我倒看得很淡。喂,剑和,过来,我问你,你袁师叔跟师兄动手,

    是他不好。你们三人却怎么又跟师叔过招了?咱们门中的尊卑之分,大家都不管了么?”梅

    剑和在师祖面前不敢隐瞒,便把闵子华寻仇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提到孙仲君断人臂膀之

    事,只说“跟焦公礼的一名徒弟动了手”,就此轻描淡写的一言带过。他言语中所着重的,

    却是袁承志踩断了归二娘赐给孙仲君的长剑。青青忍不住插口道:“这位飞天魔女孙仲君,

    好没来由的,一剑就把人家一条臂膀削了下来。那个人只不过奉了师父之命送封信来,是个

    老老实实的好人。袁大哥说,他华山派门人不能滥伤无辜,他既见到了,若是不管,要给师

    父责罚的,无可奈何,只得出头管上这桩事。他说无意中得罪了师哥、师嫂,心里难过得

    很,可又没有法子。”她知道袁承志不擅言辞,一切都代他说了。穆人清脸如严霜,问道:

    “真的么?”归氏夫妇不知此事,望着孙仲君。梅剑和低声道:“孙师妹当时认定他是坏

    人,是以手下没有容情,而今已很是后悔,请师祖饶恕。”穆人清大怒,喝道:“咱们华山

    派最大的戒律是不可滥伤无辜。辛树,你收这徒儿之时,有没教训过她?”归辛树从来没见

    过师父气得如此厉害,急忙跪倒,说道:“弟子失于教诲,是弟子不是。请师父息怒,弟子

    一定好好责罚她。”归二娘、梅、刘、孙四人忙都跟着跪在归辛树之后。穆人清怒气不息,

    骂袁承志道:“你见了这事,怎么折断了她的剑就算了事?怎么不把她的臂膀也砍下来?咱

    们不正自己门风,岂不被江湖上的朋友们耻笑?”

    袁承志跪下磕头,说道:“是,是,弟子处置得不对。”穆人清道:“这女娃儿,”说

    着向青青一指,对孙仲君道:“又犯了甚么十恶不赦的恶行,你却连使九下狠招杀着,非取

    她性命不可?你过来。”孙仲君吓得魂不附体,哪敢过去?伏在地下连连磕头,说道:“徒

    孙只道她是男人,是个轻薄之徒……”

    穆人清怒道:“你削下她帽子,已见到她是女子,却仍下毒手。再说,是男人就可滥杀

    吗?单凭你‘飞天魔女’这四字外号,就可想见你平素为人。你不过来吗?”归二娘知道师

    父要将她点成废人,卸去全身武功,只得磕头求道:“师父你老人家请息怒,弟子回去,一

    定将她重重责打。”穆人清道:“你砍下她的肩膀,明儿抬到焦家去求情赔罪。”归二娘不

    敢作声。袁承志道:“徒儿已向焦家赔过罪,又答应传授一门武功给那人,因此焦家这边是

    没事了。”穆人清哼了声,道:“木桑道兄幸亏不是外人,否则真叫他笑死啦。究竟是他聪

    明,吃了本门中不肖子弟的亏,一生不收徒弟,也免得丢脸呕气。都起来吧!”众人都站了

    起来。

    穆人清向孙仲君一瞪眼,孙仲君吓得又跪了下来。穆人清道:“拿剑过来。”孙仲君心

    中怦怦乱跳,只得双手捧剑过顶,献了上来。穆人清抓住剑柄,微微一抖,孙仲君只觉左手

    一痛,鲜血直流,原来一根小指已被削落。穆人清再将剑一抖,长剑断为两截,喝道:“从

    今而后,不许你再用剑。”孙仲君忍痛答道:“是。徒孙知错了。”她又羞又惊,流下泪

    来。归二娘撕下衣角,给她包裹伤处,低声道:“好啦,师祖不会再罚你啦。”梅剑和见师

    祖随手一抖,长剑立断,这才知袁承志接连震断他手中长剑,确是本门功夫,心想原来本门

    武术如此精妙,我只学得一点儿皮毛,便在外面耀武扬威,想起过去的狂妄傲慢,甚是惶恐

    惭愧,又怕师祖见责,不禁汗流浃背。穆人清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不言语,转头对袁承志

