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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 by 三千界-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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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故事结尾时候,或怅叹,或颓然松口气,或惊愕无语。
十分可爱。
活生生的,可转眼就……
他才十四呵……
还是个孩子!
我十四的时候,我的弟弟们十四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司弦昨夜里一路哭着领路,疯跑之间,他絮絮说了些什么,我听得不怎么清,也不怎么记得了。可昌弄君三字,还是明白的。
宣纶,十四……
却已成了那些冠了礼依旧没有半分人性人样的禽兽的牺牲和玩物!

腰上肋下被人一揽一提,身子猛然出了水面。
乍然间,反射性狠狠一肘向后撞去。
“公、公子?”穆炎声音里泄出几分惶恐,而后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属下失礼打搅,请公子责罚。”
却没有躲没有架招,也没有松开手。
“不关你的错。”我回神,好在击出时已经意识到不妥,卸了后劲,“我想着些别的混事,一时惊到了些。”
低头看着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还在抖。
不止手,连身子也在抖。
还好穆炎没松手,否则,铁定摔了。
只是,这是怎么了?我真的得了打摆子么?
疟疾的症状是这般的么?
我一直驱了蚊的……
却真的觉得冷。
浑身都冷。
……冷?
这天气,擦干捂捂就好了罢?
“穆炎,帮我拿个巾子。还有,替我把被子抖开罢。”
“是,公子。”

三十四
“刚才,伤到了么?”
“回公子,没有。”屏风外传来的声音一贯无起伏的调子。
“想想也不可能。”我悄悄嘀咕,套上内衫。
却抖得打不好结。
盯着弹钢琴的手指半晌,放弃,胡乱挽了衣带,起身挪到床边。
脚下有些轻飘飘的,好像重心在脑袋上似的,总觉得踩不到着力处。
“公子,粥?”
我跌坐到床沿,摇摇头。
没胃口。
“公子,发?”穆炎放下手里的盏,取了跟干巾子,照旧问了等回答。
点点头,抱被而坐,由着他细细擦。
“宣纶他,究竟怎么伤的?”穆炎沾着床沿坐了,我靠在他侧身,慢慢攒够了准备,开口问。
“昌弄君存意已久,此番有要事成议,借而开口,大人允了。”
好一项定金!
不知我有没有听错,穆炎言语间似乎理所当然。
“宣纶不从?”
若是我能在席上……自然劝他。熬过去就好,难不成还、还替那混蛋守身殉节?!
至于之后……
大不了为他入幕梁王,以我的全部筹码,梁长书也好,昌弄君也好,决不可能为了个宣纶和我翻脸。如此,便能护住他。而后,时间长了,不管有过什么,也就慢慢好了。
“没。”
“那?!”
“昌弄君素好针索,大人则向来宽善,宣公子慌惧了。”
我听得气极,冷冷哼了一声,“莫非你的意思,梁长书这般的,竟然是大大的好人了么?”
背后的身体一僵,“属下不敢。”
若不是我尚靠在他身上,恐怕又是跪了。
“穆炎,我不是恼你责你什么。”叹口气,侧转了身面对着他,恨道,“可你要明白,梁长书存心夺了宣纶身子心意,却自始至终没有真心,是为不情。身为同床之人却相叛,是为不忠。身为主子却卖人取利,是为不义。明知那昌弄君有癖,依旧将宣纶推入狼口,是为不仁。议定要事竟须借助自家公子去做那皮肉生意,是为无能,兼是无信可立。如此不忠不义,不情不仁,无能无信之辈,梁……”
梁国却一贯任人唯亲,倚重他为肱骨。梁,弹丸小国,地理上又是这般尴尬的位置,如此,绝无多长的未来可言。
说得太多,又是一阵咳嗽。
这番平息下来花的功夫,实在不菲。好不容易呼吸通畅了,我一时也不敢再开口。
“公子。”穆炎替我顺完背,看看平息下来,举了杯水凑到我唇边,“歇罢。”
就着穆炎的手喝了些水,我微微苦笑。
现在这模样,就算不想歇,又能如何。
实在是没有力气管穆炎是否听懂了。
其实,扪心自问,我明白自己这番对梁长书的评价,肯定有偏颇之处,而且大概还不少。但他如此轻易糟蹋人,不得士心,却是肯定的。
而历史上的乱世也好,盛世也好,地理物力固然是重要,追究到底,其实皆是条件,端看时势如何运用之。最终,总是归入人心二字之中。
尤其,在这么一个人口为第一资源的世间。

