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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9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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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声渐歇,终于寂然无声,料想各人已然散去,当下缓步回向地道的出口处,果然已无一

    人。出口处隐藏在两块大石之后,长草掩映,不知内情之人即使到了其旁,亦决不会发现。

    他回入地道,快步前行,回到达摩堂中,只听得前殿隐隐已有人声,想来正教中人行

    事持重,缓缓查将过来,只怕中了陷阱机关。令狐冲凝力双臂,将达摩石像慢慢推回原处

    ,寻思:“该去哪里偷听正教领袖人物议事,设法查知囚禁盈盈的所在?少林寺中千房百

    舍,可不知他们将在哪一间屋子中聚会。”想起当日方生大师引着自己去见方丈,依稀记

    得方丈禅房的所在,当即奔出达摩堂,径向后行。少林寺中房舍实在太多,奔了一阵,始

    终找不到方丈的禅房。耳听得脚步声响,外边有十余人走近,他处身之所是座偏殿,殿上

    悬着一面金字木匾,写着“清凉境界”四字,四顾无处可以藏身,纵身便钻入了木匾之后。脚步声渐近,有七八人走进殿来。一人说道:“这些邪魔外道本事也真不小,咱们四下

    里围得铁桶也似,居然还是给他们逃了下山。”另一人道:“看来少室山上有甚么地道秘

    径通向山下,否则他们怎么逃得出去?”又一人道:“地道秘径是决计没有的。小僧在少

    林寺出家二十余年,可从来没听过有甚么秘密的下山路径。”先前那人道:“既然说是秘

    径,自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啦。”那少林僧道:“就算小僧不知,难道我们当家方丈也不知

    道?寺中若有此秘径地道,敝寺方丈事先自会知照各派首领,怎能容这些邪魔外道从容脱

    身?”忽听得一人大声喝道:“甚么人?给我出来!”令狐冲大吃一惊:“原来我踪迹给

    他们发现了?”正想纵身跃出,忽听得东侧的木匾之后传出哈哈一笑,一人说道:“老子

    透了口大气,吹落了几片灰尘,居然给你们见到了。眼光倒厉害得很哪!”声音清亮,正

    是向问天的口音。令狐冲又惊又喜,心道:“原来向大哥早就躲在这儿,他屏息之技甚是

    了得,我在这里多时,却没听出来。若不是灰尘跌落,谅来这些人也决不会知觉……”

    便在这心念电转之际,忽听得嗒嗒两声,东西两侧忽有一人跃下,跟着有三人齐声呼

    喝:“什……”“你……”“干……”这三人的呼喝声都只吐得一个字,随即哑了。令狐

    冲忍不住探头出去,只见大殿中两条黑影飞舞,一人是向问天,另一人身材高大,却是任

    我行。这两人出掌无声,每一出掌,殿下便有一人倒下,顷刻之间,殿中便倒下了八人,

    其中五人俯伏且动,三人仰面向天,都是双目圆睁,神情可怖,脸上肌肉一动不动,显然

    均已被任、向二人一掌击毙。任我行双手在身侧一擦,说道:“盈儿,下来罢!”西首木

    匾中一人飘然而落,身形婀娜,正是多日不见的盈盈。令狐冲脑中一阵晕眩,但见她身穿

    一身粗布衣衫,容色憔悴。他正想跃下相见,任我行向着他藏身处摇了摇手。令狐冲寻思

    :“他们先到,我藏身木匾之后,他们自然都见到了。任老先生叫我不可出来,却是何意?”但刹那之间,便明白了任我行的用意。只见殿门中几个人快步抢进,一瞥之下,见到

    了师父师娘岳不群夫妇和少林方丈方证大师,其余尚有不少人众。他不敢多看,立即缩头

    匾后,一颗心剧烈跳动,心想:“盈盈他们陷身重围,我……我纵然粉身碎骨,也要救她

    脱险。”只听得方证大师说道:“阿弥陀佛!三位施主好厉害的掌力。女施主既已离去少

    林,却何以去而复回?这两位想必是黑木崖的高手了,恕老衲眼生,无缘识荆。”

