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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8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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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了许多话……”

    胡斐见她情辞真挚,确非虚假,他人虽粗豪,心肠却软,便道:“好,我便跟你说一说

    苗大侠父女的近状。”于是将苗人凤如何双目中毒、如何力败强敌等情简略说了,只是自己

    如何从旁援手,却轻轻一言带过。南兰絮絮询问苗人凤和苗若兰父女的起居饮食,对苗若兰

    相貌如何、喜欢什么等等,问得更是仔细。但胡斐在苗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对这个小姑

    娘的情状,却是说不上什么。

    他一直说到夕阳西下,南兰意犹未足,兀自问个不休。胡斐说到后来,实已无话可答,

    南兰问他,她女儿穿什么样的衣服,是绸的还是布的?是她父亲到店中买来,还是托人缝

    制?穿了合不合身?好不好看?

    胡斐叹了口气,说道:“我都不知道。你既是这样关心,当年又何必……”站起身来,

    道:“我要投店去啦。本来今日我要来埋葬义妹的骨灰,此刻天色已晚,只好明天再来!”

    南兰道:“好,明天我也来。”胡斐道:“不!我再也没什么话跟你说了。”他顿了一顿,

    终于问道:“苗夫人,我爹爹妈妈,是死在苗人凤手下的,是不是?”

    南兰缓缓点了点头,道:“他……他曾跟我说起此事……,不过,这是……”正说到这

    里,忽听得远处有人叫道:“阿兰,阿兰!……阿兰,阿兰!你在哪里?”胡斐和南兰一

    听,同时脸色微变,原来那正是田归农的叫声。

    南兰道:“他找我来啦!明儿一早,请你再到这里,我跟你说令尊令堂的事。”胡斐

    道:“好,明日一早,一准在此会面。”他不愿跟田归农朝相,隐身在坟墓之后,心想:

    “明日问明爹爹妈妈身故的真相,若是当真和田归农这奸贼有关,须饶他不得。料想苗夫人

    定要替他遮掩隐瞒,但我只要细心查究,必能瞧出端倪。只不知田归农到沧州来,却是为了

    何事?”只见南兰快步走出墓地,却不是朝着田归农叫声的方向走去,待走出数十丈远,只

    听得田归农还在不住口的呼唤:“阿兰,阿兰,你在不在这儿?”南兰才应道:“我在这

    里。”田归农“啊”了一声,循声奔去。南兰道:“我随便走走,你也不许,便管得我这么

    紧。”隐隐约约听得田归农陪笑道:“谁敢管你啦?我记挂着你啊。这儿好生荒凉,小心别

    吓着了……”两人并肩远去,再说些什么,便听不见了。胡斐心想:“天色已晚,不如便在

    这里陪着爹娘睡一夜。”从包裹取出些干粮吃了,抱膝坐于墓旁,沉思良久,秋风吹来,微

    感凉意。墓地上黄叶随风乱舞,一张张扑在他脸上身上,直到月上东山,这才卧倒。

    睡到中夜,忽听得马蹄击地之声,远远传来,胡斐一惊而醒,心道:“半夜三更,还有

    谁在荒郊驰马?”只听得蹄声渐近,那马奔得甚是迅捷。待得相距约有两三里路,蹄声缓

    了,跟着是一步一步而行,似乎马上乘客已下了马背,牵着马在找寻什么。胡斐听得那马正

    是向自己的方向而来,当下缩在墓后的长草之中,要瞧来的是谁。

    新月之下,只见一个身材苗条的人影牵着马慢慢走近,待那人走到墓前十余丈时,胡斐

    看得明白,那人缁衣圆帽,正是圆性。他一颗心剧烈跳动,但觉唇干舌燥,手心中都是冷

    汗,要想出声呼唤,不知如何,竟是叫不出声来,霎时间思如潮涌:“她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是知道我在这里么?是无意中到这儿呢,还是为了寻我而来?”

    只听得圆性轻轻念着墓碑上的字道:“辽东大侠胡一刀夫妇之墓!”幽幽叹了口气,

    道:“是这里。”在墓前仔细察看,自言自语道:“墓前并无纸灰,那么他还没来扫过

    墓……”突然之间,剧烈咳嗽起来,越咳越是厉害,竟是不能止歇。只听得她咳了好半晌,

    才渐渐止了,轻轻的道:“倘若当年我不是在师父跟前立下重誓,终身伴着你浪迹天涯,行

    侠仗义,岂不是好?唉,胡大哥,你心中难过。但你知不知道,我可比你更是伤心十倍

    啊?”

