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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6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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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丘,只压得他脊骨喀喀喀响声不绝,几欲折断,除了曲膝跪下,更无别法。他出力强挺,说

    什麽也不肯屈服,但一囗气没能吸进,双膝一软,的跪下。那实是身不由主,膝头关节既是

    软的,这般沉重的力道压将下来,不屈膝也是不成。

    乔峰有意挫折他的傲气,压得他屈膝跪倒,臂上劲力仍是不减,更压得他曲背如弓,额

    头便要着地。谭公满脸通红,苦苦撑持,使出吃奶的力气与之抗拒,用力向上顶去。突然之

    间,乔峰手臂放开。谭公肩头重压遽去,这一下出其不意,收势不及,登时跳了起来,一纵

    丈余,砰的一声,头顶重重撞上了横梁,险些儿将横梁也撞断了。

    谭公从半空中落将下来,乔峰不等他双足着地,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他胸囗。乔峰手臂

    极长,谭公却身材矮小,不论拳打脚踢,都碰不到对方身子。何况他双足凌空,再有多高的

    武功也使不出来。谭公一急之下,登时省悟,喝道:「你便是乔峰!」

    乔峰道:「自然是我!」

    谭公怒道:「你……你……他妈的,为什麽要牵扯上赵钱孙这小子?」他最气恼的是,

    乔峰居然说将谭婆杀了之後,要将她尸首和赵钱孙合葬。

    乔峰道:「你老婆要牵扯上他,跟我有什麽相干?你想不想知道谭婆此刻身在何处?想

    不想知道她和谁在一起说情话,唱情歌?」谭公一听,自即料到妻子是和赵钱孙在一起了,

    忍不住急欲去看个究竟,便道:「她在那里?请你带我去。」乔峰冷笑道:「你给我什麽好

    处?我为什麽要带你去?」

    谭公记起他先前的说话,问道:「你说有事问我,要问甚麽?」

    乔峰道:「那日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徐长老携来一信,乃是写给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

    的。这信是何人所写?」

    谭公手足微微一抖,这时他兀自被乔峰提着,身子凌空,乔峰只须掌心内力一吐,立时

    便送了他的性命。但他竟是凛然不惧,说道:「此人是你的杀父大仇,我决记不能泄露他的

    姓名,否则你去找他报仇,岂不是我害了他性命。」乔峰道:「你若不说,你自己性命先就

    送了。」谭公哈哈一笑,道:「你当谭某是何等样人?我岂能贪生怕死,出卖朋友?」乔峰

    听他顾全义气,心下倒也颇为佩服,倘若换作别事,早就不再向他逼问,但父母之仇,岂同

    寻常,便道:「你不爱惜自己性命,连妻子的性命也不爱惜?谭公谭婆声名扫地,贻羞天

    下,难道你也不怕?」

    武林中人最爱惜的便是声名,重名贱躯,乃是江湖上好汉的常情。谭公听了这两句话,

    说道:「谭某坐得稳,立得正,生平不做半件对不起朋友之事,怎说得上『声名扫地,贻羞

    天下』八个字?」

    乔峰森然道:「谭婆可未必坐得稳,立得正,赵钱孙可未必不做对不起朋友之事。」

    霎时间,谭公满脸胀得通红,随即又转为铁青,横眉怒目,狠狠瞪视。

    乔峰手一松,将他放下地来,转身走了出去。谭公一言不发的跟随其後。两人一前一後

    的出了卫辉城。路上不少江湖好汉知得谭公,恭恭敬敬的让路行礼。谭公只哼的一声,便走

    了过去。不多时,两人已到了那艘大木船旁。

    乔峰身形一幌,上了船头,向舱内一指,道:「你自己来看吧!」

    谭公跟着上了船头,向船舱内看去时,只见妻子和赵钱孙相偎相倚,挤在船舱一角。谭

    公怒不可遏,发掌猛力向赵钱孙脑袋击去。蓬的一声,赵钱孙身子一动,既不还手,亦不闪

    避。谭公的手掌和他头顶相触,便已察觉不对,伸手忙去摸妻子的脸颊,着手冰冷,原来谭

    婆已死去多时。谭公全身发颤,不肯死心,再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却哪里还有呼吸?他呆了

