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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芳记-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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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志佳刚想表示意见,方女士又说:“你一定要来,你得付帐。”

  志佳很感激方女士照顾她寂寞彷徨的心。

  志佳喜欢喝非常冰冻的香槟。

  三杯下肚,但觉死而无憾。

  同事们在兴奋地商议下一期该用些什么素材。

  并且骄傲地说:“我们的封面女郎从不暴露。”

  志佳动作有点呆滞,她嘴角像带着一个微笑,又像没有。

  有人坐到她对面,她抬起头来,发觉是张熟悉的面孔。

  有点怔怔的佟志佳朝他点点头。

  那面孔属于应佳均。

  “他们说你在这里。”

  “找我何事?”

  “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

  志佳摊摊手,一直以来,是他不肯与她对话。

  她说:“谢谢你让我见小彤。”

  应君问非所答:“我希望你不要与我争抚养权。”

  志佳抬起头,讶异地说:“我想都没想过要那样做,孩子并不认识我,暂时不宜与我生活,况且,这些年来,你待她这样好,已证明你是一个完全称职的父亲。”

  应君呆住。

  他如一个被释放的囚犯,心灵像一只白鸽似飞逸出去,享有多年来渴望的自由快活,梦魔已除,精神却仍然恍惚。

  他不信自己的好运,这个可怕的女人,居然会放他一马。

  志佳说下去:“假如你们父女需要我,请马上通知我,我会尽快赶到。”

  人真的会变吗?

  不不,应佳均警惕起来,切莫托大,也许有更大的阴谋跟着而来。

  志佳见他不出声,便问:“你想和我讲什么?”

  应佳均喝半杯冰水定定神:“就是这么多。”

  他听女佣汇报,她们母女会见经过非常文明冷静,以致小孩情绪平稳良好,这不是他所认识的佟志佳。

  也许佟女士经过几年修炼,更加厉害了。

  他听见她说:“我想看一看小彤的出生证明书。”

  他一颗心又立刻吊起来,“副本行吗?”

  “可以。”

  他又诧异她处处有商有量。

  她又问:“我是几时离开小彤的?”

  应佳均忽然又睁大双眼,愤怒恨怨惧交织,霍一声站起来:“再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志佳握着酒杯,目送他离去,奇怪,这么些年了,他还为她举止失常。

  他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志佳干杯。

  第二天上午,应君便差人送来应彤的出生证明书。

  她的确是佟志佳的女儿。

  志佳抬起头,看着天花板。

  应佳均并没有看孩子份上与她结婚。

  他孩子的母亲是一个人,他的妻子又是另外一个人。

  志佳冷笑,活该,他的精神如果痛苦,咎由自取,与天无尤。

  稍后,佟志佳接到一个电话。

  秘书语气惊异:“佟小姐,有个孩子要与妈妈说话,问她,她说妈妈叫佟志佳。”

  “接进来!接进来!”

  只听得那稚嫩小小声音说:“妈妈?马姬说或者你知道什么地方买得到粉红色的球鞋。”

  志佳急不及待地答:“我马上去买,今晚送到。”热泪泉涌。

  “喔,那么快,谢谢你,妈!”

  “今天功课忙吗?”

  “十条算术。”

  “你会不会做?”

  “会。”

  “那么,我们稍后再联络。”

  挂断电话,志佳又破涕为笑,抢过手袋,出门去。

  她被方女士在门处抓住,“小姐,站住!到什么地方去?”

  “我有十万分火急事。”

  “马上要和广告客户开会!”

  “你与各同事们全权代表。”

  她人已经奔进电梯。

  在球鞋专门店里留恋不去,每样一对,并且与售货员絮絮不停地倾诉:“五岁了……真乖,也很漂亮,每个母亲都如此说吧,你们想必听腻了,功课也不坏……父亲视她如珠如宝,不过衣物还是由母亲挑选比较好……”

  一共买了五双。

  本想亲自送上去,但一想,没有二十四小时通知,会违背诺言,她不想得罪应佳均,便提到大厦管理处,拨一个电话给马姬,叫她下来取。

  “啊,太太,那么多对!”马姬笑,“会把小彤宠坏呢!”