团身缩在被窝里。
冷。
手脚,摸摸都完好。
却感觉不到。
对着膝盖呵口气。
气是暖的,膝盖是冰的。
冷,为什么,如此的锦被暖褥,还是觉得冷?
实在是……
“穆炎……”
从床边探出头去,我低低唤。
“在。”地铺上那人坐起身。
“……你上来,好不好?”
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很仗势欺人,我知道我冷他也会冷,可是……
“是。”穆炎起身,而后开始解余下的衣衫。
就知道!
“停!”头埋进被中,手臂举出,重重挥了个STOP的手势,“穆炎,我……那个,你借我暖暖?”
钻出脑袋,隔着屏风看他,只见到一个黑黑的人影。
讪讪,讷讷。
“我实在,嗯,冷得很……”

好暖和啊。
迷迷糊糊陷入黑甜乡前,记起挂心的事,道,“早上记得早些叫我起来,去送了宣纶罢。”
“公子,大夫嘱了,须静养。”
“送了他就回来。”
“……”穆炎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应。
这便算是抗议了。
“这府里,他留着伤心。”
“是。”
是是是,是——
暗叹一口气。
“穆炎,我讨了你,不是为了当那什么主子,也不是为了占着你身子做什么。”对上他眼,“只是因为,那晚你差点没命,这造的孽,论起来,我也有一份,断断脱不了干系。”
“公子并无知觉。”
“我知道。”居然会替我辩护么,还是自觉自己的生死不值他人上心呢,“可,一者,你人是我伤的。再者,我像那广湖,梁长书和他不知有什么旧日纠葛,偏偏你我又有那番肌肤之亲,这三番加一块,我若不讨了你,梁长书不会留你命在。如此,难不成,你想要我看着你死么?”
穆炎沉默了良久,摇了一下头。
“所以,往后,你我便是相依为命了。”我微微一笑,叹,而后道,“我不强求你改什么,不过,你试试,把我当兄弟?”
“……是。”
虽然迟疑犹豫,这却是我听到过的最动听的“是”了。
希望也是最后几声之一。
于是安心,正睡去,听得一个极低的声音问,“兄弟?”
心下一愕,而后一痛。
他的过往里,竟然没有这个概念。
“有饭一起吃,有架一起打。”我道,想了想补充了句,“老婆各自娶。”
“……”穆炎没了声响。
趁他思考问题,再偷偷挪着凑过去一寸。
内疚。
而后被温热的体温带来的舒适蒸去。
……恩,那个,就这一次。
我保证。

三十五
小小的马车颠簸着,一路往东南。
司弦司墨俱着了白衣,没有簪发,束了白线。
好好的两个僮子,不几日,脸瘦了,眼下也有了影。
指上有些痛。
那日唱给宣纶听,不曾用甲,两手多少都有伤到了。只是亏了词曲简单,我又只是拨来辅着清唱,才没有到十指尽裂的境地。
今早起来时,穆炎找了些药给我用了。此刻,凉凉的一丝丝渗进隐隐暗暗的痛里,是我全身上下唯一知觉鲜明的地方。
宣纶选的河,离梁府十多里。不宽,水却很湍急。
跪到河边平坦的枯草地皮上,插上一柱香,躬身相送。
此间的礼节我并不熟悉,只知道不是太繁复。想来宣纶也不会介意的。
直腰坐起,看着司墨司弦沉默着,将那灰白的碎粉一把把撒入水里。风带了它们,很快没入浪花里。偶尔风吹得急了一阵,便有几末轻扬到高处,不知落向了何方。
也看着淡淡一缕青色细烟柔柔袅袅升起,离开香柱不几寸,便被风扯散洒落在各处,就这么,渺去了踪迹。
两个僮子这两天时间,已经悲得无泪可流,嗓子也哑了。
我么……
摸摸脸颊,却是干的。
穆炎跪坐到我侧后。
我扭头看看他,另取了柱香引燃了递给他。
穆炎接了,而后一样插了。
一分分落下的香灰,慢慢埋过了插在泥里的香脚。闪闪的小小火头,在风力最后挣扎着闪了几闪,熄了去。
香,燃尽了。
司弦司墨收拾了东西,站在一边。
我迟了会起身,立了片刻,最后看了眼这条不知名字的河,跟在他们后面,往停在一旁的马车走去。
脚下依旧无力。
今日出来,梁长书倒是没有不允,却显然不放心。除了两个家仆之外,尚派了两个黑衣人来看着我们这一行四人。
其实,我根本没有打算趁这个机会跑路。
梁国虽小,可眼下,这里每一寸土地,姓的都是梁。
时机未到。
而我,却已经举步维难。
坐在马车里,颠着回去。
以前,我一直以为,野营时候越野的吉普车已经够折腾人了。
可显然,这路,这马车,更胜一筹。
“公子。”穆炎出声唤。
我侧头看他。
穆炎没说什么,只是朝我这边移了些身。
软下腰背上的劲,靠到他身侧。
这马车颠簸,里头也并无什么垫子之类,想省力靠着车壁,就等着被炒豆子般弹开又撞接吧。
背上的触感有些熟悉,心念一动间,我问,“你接的我?”
“是。属……”穆炎吐了个字,又咽了回去,“琴却来不及。”
“既然是宣纶喜欢的琴,去陪他,也是好的。”我道,而后合上了眼小寐。
时临,身后这人,你可一定得小心护好了。