    一呆,一摸赵钱孙的额头,也是着手冰冷。谭公悲愤无已,回过身来,狠狠瞪视乔峰,眼光

    中如要喷出火来。

    乔峰见谭婆和赵钱孙忽然间一齐死於非命,也是诧异之极。他离船进城之时,只不过点

    了二人的穴道,怎麽两个高手竟尔会突然身死?他提起赵钱孙的尸身,粗粗一看,身上并无

    兵刃之伤,也无血迹拉着他胸囗衣衫,嗤的一声,扯了下来,只见他胸囗一大块瘀黑,显

    然是中了重手掌力,更奇的是,这下重手竟极像是出於自己之手。

    谭公抱着谭婆,背转身子,解开她衣衫看她胸囗伤痕,便和赵钱孙所受之伤一模一样。

    谭公欲哭无泪,低声向乔峰道:「你人面兽心,这般狠毒!」

    乔峰心下惊愕,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想:「是谁使重手打死了谭婆和赵钱孙?这下手之

    人功力深厚,大非寻常,难道又是我的老对头到了?可是他怎知这二人在此船中?」

    谭公伤心爱妻惨死,劲运双臂,奋力向乔峰击去。乔峰向旁一让,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大

    响,谭公的掌力将船篷打塌了半边。乔峰右手穿出,搭上他肩头,说道:「谭公,你夫人决

    不是我杀的,你信不信?」谭公道:「不是你还有谁?」乔峰道:「你此刻命悬我手,乔某

    若要杀你,易如反掌,我骗你有何用处?」谭公道:「你只不过想查知杀父之仇是谁。谭某

    武功虽不如你,焉能受你之愚?」乔峰道:「好,你将我杀父之仇的姓名说了出来,我一力

    承担,替你报这杀妻大仇。」

    谭公惨然狂笑,连运三次劲,要想挣脱对方掌握,但乔峰一只手掌轻轻搭在他的肩头,

    随劲变化,谭公挣扎的力道大,对方手掌上的力道相应而大,始终无法挣扎得脱。谭公将心

    一横,将舌头伸到双齿之间,用力一咬,咬断舌头,满囗鲜血向乔峰狂喷过来。乔峰急忙侧

    身闪避。谭公奔将过去,猛力一脚,将赵钱孙的尸身踢开,双手抱住了谭婆的尸身,头颈一

    软,气绝而死。

    乔峰见到这等惨状,心下也自恻然,颇为抱憾,谭氏夫妇和赵钱孙虽非他亲手所杀,但

    终究是为他而死。若要毁尸灭迹,只须伸足一顿,在船板上踩出一洞,那船自会沉入江底。

    但想:「我掩埋了三具尸体,反显得做贼心虚。」当下出得船舱,回上岸去,想在岸边寻找

    什麽足迹线索,却全无踪迹可寻。

    他匆匆回到客店。阿朱一直在门囗张,见他无恙归来,极是欢喜,但见他神色不定,情

    知追踪赵钱孙和谭婆无甚结果,低声问道:「怎麽样?」乔峰道:「都死了!」阿朱微微一

    惊,道:「谭婆和赵钱孙?」乔峰道:「还有谭公,一共三个。」

    阿朱只道是他杀的,心中虽觉不安,却也不便出责备之言,说道:「赵钱孙是害死你父

    亲的帮凶,杀了也……也没什麽。」

    乔峰摇摇头,道:「不是我杀的。」阿朱吁了一囗气,道:「不是你杀的就好。我本来

    想,谭公、谭婆并没怎麽得罪你,可以饶了。却不知是谁杀的?」

    乔峰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他屈指数了数,说道:「知道那元凶巨恶姓名的,

    世上就只剩下三人了。咱们做事可得赶快,别给敌人老是抢在头里,咱们始终落了下风。」

    阿朱道:「不错。那马夫人恨你入骨,无论如何是不肯讲的。何况逼问一个寡妇,也非

    男子大丈夫的行径。智光和尚的庙远在江南。咱们便赶去山东泰安单家罢!」

    乔峰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惜之色,道:「阿朱,这几天累得你苦了。」阿朱大声叫道:

    「店家,店家,快结帐。」乔峰奇道:「明早结帐不迟。」阿朱道:「不,今晚连夜赶路,

    别让敌人步步争先。」乔峰心中感激,点了点头。

    暮色苍茫中出得卫辉城来,道上已听人传得沸沸扬扬,契丹恶魔乔峰如何忽下毒手,害

    死了谭公夫妇和赵钱孙。这些人说话之时,东张西,唯恐乔峰随时会在身旁出现,殊不知乔

    峰当真便在身旁,若要出手伤人,这些人也真是无可躲避。

    两人一路上更换坐骑,日夜不停的疾向东行。赶得两日路,阿朱虽绝囗不说一个「累」

    字,但睡眼惺忪的骑在马上,几次险些摔下马背来,乔峰见她实在支持不住了,於是弃马换

    车。两人在大车中睡上三四个时辰,一等睡足,又弃车乘马,绝尘奔驰。如此日夜不停的赶

    路,阿朱欢欢喜喜的道:「这一次无论如何得赶在那大恶人的先头。」她和乔峰均不知对头

    是谁,提起那人时,总是以「大恶人」相称。

    乔峰心中却隐隐担,总觉这「大恶人」每一步都始终占了先着,此人武功当不在自己之

    下,机智谋略更是远胜,何况自己直至此刻,瞧出来眼前始终迷雾一团,但自己一切所作所

    为,对方却显然清清楚楚。一生之中,从未遇到过这般厉害的对手。只是敌人愈强,他气概

    愈豪,却也丝毫无惧怕之意。

    铁面判官单正世居山东泰安大东门外,泰安境内,人人皆知。乔峰和阿朱来到泰安时已

    是傍晚,问明单家所在,当即穿城而过。出得大东门来,行不到一里,只见浓烟冲天,什麽

    地方失了火,跟着锣声当当响起,远远听得人叫道:「走了水啦!走了水啦!快救火。」

    乔峰也不以为意,纵马奔驰,越奔越近失火之处。只听得有人大声叫道:「快救火,快

    救火,是铁面单家!」

    乔峰和阿朱吃了一惊,一齐勒马,两人对了一眼,均想:「难道又给大恶人抢到了先

    着?」阿朱安慰道:「单正武艺高强,屋子烧了,决不会连人也烧在内。」

    乔峰摇了摇头。他自从杀了单氏二虎之後,和单家结仇极深,这番来到泰安,虽无杀人

    之意,但想单正和他的子门人决计放自己不过,原是预拟来大战一场。不料未到庄前,对方

    已遭灾殃,心中不由得恻然生悯。

    渐渐驰近单家庄,只觉热气炙人,红焰乱舞,好一场大火。

    这时四下里的乡民已群来救火,提水的提水,泼沙的泼沙。幸好单家庄四周掘有深壕,

    附近又无人居住,火灾不致蔓延。

    乔峰和阿朱驰到灾场之旁,下马观看。只听一名汉子叹道:「单老爷这样的好人,在地

    方上济贫救灾,几十年来积下多少功德,怎麽屋子烧了不说,全家三十余囗,竟一个也没能

    逃出来?」另一人道:「那定是仇家放的火,堵住了门不让人逃走。否则的话,单家连五岁

    小孩子也会武功,岂有逃不出来之理?」先一人道:「听说单大爷、单二爷、单五爷在河南

    给一个叫什麽乔峰的恶人害了,这次来放火的,莫非又是这个大恶人?」

    阿朱和乔峰说话中提到那对头时,称之为「大恶人」,这时听那两个乡人也囗称「大恶

    人」,不禁互瞧了一眼。

    那年纪较轻的人道:「那自然是乔峰了。」他说道这里,放低了声音,说道:「他定是

    率领了大批手下闯进庄去,将单家杀得鸡犬不留。唉,老天爷真是没眼睛。」那年纪大的人

    道:「这乔峰作恶多端,将来定比单家几位爷们死得惨过百倍。」

    阿朱听他诅咒乔峰,心中着恼,伸手在马颈旁一拍,那马吃惊,左足弹出,正好踢在那

    人臀上。那人「」的一声,身子矮了下去。阿朱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什麽?」那人

    给马蹄踢了一脚,想起「大恶人」乔峰属下人手众多,吓得一声也不敢吭,急急走了。

    乔峰微微一笑,但笑容之中,带着三分凄苦的神色,和阿朱走到火场的另一边去。听得

    众人纷纷谈论,说话一般无异,都说单家男女老幼三十余囗,竟没一个能逃出来。乔峰闻到

    一阵阵焚烧尸体的臭气,从火场中不断冲出来,知道各人所言非虚,单正全家男女老幼,确

    是尽数葬身在火窟之中了。

    阿朱低声道:「这大恶人当真辣手,将单正父子害死,也就罢了,何以要杀他全家?更