  早该那么做了,只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佟志佳静静离去。

  她致电父亲:“爸爸,我想与你面谈。”

  “有要紧事吗?”

  “普通。”

  “今天来吃晚饭吧!”

  每次父亲都那么说,可是每次志佳都吃不到那顿饭,到了他家,他不是吃过了就是尚未开饭,那种气氛就是叫他前妻的女儿不便久留。

  继母一句话都没有,亦无叫人难堪的表情,她只是微微笑,眼神从不看向志佳,从头到尾,她不觉得志佳的存在。

  志佳没事不上去,渐渐疏远,说起来,还是她不好,她不算孝顺,所以老父惟有寄望于幼儿。

  连志佳都一直怀疑自己大概是只黑羊。

  这次不一样,这次志佳但求把事情弄清楚。

  她黄昏到达。

  厨房十分静,不像准备请客的样子,惟恐客人吃饱了,觉得满意,下次再来。

  志佳走到父亲身边,“父亲,华自芳说,是你差她来见我。”

  佟青一听,立刻站起来,掩上了书房门。

  这才轻轻问:“你都记起来了?”

  志佳间:“爸,发生过什么事?”

  佟父没有立刻回答,侧着头听一听,连他都怀疑有人伏在门外偷听。

  志佳见父亲怕成那样,不禁窃笑。

  世上有那么多怪事,最奇却是惧内,明是一家之主,见到妻子,一如耗子见到了猫。

  “志佳,你终于想起来了。”

  志佳见父亲老怀大慰,只得顺着他意说:“是,医生说我已经痊愈。”

  “那我就放心了。”

  “爸,你有什么隐忧?”

  佟青沉默一会儿。

  “爸,你不妨告诉我。”

  “志佳,爸多希望你是爸的一条臂膀。”

  志佳笑,握住父亲的手,“爸,你有事尽管吩咐我。”

  “我想把厂交给你。”

  志佳讶异,“爸,我说过不会与弟弟争。”

  “可是,有人会和你争。”

  “有资格和我争的人,必定与你更亲密,就交给她好了,她陪你这么些年,总得有些报酬。”

  佟青感动,“志佳,你是真的让她?”

  志佳笑,那间烂厂,那间叫帐房先生都摇头叹息的破厂,志佳最怕老父令她接管,现在居然有人争,志佳愿意速速让她争赢。

  “我却过意不去。”

  “我不觉得是损失,爸,不要再迟疑了。”

  “厂是赚钱的厂。”

  “我知道,但我此刻也有收入。”

  “她娘家的一进去,以后你就难以插足了。”

  “我有我宽广的天地。”

  佟青看着女儿,“你可真是脱胎换骨,再世为人了。”

  志佳只得附和,“谁说不是?”许久没与父亲好好谈话。

  刚在这个时候,书房门忽然被推开,继母站在门外。

  志佳连忙站起来,“坐。”

  “我自己的家,我要坐自然会坐,无需人招呼。”

  志佳微笑。

  终于发话了,终于不再扮演贤良淑德的角色了,啧啧啧啧啧,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穷节乃现。

  不知怎地,佟父见女儿反应幽默平和,一反过去激动,不禁也微笑起来。

  继母见佟氏父女同心,气恼地攻击:“你父亲要把厂交给你,我就不放心。”

  志佳不出声。

  人到无求品自高,正如她无心争应彤的抚养权,此刻她也不争佟家财产,所以她可以袖手旁观,大占上风。

  继母斥责她:“你想想你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你父亲能否信任你?”

  志佳仍然沉着。

  佟父想,呵,女儿终于成长了,过程虽然比他人痛苦,但终于也长大了。

  “你尚未毕业就退学!”

  什么,志佳一怔,她没读完课程?

  佟父咳嗽一声,“这倒不要紧,许多人六十多岁再进大学。”

  “你未婚生子!”

  志佳不由得大讶,“女人不是已婚生子就是未婚生子,这是我与我子之间的事,旁人不必悲天悯人,旁人宜先把他们的子女教育好。”

  继母呆住。

  以往的佟志佳遇事只会歇斯底里地哭闹,从不会冷静理智逐点反击,这三年来她像变了一个人。

  但是继母还有最后一招,“那么,纵火伤人也有充分理由?”