    向问天道:“这位是日月神教任教主,在下向问天。”他二人的名头当真响亮已极,

    向问天这两句话一出口,便有数人轻轻“咦”的一声。

    方证说道:“原来是任教主和向左使,当真久仰大名。两位光临,有何见教?”任我

    行道:“老夫不问世事已久,江湖上的后起之秀,都不识得了,不知这几位小朋友都是些

    甚么人。”方证道:“待老衲替两位引见。这一位是武当派掌门道长,道号上冲下虚。”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贫道年纪或许比任先生大着几岁,但执长武当门户,确是任先生

    退隐之后的事。后起是后起,这个‘秀’字,可不敢当了,呵呵。”

    令狐冲一听他声音,心想:“这位武当掌门道长口音好熟。”随即恍然:“啊哟!我

    在武当山下遇到三人,一个挑柴,一个挑菜,另一位骑驴的老先生,剑法精妙无比,原来

    竟然便是武当派掌门。”霎时间心头涌起了一阵自得之情,手心中微微出汗。武当派和少

    林派齐名数百年,一柔一刚,各擅胜场。冲虚道长剑法之精,向来众所推崇。他突然得知

    自己居然曾战胜冲虚道长,实是意外之喜。

    却听任我行道:“这位左大掌门,咱们以前是会过的。左师傅,近年来你的‘大嵩阳

    神掌’又精进不少了罢?”令狐冲又是微微一惊:“原来嵩山派掌门左师伯也到了。”只

    听一个冷峻的声音道:“听说任先生为属下所困,蛰居多年,此番复出,实是可喜可贺。

    在下的‘大嵩阳神掌’已有十多年未用,只怕倒有一半忘记了。”任我行笑道:“江湖上

    那可寂寞得很啊。老夫一隐,就没一人能和左兄对掌,可叹啊可叹。”左冷禅道:“江湖

    上武功与任先生相埒的,数亦不少。只是如方证大师、冲虚道长这些有德之士,决不会无

    缘无故的来教训在下就是了。”任我行道:“很好。几时有空,要再试试你的新招。”左

    冷禅道:“自当奉陪。”听他二人对答,显然以前曾有一场剧斗,谁胜谁败,从言语中却

    听不出来。方证大师道:“这位是泰山派掌门天门道长,这位是华山派掌门岳先生,这位

    岳夫人,便是当年的宁女侠,任先生想必知闻。”任我行道:“华山派宁女侠我是知道的

    ,岳甚么先生,可没听见过。”令狐冲心下不快:“我师父成名在师娘之先,他倘若二人

    都不知,那也罢了,却决无只知宁女侠、不知岳先生之理。他被困西湖湖底,也不过是近

    十年之事,那时我师父早就名满天下。显然他是在故意向我师父招惹。”

    岳不群淡然道:“晚生贱名,原不足以辱任先生清听。”任我行道:“岳先生,我向

    你打听一个人,不知可知他下落。听说此人从前是你华山派门下。”岳不群道:“任先生

    要问的是谁?”任我行道:“此人武功极高,人品又是世所罕有。有些睁眼瞎子妒忌于他

    ,将他排挤,我姓任的却和他一见如故,一心一意要将我这个宝贝女儿许配给他……”

    令狐冲听他说到这里,心中怦怦乱跳,隐隐觉得即将有件十分为难之事出现。只听任

    我行续道:“这个年轻人有情有义,听说我这个宝贝女儿给囚在少林寺中,便率领了数千

    位英雄豪杰,来到少林寺迎妻。只是一转眼间却不知了去向,我做泰山的心下焦急之极,

    因此上要向你打听打听。”

    岳不群仰天哈哈一笑,说道:“任先生神通广大,怎地连自己的好女婿也弄得不见了?任先生所说的少年,便是敝派弃徒令狐冲这小贼么?”任我行笑道:“明明是珠玉,你

    却当是瓦砾。老弟的眼光,可也当真差劲得很了。我说的这少年,正是令狐冲。哈哈,你

    骂他是小贼,不是骂我为老贼么?”

