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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8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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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家酒楼回雁楼前,他说:‘小师父,你有沉鱼……沉鱼落雁之容。这家回雁楼就是为你

    开的。咱们上去喝个大醉,大家快活快活罢。’我说:‘出家人不用荤酒,这是我白云庵

    的规矩。’他说:‘你白云庵的规矩多着呢,当真守得这么多?待会我还要叫你大大的破

    戒。甚么清规戒律,都是骗人的。你师父……你师父……’。”她说到这里,偷眼瞧了定

    逸一眼,不敢再说下去。定逸道:“这恶人的胡说,不必提他,你只说后来怎样?”仪琳

    道:“是。后来我说:‘你瞎三话四,我师父从来不躲了起来,偷偷的喝酒吃狗肉。’”

    众人一听,忍不住都笑。仪琳虽不转述田伯光的言语,但从这句答话之中,谁都知道

    田伯光是诬指定逸“躲了起来,偷偷的喝酒吃狗肉”。定逸将脸一沉,心道:“这孩子便

    是实心眼儿,说话不知避忌。”仪琳续道:“这恶人伸手抓住我衣襟,说道:‘你不上楼

    去陪我喝酒,我就扯烂你的衣服。’我没法子,只好跟他上去。这恶人叫了些酒菜,他也

    真坏,我说吃素,他偏偏叫的都是牛肉、猪肉、鸡鸭、鱼虾这些荤菜。他说我如不吃,他

    要撕烂我衣服。师父,我说甚么也不肯吃,佛门戒食荤肉,弟子决不能犯戒。这坏人要撕

    烂我衣服,虽然不好,却不是弟子的过错。“正在这时,有一个人走上酒楼来,腰悬长剑

    ,脸色苍白,满身都是血迹,便往我们那张桌旁一坐,一言不发,端起我面前酒碗中的酒

    ,一口喝干了。他自己斟了一碗酒,举碗向田伯光道:‘请!’向我道:‘请!’又喝干

    了。我一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他便是在洞中救我的那位‘劳大哥’。谢

    天谢地,他没给田伯光害死,只是身上到处是血,他为了救我,受伤可着实不轻。

    “田伯光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说道:‘是你!’他说:‘是我!’田伯光向他大拇

    指一竖,赞道:‘好汉子!’他也向田伯光大拇指一竖,赞道:“好刀法!’两人都哈哈

    大笑起来,一同喝了碗酒。我很是奇怪,他二人昨晚还打得这么厉害,怎么此刻忽然变了

    朋友?这人没死,我很欢喜;然而他是田伯光这恶人的朋友,弟子又担心起来啦。

    “田伯光道:‘你不是劳德诺!劳德诺是个糟老头子,哪有你这么年轻潇洒?’我偷

    偷瞧这人,他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原来昨晚他说‘我老人家活了这大把年纪’甚么的,都

    是骗田伯光的。那人一笑,说道:‘我不是劳德诺。’田伯光一拍桌子,说道:‘是了,

    你是华山令狐冲,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令狐大哥这时便承认了,笑道:‘岂敢!令

    狐冲是你手下败将,见笑得紧。’田伯光道:‘不打不相识,咱们便交个朋友如何?令狐

    兄既看中了这个美貌小尼姑,在下让给你便是。重色轻友,岂是我辈所为?’”

    定逸脸色发青,只道:“这恶贼该死之极,该死之极!”仪琳泫然欲涕,说道:“师

    父,令狐大哥忽然骂起我来啦。他说:‘这小尼姑脸上全无血色,整日价只吃青菜豆腐,

    相貌决计好不了。田兄,我生平一见尼姑就生气,恨不得杀尽天下的尼姑!’田伯光笑问

    :‘那又为甚么?’

    “令狐大哥道:‘不瞒田兄说,小弟生平有个嗜好,那是爱赌如命,只要瞧见了骨牌

    骰子,连自己姓甚么也忘记了。可是只要一见尼姑,这一天就不用赌啦,赌甚么输甚么,

    当真屡试不爽。不但是我一人,华山派的师兄师弟们个个都是这样。因此我们华山派弟子

    ,见到恒山派的师伯、师叔、师姊、师妹们,脸上虽然恭恭敬敬,心中却无不大叫倒霉!

