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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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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另一头的金秀才,看着金翅大将军在盆子里活蹦乱跳,倒显得没有把握了,犹豫再三,才打开小门,把自己的那只“黑寡妇”放在盆中:

  正在自个儿闹腾的金翅大将军,突然发现盆子中又呆了一位同类,立刻兴奋异常。它顿时把四只螳螂腿往后一返,踞在盆边儿上,两只红钳叉开挠动,呲着小黄牙,对黑寡妇虎视眈眈,大有一跃上前将对方撕成粉碎之势:相比之下,黑寡妇瑟瑟缩缩一副怯懦之福.它低着头,微眯着眼睛,翅膀贴身敛得紧紧的。双方如此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只见那金翅大将军纵身一跃,像一道闪电朝黑寡妇奔来。只听得轻轻一声脆响,是金翅大将军四腿落地的声音。它本以为如此一扑,一定会压断对手的颈项,殊不知扑了一个空,急忙回头一看,黑寡妇却不知何时已闪躲到它的后面。

  这第一个画合,一个进攻一个躲,均无伤害,算是个平手。

  金翅大将军本来就是个暴戾的主儿,加之养蓄了多日,攒足一身的劲,没想到第一扑就落了空,顿时撩起了怒火,只见它蹲在那里,坐着两条后腿,两条前腿不停地挠动,宽大的身段绷得紧紧的,俪机发动比第一扑更为猛烈的进攻。

  黑寡妇则倦怠如前,眼眯眯地看着三寸之遥的金翅大将军,一副极不情愿过招的神态。

  等候间,人们发现金翅大将军两条前腿挠动的速度慢了下来。突然,就在它两条前腿点地的那一刹那,这盖世英雄如同馋猫见鼠一般横空一跃,黑寡妇也刷地挺起身来张了翅子,金翅大将军似乎明白对手又会玩第一招时的把戏,在它落地前跳走。于是,它这一跃在空中就改变了线路,只见它翅膀一仄,划了个优美的弧线,又凶猛地回扑下来。

  依然是微微的轻脆的一声,金翅大将军落在了原地。而黑寡妇又敛了翅子,依旧趴在原处一动不动,只不过受了这两扑,它不再那么懒洋洋,这会儿它也将一直收起的两只毛茸茸的钳子舞动起来。

  经此两招,金翅大将军已是彻底激怒。它第二扑四腿刚一落地,就又腾地射将出去,这画它不再跃起,而是瞄准黑寡妇直直地撞过去。须知这一身蟹青色的金翅大将军,是蟋蟀中的极品,俗有镉头铁臂之称。所谓铁臂,就是它的两只红钳,若这么平撞过去,黑寡妇躲避不及,一俟接近它的身子,金翅大将军就会把张开的双钳迅速合拢一夹一撕,黑寡妇非死即伤。这一回金翅大将军使出了“杀手锏”,黑寡妇焉敢怠慢,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金翅大将军舍命撞来,黑寡妇振翅一跃,就在它整个身子刚刚离地之时,金翅大将军已是挟雷带电冲到它的腹下,它还来不及飞得更高,金翅大将军的红毛铁钳已是扫到了它的后腿。黑寡妇缩收不及,早见右后腿已被夹断半截。

  “呀,黑寡妇的腿断了!〃一直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的牙郎,这时突然举着双手,对着大厅黑压压的人群兴奋地喊叫起来。立刻,整个大厅里爆发出欢呼,毕大爷的拥趸们一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

  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毕愣子,看到一对促织连过两招后,心里不免犯嘀咕,单从颜色形状两样辨识,这黑寡妇虽不是俗流,却也说不上是佳品,若是摆出来卖,也不过值三五个铜板。毕愣子相信自己辨虫的功夫,绝不会看走眼。但从它连躲金翅大将军的两扑来看,居然露出了那种以静制动的上乘功夫。毕愣子心中一格登,心想完了,老子射了一辈子的雁,今儿个晚上未必要让雁啄瞎眼睛?正晦气得没个头绪,忽然看见黑寡妇踉踉跄跄掉了半截后胯儿、,他顿时又心花怒放。恰在这时,牙郎也来了那么一呼,惹起大厅里一片聒噪。毕愣子觑了金秀才一眼,只见他正襟危坐,盯着蟋蟀盆子两眼发直。也不知绊动了哪根筋,毕愣子竟动了恻隐之心,朝着牙郎吼了一句:

  “你瞎嚷嚷个什么!〃

  牙郎挨这一吼,满脸尴尬地伸伸舌头,他又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

  盆子里,两只促织各踞一方,盆中间,是那一条断腿。

  “金先生!”毕愣子轻轻喊了一句,语气中让人咂摸出那种胜利者给予失败者的同情。

  “别急,往下看。”

  金秀才一脸的冷静,他朝蟋蟀盆子努了努嘴,毕愣子与牙郎的眼光才又落到那两只战虫上。

  由于钳断了黑寡妇一条腿,金翅大将军得意洋洋。只见它飞跃腾挪精神倍加。黑寡妇虽然断了一肢,却也相当镇定,蹲在那里,如同一团时刻都会爆炸的惊雷。金翅大将军本想把黑寡妇撩拨出来作战,见黑寡妇纹丝不动,它按捺不住,又一次纳头冲了过来。这次黑寡妇再也不闪躲,而是挺身站起,虽然只有三条腿,却铜浇铁铸一般屹立。当金翅大将军的一对大红钳像两支长矛刺来之时,黑寡妇迅若矫龙伸出双钳相接。顿时,四只钳子紧紧纠在一起。金翅大将军左扳右扳,终是摆脱不了箝制。按行家说法,这叫攒夹。两虫相斗,按品类分文口武口,两者区别,如拳教中软功硬功。牙甫相交,敌虫即走竟至绝茨者,这是文口。猛不可当,合钳即头开项裂者,乃是武口的表现。今日场上的两只战虫,很明显,黑寡妇是文口,而金翅大将军则是百战百胜的武口。应该说,举钳相迎,应非文口的强项,如此硬碰硬,文口肯定吃亏。但此时的黑寡妇,却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英雄气概,居然敢同金翅大将军进行肉搏。而且双钳宛若神助死死箍住金翅大将军,让其挣脱不开讨不到半点便宜。双方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黑寡妇的大方头突然向左一偏,同时也松了金翅大将军的左钳——这也是斗技之一种,称为敲钳。金翅大将军毕竟身经百战,黑寡妇变出此招在它意料之中。当黑寡妇的钳子一松,它反过来又把它抓住。黑寡妇发现此招不奏效,立即又调整姿式,再次将头侧转,作犀牛望月之势,以自己的牙外盘,频频敲击金翅大将军的牙根。金翅大将军对这一招没有料到,因此来不及防范。连敲几下,金翅大将军牙口松动疼痛难忍。本来强有力的一对钳子忽地就软了。此时它也鼓足力气将头撞向黑寡妇的颈子——这是自救之法,只要黑寡妇保护颈项,两只钳子必然就会分开。这一招果然有效,黑寡妇立马收了双钳护住颈项。金翅大将军趁势一跳离开黑寡妇的攻击范围。但是,愈战愈勇的黑寡妇哪肯放过,趁跳到盆子另一侧的金翅大将军喘息未定,它已是饿虎扑羊一般奔来。金翅大将军牙口负痛无心恋战,只得跳起来躲避。慌乱中,它的矫健的金翅被黑寡妇的大黑钳刺破一只,这才真是破屋又遭连夜雨。斗到此时,金翅大将军已是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双方纠缠了一会儿,金翅大将军被黑寡妇逼到盆边无路可逃。这小小畜物,尽管已是遍体鳞伤,但毕竟是宁死不屈的“硬汉”。它受不了这等羞辱,于是拼尽全力朝黑寡妇撞来,此时的它,大概想与黑寡妇同归于尽了。但黑寡妇岂肯上这个当,只见它身子一磨躲过这致命的一击。金翅大将军由于用力过猛收身未稳,打横蹲踞的黑寡妇,看准金翅大将军的腰部,挺起大方头狠命一撞,立时,只见金翅大将军已是歪了脖子翻了肚儿被撞成两截。

  “呀——”

  牙郎又是情不自禁地一声尖叫。扭头一看毕愣子的一张冰脸,吓得赶紧捂住嘴巴。

  通过牙郎的表情,大厅里的诸位赌客大约猜得出发生了什么,纷纷拥上前来观看,当他们看到金翅大将军已经身首异处而黑寡妇仍在蹦哒时,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一时间,大厅里除了把赌注压在黑寡妇身上的少数几个赌客外,大都怅然若失噤如寒蝉。毕愣子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因此痴坐在那里像个木头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站起来,朝金秀才道了一声“后会有期”,反剪起双手,一声不吭走出了秋魁府。
 
 
 
 
 
 《张居正》

 
 
第二卷:水龙吟
 
 
第二十九回 游管家矫情帮巨贾 金秀才大侃蟋蟀经
 
 
  金秀才与牙郎办妥了银票交割,已是喜不自胜,正说要离开,忽然有人在他肩头上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一个比自己年纪稍长的人,从衣着穿戴上看似乎是大户人家的管家。

  “先生,楼上有人请。”那人说。

  “谁?”金秀才问。

  “我家老爷。”

  “谁是你家老爷?”