    道:“你答允传授人家功夫,可得好好的教。你教甚么呀?”袁承志脸上一红,道:“弟子

    未得师父允准,不敢将本门武功妄授别人,只想传他一套独臂刀法。那是弟子无意中学来的

    杂学。”穆人清道:“你的杂学也太多了一点呀,刚才见你和你二师哥过招,好似用上了木

    桑道长的‘神行百变’功夫。有这位棋友一力帮你,二师哥自然是奈何你不得了。”说罢呵

    呵大笑。木桑道人笑道:“承志,你敢不敢跟你师父撒谎?”袁承志道:“弟子不敢。”木

    桑道:“好,我问你,自从离开华山之后,我有没有亲手传授过你武功?听着,我有没亲手

    传授?”袁承志这才会意,木桑所以要青青转授,原来是怕师父及二师哥见怪,这位道长机

    灵多智,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于是答道:“自下华山之后,道长没亲手教过我武功,这次

    见面,就只下过两盘棋。”又想:“这话虽非谎言,毕竟用意在欺瞒师父,至少是存心取

    巧。但这时明言,二师哥必定会对道长见怪,待会背着二师哥,须得向师父禀明实情。”木

    桑笑道:“这就是了,你再跟师兄练过。我以前教过你的武功,一招都不许用。”袁承志

    道:“二师哥号称无敌神拳,果然名不虚传。弟子本已抵挡不住,只有躲闪避让,正要认

    输,请二师哥停手,哪知他已见到了师父。一过招,弟子就再没能顾到旁的地方。”穆人清

    笑道:“好啦,好啦。道长既然要你们练,献一下丑又怕怎的?”

    袁承志无奈,只得整一下衣襟,走近去向归辛树一揖,道:“请二师哥指教。”归辛树

    拱手道:“好说。”转头对穆人清道:“我们错了请师父指点。”两人重又放对。

    这一番比试,和刚才又不相同。归辛树在木桑道人、师父、大师兄及众徒弟之前哪能丢

    脸?只见他攻时迅如雷霆,守时凝若山岳,名家身手,果真不凡。袁承志也是有攻有守,所

    使的全是师门绝技,拆了一百余招,两人拳法中丝毫不见破绽。穆人清与木桑在一旁捻须微

    笑。木桑笑道:“真是明师门中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看了你这两位贤徒,我老道又有

    点眼红,后悔当年不好好教几个徒儿了。”说话之间,两人又拆了数十招。归辛树久斗不

    下,渐渐加重劲力,攻势顿骤。袁承志寻思,打到这时,我该当让他一招了。但归辛村招招

    厉害异常,只要招架不用全力,立即身受重伤,要让他一招,实是大大的难事,斗到分际,

    忽想:“听师父刚才语气,对我贪多务得,研习别派杂学,似乎不大赞可。先前我单使本门

    拳法,数百招后便居劣势,直至用上了木桑道长与金蛇郎君的功夫,才稍微占了一点上风,

    现下又单使本门武功,仍只能以下风之势打成平手,这岂不是说别派武功胜过本门功夫了?