之后,那大夫依约来又来看过一次,说了一通医理。
依旧日日早上习箭,投壶。
午前回院子,用膳。
下午,教字,画画山水,而后早早晚歇。
只是身边多了个形影不离的穆炎,睡觉时多了脚边怀里两个暖身的炉子。
没法打起精神弹琴河练字,梁长书偶尔来对一局棋,输得也更快了。
不晓得那大夫怎么和梁长书回话的,他派了个新换的琴师,来了三天,不知为什么,便不再来了。
下午阳光最好的两个时辰里,凡是来院子里的,都能看到我蜷在靠背椅里,晒太阳。
其实,我在用心冥想。
先将以往所学所知的农林技术在脑中梳理一遍。而后,是古老而年轻的水利应用之法,还有矿物的勘探,提炼和锻造。接着,是各方各国在历史上使用的过的兵种,配备,优劣,以及军政农工的权力结构,功勋制度。
并不是吃过稻米的人,就能在古代种出高产田。也并不是用过不锈钢的人,就能在古代造出那种比铁更好的物品的。
单单以鼓风机而言。
这种看似简单,实则累积了百代人的智慧和经验的装置,在锻造炼矿中,仅仅是为出炉好铁所需的必备,高温,其下的一个小条件,足够的、持续的空气流量,提供服务的。
为了这小小一点,人们从无到有,制出了鼓风机。而不提它的构造,只就它的动力而言,从人力,到畜力,到水力风力,到后来的电力核力地热力,这期间的变更和演进,留下的故事和足迹,汇在一起,已经是何其多而眩目的一条长河。
这个世间,目前能用的,最多到水力风力。
而我,能出卖的,是一张大概的图纸,一个尽可能详细的,剽窃而来的创意。
至于他们如何细化,并将之付诸实践,就不是我能一一操心到的了。
而人们对金属使用,必须先通过提高无数小方面的技术,达到一个能提炼出足够高纯度金属的地步,具备了对于复杂的氧化和还原反应足够的控制能力,才可以享受各种高纯金属的好处,以及进一步地,探讨合金工艺。
当他们再上一个台阶,好处更多,工艺更复杂精湛。
同时,固然,小规模、长耗时、独家秘传的工艺,或许可以仰仗着某块天外陨石的高纯度,锻出一把甚至几把绝世名铁。
但,这绝不够改变冷兵器时代,国和国之间,军队力量的对比。
我的优势在于,从农到工,从商到军,我都可以面面俱到,无中生有。
这一优势,独一无二,甚至可以说,近乎逆天。
感谢赴欧后那些年接触的,如果我想活下去,筹码实在很多。
但是,要想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很大一部分决定权,却依旧握在老天手里。
因为,就身体本身而言,我实在太脆弱了。
睁眼,穆炎和一个时辰两柱香之前一个姿势,静坐在一旁。
我看看地上,新落了不少枯黄的松针叶。
——莫要怀疑,松树不是不落叶的,是不在冬天落光叶子而已。
而我身上,一片也没有。
微摇头,无奈笑叹,穆炎显然还在用,且只会用对待主子的标准来处理和我的相处。
也不知他怎么出手的,我一点也没有察觉有光影的移动,和异常的声响。
“我们进去吧。”起身,端了椅子,回头道。
“好。”穆炎拎了他自己的,跟上来。
已经冬月了。
教会字,画几张画。
再过两天,便要出发去梁的国都,弁城了。