    胡斐和她数度相遇,见她总是若有情若无情,哪里听到过她吐露心中真意?若不是她只

    道荒野之中定然无人听见,也决不会泄漏心中的郁积。圆性说了这几句话,心神激荡,倚着

    墓碑,又大咳起来。胡斐再也忍耐不住,纵身而出,柔声道:“怎地受了风寒?要保重才

    好。”圆性大吃一惊,退了一步,双掌交叉,一前一后,护在胸前,待得看清楚竟是胡斐,

    不由得满脸通红。过了一会,圆性道:“你……你这轻薄小子,怎地……怎地躲在这里,鬼

    鬼祟祟的偷听人家说话?”

    胡斐心中如沸,再也不顾忌什么,大声道:“袁姑娘,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你也决非不

    知。你又何必枉然自苦?我跟你一同去禀告尊师,还俗回家,不做这尼姑了。你我天长地

    久,永相厮守,岂不是好?”

    圆性抚着墓碑,咳得弯下了腰,抬不起身来。胡斐甚是怜惜,走近两步,柔声道:“你

    不用烦恼啦……”忽见她一声咳嗽,吐出一口血来,不禁一惊,道:“怎地受了伤?”圆性

    道:“是汤沛那奸贼伤的。”胡斐怒道:“他在哪里?我这便找他去。”圆性道:“我已杀

    了他。”

    胡斐大喜,道:“恭喜你手刃大仇。”随即又问:“伤在哪里,快坐下歇一歇。”扶着

    她慢慢坐下。又道:“你既已受伤,就该好好休养,不可鞍马劳顿,连夜奔波。”

    圆性转过头来,向他看了一眼,心中在说:“我何尝不知该当好好休养,若不是为了

    你,我何必鞍马劳顿,连夜奔波?”问道:“程家妹子呢?怎么不见她啊?”

    胡斐泪盈于眶,颤声道:“她……她已去世了。”圆性大惊,站了起来,道:“怎……

    怎么……去世了?”胡斐道:“你坐下,慢慢听我说。”于是将自己如何中了石万嗔的剧

    毒、程灵素如何舍身相救等情一一说了。圆性黯然垂泪。良久良久,两人相对无语,回思程

    灵素的侠骨柔肠,都是难以自已。一阵秋风吹来,寒意侵袭,圆性轻轻打了个颤。胡斐脱下

    身上长袍,披在她的身上,低声道:“你睡一忽儿吧。”圆性道:“不,我不睡。我是来跟

    你说一句话,这……这便要去。”胡斐惊道:“你到哪里去?”圆性凝望着他,轻轻道:

    “借如生死别,安得长苦悲?”胡斐听了这两句话,不由得痴了,跟着低声念道:“借如生

    死别,安得长苦悲?”圆性道:“胡大哥,此地不可久留,你急速远离为是。我在途中得到

    讯息,赶来跟你说知。”胡斐道:“什么讯息?”圆性道:“那日和你别后,我便去追寻汤

    沛。可是这贼子滑溜得紧,竟给他逃得不知去向。我想他老家是在湖北,既是得罪了福康

    安,全家都有干系,他定要设法通知家中老小,急速逃命。”胡斐道:“你料得不错。”圆

    性道:“他外号叫作‘甘霖惠七省’,江湖上交游极其广阔,但想他既是个如此奸滑之徒,

    未必能当真结交到什么好朋友。此刻大祸临头,非自己赶回家中不可。于是我向西南方疾

    追。三天之后,果然在清风店追上了他。高梁田里一场恶战,终于使计击毙了这贼子,不过

    我受伤也是不轻。”胡斐叹了口气。

    圆性又道:“我在客店养了几天伤,见到福康安手下的武士接连两批经过,其中有那鹰

    爪雁行门的周铁鹪在内,便上前招呼,约他说话。”胡斐惊道:“你身上有伤,不怕他记仇

    么?”圆性微笑道:“我是送他一件大大功名。他就算本来恨我,也就不恨了。我将埋葬汤

    沛尸体的地方指了给他看,他只要割了首级回去北京,不是大功一件么?他果然很感激我。

    我说:‘周老爷,你若是将我擒去,自然又是一件大功,只不过胡斐胡大哥一定放你不过,

    从前的许多事情,都不免抖露出来。’那周铁鹪倒很聪明,说道:‘胡大哥的为人,兄弟是

    很佩服的,决不敢得罪他的朋友。请你转告胡大哥,田归农率领了大批好手,要到沧州他祖

    坟之旁埋伏,捉拿胡大哥。’”胡斐吃了一惊,道:“在这里埋伏?”圆性道:“正是。我

    听周铁鹪这么说,知道不假,很是着急,生怕来迟了一步,唉,谢天谢地,没出乱子……”