  “七彩霞的老板。”

  “是郝老板?”

  “正是。”

  “我不认识他。”

  “这又有什么要紧,上去必然就认识了。”

  金秀才还有犹豫,那人瞧了瞧四周,压低声音说:“你以为这一万两银子好赚么?外头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收拾你。”

  金秀才抬眼望去,果然发现周围有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遂说了一声“好吧”,随那人上楼进了靠里的一个房间。

  屋子里头坐了三个人,是那日在淮扬酒肆的原班人马郝一标、徐爵与游七。三人围桌而坐,桌上放着几碟精致的茶点。

  这三个人,这些时经常混在一起。平素还算老实的游七,自认识郝一标后,短短十几天时间,已是吃喝嫖赌样样都经历过。张居正治家甚严,家里人若在外头滋事,他从来都是严惩不贷。去年,曾有一个家丁收受人家十两银子的贿赂,打着他的牌子,跑到房县去干涉一桩官司,被他知道了,先是痛打一顿,然后送到官府治罪。如此一来,的确起到了杀鸡吓猴的作用。张居正当了首辅之后,默许游七与徐爵交往,为的是建立管道,保持他与冯保的密切联系。至于郝一标,则是因为胡椒苏木折俸需要他帮忙。这样一来,游七经常离家与这两个人鬼混,便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今天下午,徐爵差人送信到张大学士府,要游七晚上到秋魁府见面,说是有要事相商。游七向张夫人告了假,如约乘小轿来到这秋魁府。

  当小厮把游七领进秋魁府二楼这间雅室时,郝一标与徐爵已先到了。三人坐定,游七问:

  “两位老兄怎会在这里,未必你们都有斗蟋蟀的雅兴?”

  “闲来无事,这里也是京城找乐子的最好去处,”郝一标笑哈哈地说,“何况咱也曾言明,凡京城有名儿的玩赏之地,都要让你游兄从容领略。”

  “总是让你破费。”游七客气了一句。

  “老游,两天没见,怎么背也弯了?”

  徐爵一双鱼泡眼在游七身上溜来溜去,游七被他看得不自在,反唇相讥道:

  “我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你徐总管快活,夜夜笙歌,快活得像神仙。”

  “嗨,你瞧瞧这老游,”徐爵手指着游七,眼看着郝一标,嬉皮笑脸地说,“把天底下最苦的事儿,却当成了神仙日子。夜夜笙歌有什么好,那一夜,你给妙蕙开包,累不累?咱在隔壁,听得那个小道姑杀人似的嚎叫,就知道你老游使了多大的劲儿,一夜下来,底气都掏空了,腰不弯才怪呢!老郝,今儿晚上,你弄点什么给老游补补?”

  徐爵一向好捉弄人,他看准了游七是个好捏的柿子,因此一见面就拿他开涮。游七肚子里的馊主意虽然不少,但天生一条呆舌头,打嘴巴官司不是徐爵的对手。受了徐爵这一顿嘲弄,除了摇头傻笑也别无他法,亏得郝一标出面解围,换了话题说道:

  “游老兄,斗蟋蟀的活儿,玩过没有?”

  “小时候玩过。”

  “来京城以后呢?”

  “没有,”游七摇摇头,“这秋魁府的大名,我是早就听说了,今儿还是第一次进来。”

  “这门道儿里,也有大学问。”

  郝一标说着,便以行家的口气,大侃了一通蟋蟀经。游七本无心绪,又怕他们笑话他“老土”,只得装出饶有兴趣的样子。待郝一标话音一落,他便问道:

  “听说玩蟋蟀的一套行头也大有讲究,仅一个蟋蟀盆子,便宜的三两个铜板,贵的,就得好几两银子。”

  “好几两银子,”郝一标哈哈大笑,“游老兄,改天我请你到寒舍,看看我收藏的十几只宣德窑的蟋蟀盆子,最贵的,值二百两银子。”

  “我的天,”游七惊得一伸舌头,“这纯是抬起来的,就是金盆子,也不值这个价。”

  “我收藏的最好的宣德窑蟋蟀盆子,产自苏州,”说到这里,郝一标把脑壳一拍,像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瞅着游七说,“提到苏州,愚弟有件事,想请游七兄静I亡。”