    ’”定逸大怒,反过手掌,拍的一声,清清脆脆的打了劳德诺一个耳括子。她出手又快又

    重,劳德诺不及闪避,只觉头脑一阵晕眩,险些便欲摔倒。

笑傲江湖   第四章 坐斗

    刘正风笑道:“师太怎地没来由生这气?令狐师侄为了要救令高足,这才跟田伯光这

    般胡说八道,花言巧语,你怎地信以为真了?”定逸一怔,道:“你说他是为了救仪琳?”刘正风道:“我是这么猜想。仪琳师侄,你说是不是?”仪琳低头道:“令狐大哥是好

    人,就是……就是说话太过粗俗无礼。师父生气,我不敢往下说了!”定逸喝道:“你说

    出来!一字不漏的说出来。我要知道他到底安的是好心,还是歹意。这家伙倘若是个无赖

    汉子,便算死了,我也要跟岳老儿算帐。”仪琳嗫嚅了几句,不敢往下说。定逸道:“说

    啊,不许为他忌讳,是好是歹,难道咱们还分辨不出?”仪琳道:“是!令狐大哥又道:

    ‘田兄,咱们学武之人,一生都在刀尖上讨生活,虽然武艺高强的占便宜,但归根结底,

    终究是在碰运气,你说是不是?遇到武功差不多的对手,生死存亡,便讲运道了。别说这

    小尼姑瘦得小鸡也似的,提起来没三两重,就算真是天仙下凡,我令狐冲正眼也不瞧她。

    一个人毕竟性命要紧,重色轻友固然不对,重色轻生,那更是大傻瓜一个。这小尼姑啊,

    万万碰她不得。’“田伯光笑道:‘令狐兄,我只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子,怎

    么一提到尼姑,便偏有这许多忌讳?’令狐大哥道:‘嘿,我一生见了尼姑之后,倒的霉

    实在太多,可不由得我不信。你想,昨天晚上我还是好端端的,连这小尼姑的面也没见到

    ,只不过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就给你在身上砍了三刀,险些儿丧了性命。这不算倒霉,

    甚么才是倒霉?’田伯光哈哈大笑,道:‘这倒说得是。’

    “令狐大哥道:‘田兄,我不跟尼姑说话,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喝酒便喝个痛快,你

    叫这小尼姑滚蛋罢!我良言劝你,你只消碰她一碰,你就交上了华盖运,以后在江湖上到

    处都碰钉子,除非你自己出家去做和尚,这“天下三毒”,你怎么不远而避之?’“田伯

    光问道:‘甚么是“天下三毒”?’令狐大哥脸上现出诧异之色,说道:‘田兄多在江湖

    上行走,见识广博,怎么连天下三毒都不知道?常言道得好:“尼姑砒霜金线蛇,有胆无

    胆莫碰他!”这尼姑是一毒,砒霜又是一毒,金线蛇又是一毒。天下三毒之中,又以尼姑

    居首。咱们五岳剑派中的男弟子们,那是常常挂在口上说的。’”

    定逸大怒,伸手在茶几上重重一拍,破口骂道:“放他娘的狗臭……”到得最后关头

    ,这个“屁”字终于忍住了不说。劳德诺吃过她的苦头,本来就远远的避在一旁,见她满

    脸胀得通红,又退开一步。刘正风叹道:“令狐师侄虽是一番好意,但如此信口开河,也

    未免过分了些。不过话又得说回来,跟田伯光这等大恶徒打交道,若非说得像煞有介事,

    可也真不易骗得他相信。”仪琳问道:“刘师叔,你说那些言语,都是令狐大哥故意捏造

    出来骗那姓田的?”

