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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9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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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掉下来不成?”令狐冲叩头道:“请师父恕罪,传授剑法这位前辈曾要弟子答应,无论

    如何不可向人吐露剑法的来历,即是对师父、师娘,也不得禀告。”

    岳不群冷笑道:“这个自然,你武功到了这地步,怎么还会将师父、师娘瞧在眼里?

    我们华山派这点点儿微末功力,如何能当你神剑之一击?那个蒙面老者不说过么?华山派

    掌门一席,早该由你接掌才是。”

    令狐冲不敢答话,只是磕头,心中思潮起伏:“我若不吐露风太师叔传授剑法的经过

    ,师父师娘终究不能见谅。但男儿汉须当言而有信,田伯光一个采花淫贼,在身受桃谷六

    仙种种折磨之时,尚自决不泄漏风太师叔的行踪。令狐冲受人大恩,决不能有负于他。我

    对师父师娘之心,天日可表,暂受一时委屈,又算得甚么?”说道:“师父、师娘,不是

    弟子胆敢违抗师命,实是有难言的苦衷。日后弟子去求恳这位前辈,请他准许弟子向师父

    、师娘禀明经过,那时自然不敢有丝毫隐瞒。”岳不群道:“好,你起来罢!”令狐冲又

    叩两个头,待要站起,双膝一软,又即跪倒。林平之正在他的身畔,一伸手,将他拉了起

    来。岳不群冷笑道:“你剑法高明,做戏的本事更加高明。”令狐冲不敢回答,心想:“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今日错怪了我,日后终究会水落石出。此事太也蹊跷,那也难怪他老

    人家心中生疑。”他虽受委屈,倒无丝毫怨怼之意。

    岳夫人温言道:“昨晚若不是凭了冲儿的神妙剑法,华山派全军覆没,固然不用说了

    ,我们娘儿们只怕还难免惨受凌辱。不管传授冲儿剑法那位前辈是谁,咱们所受恩德,总

    之是实在不浅。至于那一十五个恶徒的来历吗,日后总能打听得出。冲儿怎么跟他们会有

    交情?他们不是要将冲儿乱刀分尸、冲儿又都刺瞎了他们的眼睛?”

    岳不群抬起了头呆呆出神,岳夫人这番话似乎一句也没听进耳去。众弟子有的生火做

    饭,有的就地掘坑,将梁发的尸首掩埋了。用过早饭后,各人从行李中取出干衣,换了身

    上湿衣。大家眼望岳不群,听他示下,均想:“是不是还要到嵩山去跟左盟主评理?封不

    平既然败于大师哥剑底,再也没脸来争这华山派掌门人之位了。”岳不群向岳夫人道:“

    师妹,你说咱们到哪里去?”岳夫人道:“嵩山是不必去了。但既然出来了,也不必急急

    的就回华山。”她害怕桃谷六仙,不敢便即回山。岳不群道:“左右无事,四下走走那也

    不错,也好让弟子们增长些阅历见闻。”岳灵珊大喜,拍手道:“好极,爹爹……”但随

    即想到梁发师哥刚死,登时便如此欢喜,实是不合,只拍了一下手,便即停住。岳不群微

    笑道:“提到游山玩水,你最高兴了。爹爹索性顺你的性,珊儿,你说咱们到哪里去玩的

    好?”一面说,一面瞧向林平之。岳灵珊道:“爹爹,既然说玩,那就得玩个痛快,走得

    越远越好,别要走出几百里路,又回家了。咱们到小林子家里玩儿去。我跟二师哥去过福

    州,只可惜那次扮了个丑丫头,不想在外面多走动,甚么也没见到。福建龙眼又大又甜,

    又有福橘、榕树、水仙花……”

