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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8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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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再下毒手,这时自己已无力抵御,当下强忍疼痛,闪身退下,苦笑道:“是你胜了……”

    周隆待要追击,汤沛说道:“周老师,胜负已分,不能再动手了。你请坐吧。”周隆听得是

    汤沛出言,不敢违逆,抱拳道:“小人不敢争这玉龙杯!”抽身归座。众武师大都瞧不起欧

    阳公政的为人,见周隆苦战获胜,纷纷过来慰问。欧阳公政满脸惭色,却不敢离座出府,他

    自知冤家太多,这时身受重伤,只要一出福大帅府,立时便有人跟出来下手,周隆第一个便

    要出来,只得取出伤药和酒吞服,强忍疼痛,坐着不动,对旁人的冷嘲热讽,只作不闻。胡

    斐心道:“这周隆看似戆直,其实甚是聪明,凭他的功夫,那玉龙杯是决计夺不到的,一战

    得胜,全名而退。‘金刚拳’虽不能列名为‘玉龙八门’,但在江湖上却谁也不能小看

    了。”只听汤沛说道:“周老师既然志不在杯,有哪一位老师上来坐这椅子?”

    这一只空椅是不战而得,倒是省了一番力气,早有人瞧出便宜,两条汉子分从左右抢了

    过去。眼看两人和太师椅相距的远近都是一般,谁的脚下快一步,谁便可以抢到。哪知两人

    来势都急,奔到椅前,双肩一撞,各自退了两步。便在此时,呼的一声,一人从人丛中窜了

    出来,双臂一振,如大鸟般飞起,轻轻巧巧的落在椅中。他后发而先至,竟抢在那两条汉子

    的前面,这一份轻功可实在耍得漂亮。人丛中轰雷价喝了声彩。那互相碰撞的两个汉子见有

    人抢先坐入椅中,向他一看,齐声叫道:“啊,是你!”不约而同地向他攻了过去。那人坐

    在椅中,却不起身,左足砰的一下踢出,将左边那汉子踢了个筋斗,右手一长,扭住右边汉

    子的后领,一转一甩,将他摔了一交。他身不离椅,随手打倒两人。众人都是一惊:“这人

    武功恁地了得!”安提督不识此人,走上两步,问道:“阁下尊姓大名?是何门何派的掌门

    人?”那人尚未回答,地下摔倒的两个汉子已爬起身来,一个哇哇大叫,一个破口乱骂,抡

    拳又向他打去。从二人大叫大嚷的言语中听来,似乎这人一路上侮弄戏耍,二人早已很吃了

    他的苦头。那人借力引力,左掌在左边汉子的背心上一推,右足弯转,啪的一声,在右边汉

    子的屁股上踢了一脚。两人身不由主的向前一冲。幸好两人变势也快,不等相互撞头,四只

    手已伸手扭住,只是去势急了,终于站不住脚,一齐摔倒。左边那汉子叫道:“齐老二,咱

    们自己的帐日后再算,今日并肩子上,先料理了这厮再说。”右边的汉子道:“不错!”一

    跃而起,便从腰间抽出了一柄匕首。

    胡斐听得邻座那老者自言自语:“‘鸭形门’的翻江凫一死,传下的两个弟子实在太不

    成器。”叹息了一声,不再往下解释。胡斐见两个汉子身法甚是古怪,好奇心起,走过去拱

    一拱手,说道:“请问前辈,这两位是‘鸭形门’的么?”那老者笑了笑,道:“阁下面生

    得紧啊。请教尊姓大名?”胡斐还未回答,蔡威已站起身来,说道:“我给两位引见。这是

    敝门新任掌门人程灵胡程老师,这位是‘先天拳’掌门人郭玉堂郭老师。你们两位多亲近亲

    近。”

    郭玉堂识得蔡威,知道华拳门人才辈出,是北方拳家的一大门派,不由得对胡斐肃然起

    敬,忙起立让座,说道:“程老师,我这席上只有四人,要不要到这边坐?”胡斐道:“甚

    好!”向大圣门的猴形老儿告了罪,和程灵素、姬晓峰、蔡威三人将杯筷挪到郭玉堂席上,

    坐了下来。“先天拳”一派来历甚古,创于唐代,但历代拳师传技时各自留招,千余年来又

    没出什么出类拔萃的英杰,因之到得清代,已趋式微。郭玉堂自知武功不足以与别派的名家

    高手争胜,也没起争夺御杯之意,心安理得的坐在一旁,饮酒观斗,这时听胡斐问起,说

    道:“‘鸭形拳’的模样很不中瞧,但马步低,下盘稳,水面上的功夫尤其了得。当年翻江

    凫在世之日,河套一带是由他称霸了。翻江凫一死,传下了两个弟子,这拿匕首的叫做齐伯

    涛,那拿破甲锥的叫做陈高波。两人争做掌门人已争了十年,谁也不服谁。这次福大帅请各

    家各派的掌门人赴会,嘿,好家伙,师兄弟俩老了脸皮,可一起来啦!”

