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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他对她的过往也很关心，就问她：“你年轻的时候，都经历过什么？”
太皇太后皱着眉头想了想：“规规矩矩地长大、嫁人、离开，好像一辈子都乏善可陈。”
“总会有些有趣的事情的，你再想想？”苍梧循循善诱。
和宝殿越来越靠近，太皇太后思索着，还真的想到了一些事情。
“小的时候家中姊妹多，苏家是大氏族，我又是嫡女，姊妹们都要让着我，那会儿的脾气，着实比现在差远了。如今姊妹几个，只剩下我一个了。想当初为了一点小事，还得找大人评评理，不时辩论两场，真是有趣。”
年老便是如此，不管是爱还是恨，慢慢都消散了，往事会被记忆美化，然后五彩斑斓地封存在心中。
“后来宫中传来了圣旨，要我嫁给当朝的皇子，家中姊妹在我出嫁那日，哭得很是伤心。”太皇太后迈步到了宝殿中，抬头便能看到面容慈祥的大佛像。
这金身还是朝廷出钱修的，长年被香火供奉。
轮到苍梧静静地听着，前面还有道门槛，他扶着他的手肘走过。
“那个时候我就想，不管之前有什么矛盾，冲着她们这眼泪，也该消散了。”
明明后半辈子，心中记挂着的是苍梧，提起她当初嫁人，好像也没什么波澜了。
苍梧眼中也不曾有妒意，甚至他闭上眼睛，都能想到苏姣当年是多风华正茂，她的那些姊妹，是多心疼她。
“后来就是深宫蹉跎，渐行渐远，如今回想起来，果然还是年纪小的时候，日子更有趣些。”
话语中，慢慢都是怀念，苍梧听了也感慨得心酸。
既然都来了宝殿，自然是要给佛像行礼的。太后这么多年向佛之心，如少林寺弟子一样虔诚。
所以哪怕带病在身，她还是缓缓地跪在了蒲团上，行了大礼。
闭着眼睛，太皇太后在心中悠悠叹气：佛祖，对不住了，苍梧的心，好像以后也没办法还给您了。
苍梧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蒲团下，笔挺下跪，没着急行礼，只是看向了太皇太后，问道：“你还有什么，是想请佛祖帮你实现的么？”
太皇太后睁开眼睛，柔柔地看着他，眼神清澈无比，如同回到了还未出嫁的时光。
她慢慢摇头：“没有了。”
“那有我能实现的么？”
听苍梧这么问，太皇太后还真的想了想，对于苍梧，她好像遗憾了一辈子，也别无所求了。
苍梧见她沉默，便转头对着佛像开口：“既然你没有，那我便请佛祖应允我一件事吧。”
太皇太后跪着没开口，目光停在苍梧的身上。
苍梧模样虔诚，苍老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今少林第四十二代弟子苍梧，自愿从佛门剔除，还为佛家弟子，还请佛祖成全。”
太皇太后微微睁大了眼睛，无奈地看着苍梧，对于他的这番话，虽然有些惊讶，可也不是没预料到。
佛祖自然没办法回答苍梧的话，他还是慈悲地看着一切。
苍梧给佛祖郑重地行礼，等到他直起身子的时候，总觉得肩膀一轻，戴了一辈子的枷锁，被拿下去了。
太皇太后有些心疼地问：“就这样还俗了，不会舍不得么？”
“会吧。”苍梧头一次这样模棱两可，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位置，如今是有点无所适从，不过面对太皇太后，他显然是更坚定的，“但我更想还俗，陪你下山，走过很多山川、河流，和你分享这世间的景色。”
他身边的空位，只有苏姣才能占据。
太皇太后红了眼睛，对着苍梧点头：“我也希望。”
苍梧眉眼一喜，犹豫着，还是握住了太皇太后的手：“那等我处理好少林寺的事，你身体也养好了，咱们就下山。”
太皇太后怎么可能不答应，泪光晶莹地点着头。
上山前，苍梧还说，要让她住在山下，现在她竟然有些感谢那些逼到少林寺来的江湖人了，他们看似无情，却给了有情的苍梧，这样的机会。
于是太皇太后也由着苍梧拉着她，回味她这一生，她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因为她终于从佛祖的手中，将心爱的男人抢了过来，哪怕她没有太多时间，再陪着他了。