    岳不群正色道:“这小贼行止不端,贪恋女色,为了一个女子,竟然鼓动江湖上一批

    旁门左道,狐群狗党,来到天下武学之源的少林寺大肆捣乱,若不是嵩山左师兄安排巧计

    ,这千年古刹倘若给他们烧成了白地,岂不是万死莫赎的大罪?这小贼昔年曾在华山派门

    下,在下有失教诲,思之汗颜无地。”向问天接口道:“岳先生此言差矣!令狐兄弟来到

    少林,只是迎接任姑娘,决无妄施捣乱之心。你且瞧瞧,这许多朋友们在少林寺中一日一

    夜,可曾损毁了一草一木?连白米也没吃一粒,清水也没喝一口。”

    忽然有人说道:“这些猪朋狗友们一来,少林寺中反而多了些东西。”令狐冲听这人

    声音尖锐,辨出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心道:“这人也来了。”向问天道:“请问余观主

    ,少林寺多了些甚么?”余沧海道:“牛矢马溺,遍地黄白之物。”当下便有几个人笑了

    起来。令狐冲心下微感歉仄:“我只约束众兄弟不可损坏物事,却没想到叮嘱他们不得随

    地便溺。这些粗人拉开裤子便撒,可污秽了这清净佛地。”方证大师道:“令狐公子率领

    众人来到少林,老衲终日忧心忡忡,唯恐眼前出现火光烛天的惨状。但众位朋友于少林物

    事不损毫末,定是令狐公子菩萨心肠,极力约束所致,合寺上下,无不感激。日后见到令

    狐公子,自当亲谢。余观主戏谑之言,向先生不必介意。”

    向问天赞道:“究竟人家是有道高僧,气度胸襟,何等不凡?与甚么伪君子、甚么真

    小人,那是全然不同了。”方证又道:“老衲却有一事不明,恒山派的两位师太,何以竟

    会在敝寺圆寂?”盈盈“啊”的一声尖叫,颤声道:“甚……甚么?定闲、定逸两……两

    位师太死了?”

    方证道:“正是。她两位的遗体在寺中发见,推想她两位圆寂之时,正是众位江湖朋

    友进入敝寺的时刻。难道令狐公子未及约束属下,以致两位师太众寡不敌,命丧于斯么?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跟着一声长叹。

    盈盈道:“这……这可真奇了。那日小女子在贵寺后殿与两位师太相见,蒙方丈大师

    慈悲,说道瞧在两位师太面上,放小女子离寺……”令狐冲心下又是感激,又是难过:“

    两位师太向方丈求情,原来方丈果真是放了盈盈出去,她二位却在这里送了性命。那是为

    了我和盈盈而死。到底害死她们的凶手是谁?我非为她们报仇不可。”只听盈盈道:“这

    些日子来,不少江湖上的朋友,为了想救小女子脱身,前来少林寺滋扰,给少林派擒住了

    一百多人。方丈大师慈悲为怀,说道要向他们说十天法,盼望能消解他们的戾气,然后尽

    数释放。但小女子被禁已久,可以先行离去。”令狐冲心道:“这位方证大师当真是个大

    大的好人,只不过未免有些迂腐。盈盈手下那些江湖豪客,又怎能听你说十天法,便即化

    除了戾气?”

    只听盈盈续道:“小女子感激无已,拜谢了方丈大师后,随同两位师太离开少室山,

    第三日上,便听说令狐……令狐公子率领江湖上朋友,到少林寺来迎接小女子。定闲师太

    言道:须得兼程前往,截住众人,以免惊扰了少林寺的众位高僧。这天晚上,我们又遇上

    了一位江湖朋友,他说众人从四面八方分道而来,定十二月十五聚集少林。两位师太便即

    计议,说道江湖豪士龙蛇混杂,而且来自四方,未必都听令狐公子的号令。当下定闲师太

    吩咐小女子赶着去和他……令狐公子相见,请众人立即散去。两位师太则重上少林,要在

    方丈大师座下效一臂之力,维护佛门福地的清净。”她娓娓说来,声音清脆,吐属优雅,

    说到两位师太时,带着几分伤感之意,说到“令狐公子”之时,却又掩不住腼腆之情。令

    狐冲在木匾之后听着,不由得心情一阵阵激荡。方证道:“阿弥陀佛!两位师太一番好意

    ,老衲感激之至。少林寺有难的讯息一传出,正教各门派的同道,不论识与不识,齐来援

    手,敝派实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幸得双方未曾大动干戈,免去了一场浩劫。唉,两位师太

    妙悟佛法,慈悲有德,我佛门中少了两位高人,可惜,可叹。”