    只见齐伯涛和陈高波各持一柄短兵刃,左右分进,坐在椅中那人却仍不站起,骂道:

    “没出息的东西,我在兰州跟你们怎么说了?叫你们别上北京,却偏偏要来。”这人头尖脸

    小,拿着一根小小旱烟管,呼噜呼噜的吸着,留着两撇黄黄的鼠须,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安

    提督连问他姓名门派,他却始终不理。胡斐见他手脚甚长,随随便便的东劈一掌,西踢一

    腿,便将齐陈二人的招数化解了去,武功似乎并不甚高,但招数却极怪异,问郭玉堂道:

    “郭老师,这位前辈是谁啊?”郭玉堂皱眉道:“这个……这个……”他可也不认识,不由

    得脸上有些讪讪的,旁人以武功见负自惭,他却以识不出旁人的来历为羞。只听那吸旱烟的

    老者骂道:“下流胚子,若不是瞧在我那过世的兄弟翻江凫脸上,我才不理你们的事呢。翻

    江凫一世英雄,收的徒弟却贪图功名利禄,来赶这趟混水。你们到底回不回去?”陈高波挺

    锥直戳,喝道:“我师父几时有你这个臭朋友了?我在师父门下七八年,从来没见过你这糟

    老头子!”那老者骂道:“翻江凫是我小时玩泥沙、捉虫蚁的朋友,你这娃娃知道什么?”

    突然左手一伸,啪的一下,打了他一个耳括子。这时齐伯涛已攻到他的右侧,那老者抬腿一

    踹,正好踹中他的面门,喝道:“你师父死了,我来代他教训。”大厅上群雄见三人斗得滑

    稽,无不失笑。但齐伯涛和陈高波当真是大浑人两个,谁都早瞧出来他们决不是老者的对

    手,二人却还是苦苦纠缠。那老者说道:“福大帅叫你们来,难道当真是安着好心么?他是

    要挑得你们自相残杀,为了几只喝酒嫌小、装尿不够的杯子,大家拚个你死我活!”这句话

    明着是教训齐陈二人,但声音响朗,大厅上人人都听见了。胡斐暗暗点头,心想:“这位前

    辈倒是颇有见识,也亏得他有这副胆子,说出这几句话来。”

    果然安提督听了他这话,再也忍耐不住,喝道:“你到底是谁?在这里胡说八道的捣

    乱?”总算他还碍着群雄的面子,当他是邀来的宾客,否则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那老者咧

    嘴一笑,说道:“我自管教我的两个后辈,又碍着你什么了?”旱烟管伸出,叮叮两响,将

    齐陈手中的匕首和破甲锥打落,将旱烟管往腰带中一插,右手扭住齐伯涛的左耳,左手扭住

    陈高波的右耳,扬长而出。说也奇怪,两人竟是服服帖帖的一声不作,只是歪嘴闭眼,忍着

    疼痛,神情极是可笑。原来那老者两只手大拇指和食指扭住耳朵,另外三指却分扣两人脑后

    的“强间”“风府”两穴,令他们手足俱软,反抗不得。胡斐心道:“这位前辈见事明白,

    武功高强,他日江湖上相逢,倒可和他相交。齐陈二人若能得他调教,将来也不会如此没出

    息了。”安提督骂道:“混帐王八羔子,到大帅府来胡闹,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忽然

    波的一声,人丛中飞出一个肉丸,正好送在他的嘴里。安提督一惊之下,骨碌一下,吞入了

    肚中,登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虽然牙齿间沾到一些肉味,却不清楚到底吞了什么怪东

    西下肚,又不知这物事之中是否有毒,自是更不知这肉丸是何人所掷了。这一下谁也没瞧明

    白,只见他张大了口,满脸惊惶之色,一句话没骂完,却没再骂下去。汤沛向着安提督的背

    心,没见到他口吞肉丸,说道:“江湖上山林隐逸之士,所在多有,原也不足为奇。这位前

    辈很清高,不愿跟咱们俗人为伍,那也罢了。这里有一张椅子空着,却有哪一位老师上来坐

    一坐?”