  志佳收敛了笑容,看向父亲。

  佟青气馁。

  这竟是真的!

  志佳震惊。

  佟青扬手,“够了。”

  继母自顾自说下去:“你父不顾一切要证明你身心健康,不惜叫你旧同学来上演一出活剧,要唤回你的记忆,你失忆?你有失忆吗?抑或佯装什么都不记得,好逃避推卸责任?”

  志佳看向父亲,“爸,华自芳不是我的朋友。”

  佟青说:“但只有她愿意帮你。”

  志佳站起来,“爸,无论世人怎么看我,那不重要,即使我精神不正常,我是个令父亲失望的女儿,我却不觊觎你的财产。”

  她嫣然一笑,看向继母,“让你白担心一场了。”

  她再对她爸说:“我会叫你放心。”

  她保证。

  继母见无人与她争,不禁讪讪,坐倒在沙发里。

  佟青送女儿出去。

  “爸,你有没有付华自芳费用?”

  佟父点点头。

  华自芳真是个优秀的机会主义者,她辜负了她的芳名,她的所作所为竟是如此庸俗。

  志佳当下向继母那边呶呶嘴,“回去陪她吧!”

  谁知佟父却说:“我现在不怕她了。”

  “什么?”

  “我已一无所有,一切归她,我还怕什么?”

  志佳见父亲讲得这样滑稽,不禁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十分凄凉。

  原来佟志佳是那么不堪的一个人。

  她跑到小郭先生处诉苦。

  这时,真相已差不多大白,佟志佳比较有闲心观察环境,说也奇怪,她发觉小郭侦探社像所心理医生治疗所。

  客人来了,坐下,诉苦,一个走了,轮到下一个,排队似的。

  这次,先佟志佳而至的,是一个美艳女郎。

  那女郎戴一顶极之别致的帽子,它设计成一只舢舨模样,一张鱼网自船身垂下,刚好成为帽子的网纱。

  那双美目在网下充满幽怨。

  她是上一个,此刻轮到佟志佳。

  志佳问:“那样美,也有烦恼?”

  “佟小姐,美人也是人。”

  “烦也值得,不美更烦。”

  “你今日特选烦恼是哪一款?”

  “原来,我过去真是一个十分可怕的人。”

  “对自己别那么苛刻,”小郭挺会安慰人,“也许有人逼狗跳墙。”

  志佳悻悻地抬起头,“谢谢你。”

  “有幸有不幸,最幸运是做太平犬。”

  小郭先生永远有诉不尽的哲理,一桌一椅,芝麻绿豆,都能引起他的感慨。

  志佳说:“即使为势所逼,或是有人硬是要和我过不去,而我为此屈服了,做出失策之事,也是我的错,也不值得原谅。”

  “哗,没想到你是圣贤人。”

  “有人在不得意的情况下做了汉奸,你会原谅他吗?”

  小郭故意打岔,“我以为你出生时抗战早已结束。”

  志佳叹口气,“好好好,那不过是一个比喻,但,纵火伤人又怎么说?”

  小郭慢条斯理地说:“那件事,我调查过。”

  志佳绝望地问:“我放火烧的是什么屋子什么人?”

  “那是你的公寓你的孩子。”

  志佳悸动。

  她张大了嘴,唇齿颤抖,额角冒出来的是油不是汗。

  什么人会那么做?

  假如那是她的友人,她会很不齿地教训道:要死要疯要贱悉听尊便,把孩子先交出来,社会自然会培训他成人。

  半晌,佟志佳听见自己如离了水的金鱼般喘气,噗哧噗哧,在为生命挣扎。

  她伸手掩住嘴巴,但是那股气转到她鼻子里去了,呼噜呼噜,听上去更突兀。

  志佳的眼泪涌出来。

  小郭给她一杯开水一颗药丸。

  志佳不顾一切就吞下去。

  又过一会儿,她心情略为好过。

  小郭说:“事故并不严重,没有人受伤,不过窗幔烧着半截,你与孩子都受到极大惊恐,稍后应佳均破门而入,母女一起送院,未有报案,警方没有记录。”