苍梧激动得手都在颤抖，这迟了几十年的结局，让他感觉弥足珍贵。
他还感激地看向佛像，不住在心中感谢着，佛祖能让太皇太后醒来，并且答应和他浪迹天涯。
他想，我还有很多的时间去弥补这几十年的亏欠，我们去找一处青山绿水的地方，颐养天年，等到战乱平息，他就带着她游历山川。
太皇太后痴痴地看着苍梧，最终一生喟叹出口：“我有些想念京城的春色了，浮光绿水，新翠一片，到处是鸟儿的鸣叫，柔软的清风，万物欣欣向荣。人们也像是慢慢苏醒，青春又活力地走到街道，走上山头，走向河边，让人觉得，这一年最幸福的时刻，也不过就如此了。”
哪怕记忆慢慢褪色，怀念也绝对不减。
“还有记忆中的姊妹们，鲜衣怒马，且歌且狂。那真是人间最美好的画面了。”
苍梧静静地听着，转头对太皇太后说：“那咱们慢慢走，明年开春，一定能到京城的……”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缓缓地靠在了苍梧的怀中，她明艳的脸色，急速地衰老，红润的脸颊，也变得苍白无比，说不出来话，只能依赖着他。
苍梧拥着她肩膀的手，缓缓收紧，可还是给她勾勒着最美的画面：“到时候我架着马车，你在车上，咱们踏着春色，结伴而行……”
说着说着，苍梧就哽咽了，太皇太后已经神情恍惚，手指也抓不住苍梧的，无力地落下。
苍梧一把就拽住了她的手，好像拽着最后一根稻草，无助又可怜。
“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太皇太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心满意足地看了苍梧一眼，张口，吐出气音，带着重重的缠绵：“好。”
若是有灵魂，我愿意陪你走遍这九州大地，山川湖泊，看人间春色，让你从此不是一个人。
我还想和你说很多的话，告诉你，哪怕我不在这世间，也会化成阵阵清风，时刻陪伴着你。
你不要孤单，更不要来寻找我，等到时机到了，你我均长眠地下，总能再次相见。
所以，我最珍重的恋人啊，这辈子的遗憾，让我下辈子再来弥补，好不好？
可惜，两位互相眷恋了一辈子的老人，这一生最亲近的时候，也只是现在一个牵手，一个拥抱。
而为了走到这一步，竟然整整蹉跎了一辈子。
谁说人生复相见？相见是否如不见？
苍梧抱着太皇太后，在佛像前，身如枯骨，泪如雨下。
第1980章 太后出殡
当少林寺悠长的丧钟，一声一声响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侧耳倾听，生怕是他们意会错了。
等确定了是有人逝世后，知晓太皇太后身子不好的人，马上都变了脸色，齐齐朝着她原本的房间而去。
见到她不在房间里，他们打探了一番，就跑去了宝殿。
文竹永远忘不了那画面，苍梧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太皇太后，由心到身，都是绝望。
这个男人，有着一颗兼济天下的慈悲之心。而现在，这颗心已经死了。
文山也没想到，上午还和他们用了一顿饭的太后，就这么离开了。
等到他跑到文竹身边，看到宝殿中那苍凉的景象后，心也骤然缩紧。
他仰望佛像，苦涩得两颊轻轻抽动。
难道之前，并不是佛祖的保佑，只是……回光返照么？
那您真的太残忍了。
给了苍梧师父希望，又亲手将他给撕碎了。
南宫守一家人是随后到的，韦倩雪并不知道这是丧钟，小美美更不懂，是南宫守听到后，匆忙往门外赶，韦倩雪才初识端倪。
韦倩雪见他临走，深深地凝望小美美一眼，还叮嘱自己：“太皇太后出事了，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小美美听到太皇太后四个字，也不再玩耍了，抱着韦倩雪的腿说：“宝宝也要去看皇太奶奶！”
听她的声音脆生生的，皇太奶奶这么拗口，她说了几遍，已经很流利了。
韦倩雪看了南宫守一眼，还是把小美美抱了起来。
这个混世小魔头，不带着她的话，她肯定会闹的。
