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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7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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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爽,比男子汉还有气概。我爹平时闲谈,常自羡慕令尊,说道:『胡大侠得此佳偶,活一日

    胜过旁人百年。』我妈听了虽不言语,心中却甚不快。后来天龙门的田归农到我家来作客。

    他相貌英俊,谈吐风雅,又能低声下气的讨人喜欢。我妈一时糊涂,竟撇下了我,偷偷跟著

    那人走了”。

    胡斐轻轻叹了口气,难以接口。

    苗若兰话声哽咽,说道:“那时我还只三岁,爹抱了我连夜追赶,他不吃饭不睡觉,连

    追三日三夜,终于赶上了他们。

    那田归农见了我爹,那敢动手?我妈却全力护著他。

    我爹见我妈妈对这人如此真心相爱,无可奈何,抱了我走了,回到家来生了一场大病,

    险些死去。

    他对我说,若不事件我孤苦伶仃,在这世上没人照顾,他真不想活啦。

    一连三年,他不出大门一步,有时叫著:『兰啊兰,你怎地如此糊涂?』我妈妈的名字

    之中,也是有个『兰』字的”。

    她说到此处,脸上一红。

    要知当时女子的名字也是秘密,旁人只知女子姓氏,只有对至亲至近之人方能告知名

    字,她这么说,等于是对胡斐说自己名字中有个“兰”字。

    胡斐虽见不到她脸上神色,但听她竟把家中最隐密的可耻私事,也毫不讳言的告知了自

    己,不禁大是感激,最后听她提到她自己小名,更是如饮醇醪,颇有微醺薄醉之意,说道:

    “苗姑娘,那田归农存心极坏,对你妈未必有甚么真正的情意”。

    苗若兰叹了口气道:“我爹也是这么说。

    只是他时常埋怨自己,说道若非他对我妈不够温存体贴,我妈也不致受了旁人之骗。

    我爹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但说到待人处世,却不及田归农了。

    那姓田的欺骗我妈,其实是想得我苗家家传的一张藏宝之图。

    可是他虽令我一家受苦,令我自幼就成了个无母之人,到头来却仍是白费了心机。

    我妈看穿了他的用心,临终之时,仍将藏著地图的凤头珠钗还给了我爹”。

    于是将刘元鹤在田归农床底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最后说到那图如何给宝树他们抢

    去,那些人如何凭了闯王军刀与地图去找藏宝。

    胡斐恨恨的道:“这姓田的心思也忒煞歹毒。

    他畏惧你爹爹,又弄不到地图,就想假手官家,将你爹爹擒住,好迫他交出图来。

    那知天网恢恢,终于难逃孽报。

    唉,这宝藏不知害了多少人”。

    他停了片刻,又道:“苗姑娘,我爹和我妈就是因这宝藏而成亲的”。

    苗若兰道:“是,啊么?快说给我听”。

    她虽矜持,究竟年纪幼小,心喜之下,伸手去握住了胡斐了手,但随即觉得不妙,要待

    缩回,胡斐却翻过手掌,轻轻握住了她手不放。

    苗若兰脸上一红,也就不再缩回,只觉胡斐手上热气,直透进自己的心里。

    胡斐道:“你道我妈是谁?她是杜希孟杜庄主的表妹”。

    苗若兰更加惊奇,说道:“我自幼识得杜伯伯,爹爹却从来没提起过”。

    胡斐道:“我在爹爹妈妈的遗书中得悉此事,想来令尊未必知道其中详情。

    杜庄主得到一些线索,猜得宝藏必在雪峰附近,是以长住峰上找寻。

    只是他一来心思迟钝,二来机缘不巧,始终参透不出藏宝的所在。

    我爹爹暗中查访,却反而先他得知。

    他进了藏宝之洞,见到田归农的父亲与你祖父死在洞中,正想发掘藏宝,那知我妈跟著

    来了。

    “我妈的本事要比杜庄主高得多。

    我爹连日在左近出没,她早已看出了端倪。

    她跟进宝洞,和我爹动起手来。

    两人不打不成相识,互相钦慕,我爹就提求亲之议。

    我妈说道:她自幼受表哥杜希孟抚养,若是让我爹取去藏宝,那是对表哥不起,问我爹

    要她还是要宝藏,两者只能得一”。

    “我爹哈哈大笑,说道就是十万个宝藏,也及不上我妈。

    他提笔写了一篇文字,记述此事,封在洞内,好令后人发现宝藏之时,知道世上最宝贵

    之物,乃是两心相悦的真正情爱,决非价值连城的宝藏”。

    苗若兰听到此处,不禁悠然神往,低声道:“你爹娘虽然早死,可比我爹妈快活得

    多”。

    胡斐道:“只是我自幼没爹没娘,却比你可怜得多了”。

    苗若兰道:“我爹爹若知你活在世上,就是抛尽一切,也要领你去抚养。

    那么咱们早就可以相见啦”。

    胡斐道:“我若住在你家里,只怕你会厌憎我”。

    苗若兰急道:“不!不!那怎么会?我一定会待你很好很好,就当你是我亲哥哥一

    般”。

    胡斐怦怦心跳,问道:“现在相逢还不迟么?”苗若兰不答,过了良久,轻轻说道:

    “不迟”。

    又过片刻,说道:“我很欢喜”。

    古人男女风怀恋慕,只凭一言片语,便传倾心之意。

    胡斐听了此言,心中狂喜,说道:“胡斐终生不敢有负”。

    苗若兰道:“我一定学你妈妈,不学我妈”。

    她这两句话说得天真,可是语意之中,充满了决心,那是把自己一生的命运,全盘交托

    给了他,不管是好是坏,不管将来是祸是福,总之是与他共同担当。

    两人双手相握,不再说话,似乎这小小山洞就是整个世界,登忘身外天地。

    过了良久,苗若兰才道:“咱们去找到我爹,一起走吧,别理杜庄主他们啦”。

    胡斐道:“好的”。

    可是他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之乐,实是不愿离开山洞。

    苗若兰也有此心,觉得不如说些闲话,多留一刻好一刻,于是问道:“杜庄主既是你长

    亲,何以你要跟他为难?”胡斐恨恨的道:“这件事说来当真气人。

    我妈临终之时,拜恳你爹照看,养我成人。

    我妈在我襁褓中放了一包遗物,一通遗书,其中记明我的生日时辰,我胡家的籍贯、祖

    宗姓名,以及世上的亲戚。

    后来变生不测,平四叔抱了我逃走。

    他以为你父有害我之意,见到遗书中有杜庄主的姓名,便抱了我前去投奔。

    那知杜庄主起心不良,想得我爹的武学秘本。

    他又隐约猜到我爹妈知道藏宝秘密,竟来搜查我妈给我的遗物。

    平四叔情知不妙,抱著我连夜逃下雪峰。

    我爹的武学秘本是带走了,但我妈给我的一包遗物,却失落在庄上。

    这次我跟他约会,是要问他为甚么欺侮我一个幼年孤儿,又要向他要回我妈所遗的物

    事”。

    苗若兰道:“杜庄主对人温和谦善,甚是好客,想不到待你这么坏”。

    胡斐道:“这人假人假义,单是他阴谋害你爹爹,就可想见其馀……”随即语意转柔,

    说道:“不过现在我也不恼他了。

    若不是他,我又怎能跟你相逢?”正说到此处,忽听洞外传来一阵兵刃相交之声,隐隐

    夹杂著呼呵叱骂。

    只是声音极沈极闷,胡斐依稀分辨得出,苗若兰却还道是风动松柏,雪落山巅。

    胡斐道:“这声音来自地底,那可奇了。

    你留在这里,我瞧瞧去”。

    说著站起身来。

    苗若兰道:“不,我跟你去”。

    胡斐也不愿留她一人孤身在此,说道:“好”。

    携著她手,出洞寻声而去。

    两人在雪地上缓缓走出数十丈。

    这天是三月十五,月亮正圆,银色的月光映著银色的雪光,再与苗若兰皎洁无暇的肌肤

    一映,当真是人间仙境,此夕何夕?这时胡斐早已除下自己长袍,披在苗若兰身上。

    月光下四目交投,于身外之事,竟是全不萦怀。

    两人心中柔和,古人咏叹深情蜜意的诗句,忽地一句句似脱口而出。

    胡斐不自禁低声说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苗若兰仰起头来,望著他的眼睛,轻轻的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这是“诗经”中一对夫妇的对答之词,情意绵绵,温馨无限。