  佟志佳在心中叫:那不是我,那怎么会是我,那不可能是我。

  佟志佳是那么自私自利自爱的一个人,连熟不透的肉类都不肯食用,怎么会拿生命做赌注。

  不不不,有人陷害佟志佳,创作这样一个无耻的故事来打击她。

  “孩子比母亲先苏醒,当时她只有十个月大。”

  志佳苍白着脸,“那不是我,那绝对不是我。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面孔一丝血色也无,渐渐由白转为青,青又转为灰,她斥责小郭:“没有这种事,根本没有这种事,我一向爱小孩,我最尊重幼儿……”声音像破锣般沙哑。

  志佳吓一跳,又掩住了喉咙。

  她混身发抖。

  小郭说下去:“应佳均把女儿领了回家,告假一年,在家育婴,在这段期间,他与华自芳结婚,但于同年,与华自芳分居,猜想是,他已不能爱别人。”

  佟志佳木着一张脸。

  “那是故事的全部。”

  “不,”志佳摇头,苦苦哀求,“还有,一定还有。”

  “还有?对,你在医院醒来,由令堂接返家中,从此以后,你没有再提应佳均、应彤,以及华自芳这三个人。”

  志佳摸摸已经没有知觉一片冰冷的面孔。

  “众人都猜想你故意不想再提旧事,愿意重新做人,也觉得那是惟一的做法,也接受下来。”

  佟志佳不住同自己说:这是一个难得凄怨动人的故事,但不应硬插在她身上。

  她至平和和退让不过,男友一声不响变了心,她都可以听其自然,她佟志佳甚至没有去审问仓喆。

  小郭注视她灰败的脸,“佟小姐,从灰烬中再生的鸟,叫凤凰。”

  志佳呆半晌,忽然打开手袋,取出镜盒与唇膏,小心翼翼,把胭脂搽在嘴上。

  那是一只鲜艳的玫瑰红,忽然之间,佟志佳整张面孔有了生气,她由一个印支女难民又变成可人儿。

  小郭在一旁曰:“哗,神乎其技,没想到一支口红有这么大的功能。”啧啧称奇。

  志佳把手袋合拢,颤巍巍站起来,对小郭说:“再加一副耳环,更加不同凡响。”

  小郭肃然起敬,举起手敬一个礼。

  志佳颓然说:“小郭先生,我已歇斯底里,不要再逗我了。”

  “你已经熬过最难的一关,别放弃。”

  “没想到你对我谆谆善诱。”

  “因为我也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地讽刺人了。”

  志佳苦笑。

  小郭说下去:“不久你就成立了杂志社,干得有声有色,再过数年,恐怕连其他人都会忘记那段不愉快的往事。”

  志佳看着小郭,“往事,什么往事?除了女儿是真的,其余统是谣言,小郭先生,人言可畏哪!”

  小郭莞尔,佟志佳的态度完全正确,他马上唯唯诺诺:“我也是听回来的。”

  “记得谣言止于智者。”

  小郭困惑了,“什么是谣言呢?”

  志佳很肯定地说:“但凡当事人不承认的,都是谣言。”

  “是是是是是。”

  他送志佳到门口,又不放心。

  “你没问题吧?”

  “我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若有恶作剧的人硬来提醒你呢?”

  佟志佳的勇气忽然回归聚集,“我要是叫他得逞,我也不是佟志佳。”

  志佳回到街上,只觉红日炎炎,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她连忙取出墨镜戴上。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与事需要应付,岂可这样倒下来。

  回到杂志社,佟志佳吩咐秘书:“替我找仓喆医生,叫他无论如何在三天内现形,我有话对他说,再替我找洪霓,我们三倍稿酬买她一般稿件,可预支六个月稿费。”志佳提一提气,“我都准备好了,随时开会。”

  散会后,她亲自我到了应佳均,对方已愿意听她的建议。

  “我想规定一三五见孩子,有个时间表对她比较好。”

  对方沉默一会儿,“我可以拨星期六或星期天给你。”

  “暂时不用,你比我忙,你只得周末与她共聚。”

  应某简直不相信佟志佳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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