    岳夫人摇摇头,说道:“从这里到福建,万里迢迢,咱们哪有这许多盘缠?莫不成华

    山派变了丐帮,一路乞食而去。”林平之道:“师父、师娘,咱们没几天便入河南省境,

    弟子外婆家是在洛阳。”岳夫人道:“嗯,你外祖父金刀无敌王元霸是洛阳人。”林平之

    道:“弟子父母双亡,很想去拜见外公、外婆,禀告详情。师父、师娘和众位师哥、师姊

    如肯赏光,到弟子外祖家盘桓数日,我外公、外婆必定大感荣宠。然后咱们再慢慢游山玩

    水,到福建舍下去走走。弟子在长沙分局中,从青城派手里夺回了不少金银珠宝,盘缠一

    节……倒不必挂怀。”岳夫人自刺了桃实仙一剑之后,每日里只是担心被桃谷四仙抓住四

    肢,登时全身麻木,无法动弹,更忧被撕成四块、遍地都是脏腑的惨状,当真心胆俱裂,

    已不知做了多少恶梦。这次下山虽以上嵩山评理为名,实则是逃难避祸。她见丈夫注目林

    平之后,林平之便邀请众人赴闽,心想逃难自然逃得越远越好,自己和丈夫生平从未去过

    南方,到福建一带走走倒也不错,便笑道:“师哥,小林子管吃管住,咱们去不去吃他的

    白食啊?”岳不群微笑道:“平之的外公金刀无敌威震中原,我一直好生相敬,只是缘悭

    一面。福建莆田是南少林所在之地,自来便多武林高手。咱们便到洛阳、福建走一遭,如

    能结交到几位说得来的朋友,也就不虚此行了。”

    众弟子听得师父答应去福建游玩,无不兴高采烈。林平之和岳灵珊相视而笑,都是心

    花怒放。

    这中间只令狐冲一人黯然神伤,寻思:“师父、师娘甚么地方都不去,偏偏先要去洛

    阳会见林师弟的外祖父,再万里迢迢的去福建作客,不言而喻,自是要将小师妹许配给他

    了。到洛阳是去见他家长辈,说定亲事;到了福建,多半便在他林家完婚。我是个没爹没

    娘、无亲无戚的孤儿,怎能和他分局遍天下的福威镖局相比?林师弟去洛阳叩见外公、外

    婆,我跟了去却又算甚么?”眼见众师弟、师妹个个笑逐颜开,将梁发惨死一事丢到了九

    霄云外,更是不愉,寻思:“今晚投宿之后,我不如黑夜里一个人悄悄走了。难道我竟能

    随着大家,吃林师弟的饭,使林师弟的钱?再强颜欢笑,恭贺他和小师妹举案齐眉,白头

    偕老?”众人启程后,令狐冲跟随在后,神困力乏,越走越慢,和众人相距也越来越远。

    行到中午时分,他坐在路边一块石上喘气,却见劳德诺快步回来,道:“大师哥,你身子

    怎样?走得很累罢?我等等你。”令狐冲道:“好,有劳你了。”劳德诺道:“师娘已在

    前边镇上雇了一辆大车,这就来接你。”令狐冲心中感到一阵暖意:“师父虽然对我起疑

    ,师母仍然待我极好。”过不多时,一辆大车由骡子拉着驰来。令狐冲上了大车,劳德诺

    在一旁相陪。这日晚上,投店住宿,劳德诺便和他同房。如此一连两日,劳德诺竟和他寸

    步不离。令狐冲见他顾念同门义气,照料自己有病之身,颇为感激,心想:“劳师弟是带

    艺投师,年纪比我大得多,平时跟我话也不多说几句,想不到我此番遭难,他竟如此尽心

    待我,当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别的师弟们见师父对我神色不善,便不敢来跟我

    多说话。”第三日晚上,他正在炕上合眼养神,忽听得小师弟舒奇在房门口轻声说话:“

    二师哥,师父问你,今日大师哥有甚么异动?”劳德诺嘘的一声,低声道:“别作声,出

    去!”只听了这两句话,令狐冲心下已是一片冰凉,才知师父对自己的疑忌实已非同小可

    ,竟然派了劳德诺在暗中监视自己。只听得舒奇蹑手蹑脚的走了开去。劳德诺来到炕前,

    察看他是否真的睡着。令狐冲心下大怒,登时便欲跳起身来,直斥其非,但转念一想:“

    此事跟他有甚么相干?他是奉了师命办事,怎能违抗?”当下强忍怒气,假装睡熟。劳德

    诺轻步走出房去。令狐冲知他必是去向师父禀报自己的动静,暗自冷笑:“我又没做丝毫

    亏心之事,你们就有十个、一百个对我日夜监视,令狐冲光明磊落,又有何惧?”胸中愤

    激,牵动了内息,只感气血翻涌,极是难受,伏在枕上只大声喘息,隔了好半天,这才渐

    渐平静。坐起身来,披衣穿鞋,心道:“师父既已不当我弟子看待,便似防贼一般提防,

    我留在华山派中还有甚么意味,不如一走了之。将来师父明白我也罢,不明白也罢,一切

    由他去了。”便在此时,只听得窗外有人低声说道:“伏着别动!”另一人低声道:“好

    像大师哥起身下地。”这二人说话声音极低,但这时夜阑人静,令狐冲耳音又好,竟听得

    清清楚楚,认出是两名年轻师弟,显是伏在院子之中,防备自己逃走。令狐冲双手抓拳,

    只捏得骨节格格直响,心道:“我此刻倘若一走,反而显得作贼心虚,好,好!我偏不走

    ,任凭你们如何对付我便了。”突然大叫:“店小二,店小二,拿酒来。”叫了好一会,

    店小二才答应了送上酒来。令狐冲喝了个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次日早晨由劳德诺扶入大