  “什么事?”游七问。

  “事情倒不大,只要游兄肯帮这个忙,就易如反掌。”

  “啊,这么简单。”

  游七摸了摸脸上的朱砂痣,眯眼儿笑着,等候下文。

  郝一标斟酌着说:“眼看就要换季,咱从杭州、苏州等处置办了一些衣料,拟运来京师,想请游老兄静忙弄三条船,杭州两条,苏州一条。”

  “让我弄船?”游七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郝老兄,你这是开的啥玩笑,我上哪儿弄船去。”

  “老游,郝老弟既开了口,就知道你一定弄得到这三条船。”徐爵插话道。

  “我上哪儿去弄?”

  “找你家老爷,首辅大人。”

  “找他?”游七一惊。

  “对,找他!”徐爵回话干脆,“京杭大运河上,管理漕运的,是衙门设在扬州的操江御史。眼下正是夏粮起解,运河上的漕船有几千条,只要首辅大人给操江御史写封信,让他调拨三条船给郝老弟用用,还不是小菜一碟?”

  游七犹豫着问:“运河上不是还有商船么,干吗非得用操江的漕船呢?”

  徐爵见游七问这等蠢话,又好气又好笑:“老游,你到底是装傻呢,还是真的不懂?”

  “真的不懂。”游七一口咬定。

  徐爵只得解释:“那二千多里的京杭大运河上,南来北往的船只有上万条,但沿途靠船吃饭的官匪,更是多如牛毛。如果是一条普通的商船,从杭州出发,沿途要经过苏州、扬州、济南卫、通州、张家湾五处榷关,这都是朝廷的税关。过一关就得交一次税,四次税下来,一船货的价值已被弄走了一半,这还算是轻的。若碰上雁过拔毛的家伙,兴许一船货都给你没了,这是官卡。还有匪,一路上,江中不知什么时候会冒出一股子强盗来,杀人越货,不劫了船去,押船的人连命都得搭上。所以,一般的商人,绝对不敢雇船运货。但运河上有两种船非常安全,一是驿船,这是运送官员的;还有就是漕船,专为运送粮食和官办货物驾这两种船的,都是由兵部管辖的漕军,都是吃皇粮的兵大爷,哪个敢惹?郝老弟之所以弄几条漕船运货,一来是为安全着想;二来是,咱明人也不说暗话,单是那四处榷关,就能省下一大笔税银。”

  徐爵说的这些,游七早有耳闻。南北商人常常托京城里有权有势的大臣给操江御史写条子弄漕船,一年要挣不少的黑钱。他之所以装糊涂,就是想逼着郝一标说出实情来。当性急的徐爵和盘托出后,他就在心里盘算:每条漕船大号的能装上万石粮食,即便是小号的,也能装六千石。郝一标弄三条漕船,装载的肯定都是上等丝绸面料。取个中价,一条船的货也值十万两银子,不说别的,单是那四道榷关,得要多少银子打发?想到这里,游七心里有了谱,于是撇了这话头,宕开一句问道:

  “徐兄知道么?王篆手下一个档头,叫蒋二旺,前几日被拘进了刑部大牢。”

  徐爵点点头表示知道,说:“听说他吃空额,咱今天看了王篆给皇上的折子,说是要严查这事。”

  “你能看折子?”游七冒失问道。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徐爵白了游七一眼,“凡是皇上能看的折子,咱家老爷都能看,只要咱家老爷能看,咱就能看。”

  “这么说,咱们徐老兄,也算是半个皇上了。你游老兄,也是半个首辅。”

  郝一标说句玩笑话,本是讨好的意思,没想到两位大管家一齐变了脸,游七赶紧说:

  “郝老弟,这玩笑开不得。”

  “是啊,这话有欺君之罪,咱担当不起,”徐爵也附和了一句,又接了先前的话头,对游七说,“王篆那道折子,内阁拟了票,明日谕旨就会出来,要各衙门按五城兵马司那样去做,严格清查本署贪墨官吏。”

  “这是京察的主要内容。”游七答道。

  “也是首辅大人的神来之笔,”徐爵忽然有点悻悻然,“不过,锣做锣打,鼓作鼓敲,京城十八大衙门反贪墨,并不妨碍你游七做这个人情。”

  游七不说为难也不说不为难,只是笑着问:“徐老兄,你说,明儿个皇上圣旨一发,咱家老爷还能给操江御史写信么?”

  “有啥不能?”徐爵理直气壮,“前些时,京官们为胡椒苏木折俸闹事,你家老爷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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