    胡斐瞧着她憔悴的容颜,心想:“你为了救我,只怕有几日几夜没睡觉了。”圆性又

    道:“那田归农何以知道你祖坟葬在此处?又怎知你定要前来扫墓?胡大哥,好汉敌不过人

    多,眼前且避过一步再说。”胡斐道:“今日我见到苗夫人,约她明日再来此处会晤。”圆

    性道:“苗夫人是谁?”胡斐约略说了。圆性急道:“这女人连丈夫女儿尚只不顾,能守什

    么信义?快趁早走吧。”胡斐觉得苗夫人对他的神态却不似作伪,又很想知道父母去世的真

    相,极盼再和苗夫人一会,圆性道:“田归农已在左近,那苗夫人岂有不跟他说知之理?胡

    大哥,你怎地不听我的话?我连夜赶来叫你避祸,难道你竟半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么?”胡

    斐心中一凛,道:“你说得对,是我的不是。”圆性道:“我也不是要你认错。”胡斐过去

    牵了马缰,道:“好,你上马吧。”圆性正要上马,忽听得四面八方唿哨声此起彼伏,敌人

    四下里攻到,竟已将坟地团团围住了。

    胡斐咬牙道:“这女人果然将我卖了。咱们往西闯。”听着这唿哨之声,不禁暗自心

    惊,来攻之敌人着实不少,倘若圆性并未受伤,两人要突围逃走原是不难,此刻却殊无把

    握。圆性道:“你只管往西闯,不用顾我。我自有脱身之策。”胡斐胸口热血上涌,喝道:

    “咱俩死活都在一块!你胡说些什么?跟着我来。”圆性被他这么粗声暴气的一喝,心中甜

    甜的反觉受用,自知重伤之余,不能使动软鞭,于是一提缰绳,纵马跟在胡斐身后。胡斐拔

    刀在手,奔出数丈,便见五个人影并肩拦上,他心想:“今日要脱出重围,须得刀刀杀手,

    可不能有半分容情。”当下大踏步直闯过去,虽是以寡敌众,仍是并不先行出手,守着后发

    制人的要诀,左肩前引,左掌斜伸,右手提刀,垂在腿旁。两名福康安府中的武士一执铁

    鞭,一挺鬼头刀,齐声吆喝,分从左右向他头顶砸下。胡斐一见出手,便知两人的武功都甚

    了得,只要一接上手,非顷刻间可以取胜,余人一经合围,要脱身便千难万难,于是斜身高

    纵,呼的一刀,往五人中最左一人砍去。那武士手使长剑,举剑挡架。胡斐身在半空,内劲

    运向刀上,拍拍两腿,快如闪电般踢在第四名武士胸口,那武士直飞出去,口中狂喷鲜血。

    使剑的武士但觉兵刃上一股巨力传到手臂,又压上心口,立觉前胸后背数十根肋骨似已一齐

    折断,一声也没出,便此晕死过去。众武士见他在两招之内伤了两个同伴,无不震骇。那使

    鬼头刀的武士喝道:“胡大爷,果然好功夫,在下司徒雷领教。”那使铁鞭的道:“在下谢

    不挡领教高招。”胡斐叫道:“好!”单刀环身一绕,飕飕飕刀光闪动,三下虚招,和身压

    将过去。司徒雷和谢不挡急退两步。第三名武士叫道:“在下东方……”只说到第四个字,

    胡斐的刀背已砰一声,击在他的后脑,脑骨粉碎,立时毙命,竟是不知他叫东方什么名字。

    司徒雷和谢不挡严守住门户,又退了两步,却不容胡斐冲过。唿哨声中,四名武士奔到司徒

    雷和谢不挡身后,并肩展开。胡斐虽在瞬息之间接连伤毙三名敌人,但那司徒雷和谢不挡颇

    有见识,竟不上前接战,连退两次,拦住他的去路。胡斐心中暗暗叫苦,使招“夜战八方藏

    刀式”,向前一攻,以左足为轴,转了个圈子。这么一转,已数清了敌方人数,西边六人,

    东边八人,南北各是五人,伤毙的三人不算,对方竟是尚有二十四人。忽听一人朗声长笑,

    声音清越,跟着说道:“胡兄弟,幸会,幸会。每见你一次,你武功便长进一层,当真是英

    雄出在少年,了不起啊了不起!”正是田归农的声音自南边传来。胡斐不加理会,凝视着西

    方的六名敌人,只听那四名没报过名的武士分别说道:“在下张宁!”“在下丁文沛领

    教。”“在下丁文深见过胡大爷!”“嘿嘿,老夫陈敬夫!”胡斐向前一冲,突然转而向

    北,左手伸指向北方第二名武士胸口点去。那人手持一对判官笔,正是打穴的好手,见对方

    伸指点来,右手判官笔倏地伸出,点向他右肩的“缺盆穴”。这一招反守为攻,实是极厉害

    的杀着,胡斐虽然出手在先,但那人的判官笔长了二尺二寸,眼看胡斐手指尚未碰到那人穴

    道,自己缺盆穴先要被点。不料胡斐左手一掠,已抓住了判官笔,用力向前一送,那人

    “嘿”的一声闷哼,判官笔的笔杆已插入他的咽喉。

    便在此时,只听得身后两人叫道:“在下黄樵!”“在下伍公权!”金刃劈风之声,已

    掠到背心。胡斐向前一扑,两柄单刀都砍了个空,他顺势回过单刀,刷的一下,从下而上的

    斩向黄樵手腕。这一招是胡家刀法中的精妙之着,武功再强的人也须着了道儿。不料黄樵精

    于十八路大擒拿手,应变最快,眼见刀锋削上手腕,危急中抛去兵刃,手腕一翻,伸指径来

    抓胡斐单刀的刀背。别瞧他两撇鼠须,头小眼细,形貌颇为猥崽,这一下变招竟是比胡斐还

    要迅捷,五根鸡爪般的手指一抖,已抓住了刀背。胡斐仗着力大,挥刀向前砍出,不料这黄

    樵膂力也是不小,抓住了刀背,胡斐这一刀居然没能砍出。就这么呆得一呆,身后又有三人

    同时攻到。胡斐估计情势,待得背后三人攻到,尚有一瞬余暇,须当在这片刻间料理了黄

    樵,此时陷身重围,眼前这人又实是劲敌,若能伤得了他,便减去一分威胁。当下突然撤手

    离刀,双掌击出,砰的一响,打在他的胸口。黄樵一呆,竟然并不摔倒,但抓着单刀的手指

    却终于放开了。胡斐一探手,又已抓住刀柄,回过身来,架住了三般兵器。

    那三名武士一个伍公权,一个是老头陈敬夫,另一个身材魁梧,比胡斐几乎高出一个半

    头,手中使的是根熟铜棍,足足有四十余斤,极是沉重。胡斐一挡之下,胸口便是一震,待

    要跃开,左右又是两人攻到。

    圆性骑马在后,众武士都在围攻胡斐,一时没人理她。她虽伤重乏力,但胡斐力伤五人

    的经过,却是一招一式,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全心关怀胡斐安危,胡斐的一闪一避,便如

    她自己躲让一般,一刀一掌,便似她自己出手,眼见他身受五人围攻,情势危急,当即一提

    缰绳,纵马便冲了过去。她马鞭一挥,使一招软鞭鞭法中的“阳关折柳”,已圈住那魁梧大

    汉的头颈。那大汉正在自报姓名:“在下高一力领教……”突然喉头一紧,已说不出话来。

    他力气虽大,但一来猛地里呼吸闭塞,二来总是敌不住马匹的一冲,登时立足不定,被马匹

    横拖而去,连旁边的张宁也一起带倒。胡斐身旁少了两敌,刷刷两刀,已将丁文沛、丁文深

    兄弟砍翻在地,突觉背后风声飒然,有人欺到,不及转身,反手“倒卧虎怪蟒翻身”,一刀

    回斫,只听得“叮”的一声轻响,手上一轻,单刀已被敌人的利刃削断,敌刃跟着便顺势推

    到。胡斐大惊,左足一点,向前直纵出丈余,但总是慢了片刻,左肩背一阵剧痛,已看清楚

    偷袭的正是田归农,不由得暗暗心惊,田归农武功也不怎么,可是他这柄宝刀锋锐绝伦,实

    所难当。他右足落地,左掌拍出,右手反勾,已从一名武士手中抢到一柄单刀,跟着反手一

    刀,这招空手夺白刃干净利落之极,反手回攻又是凌厉狠辣无比,要知敌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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