    突然之间,地底呼声转剧,两人当即止步,侧耳倾听。

    胡斐一辨声音,说道:“他们找到了宝藏所在,正在地下斯杀争夺”。

    他从父亲遗书之中得知宝藏地点,曾进入数次,取出父母当年封存的文字,又取了田归

    农之父的黄金小笔。

    这日早晨他用小笔投射田青文,就是示警之意。

    他虽知宝藏所在,但体念父母遗志,不肯发掘。

    这时辨声知向,料定宝树等必是见财眼红,正在互相争夺。胡斐所料丝毫不错,那地底

    山洞之中,天龙门、饮马川山寨、平通镖局诸路人马,为了争夺宝物,正自杀成一团。

    宝树袖手旁观,只是冷笑,心想且让你们打个三败俱伤,老僧再慢慢一个个的收拾。

    周云阳与熊元献又是扭在一起,在地下滚来滚去。

    两人突然间滚到了火堆之旁。

    初时互欲将对方压在火上,那知几个打滚,险险将火头压熄,宝树骂道:“压灭了火,

    大多儿都冻死么?”伸出右脚,抄到周云阳身底一挑,两个人一齐飞了起来,腾的一声,落

    在地下。

    宝树嘿嘿一笑,弯腰拿起几根粗柴,添入火堆。

    正要挺直身子,忽见火光突突跳跳,在对面冰壁上映出两个人影,人影也在微微跳动。

    宝树吃了一惊,转过身来,见山洞口并肩站著两人。

    一个脸带娇羞,乃是苗若兰,另一个虬髯戟张、眼露杀气,却是雪山飞狐胡斐。

    宝树“啊”的一声,右手一扬,一串铁念珠激飞而出。

    念珠初掷出似是一串,其实串著铁珠的丝线早被他捏断,数十颗铁珠忽然上下左右,分

    打胡苗二人的要害。

    这是他苦练十馀年的绝技,恃以保身救命,临敌之时从未用过,此时陡逢大敌,事势紧

    迫,立施杀手。

    胡斐一声冷笑,踏上一步,挡在苗若兰身前。

    宝树见他并无特异功夫挡避,心下大喜,暗道:“原来你装模作样,功夫也不过尔尔,

    这番可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了”。

    正自得意,但见胡斐双手衣袖倏地挥出,已将数十颗来势奇急的铁念珠尽行卷住,衣袖

    振处,嗒嗒急响,如落冰雹,铁念珠都飞向冰壁,只打得碎冰四溅。

    宝数一见之下,不由得心胆俱裂,急忙倒跃,退在曹云奇身后,生怕胡斐跟著上前,大

    叫一声:“不好了!”双手抓住曹云奇背心,提起他一个魁伟长大的身子,就往火堆中掷将

    过去。

    他本意将火堆压灭,好教胡斐瞧不见自己,那知道火堆刚得他添了乾柴,烧得正旺。

    曹云奇跌在火中,衣服著火,洞中更是明亮。

    胡斐见宝树一上来就向自己和苗若兰猛施毒手,想起平阿四适才所言,这和尚卑鄙贪

    财,害了自己父母性命,心中怒火大炽,立时也如那火堆一般烧了起来,一弯腰抄起了一把

    珠宝,托在左手掌心,右手食指不住弹动。

    但见珍珠、珊瑚、碧玉、玛瑙、翡翠、宝石、猫儿眼、祖母绿、各种各样的珍物,如雨

    点般往宝树身上飞去。

    每一块宝物射到,都打得他剧痛难当。

    宝树纵高窜低,竭力闪避,但胡斐手指弹出,珍宝飞到,准头竟是不偏半点,洞中人数

    不少,这些珠宝却始终不碰到别人身上。

    刘元鹤、陶百岁等见此情景,个个贴身冰壁,一动也不敢动。

    宝树初时还东西奔跃,后来足踝上连中了两块碧玉,竟自倒地,再也站不起来,高声号

    叫,在地下滚来滚去。

    他先前只愁珍宝不多,此时却但愿珍宝越少越好。

    胡斐越弹手劲越重,有意避开宝树的要害,要让他多吃些苦头。

    众人缩在洞角,凝神观看,个个吓得心惊肉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苗若兰听宝树叫得凄惨,心中不忍,低声道:“这人确是很坏,但也够他受的了。