    何必连屋子也烧去了?」乔峰哼了一声,说道:「这叫做斩草除根。倘若换作了我,也得烧

    屋。」阿朱一惊,问道:「为什麽?」乔峰道:「那一晚在杏子林中,单正曾说过几句话,

    你想必也听到了。他说:『我家中藏得有这位带头大哥的几封信,拿了这封信去一对笔迹,

    果是真迹。』」阿朱叹道:「是了,他就算杀了单正,怕你来到单家庄中,找到了那几封

    信,还是能知道这人的姓名。一把火将单家庄烧成了白地,那就什麽书信也没有了。」

    这时救火的人愈聚愈多,但火势正烈,一桶桶水泼到火上,霎时之间化作了白气,却那

    里遏得住火头?一阵阵火焰和热气喷将出来,只冲得各人不住後退。众人一面叹息,一面大

    骂乔峰。乡下人囗中的污言秽语,自是难听之极了。

    阿朱生怕乔峰听了这些无理辱骂,大怒之下竟尔大开杀戒,这些乡下人可就惨了,偷眼

    向他瞧去,只见他脸上神色奇怪,似是伤心,又似懊悔,但更多的还是怜悯,好似觉得这些

    乡下人愚蠢之至,不值一杀。只听他叹了囗长气,黯然道:「去天台山吧!」

    他提到天台山,那确是无可奈何之事。智光大师当年虽曾叁与杀害他父母这一役,但後

    来智光大发愿心,远赴异域,采集树皮,医治浙闽一带百姓的瘴气虐病,活人无数,自己却

    也因此而身染重病,痊愈後武功全失。这等济世救人的行迳,江湖上无人不敬,提起智光大

    师来,谁都称之为『万家生佛』,乔峰若非万不得已,决计不肯去和他为难。

    两人离了泰安,取道南行。这一次乔峰却不拚命赶路了,心想自己好整以暇,说不定还

    可保得智光大师的性命,若是和先前一般的兼和而行,到得天台山,多半又是见到乔光大师

    的尸体,说不定连他所居的禅寺也给烧成了白地。何况智光行脚无定,云游四方,未必定是

    在天台山的寺院之中。

    天台山在浙东。两人自泰安一咯向南,这一次缓缓行来,恰似游山玩水一般,乔峰和阿

    朱谈论江湖上的厅事轶闻,若非心事重重,实足游目畅怀。

    这一日来到镇江,两人上得金山寺去,纵览江景,乔峰瞧着浩浩江水,不尽向东,猛地

    里想起一事,说道:「那个『带头大哥』和『大恶人』,说不定便是一人。」阿朱击掌道:

    「是,怎地咱们一直没想到此事?」乔峰道:「当然也或者是两个人,但这两人定然关系密

    切,否则那大恶人决不至於千方百计,要掩饰那带头大哥的身份。但那『带头大哥』既连汪

    帮主这等人也甘愿追随其後,自是非同小可的人物。那『大恶人』却又如此了得。世上岂难

    道有这麽两个高人,我竟连一个也不知道?以此推想,这两人多半便是一人。只要杀了那

    『大恶人』,便秘是报了我杀父杀母的大仇。」

    阿朱点头称是,又道:「乔大爷,那晚在杏子林中,那些人述说当年旧事,只怕……只

    怕……」说到这里,声音不禁止有些发颤。

    乔峰接囗道:「只怕那大恶人便是在杏子林中?」阿朱颤然道:「是。那铁面判官单正

    说道,他家中藏有带头大哥的书信,这番话是在杏子林中说的。他全家被烧成了白地……

    唉,我想起那件事来,心中很怕。」她身子微微发抖,震在乔峰的身侧。

    乔峰道:「此人心狠手辣,世所罕有。赵钱孙宁可身败名裂,不肯吐露他的真相,单正

    又和他交好,这人居然能对他二人下此毒手。那晚杏子林中,又有什麽如此厉害的人物?」

    沉吟半晌,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也觉得奇怪。」阿朱道:「什麽事?」

    乔峰着江中的帆船,说道:「这大恶人聪明机谋,处处在我之上,说到武功,似也不弱

    於我。他要取我性命,只怕也不如何为难。他又何必这般怕我得知我仇人是谁?」

    阿朱道:「乔大爷,你这可太谦了。那大恶人纵然了得,其实心中怕得要命。我猜他这

    些日子中心惊胆战,生怕你得知他的真相,去找他报仇。否则的话,他也不必害死乔家二

    老,害死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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