    车,还兀自叫道:“拿酒来,我还要喝!”

    数日后,华山派众人到了洛阳,在一家大客店投宿了。林平之单身到外祖父家去。岳

    不群等众人都换了干净衣衫。令狐冲自那日药王庙外夜战后,穿的那件泥泞长衫始终没换

    ,这日仍是满身污秽,醉眼乜斜。岳灵珊拿了一件长袍,走到他身前,道:“大师哥,你

    换上这件袍子,好不好?”令狐冲道:“师父的袍子,干么给我穿?”岳灵珊道:“待会

    小林子请咱们到他家去,你换上爹爹的袍子罢。”令狐冲道:“到他家去,就非穿漂亮衣

    服不可?”说着向她上下打量。只见她上身穿一件翠绸缎子薄棉袄,下面是浅绿缎裙,脸

    上薄施脂粉,一头青丝梳得油光乌亮,鬓边插着一朵珠花,令狐冲记得往日只过年之时,

    她才如此刻意打扮,心中一酸,待要说几句负气之言,转念一想:“男子汉大丈夫,何以

    如此小气?”当下忍住不说。岳灵珊给他锐利的目光看得忸怩不安,说道:“你不爱着,

    那也不用换了。”令狐冲道:“我不惯穿新衣,还是别换了罢!”岳灵珊不再跟他多说,

    拿着长袍出房。

    只听得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岳大掌门远到光临,在下未曾远迎,可当真失礼

    之极哪!”

    岳不群知是金刀无敌王元霸亲自来客店相会,和夫人对视一笑,心下甚喜,当即双双

    迎了出去。只见那王元霸已有七十来岁,满面红光,颚下一丛长长的白须飘在胸前,精神

    矍铄,左手呛啷啷的玩着两枚鹅蛋大小的金胆。武林中人手玩铁胆,甚是寻常,但均是镔

    铁或纯钢所铸,王元霸手中所握的却是两枚黄澄澄的金胆,比之铁胆固重了一倍有余,而

    且大显华贵之气。他一见岳不群,便哈哈大笑,说道:“幸会,幸会!岳大掌门名满武林

    ,小老儿二十年来无日不在思念,今日来到洛阳,当真是中州武林的大喜事。”说着握住

    了岳不群的右手连连摇晃,喜欢之情,甚是真诚。岳不群笑道:“在下夫妇带了徒儿出外

    游历访友,以增见闻,第一位要拜访的,便是中州大侠、金刀无敌王老爷子。咱们这几十

    个不速之客,可来得卤莽了。”

    王元霸大声道:“‘金刀无敌’这四个字,在岳大掌门面前谁也不许提。谁要提到了

    ,那不是捧我,而是损我王元霸来着。岳先生,你收容我的外孙,恩同再造,咱们华山派

    和金刀门从此便是一家,哥儿俩再也休分彼此。来来来,大家到我家去,不住他一年半载

    的,谁也不许离开洛阳一步。岳大掌门,我老儿亲自给你背行李去。”

    岳不群忙道:“这个可不敢当。”