    刘正风道:“自然是了。五岳剑派之中,哪有这等既无聊、又无礼的说话?再过一日

    ,便是刘某金盆洗手的大日子,我说甚么也要图个吉利,倘若大伙儿对贵派真有甚么顾忌

    ,刘某怎肯恭恭敬敬的邀请定逸师太和众位贤侄光临舍下?”定逸听了这几句话,脸色略

    和,哼了一声,骂道:“令狐冲这小子一张臭嘴,不知是哪个缺德之人调教出来的。”言

    下之意,自是将令狐冲的师父华山掌门也给骂上了。刘正风道:“师太不须着恼,田伯光

    那厮,武功是很厉害的。令狐师侄斗他不过,眼见仪琳贤侄身处极大危难,只好编造些言

    语出来,盼能骗得这恶贼放过了她。想那田伯光走遍天下,见多识广,岂能轻易受骗?世

    俗之人无知,对出家的师太们有些偏见,也是实情,令狐师侄便乘机而下说词了。咱们身

    在江湖,行事说话,有时免不了要从权。令狐师侄若不是看重恒山派,华山派自岳先生而

    下,若不都是心中敬重佩服三位老师太,他又怎肯如此尽心竭力的相救贵派弟子?”定逸

    点了点头,道:“多承刘三爷美言。”转头向仪琳道:“田伯光因此而放了你?”仪琳摇

    头道:“没有。令狐大哥又说:‘田兄,你虽轻功独步天下,但要是交上了倒霉的华盖运

    ,轻功再高,也逃不了。’田伯光一时好似拿不定主意,向我瞧了两眼,摇摇头说道:‘

    我田伯光独往独来,横行天下,哪里能顾忌得这么多?这小尼姑嘛,反正咱们见也见到了

    ,且让她在这里陪着便是。’“就在这时,邻桌上有个青年男子突然拔出长剑,抢到田伯

    光面前,喝道:‘你……你就是田伯光吗?’田伯光道:‘怎样?’那年轻人道:‘杀了

    你这淫贼!武林中人人都要杀你而甘心,你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挺剑向田伯光刺去。看他剑招,是泰山派的剑法,就是这一位师兄。”说着手指躺在门板

    上的那具尸身。

    天门道人点头道:“迟百城这孩子,很好,很好!”仪琳继续道:“田伯光身子一晃

    ,手中已多了一柄单刀,笑道:‘坐下,坐下,喝酒,喝酒!’将单刀还入刀鞘。那位泰

    山派的师兄,却不知如何胸口已中了他一刀,鲜血直冒,他眼睛瞪着田伯光,身子摇晃了

    几下,倒向楼板。”她目光转向天松道人,说道:“这位泰山派的师伯,纵身抢到田伯光

    面前,连声猛喝,出剑疾攻,这位师伯的剑招自是十分了得,但田伯光仍不站起身,坐在

    椅中,拔刀招架。这位师伯攻了二三十剑,田伯光挡了二三十招,一直坐着,没站起身来。”天门道人黑着脸,眼光瞧向躺在门板上的师弟,问道:“师弟,这恶贼的武功当真如

    此了得?”天松道人一声长叹,缓缓将头转了开去。仪琳续道:“那时候令狐大哥便拔剑

    向田伯光疾刺。田伯光回刀挡开,站起身来。”

    定逸道:“这可不对了。天松道长接连刺他二三十剑,他都不用起身,令狐冲只刺他

    一剑,田伯光便须站起来。令狐冲的武功,又怎能高得过天松道长?”

    仪琳道:“那田伯光是有道理的。他说:‘令狐兄,我当你是朋友,你出兵刃攻我,

    我如仍然坐着不动,那就是瞧你不起。我武功虽比你高,心中却敬你为人,因此不论胜败

    ,都须起身招架。对付这牛……牛鼻……却又不同。’令狐大哥哼了一声,道:‘承你青

    眼,令狐冲脸上贴金。’嗤嗤嗤向他连攻三剑。师父,这三剑去势凌厉得很,剑光将田伯

    光的上盘尽数笼罩住了……”定逸点头道:“这是岳老儿的得意之作,叫甚么‘太岳三青

    峰’,据说是第二剑比第一剑的劲道狠,第三剑又胜过了第二剑。那田伯光如何拆解?”

    仪琳道:“田伯光接一招,退一步,连退三步,喝彩道:‘好剑法!’转头向天松师

    伯道:‘牛鼻子,你为甚么不上来夹攻?’令狐大哥一出剑,天松师伯便即退开,站在一

    旁。天松师伯冷冷的道:‘我是泰山派的正人君子,岂肯与淫邪之人联手?’我忍不住了

    ,说道:‘你莫冤枉了这位令狐师兄,他是好人!’天松师伯冷笑道:‘他是好人?嘿嘿

    ,他是和田伯光同流合污的大大好人!’突然之间,天松师伯‘啊’的一声大叫,双手按

    住了胸口,脸上神色十分古怪。田伯光还刀入鞘,说道:‘坐下,坐下!喝酒,喝酒。’

    “我见天松师伯双手指缝中不绝的渗出鲜血。不知田伯光使了甚么奇妙的刀法,我全

    没见到他伸臂挥手,天松师伯胸口已然中刀,这一刀当真快极。我吓得只叫:‘别……别

    杀他!’田伯光笑道:‘小美人说不杀,我就不杀!’天松师伯按住胸口,冲下了楼梯。

    “令狐大哥起身想追下去相救。田伯光拉住他,说道:‘令狐兄,这牛鼻子骄傲得紧,宁

    死不会要你相帮,又何苦自讨没趣?’令狐大哥苦笑着摇摇头,一连喝了两碗酒。师父,

    那时我想,咱们佛门五大戒,第五戒酒,令狐大哥虽然不是佛门弟子,可是喝酒这么喝个

    不停,终究不好。不过弟子自然不敢跟他说话,怕他骂我‘一见尼姑’甚么的。”定逸道

    :“令狐冲这些疯话,以后不可再提。”仪琳道:“是。”定逸道:“以后便怎样?”