    我得以别派武功输了给他。道长不许我用他所传的功夫,我便使金蛇郎君的武功。”当下拳

    招一变,使的是一套“金蛇擒鹤拳”。归辛树见招拆招,攻势丝毫不缓。袁承志突然连续四

    记怪招,归辛树吃了一惊,回拳自保。袁承志缓了一口气,运气于背。归辛村见他后心突然

    露出空隙,见虚即入,武家本性,当下毫不思索,一掌扑击对方背心。袁承志早已有备,身

    子向前一扑,跌出四五步,回身说道:“小弟输了。”归辛树一掌打出,便即懊悔,只怕师

    弟要受重伤,忙抢上去扶,哪知他茫然未觉,甚是惊疑。原来袁承志既已先运气于背,乘势

    前扑时再消去了对方大半掌力,又有木桑所赐的金丝背心保护,虽然背上一阵剧痛,却未受

    伤。

    袁承志回过身来,众人见他长衣后心裂成碎片,一阵风过去,衣片随风飞舞。青青极为

    关心,忙奔过来问道:“不碍事了吗?”袁承志道:“你放心。”

    穆人清向归辛树道:“你功夫确有精进,但这一招使得太狠,你知道么?”归辛树道:

    “是,袁师弟武功了得,弟子很是佩服。”穆人清道:“他本门功力是不及你精纯,还差着

    这么一大截。”顿了一顿,说道:“前些时候曾听人说,你们夫妇纵容徒弟,在外面招摇得

    很是厉害。我本来想你妻子虽然不大明白事理,你还不是那样的人,但瞧你刚才这样对付自

    己师弟,哼!”归辛树低下了头,道:“弟子知错了。”木桑道:“比武过招,下手谁也不

    能容情,反正承志又没受伤,你这老儿还说甚么的?”穆人清这才不言语了。

    归辛树夫妇成名已久,隐然是江南武林领袖,这次被师父当众责骂,虽因师恩深重,于

    师父并无怨怼之意,但对袁承志却更是怀愤。穆人清道:“闯王今秋要大举起事,你们招集

    门人,立即着手联络江南武林豪杰,一待闯王义旗南下,便即揭竿响应。”归辛树夫妇齐声

    应道:“是。”穆人清眼望归辛树,脸色渐转慈和,温言道:“辛树,你莫说我偏爱小徒

    弟。你年纪虽已不小,在我心中,你仍与当年初上华山时的小徒弟一般无异。”归辛树低下

    头来,心中一阵温暖,说道:“是,弟子心中也决没说师父偏心。”穆人清道:“你性子向

    来梗直,三十年来专心练武,旁的事情更是甚么也不愿多想。可是天下的事情,并非单凭武

    功高强便可办得了的。遇上了大事,更须细思前因后果,不可轻信人言。”归辛树道:

    “是,弟子牢牢记住师父的教训。”穆人清对袁承志道:“你和你这位小朋友动身去北京,

    打探朝廷动静,但不得打草惊蛇,也不能伤害皇帝和朝中权要,若是访到重大消息,就去陕

    西报信。”袁承志答应了。穆人清道:“我今晚要去见七十二岛盟主郑起云和清凉寺的十力

    大师。听说十力大师刚接到五台山清凉寺住持法旨,派他接任河南南阳清凉下院的住持,一

    来向他道喜,二来要跟他商量商量河南武林中的事情。道兄,你要去哪里?”木桑笑道:

    “你们是仁人义士,忧国为民,整天忙得马不停蹄。贫道却是闲云野鹤,我想耽搁你小徒弟

    几天功夫,成么?”穆人清笑道:“反正他答应教人家武功,在南京总得还有几天逗留。你

    们多下几盘棋吧。你还有多少本事,索性一股脑儿传了他吧。”木桑却似意兴阑珊,黯然

    道:“这次下了这几局棋,也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有得下。”穆人清一愕,道:“道兄何出

    此言?眼下民怨如沸,闯王大事指日可成。将来四海宴安,天下太平,众百姓安居乐业,咱

    们无事可为。别说承志,连我也可天天陪你下棋。”木桑摇头道:“未必,未必!旧劫打

    完,新劫又生,局中既有白子黑子,这劫就循环不尽。”穆人清笑道:“多日不见,道兄悟

    道更深。我们俗人,这些玄机可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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