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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6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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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听得第一层中砰砰嘭嘭之声大作,显然童姥和李秋水正在互掷巨冰相攻。虚竹与童姥

    相聚三月,虽然老婆婆喜怒无常,行事任性,令他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但朝夕都在一起,不

    由得生出亲近之意,生怕她遭了李秋水的毒手,当下走上第二层去。他刚上第二层,便听李

    秋水喝道:“是谁?”砰嘭之声即停。虚竹屏气凝息,不敢回答。童姥说道:“那是中原武

    林的第一风流浪子,外号人称‘粉面郎君武潘安’,你想不想见?”虚竹心道:“我这般丑

    陋的容貌,哪里会有什么‘粉面郎君武潘安’的外号?唉,前辈拿我来取笑了。”

    却听李秋水道:“胡说八道,我是几十岁的老太婆了,还喜欢少年儿郎么?什么‘粉面

    郎君武潘安’,多半便是背着你东奔西跑的那个丑八怪小和尚。”提高声音叫道:“小和

    尚,是你么?”虚竹心中怦怦乱跳,不知是否该当答应。童姥叫道:“梦郎,你是小和尚

    吗?哈哈,梦郎,人家把你这个风流俊俏的少年儿郎说成是个小和尚,真把人笑死了。”

    “梦郎”两字一传入耳中,虚竹登时满脸通红,惭愧得无地自容,心中只道:“糟糕,糟

    糕,那姑娘跟我所说的话,都给童姥听去了,这些话怎可给旁人听到?啊哟,我跟那姑娘说

    的那些话,只怕……多半……或许……也给童姥听去了。那……那……”只听童姥又道:

    “梦郎,你快回答我,你是小和尚么?”虚竹低声道:“不是。”他这两个字说得虽低,童

    姥和李秋水却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童姥哈哈一笑,说道:“梦郎,你不用心焦,不久你便

    可和你那梦姑相见。她为你相思欲狂,这几天茶饭不思,坐立不安,就是在想念着你。你老

    实跟我说,你想她不想?”虚竹对那少女一片情痴,这几天虽在用心学练生死符的发射和破

    解之法,但一直想得她神魂颠倒,突然听童姥问起,不禁脱口而出:“想的!”李秋水喃喃

    的道:“梦郎,梦郎,原来你果然是个多情少年!你上来,让我瞧瞧中原武林第一风流浪子

    是何等样的人物!”李秋水虽比童姥和无崖子年轻,终究也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了,但这

    句话柔腻宛转,虚竹听在耳里,不由得怦然心动,似乎霎时之间,自己竟真的变成了“中原

    武林第一风流浪子”,但随即哑然:“我是个丑和尚,怎说得上是什么风流浪子,岂不是笑

    死人么?”跟着想起:“童姥大敌当前,何以尚有闲情拿我来作弄取笑?其中必有深意。

    啊,是了,当日无崖子前辈要我继承逍遥派掌门人之时,一再嫌我相貌难看,后来苏星河前

    辈又道,要克制丁春秋,必须觅到一个悟性奇高而英俊潇洒的美少年,当时我大惑不解,此

    刻想来,定是跟李秋水有些关连。无崖子前辈要我去找一个人指点武艺,莫非便是找她?苏

    星河前辈曾说,这人只喜欢美貌少年。”正凝思间,突然火光一闪,第一层冰窖中传出一星

    光亮,接着便是呼呼之声大作。虚竹抢上石阶,向上望去,只见一团白影和一团灰影都在急

    剧旋转,两团影子倏分倏合,发出密如联珠般的拍拍之声,显是童姥和李秋水斗得正剧。冰

    上烧着一个火折,发出微弱的光芒。虚竹见二人身手之快,当真是匪夷所思,哪里分得出谁

    是童姥,谁是李秋水?火折燃烧极快,片刻间便烧尽了,一下轻轻的嗤声过去,冰窖中又是

    一团漆黑,但闻掌风呼呼。虚竹心下焦急:“童姥断了一腿,久斗必定不利,我如何助她一

    臂之力才好?不过童姥心狠手辣,占了上风,一定会杀了她师妹,这可又不好了。何况这两

    人武功这样高,我又怎能插得手下去?”只听得拍的一声大响,童姥“啊”的一声长叫,似

    乎受了伤。李秋水哈哈一笑,说道:“师姊,小妹这一招如何?请你指点。”突然厉声喝

    道:“往哪里逃!”