三十六
冬月二十。
弁城大小布局如何,我并不清楚。不过,仅就一路所见的一些却已经可以判断出,弁城,乃至整个梁国,国力并不强盛。
比如,卖吃食的店铺,远远多于卖衣帽鞋袜类的。
而后者之中,成品衣店的数目,又几乎和布店数目的零头相当。
经济越发达,日常生活支出中,食物一项所占的比例就越低。
而一定居民在一定时间内消耗的食物和衣着用具成一个固定的比例。但是,人们在消费的时候,肯定优先考虑满足食物上的需要。
如果衣着上的需要因此被忽视和压缩……
放下车帘,看向身边的穆炎。
这家伙,两套换洗衣服,加上身上的东西,便是全部家当了。
三身衣服里最好的一套,四成新。
我不确定他若是有一天囊中富有起来,会不会去买锦衣华服。甚至,我也不确定他还习不习惯除了黑色以外的衣色。但,多备几套黑衣黑裤,却是肯定会的。
——就算他不买,我替他买!
这需求,便属于成衣店的生意了。即使家有针线拿手的内人,起码,也算在布店那的。
考虑到女子家织,并将这份原因往重头上估计,这条据说梁国最繁华的街上,所见的店铺比例,还是属于令人汗颜的范畴。
弁城的规模甚至还没有到贵族区和平民区明显分化的程度。因为这条街,靠东集中了一片两排高消费的店。梁长书的车子,进了这片地段,居然也缓下速度来,小步赶路。
可梁长书府邸之中,却是那样的条件。
而梁国,所在地带,从梁府所见所闻推断,主要是属于适合农耕的平原。这里的气候,则可归于亚热带。
都是很好的地理优势。
不由皱眉。
加上对行人身高和壮瘦的目估……
梁国国君,我想,也不是什么好的交易对象。对于我所能出卖的东西不够重视,在治国之上无所建树的主子,很难给出合格的对价。
何况还有广湖这一层因素在。
谁会愿意做个上了床伺候人,下了床又要劳心劳力的幕士呢?
“公子?”穆炎忽然出声,似乎有些些试探的不安。
“嗯?”我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对着他呈现严肃思考的表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笑笑。
“到了。”穆炎了了,而后道。
车厢门帘被揭开。
冬日的阳光照进来,直到我的衣下摆。
放在膝上的左手,这一刻,被映出刺目的苍白,和孱弱。
但,内侧没有照到的右手,却依旧是它原来的肤色和模样。

黑瓦白墙,黄铜钉,红漆门。
梁长书走在前面,家仆已经迎了出来。
这就是国君赐的府邸了。
跟上之前,抬头撇了眼正门上的府邸名。
——周治侯府。
封得真好听。
可惜,离府门七八十米开外,正是三两个老残的乞丐。
不晓得他怎么治的。
管这些作什么呢,有心无力的事。穆炎陪我坐了一路的车,想必闷到了。还不如早点安顿了,洗一洗路上沾的灰尘。

这府里除了松柏,还是梅竹之类的偏多。所以冬月里走来,竟然也一路绿色。
我注意到,这里的树比梁府的更大更粗,不少已经过了五十年的树龄。而且有不少上好的品种,布局养育也都得当。
梁长书的父亲已经过世了罢,可惜。
正厅侧门。
“承长参见主君。”梁长书先一步进去,深深一揖,朝等在正厅里头的男子施礼。
那男子四十出头,玉冠锦衣,堂而皇之坐在主位上,抬腕相让道,“周治侯何必如此多礼,坐。”
而后,那男子朝厅外看过来,目光透过侧门的垂幔,依旧带了犀利的冰寒。
梁长书谢过,在下手侧身坐了,没有靠着椅背,言行姿势甚是恭敬。
自有人奉茶。
“穆炎,外头等着。”我低声侧了些头朝后边吩咐,用淡淡的口气令道,一边自然而然地展露了下我的左脸。
——他进去,肯定要下跪。这事,还是算了。
揭幔而入,我朝那男子作揖,用的是游学之人见各家主子时候的礼,而非奉他为君的那般。礼毕,立在原处,等他问话。
“广湖公子,莫非不记得本君了?”梁国主君倚到座上,慢条斯理道。
“时临前尘尽忘,连名字都是新取的,故人,的确是一个也不记得了。”我答。他若是以待士之礼相待,我当然不说这一句。可他明知我不是,却又用广湖称呼,性子看似又是个冷戾的,有些事,便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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