    盈盈又道:“小女子和两位师太分手之后,当天晚上便受嵩山派劫持,寡不敌众,为

    左先生的门下所擒,又给囚禁了数日,待得爹爹和向叔叔将我救出,众位江湖上的朋友却

    已进了少林寺。向叔叔和我父女三人,来到少林寺还不到半个时辰,既不知众人如何离去

    ,更不知两位师太的死讯。”方证说道:“如此说来,两位师太不是任先生和向左使所害

    了。”盈盈道:“两位师太于小女子有相救的大德,小女子只有感恩图报。倘若我爹爹和

    向叔叔遇上了两位师太,双方言语失和,小女子定当从中调解,决不会不加劝阻。”方证

    道:“那也说得是。”余沧海突然插口道:“魔教中人行径与常人相反,常人是以德报德

    ,奸邪之徒却是恩将仇报。”向问天道:“奇怪,奇怪!余观主是几时入的日月神教?”

    余沧海怒道:“甚么?谁说我入了魔教?”向问天道:“你说我神教中人恩将仇报。但福

    建福威镖局林总镖头,当年救过你全家性命,每年又送你一万两银子,你青城派却反而害

    死了林总镖头。余观主恩将仇报之名播于天下,无人不知。如此说来,余观主必是我教的

    教友了。很好,很好,欢迎之至。”余沧海怒道:“胡说八道,乱放狗屁!”向问天道:

    “我说欢迎之至,乃是一番好意。余观主却骂我乱放狗屁,这不是恩将仇报,却是甚么?

    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一生一世恩将仇报,便在一言一动之中也流露了出来。”

    方证怕他二人多作无谓的争执,便道:“两位师太到底是何人所害,咱们向令狐公子

    查询,必可水落石出。但三位来到少林寺中,一出手便害了我正教门下八名弟子,却不知

    又是何故?”任我行道:“老夫在江湖上独来独往,从无一人敢对老夫无礼。这八人对老

    夫大声呼喝,叫老夫从藏身之处出来,岂不是死有余辜?”方证道:“阿弥陀佛,原来只

    不过他八人呼喝了几下,任先生就下此毒手,那岂不是太过了吗?”任我行哈哈一笑,说

    道:“方丈大师说是太过,就算太过好了。你对小女没加留难,老夫很承你的情,本来是

    要谢谢你的,这一次不跟你多辩,道谢也免了,双方就算扯直。”方证道:“任先生既说

    扯直,就算扯直便了。只是三位来到敝寺,杀害八人,此事却又如何了断?”任我行道:

    “那又有甚么了断?我日月教教下徒众甚多,你们有本事,尽管也去杀八人来抵数就是。”方证道:“阿弥陀佛。胡乱杀人,大增罪业。左施主,被害八人之中,有两位是贵派门

    下的,你说该当如何?”左冷禅尚未答话,任我行抢着道:“人是我杀的。为甚么你去问

    旁人该当如何,却不来问我?听你口气,你们似是恃着人多,想把我三人杀来抵命,是也

    不是?”

    方证道:“岂敢?只是任先生复出,江湖上从此多事,只怕将有无数人命伤在任先生

    手下。老衲有意屈留三位在敝寺盘桓,诵经礼佛,教江湖上得以太平,三位意下如何?”

    任我行仰天大笑,说道:“妙,妙,这主意甚是高明。”方证续道:“令爱在敝寺后山驻

    足,本寺上下对她礼敬有加,供奉不敢有缺。老衲所以要屈留令爱,倒不在为本派已死弟

    子报仇。唉,冤冤相报,纠缠不已,岂是佛门弟子之所当为?少林派那几名弟子死于令爱

    手下,也是前生的业报,只是……只是女施主杀业太重,动辄伤人,若在敝寺修心养性,

    于大家都有好处。”任我行笑道:“如此说来,方丈大师倒是一番美意了。”方证道:“

    正是。不过此事竟引得江湖上大起风波,却又非老衲始料之所及了。再说,令爱当日背负

    令狐少侠来寺求救,言明只须老衲肯救令狐少侠的性命,她甘愿为所杀本寺弟子抵命。老

    衲说道,抵命倒是不必,但须在少室山上幽居,不得老衲许可,不得擅自离山。她当即一

    口答允。任小姐,这话可是有的?”

    盈盈低声道:“不错。”

    令狐冲听方证大师亲口说及当日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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