    人丛中一人叫道:“我来!”众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过了好一会,才见人丛中挤出

    一个矮子来。只见这人不过三尺六七寸高,满脸虬髯,模样甚是凶横。有些年轻武师见他矮

    得古怪,不禁笑出声来。那矮子回过头来,怒目而视,眼光炯炯,自有一股威严,众人竟自

    不敢笑了。

    那矮子走到二郎拳掌门人黄希节身前,向着他从头至脚的打量。黄希节坐在椅上,犹似

    一座铁塔,比那矮子站着还高出半个头。那矮子对他自上看到下,又自下看到上,却不说

    话。黄希节道:“看什么?要跟我较量一下么!”那矮子哼了一声,绕到椅子背后,又去打

    量他的后脑。黄希节恐他在身后突施暗算,跟着转过头去,那矮子却又绕到他正面,仍是侧

    了头,瞪眼而视。那四品武官说道:“这位老师是陕西地堂拳掌门人,宗雄宗老师!”

    黄希节给他瞧得发毛,霍地站起身来,说道:“宗老师,在下领教领教你的地堂拳绝

    招。”那知宗雄双足一登,坐进了他身旁空着的椅中。黄希节哈哈一笑,说道:“你不愿跟

    我过招,那也好!”坐回原座。宗雄却又纵身离座,走到他跟前,将一颗冬瓜般的脑袋,转

    到左边,又转到右边,只是瞧他。黄希节怒喝道:“你瞧什么?”宗雄道:“适才饮酒之

    时,你干么瞧了我一眼,又笑了起来?你笑我身材矮小,是不是?”黄希节笑道:“你身材

    矮小,跟我有什么相干?”宗雄大怒,喝道:“你还讨我便宜!”黄希节奇道:“咦,我怎

    地讨你便宜了?”宗雄道:“你说我身材矮小,跟你有什么相干?嘿嘿,我生得矮,那只跟

    我老子相干,你不是来混充我老子吗?”此言一出,大厅中登时哄堂大笑。福康安正喝了一

    口茶,忍不住喷了出来。程灵素伏在桌上,笑得揉着肚子。胡斐却怕大笑之下,粘着的胡子

    落了下来,只得强自忍住。黄希节笑道:“不敢,不敢!我儿子比宗老师的模样儿俊得多

    了。”宗雄一言不发,呼的一拳便往他小肚上击去。黄希节早有提防,他身材虽大,行动却

    甚是敏捷,一跃而起,跳在一旁。只听喀喇一响,宗雄一拳已将一张紫檀木的椅子打得碎

    裂。这一拳打出,大厅上笑声立止,众人见他虽然模样丑陋,言语可笑,但神力惊人,倒是

    不可小觑了。宗雄一拳不中,身子后仰,反脚便向黄希节踢去。黄希节左脚缩起,“英雄独

    立”,跟着还了一招“打八式跺子脚”。宗雄就地滚倒,使了地堂拳出来,手足齐施,专攻

    对方的下三路。黄希节连使“扫堂腿”、“退步跨虎势”、“跳箭步”数招,攻守兼备。但

    他的“二郎拳”的长处是在拳掌而非腿法,若与常人搏击,给他使出“二郎担山掌”、“盖

    马三拳”等绝招来,凭着他拳快力沉,原是不易抵挡,而他所练腿法,也是窝心腿,撩阴腿

    等用以踢人上盘中盘,这时遇到宗雄在地下滚来滚去,生平所练的功夫尽数变了无用武之

    地,不但拳头打人不着,踢腿也无用武处,只是跳跃而避。过不多时,膝弯里已被宗雄接连

    踢中数腿,又痛又酸之际,宗雄双腿一绞,黄希节站立不住,摔倒在地。

    宗雄纵身扑上,那知黄希节身子跌倒,反而有施展余地,一拳击出,正中对方肩头,将

    宗雄击出丈余。宗雄一个打滚,又攻了回来。黄希节跪在地下,瞧准来势,左掌右拳,同时

    击出,宗雄斜身滚开。两人着地而斗,只听得砰砰之声不绝,身上各自不断中招。但两人都

    是皮粗肉厚之辈,很挨得起打击,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脚,一时竟分不出胜负,这般搏

    击,宗雄已占不到便宜,蓦地里黄希节卖个破绽,让宗雄滚过身来,拚着胸口重重挨上一

    拳,双手齐出,抓住他的脖子,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双手使力收紧。宗雄伸拳猛击黄希