一家人走出门，南宫守严肃地叮嘱小美美：“等到了那，你不许大声喧哗，更不许吵闹，知道么？”
别看小美美总是作妖，其实从心底还是挺害怕她这个爹爹的，就乖乖点头。
南宫守摸了摸她的头，赞许地看了小美美一眼。
现在宝殿外都是人，见到南宫守来了，大家纷纷给他让了一条路来。
于是他也看到了那个已经把全世界忘却的苍梧，他的全部心神，都只为了怀中的太皇太后牵挂。
他们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还是没能挽留太皇太后的生命，南宫守脸颊火辣辣的，觉得他愧对了慕泽。
沉小桃已经在文竹身旁了，看到宝殿中的情形，她早就红了眼圈。
痛心地转头，她对文竹说：“你去劝劝方丈吧。”
文竹作为首席弟子，沉吟片刻，缓步走进了宝殿中。
少林寺一些人，本来是苍梧颇有怨言的，可是当太皇太后死了，那些怨念，也都熄灭了。
他们心疼于苍梧，也希望文竹的安慰，能起到效果。
不过等文竹走到苍梧的身后，还没等开口，他背对着文竹，就沙哑到了极点地说：“我如今是红尘人，并非少林的方丈了。这少林寺，从今往后，就交给文山吧。”
苍梧这一片交代后事的语气，让文竹有些无措，更不知道怎么阻止。
而比起文竹，更诧异的反而是文山。
他怎么变成少林寺的方丈了？他根本就没有文竹那样天赋异禀，德高望重，而且就在前几日，他还在迷茫，自己这个佛家弟子，是不是当的太不称职，让少林寺蒙羞了。
骤然让他挑起这么大的担子，他心中萌生了退意。
于是他也马上冲了宝殿，对苍梧说：“师父，您再考虑一番，这少林方丈之位，明显是师兄更适合，徒儿绝对不敢肖想！”
这是文山的真心话，不过苍梧却没有收回前言。
这么多人闹哄哄地聚在一起，让他着实有点心烦。
于是他和身后的两个人说：“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你们全部出去吧。”
文山还想再劝，文竹却扣住了他的肩膀，给他带出了宝殿外，并且将宝殿的门，为两位老人关上了。
文山真是无法面对文竹了，他觉得自己抢走了文竹的位置，别样羞愧地说：“师兄，你信我。”
文竹知晓文山是什么性子，而且他的这份耿直，是自己和其他人比不上的。
苍梧一生纵然是为请所困，可在这种大事上，是不会犯迷糊的。
于是文竹柔和地开口：“师父早就同我说过，这少林方丈之位，不会交给我，文山，你很合适，往后我便辅佐于你。”
其他的弟子还有点愤愤不平，他们明显更服从大师兄一些，现在苍梧是鬼迷心窍了么？
文竹不过一眼，就窥探出了他们心中所想，厉声道：“还不拜见新方丈？对文山方丈不敬，就是对我文竹不敬！”
少林寺的其他弟子，这才不敢怠慢了，纷纷跪了下来，给新方丈行大礼。
文竹也一丝不苟地行礼，从面容上，看不出有半点不甘心来。
沉小桃痴痴地望着文竹，竟然有些不敢接受这么大的惊喜。
难道是她这么长时间的祈祷成功了？太好了！
少林寺一夕之间易主，这都是大人们的事情，小美美想不懂，也不好奇。
她只是站在原地许久，看文竹和文山进去了又出来，最后竟然还把宝殿的门给关上了。
文山如今面对少林寺如此多的人行礼，头一次意识到，他身上的担子变重了。
文竹还真切地看着他：“师父将佛门交给你，便是信任你，文山方丈，相信你会将少林寺治理得更好。”
都已经到了这种境地，文山也没办法拒绝了，他心中紧张得不得了，可还是回想苍梧之前的模样，对众人缓缓伸手，声线带着一丝喑哑：“你们都起来吧。”
“谢方丈！”少林八百弟子，声音合在一起，别样嘹亮，南宫守伸手，捂住了小美美的耳朵。
小美美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宝殿的门看，等众位弟子起身，文山有条不紊地分配下来一些的任务后，小美美仰头问南宫守：“刚刚皇太奶奶，是被苍梧太爷爷抱在怀中么？”
南宫守和韦倩雪对视一眼，竟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和小美美解释了。
最终，两个人没说谎：“是的。”