    王元霸回头向身后两个儿子道:“伯奋、仲强,快向岳师叔、岳师母叩头。”王伯奋

    、王仲强齐声答应,屈膝下拜。岳不群夫妇忙跪下还礼,说道:“咱们平辈相称,‘师叔

    ’二字,如何克当?就从平之身上算来,咱们也是平辈。”王伯奋、王仲强二人在鄂豫一

    带武林中名头甚响,对岳不群虽然素来佩服,但向他叩头终究不愿,只是父命不可违,勉

    强跪倒,见岳不群夫妇叩头还礼,心下甚喜。当下四人交拜了站起。岳不群看二人时,见

    兄弟俩都身材甚高,只王仲强要肥胖得多。两人太阳穴高高鼓起,手上筋骨突出,显然内

    外功造诣都甚了得。岳不群向众弟子道:“大家过来拜见王老爷子和二位师叔。金刀门武

    功威震中原,咱们华山派的上代祖师,向来对金刀门便十分推崇。今后大家得王老爷子和

    二位师叔指点,一定大有进益。”众弟子齐声应道:“是!”登时在客店的大堂中跪满了

    一地。王元霸笑道:“不敢当,不敢当!”王伯奋、王仲强各还了半礼。林平之站在一旁

    ,将华山群弟子一一向外公通名。王元霸手面豪阔,早就备下每人一份四十两银子的见面

    礼,由王氏兄弟逐一分派。林平之引见到岳灵珊时,王元霸笑嘻嘻的向岳不群道:“岳老

    弟,你这位令爱真是一表人才,可对了婆家没有啊?”岳不群笑道:“女孩儿年纪还小,

    再说,咱们学武功的人家,大姑娘家整日价也是动刀抡剑,甚么女红烹饪可都不会,又有

    谁家要她这样的野丫头?”

    王元霸笑道:“老弟说得太谦了,将门虎女,寻常人家的子弟自是不敢高攀的了。不

    过女孩儿家,学些闺门之事也是好的。”说到这里,声音放低了,颇为喟然。岳不群知他

    是想起了在湖南逝世的女儿,当即收起了笑容,应道:“是!”王元霸为人爽朗,丧女之

    痛,随即克制,哈哈一笑,说道:“令爱这么才貌双全,要找一位少年英雄来配对儿,可

    还真不容易。”劳德诺到店房中扶了令狐冲出来。令狐冲脚步踉跄,见了王元霸与王氏兄

    弟也不叩头,只是深深作揖,说道:“弟子令狐冲,拜见王老爷子、两位师叔。”

    岳不群皱眉道:“怎么不磕头?”王元霸早听得外孙禀告,知道令狐冲身上有伤,笑

    道:“令狐贤侄身子不适,不用多礼了。岳老弟,你华山派内功向称五岳剑派中第一,酒

    量必定惊人,我和你喝十大碗去。”说着挽了他手,走出客店。岳夫人、王伯奋、王仲强

    以及华山众弟子在后相随。一出店门,外边车辆坐骑早已预备妥当。女眷坐车,男客乘马

    ,每一匹牲口都是鞍辔鲜明。自林平之去报讯到王元霸客店迎宾,还不到一个时辰,仓促

    之间,车马便已齐备,单此一节,便知金刀王家在洛阳的声势。

    到得王家,但见房舍高大,朱红漆的大门,门上两个大铜环,擦得晶光雪亮,八名壮

    汉垂手在大门外侍候。一进大门,只见梁上悬着一块黑漆大匾,写着“见义勇为”四个金

    字,下面落款是河南省的巡抚某人。

    这一晚王元霸大排筵席,宴请岳不群师徒,不但广请洛阳武林中知名之士相陪,宾客

    之中还有不少的士绅名流,富商大贾。令狐冲是华山派大弟子,远来男宾之中,除岳不群

    外便以他居长。众人见他衣衫褴褛,神情萎靡,均是暗暗纳罕。但武林中独特异行之士甚

    多,丐帮中的侠士高手便都个个穿得破破烂烂,众宾客心想此人既是华山派首徒,自非寻

    常,谁也不敢瞧他不起。令狐冲坐在第二席上,由王伯奋作主人相陪。酒过三巡,王伯奋

    见他神情冷漠,问他三句,往往只回答一句,显是对自己老大瞧不在眼里,又想起先前在

    客店之中,这人对自己父子连头也不曾磕一个,四十两银子的见面礼倒是老实不客气的收

    了,不由得暗暗生气,当下谈到武功上头,旁敲侧击,提了几个疑难请教。令狐冲唯唯喏

    喏,全不置答。他倒不是对王伯奋有何恶感,只是眼见王家如此豪奢,自己一个穷小子和

    之相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林平之一到外公家,便即换上蜀锦长袍,他本来相

    貌十分俊美,这一穿戴,越发显得富贵都雅,丰神如玉。令狐冲一见之下,更不由得自惭

    形秽,寻思:“莫说小师妹在山上时便已和他相好,就算她始终对我如昔,跟了我这穷光

    蛋又有甚么出息?”他一颗心来来回回,尽是在岳灵珊身上缠绕,不论王伯奋跟他说甚么

    话,自然都是听而不闻了。王伯奋在中州一带武林之中,人人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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