    虚竹蓦觉一阵凉风掠过,听得童姥在他身边说道:“第二种法门,出掌!”虚竹不明所

    以,正想开口询问:“什么?”只觉寒风扑面,一股厉害之极的掌力击了过来,当下无暇思

    索,便以童姥所授破解生死符的第二种手法拍了出去,黑暗中掌力相碰,虚竹身子剧震,胸

    口气血翻涌,甚是难当,随手以第七种手法化开。李秋水“咦”的一声,喝道:“你是谁?

    何以会使天山六阳掌?是谁教你的?”虚竹奇道:“什么天山六阳掌?”李秋水道:“你还

    不认么?这第二招‘阳春白雪’和第七招‘阳关三叠’,乃本门不传之秘,你从何处学

    来?”虚竹又道:“阳春白雪?阳关三叠?”心中茫然一片,似懂非懂,隐隐约约间已猜到

    是上了童姥的当。

    童姥站在她身后,冷笑道:“这位梦郎,既负中原武林第一风流浪子之名,自然琴棋书

    画,医卜星相,斗酒唱曲,行令猜谜,种种子弟的勾当,无所不会,无所不精。因此才投合

    无崖子师弟的心意,收了他为关门弟子,要他去诛灭丁春秋,清理门户。”李秋水朗声问

    道:“梦郎,此言是真是假?”虚竹听她两人都称自己为“梦郎”,又不禁面红耳赤,童姥

    这番话前半段是假,后半段是真,既不能以“真”字相答,却又不能说一个“假”字。那几

    种手法,明明是童姥教了他来消解生死符的,岂知李秋水竟称之为“天山六阳掌”?童姥要

    自己学“天山六阳掌”来对付她师妹,自己坚决不学,难道这几种手法,便是“天山六阳

    掌”么?

    李秋水厉声道:“姑姑问你,如何不理?”说着伸手往他肩头抓来。虚竹和童姥拆解招

    数甚熟,而且尽是黑暗中拆招,听风辨形,随机应变,一觉到李秋水的手指将要碰到自己肩

    头,当即沉肩斜身,反手往她手背按去。李秋水立即缩手,赞道:“好!这招‘阳歌钩天’

    内力既厚,使得也熟。无崖子师哥将一身功夫都传给了你,是不是?”虚竹道:“他……他

    把功力都传给了我。”他说无崖子将“功力”都传给了他,而不是说“功夫”,这“功力”

    与“功夫”,虽只一字之差,含义却是大大不同。但李秋水心情激动之际,自不会去分辨这

    中间的差别,又问:“我师兄既收你为弟子,你何以不叫我师叔?”虚竹劝道:“师伯、师

    叔,你们两位既是一家人,又何必深仇不解,苦苦相争?过去的事,大家揭过去也就是

    了。”

    李秋水道:“梦郎,你年纪轻,不知道老贼婆用心的险恶,你站在一边……”她话未说

    完,突然“啊”的一声呼叫,却是童姥在虚竹身后突施暗袭,向她偷击一掌。这一掌无声无

    息,纯是阴柔之力,两人相距又近,李秋水待得发觉,待欲招架,童姥的掌力已袭到胸前,

    急忙飘身退后,但终于慢了一步,只觉气息闭塞,经脉已然受伤。童姥笑道:“师妹,姊姊

    这一招如何?请你指点。”李秋水急运内力调息,竟不敢还嘴。童姥偷袭成功,得理不让

    人,单腿跳跃,纵身扑上,掌声呼呼的击去,虚竹叫道:“前辈,休下毒手!”便以童姥所

    传的手法,挡住她击向李秋水的三掌。童姥大怒,骂道:“小贼,你用什么功夫对付我?”

    原来虚竹坚拒学练“天山六阳掌”,童姥知道来日大难,为了在缓急之际多一个得力助手,

    便在教他破解生死符时,将这六阳掌传授于他,并和他拆解多时,将其中的精微变化、巧妙

    法门,一一倾囊相授。哪料得到此刻自己大占上风,虚竹竟会反过来去帮李秋水?虚竹道:

    “前辈,我劝你顾念同门之谊,手下留情。”童姥怒骂:“滚开,滚开!”李秋水得虚竹援

    手,避过了童姥的急攻,内息已然调匀,说道:“梦郎,我已不碍事,你让开吧。”左掌拍

    出,右掌一带,左掌之力绕过虚竹身畔,向童姥攻去。童姥心下暗惊:“这贱人竟然练成了

    ‘白虹掌力’,曲直如意,当真了得。”当即还掌相迎。虚竹处身其间,知道自己功夫有

    限,实不足以拆劝,只得长叹一声,退了开去。

    但听得二人相斗良久,劲风扑面,锋利如刀,虚竹抵挡不住,正要退到第一二层冰窖之

    间的石阶上,猛听得噗的一声响,童姥一声痛哼,给李秋水推得撞向坚冰。虚竹叫道:“罢

    手,罢手!”抢上去连出两招“六阳掌”,化开了李秋水的攻击。童姥顺势后跃,蓦地里一

    声惨呼,从石阶上滚了下去,直滚到二三层之间的石阶方停。

    虚竹惊道:“前辈,前辈,你怎么了?”急步抢下,摸索着扶起童姥上身。只觉她双手

    冰冷,一探她的鼻息,竟然已没了呼吸。虚竹又是惊惶,又是伤心,叫道:“师叔,你……

    你……你将师伯打死了,你好狠心。”忍不住哭了出来。李秋水道:“这人奸诈得紧,这一

    掌未必打得死她!”虚竹哭道:“还说没有死?她气也没有了,前辈……师伯,我劝你不要

    记恨记仇……”李秋水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一晃而燃,只见石阶上洒满了一滩滩鲜血,

    童姥嘴边胸前也都是血。修练那“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每日须饮鲜血,但若逆气断脉,反

    呕鲜血,只须呕出小半酒杯,立时便气绝身亡,此刻石阶上一滩滩鲜血不下数大碗。李秋水

    知道这个自己痛恨了数十年的师姊终于是死了,自不禁欢喜,却又有些寂寞怆然之感。过了

    好一刻,她才手持火折,慢慢走下石阶,幽幽的道:“姊姊,你当真死了么?我可还不大放

    心。”走到距童姥五尺之处,火折上发出微弱光芒,一闪一闪,映在童姥脸上,但见她满脸

    皱纹,嘴角附近的皱纹中都嵌满了鲜血,神情甚是可怖。李秋水轻声道:“师姊,我一生在

    你手下吃的苦头太多,你别装假死来骗我上当。”左手一挥,发掌向童姥胸口拍了过去,喀

    喇喇几声响,童姥的尸身断了几根肋骨。虚竹大怒,叫道:“她已命丧你手,又何以再戕害

    她遗体?”眼见李秋水第二掌又已拍出,当即挥掌挡住。李秋水斜眼相睨,但见这个“中原

    武林第一风流浪子”眼大鼻大,耳大口大,广额浓眉,相貌粗野,那里有半分英俊潇洒,一

    怔之下,认出便是在雪峰上负了童姥逃走的那个和尚,右手一探,便往虚竹肩头抓来。虚竹

    斜身避开,说道:“我不跟你斗,只是劝你别动你师姊的遗体。”

    李秋水连出四招,虚竹已将天山六阳掌练得甚熟,竟然一一格开,挡架之中,还隐隐蓄

    有坚实浑厚的反击之力。李秋水忽道:“咦!你背后是谁?”虚竹几乎全无临敌经验,一惊

    之下,回头去看,只觉胸口一痛,已给李秋水点中了穴道,跟着双肩双腿的穴道也都给她点

    中,登时全身麻软,倒在童姥身旁,惊怒交集,叫道:“你是长辈,却使诈骗人。”李秋水

    格格一笑,道:“兵不厌诈,今日教训教训你这小子。”跟着又指着他不住娇笑,说道:

    “你……你……你这丑八怪小和尚,居然自称什么‘中原第一风流浪子’……”突然之间,

    拍的一声响,李秋水长声惨呼,后心“至阳穴”上中了一掌重手,正是童姥所击。童姥跟着

    左拳猛击而出,正中李秋水胸口“膻中”要穴。这一掌一拳,贴身施为,李秋水别说出手抵

    挡,斜身闪避,仓卒中连运气护穴也是不及,身子给一拳震飞,摔在石阶之上,手中火折也

    脱手飞出。童姥蓄势已久,这一拳势道异常凌厉,火折从第三层冰窖穿过第二层,直飞上第

    一层,方才跌落。霎时之间,第三层冰窖中又是一团漆黑,但听得童姥嘿嘿嘿冷笑不止。虚

    竹又惊又喜,叫道:“前辈,你没死么?好……好极了!”原来童姥功亏一篑,终于没能练

    成神功,而在雪峰顶上又被李秋水断了一腿,功力大受损伤,此番生死相搏,斗到二百招

    后,便知今日有败无胜,待中了李秋水一掌之后,劣势更显,偏偏虚竹两不相助,虽然阻住

    了李秋水乘胜追击,却也使自己的诡计无法得售;情知再斗下去,势将败得惨酷不堪,一咬

    牙根,硬生生受了一掌,假装气绝而死。至于石阶上和她胸口嘴边的鲜血,那是她预先备下

    的鹿血,原是要诱敌人上钩之用。不料李秋水十分机警,明明见她已然断气,仍是再在她胸

    口印上一掌。童姥一不做,二不休,只得又硬生生的受了下来,倘不是虚竹在旁阻拦,李秋

    水定会接连出掌,将她“尸身”打得稀烂,那是半点法子也没有了。幸得虚竹仁心相阻,而

    李秋水见到这“中原第一风流浪子”的真面目后,既感失望,又是好笑,疏了提防,她虽知

    童姥狡狠,却万万想不到她竟能这般坚忍。

    李秋水前心后背,均受重伤,内力突然间失却控制,便如洪水泛滥,立时要溃堤而出。

    逍遥派武功本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但若内力失制,在周身百骇游走冲突,却又宣泄不出,

    这散功时的痛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顷刻之间,只觉全身各处穴道中同时麻痒,惊惶之余,

    已知此伤绝不可治,叫道:“梦郎,你行行好,快在我百会穴上用力拍击一掌!”这时上面

    忽然隐隐有微光照射下来,只见李秋水全身颤抖,一伸手,抓去了脸上蒙着的白纱,手指力

    抓自己面颊,登时血痕斑斑,叫道:“梦郎,你……你快一拳打死了我。”童姥冷笑道:

    “你点了他穴道,却又要他助你,嘿嘿,自作自受,眼前报,还得快!”李秋水支撑着想要

    站起身来,去解开虚竹的穴道,但全身酸软,便要动一根小指头儿也是不能。虚竹瞧瞧李秋

    水,又瞧瞧童姥,见她受伤显然也极沉重,伏在石阶之上,忍不住呻吟出声。虚竹只觉越瞧

    越清楚,似乎冰窖中渐渐的亮了起来,侧头往光亮射来处望去,见第一层冰窖中竟有一团火

    光,脱口叫道:“啊哟!有人来了!”童姥吃了一惊,心想:“有人到来,我终究栽在这贱

    人手下了。”勉强提了一口气,想要站起,却无论如何站不起身,腿上一软,咕咚一声,摔

    倒在地。她双手使劲,向李秋水慢慢爬过去,要在她救兵到达之前,先行将她扼死。突然之

    间,只听得极细微的滴答滴答之声,似有水滴从石阶上落下。李秋水和虚竹也听到了水声,

    同时转头瞧去,果见石阶上有水滴落下。三人均感奇怪:“这水从何而来?”冰窖中越来越

    亮,水声淙淙,水滴竟变成一道道水流,流下石阶。第一层冰窖中有一团火焰烧得甚旺,却

    没人进来。李秋水道:“烧着了……麻袋中的……棉花。”原来冰库进门处堆满麻袋,袋中

    装的都是棉花,使热气不能入侵,以保冰块不融。不料李秋水给童姥一拳震倒,火折脱手飞

    出,落在麻袋之上,登时烧着了棉花,冰块融化,化为水流,潺潺而下。火头越烧越旺,流

    下来的冰水越多,淙淙有声。过不多时,第三层冰窖中已积水尺余。但石阶上的冰水还在不

    断流下,冰窖中积水渐高,慢慢浸到了三人腰间。李秋水叹道:“师姊,你我两败俱伤,谁

    也不能活了,你……你解开梦郎的穴道,让他出……出去罢。”三人都十分明白,过不多

    时,冰窖中积水上涨,大家都非淹死不可。童姥冷笑道:“我自己行事,何必要你多说?我

    本想解他穴道,但你这么一说,想做好人,我可偏偏不解了。小和尚,你是死在她这句话之

    下的,知不知道?”转过身来,慢慢往石阶上爬去。只须爬高几级,便能亲眼见到李秋水在

    水中淹死。虽然自己仍然不免一死,但只要亲眼见到李秋水毙命的情状,这大仇便算是报

    了。李秋水见她一级级的爬了上去,而寒气彻骨的冰水也已涨到了自己的胸口,她体内真气

    激荡,痛苦无比,反盼望冰水愈早涨到口边愈好,溺死于水,那比之如万虫咬啮、千针钻刺

    的散功舒服百倍了。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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