小美美纯净地笑了笑，显然很开心。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爹爹总想着抱娘亲呢，但是娘亲不答应。
这么想来，还是太爷爷更幸福一点。
于是小美美拽着南宫守和韦倩雪，让他们往回走，还悄咪咪地说：“咱们把这里留给太爷爷和太奶奶吧，别去打扰他们。”
南宫守有点吃惊，小美美都懂这么多了。
后来他试探地问了一下，小美美根本就不知道太皇太后已经死了，南宫守也不敢开口和她解释。
如今寺庙中正逢大丧，文山吩咐下去的很多事情，都是准备葬礼的。
众人都忙碌了起来，也就忘了山下的人，都是怎样说的。
文竹忙着重新规划少林寺众人的位置，沉小桃则是匆匆回房，给璃潇写了一封特急的信。
苍梧抱着太皇太后从宝殿中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冬日天黑的太早，外面已经是光影消散。
苍梧的面色，如同瞬间苍老几十岁，如果他也有头发的话，必然是花白一片。
他抱着太皇太后回去了房间，又叫来沉小桃，替她梳洗一番。
毕竟她年轻的时候，也是很爱美的，总要体面些走。
沉小桃还给太皇太后换了衣裳，等梳好头发，她看向床上已经没了声息的女子，有种她还在昏睡的错觉。
强忍住酸涩的鼻子，沉小桃和苍梧说：“大师，好了。”
“谢谢你。”苍梧走上前来，端详了太皇太后一眼，将她的面容，深深地镌刻在脑海中。
随后的七日，文山为太皇太后开坛做法，并且轮番派高僧诵经。
本来负责给太皇太后超度的时候，应该是苍梧来做，可他说他已经还俗了，甚至在太皇太后死后第二天，就换上了俗家的衣裳，所以他自始至终，也没诵经过。
文竹设身处地地想想，看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身边，已经是非人的折磨了，心肠该是多坚韧，才能为她诵经？
太皇太后出殡那日，苍梧才说了一句话：“坟冢还留着，但是她的身子，就火化了吧。”
文竹有些怔愣，苍梧难道不想让太皇太后入土为安么？
不过他没插口，等着苍梧把话说完。
果然，苍梧缓缓地解释：“她说，想去看看那京城的春｜色，我要带她上路了。”
如今对太皇太后身后事有资格开口的，也只有苍梧一个人。所以文竹便力排众议，在火化后，再送太皇太后出殡。
熊熊的烈火燃烧起来的时候，沉小桃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生老病死，真是人世间最折磨人的经历了，而且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平和的生活，会和病危那么近。
并且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会幡然悔悟，原来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完成。
可是上苍，已经不会给我机会了。
沉小桃最终不忍心，别过了头，但是苍梧自始至终，看完了全场。
他见到火光是怎么将太皇太后的身体吞噬，等火光熄灭后，他又一点点地收集起了太皇太后的骨灰，放在骨灰罐中，没有让其他人动手。
之后便是出殡，送行的是他和少林寺的八百弟子。
第1981章 学会走路
他捧着骨灰罐，穿着苍白的袈裟，走在最前头，天空飘扬着纸钱，队伍中的和尚们，正规整地为太皇太后诵经。
这等出殡的场面，世上根本就没有几个人能经历过。
但是谁也不会把这当成殊荣。
能活着，谁还希望死亡呢。
小美美被南宫守抱在怀中，沉默地走在队伍后面，她隐约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了，却不敢问。
她不是已经亲亲太皇太后，让她醒来了么，为什么还是改变不了这悲剧的结局？
以前看到别人身死，她没有半点感觉，这次轮到身边的人，她真的是别样触动。
内心深处，还带着一丝盼望，小美美抬头问南宫守：“爹爹，咱们是在做什么？”
南宫守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