    仪琳道:“田伯光说:‘这牛鼻子武功不错,我这一刀砍得不算慢,他居然能及时缩

    了三寸,这一刀竟砍他不死。泰山派的玩艺倒真还有两下子。令狐兄,这牛鼻子不死,今

    后你的麻烦可就多了。刚才我存心要杀了他,免你后患,可惜这一刀砍他不死。’“令狐

    大哥笑道:‘我一生之中,麻烦天天都有,管他娘的,喝酒,喝酒。田兄,你这一刀如果

    砍向我胸口,我武功不及天松师伯,那便避不了。’田伯光笑道:‘刚才我出刀之时,确

    是手下留了情,那是报答你昨晚在山洞中不杀我的情谊。’我听了好生奇怪,如此说来,

    昨晚山洞中两人相斗,倒还是令狐大哥占了上风,饶了他性命。”

    众人听到这里,脸上都现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均觉令狐冲不该和这万恶淫贼拉交情。

    仪琳续道:“令狐大哥道:‘昨晚山洞之中,在下已尽全力,艺不如人,如何敢说剑

    下留情?’田伯光哈哈一笑,说道:‘当时你和这小尼姑躲在山洞之中,这小尼姑发出声

    息,被我查觉,可是你却屏住呼吸,我万万料不到另外有人窥伺在侧。我拉住了这小尼姑

    ,立时便要破了她的清规戒律。你只消等得片刻,待我魂飞天外、心无旁骛之时,一剑刺

    出,定可取了我的性命。令狐兄,你又不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其间的轻重关节,岂有不知?我知你是堂堂丈夫,不愿施此暗算,因此那一剑嘛,嘿嘿,只是在我肩头轻轻这么一刺。’“令狐大哥道:‘我如多待得片刻,这小尼姑岂非受了你的污辱?我跟你说,我虽然

    见了尼姑便生气,但恒山派总是五岳剑派之一。你欺到我们头上来,那可容你不得。’田

    伯光笑道:‘话是如此,然而你这一剑若再向前送得三四寸,我一条胳臂就此废了,干么

    你这一剑刺中我后,却又缩回?’令狐大哥道:‘我是华山弟子,岂能暗箭伤人?你先在

    我肩头砍一刀,我便在你肩头还了一剑,大家扯个直,再来交手,堂堂正正,谁也不占谁

    的便宜。’田伯光哈哈大笑,道:‘好,我交了你这个朋友,来来来,喝一碗。’

    “令狐大哥道:‘武功我不如你,酒量却是你不如我。’田伯光道:‘酒量不如你吗?那也未见得,咱们便来比上一比,来,大家先喝十大碗再说。’令狐大哥皱眉道:‘田

    兄,我只道你也是个不占人便宜的好汉,这才跟你赌酒,哪知大谬不然,令我好生失望。

    ’“田伯光斜眼看他,问道:‘我又如何占你便宜了?’令狐大哥道:‘你明知我讨厌尼

    姑,一见尼姑便周身不舒服,胃口大倒,如何还能跟你赌酒?’田伯光又大笑起来,说道

    :‘令狐兄,我知你千方百计,只是要救这小尼姑,可是我田伯光爱色如命,既看上了这

    千娇百媚的小尼姑,说甚么也不放她走。你要我放她,唯有一个条件。’令狐大哥道:‘

    好,你说出来罢,上刀山,下油锅,我令狐冲认命了,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田伯

    光笑嘻嘻的斟满了两碗酒,道:‘你喝了这碗酒,我跟你说。’令狐大哥端起酒碗,一口

    喝干,道:‘干!’田伯光也喝了那碗酒,笑道:‘令狐兄,在下既当你是朋友,就当按

    照江湖上的规矩,朋友妻,不可戏。你若答应娶这小尼姑……小尼姑……’”她说到这里

    ,双颊晕红如火,目光下垂,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已细不可闻。定逸伸手在桌上一拍,

    喝道:“胡说八道,越说越下流了。后来怎样?”仪琳细声道:“那田伯光口出胡言,笑

    嘻嘻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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