    饶了他吧!”胡斐生平除恶务尽,何况这人正是杀父害母的大仇人,但一听苗若兰之

    言,突然觉得自己正处于极大幸福之中,对这世上最大的恶人,憎恨之心也登时淡了许多,

    当即左手一掷,掌中馀下的十馀件珍宝激飞而出,叮叮当当一阵响,尽数嵌在冰壁之中。

    众人尽皆骇然,暗道:“这些珍宝若要宝树受用,单只一件就要了他的性命”。

    胡斐横眉怒目,自左至右逐一望过去,眼光射到谁的脸上,谁就不自禁的低下头去,不

    敢与他目光相接。

    洞中寂静无声。

    宝树身上虽痛,却也不敢发出半声呻吟。

    隔了良久,胡斐喝道:“各位如此贪爱珍宝,就留在这里陪伴宝藏吧!”说著携了苗若

    兰的手,转身便出。

    众人万料不到他举然肯这么轻易罢手,个个喜出望外,但听他二人脚步声在隧道中逐渐

    远去,各人齐声低呼,俯身又去捡拾珠宝。

    胡斐和苗若兰来到两块圆岩之外。

    胡斐道:“我们在这里等上一会,瞧他们出不出来。

    那一个贪念稍轻,自行出来,就饶了他的性命”。

    洞内各人双手乱扒,拼命的执拾珠宝,只恨爹娘当时少生了自己两三只手。

    过了良久,突然隧道中传来一阵郁闷的轧轧之声,众人初尚不解,转念之间,个个惊得

    脸如土色,齐叫:“啊哟,不好啦!”“他堵死了咱们出路”。

    “快跟他拼了”。

    众人情急之下,争先恐后的拥出,奔到圆岩之后,果见那块巨岩已被胡斐推回原处,牢

    牢的堵住了洞门。

    洞门甚窄,在外尚有著力之处,内面却只容得一人站立,岩面光滑,无所拉扯,这么一

    堵上,过不多时,融化了的冰水重行冻结,若非外面有人来救,洞内诸人万万不能出来。

    苗若兰心中不忍,道:“你要他们都死在里面么?”胡斐道:“你说,里面那一*鍪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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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你总不能把天下的坏人都杀了啊”。

    胡斐一怔,道:“我那算得是好人?”苗若兰抬头望著他,说道:“我知道你是好的。

    我没见你面的时候就知道啦!大哥,你可知在甚么时候,我这颗心就以交了给你?”这

    是她第一次出口叫他“大哥”,可是这一声叫得那么自然流畅,随随便便得脱口而出,却似

    已经叫了一辈子一般。

    胡斐再也抑制不住,张臂抱住了她。

    苗若兰伸手还抱,倚在他的怀中。

    两人搂抱在一起,但愿这一刻无穷无尽。两人这样抱著,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洞

    口传进来几下脚步之声。

    胡斐心道:“不好!我堵死别人,别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令友别人来堵死了我

    们”。

    手臂搂著苗若兰不放,急步抢出洞去。

    月光之下,但见雪地里有两人在发力奔跑,显然便是雪峰上与自己动过手的武林豪客。

    胡斐笑道:“你爹爹把那些家伙都赶跑啦”。

    弯腰在地下抓起一把雪,手指用劲,这把雪立时团得坚如铁石。

    他手臂一挥,雪团直飞过去,击中前面一人后腰。

    那人一交俯跌,再也站不起来。

    后面一人吃了一惊,回过头来,一个雪团飞到,正中胸口,立时仰天摔倒。

    两人跌法不同,却是同样的再不站起。

    胡斐哈哈一笑,忽然柔声道:“你甚么时候把心交给了我?我想一定没我早。

    我第一眼瞧你,我……我就管不住自己了”。

    苗若兰轻声道:“十年之前,那时候我还只七岁,我听爹爹说你爹妈之事,心中就尽想

    著你。

    我对自己说,若是那个可怜的孩子活在世上,我在照顾他一生一世,要教他快快活活,

    忘了小时候别人怎样欺侮他、亏待他”。

    胡斐心下感激,不知说甚么才好,只是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眼光从她肩上望去,忽见

    雪峰上几个黑影,正缘著绳索往下急溜。

    胡斐叫道:“咱们帮你爹爹截住这些歹人”。

    说著足底加劲,抱著苗若兰急奔,片刻间已到了雪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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