    节胁下,但黄希节好容易抓住敌人要害,如何肯放?宗雄透不过气来,满脸胀成紫酱,击出

    去的拳头也渐渐无力了。群雄见二人蛮打烂拚,宛如市井之徒打架一般,那还有丝毫掌门人

    的身分,都是摇头窃笑。

    眼见宗雄渐渐不支,人丛中忽然跳出一个汉子,擂拳往黄希节背上击去。安提督喝道:

    “退下,不得两个打一个。”但那人拳头已打到了黄希节背心。黄希节吃痛,手一松,宗雄

    翻身跳起,人丛中又有一人跳出,长臂抡拳,没头没脑的向那汉子打去。原来这两人一个是

    宗雄的大弟子,一个是黄希节的儿子,各自出来助拳,大厅上登时变成两对儿相殴。旁观众

    人呐喊助威,拍手叫好。一场武林中掌门人的比武较艺,竟变成了耍把戏一般,庄严之意,

    荡然无存。宗雄吃了一次亏,不敢再侥幸求胜,当下严守门户,和黄希节斗了个旗鼓相当。

    黄希节的儿子临敌经验不足,接连给对方踢了几个筋斗。他一怒之下,从靴筒中拔出一柄短

    刀,便向敌人剁去。宗雄的弟子吃了一惊,他身上没携兵刃,抢过汤沛身旁那张空着的太师

    椅,舞动招架。

    这场比武越来越不成模样。安提督喝道:“这成什么样子?四个人通统给我退下。”但

    宗雄等四人打得兴起,全没听见他的说话。海兰弼站起身来,道:“提督大人的话,你们没

    听见么?”黄希节的儿子一刀向对手剁去,却剁了个空。海兰弼一伸手,抓住他的胸口,顺

    手向外掷出,跟着回手抓住宗雄的弟子,也掷到了天井之中。众人一呆之下,但见海兰弼一

    手一个,又已抓住宗雄和黄希节,同时掷了出去。四人跌成一团,头晕脑胀之下,乱扭乱

    打,直到几名卫士奔过去拆开,方才罢手,但人人均已目肿鼻青,兀自互相叫骂不休。

    海兰弼这一显身手,旁观群雄无不惕然心惊,均想:“这人身列四大掌门,果然有极高

    的武功,这么随手一抓一掷,就将宗黄二人如稻草般抛了出去。”要知宗雄和黄希节虽然斗

    得狼狈,但两人确有真实本领,在江湖上也都颇有声望,实非等闲之辈。海兰弼掷出四人

    后,回归座位。汤沛赞道:“海大人好身手,令人好生佩服。”海兰弼笑道:“可叫汤大侠

    见笑了,这几个家伙可实在闹得太不成话。”

    这时侍仆搬开破椅,换了一张太师椅上来。“昆仑刀”掌门人西灵道人本来一直脸含微

    笑,待见海兰弼露了这手功夫,自觉难以和他并列,忝居“玉龙八门”的掌门人之一,不由

    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那一旁“醉八仙”掌门人千杯居士文醉翁,却仍是自斟自饮,醉眼模

    糊,对眼前之事恍若不闻不见。安提督说道:“福大帅请各位来此,乃是较量武功,以定技

    艺高下,可千万别像适才这几位这般乱打一气,不免贻笑大方。”只听宗雄在廊下喝道:

    “什么贻笑大方?贻哭小方?你懂武功不懂?咱们来较量较量。”安提督只作没听见,不去

    睬他,说道:“这里还有两个座位,哪一位真英雄、真好汉上来乘坐?”宗雄大怒,叫道:

    “你这么说,是骂我不是真英雄了?难道我是狗熊?”他不理会适才曾被海兰弼掷跌,当即

    从廊下纵了出来,向安提督奔去,突然间脚步踉跄,跌了个筋斗。原来一名卫士伸足一绊,

    摔了他一交。宗雄大怒,转过身来找寻暗算之人时,那卫士早已躲开。宗雄喃喃咒骂,不知

    是谁暗中绊他。这时众人都望着中间的两张太师椅,没谁再去理会宗雄。原来一张空椅上坐

    着一个穿月白僧袍的和尚,唱名武官报称是蒙古哈赤大师,另一张空椅上却挤着坐了两人。

    这两人相貌一模一样,倒挂眉,斗鸡眼,一对眼珠紧靠在鼻梁之旁,约莫四十来岁年纪,服

    饰打扮没半丝分别,显然是一对孪生兄弟。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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