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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明亮这几天都呆在家里，没去市人大那边上班。
名义上，辛主任病了，实际上大家都清楚是怎么回事。辛明亮暂时还拉不下这张脸。威风了一辈子，轮到老来，被一个年轻人欺上门来狠狠打脸，连市委第二书记的头衔也丢掉了。
辛主任确实差点被气出病来。
三号车开到二号别墅门前，正好赶上一台皮卡车停在院子里，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瘦个男子，正在呼哧呼哧地从皮卡车上卸货，是一些烟酒糖果风鸡干鱼之类的年货。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嘛。
瘦个男子见到从三号车上下来的陆默，吃了一惊，顿时便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小跑着迎了上去，紧着从口袋里掏出中华烟，敬给陆默，点头哈腰地说道：“陆市长好陆市长好……”
陆默接过香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韩厂长，来了？”
说来也是巧了，这位瘦皮猴似的中年男子，正是已经宣布破产的楚江机械厂厂长韩金锁。
“是啊是啊，这不马上过年了，给我姐夫送点年货过来，要是陆市长不嫌弃，待会我马上给您也送点过去。”
韩金锁一边忙不迭地给陆默点火，一边笑嘻嘻地说道。看得出来，他尽管对陆默很客气，但并不是十分畏惧这位市长大人。韩厂长职务不高，却是久安的风云人物，市里面这些大头头，除了刘伟鸿之外，韩金锁几乎是牛角山每一栋别墅的座上嘉宾。纵算是王时恒和陆默，往日见了韩金锁，也是笑脸相迎的。
陆默摆了摆手，说道：“呵呵，谢谢韩厂长，不必了。年货家里也还有一些。”
搁在以往，陆默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倒不是说陆默就少了这点年货，关键是有些人的礼物，是不好拒绝的。身为领导，收谁的礼不收谁的礼，颇有讲究。
“哎，好好，陆市长请！”
韩金锁也不勉强，马上便把出了主人的架势，盛情邀请陆默进屋。
陆默也不客气，昂首挺胸，走进了别墅客厅。
“姐，陆市长来了。”
一进客厅，韩金锁便扯开嗓子叫喊起来，真像是迎接贵客的样子。
辛明亮和韩巧珍都坐在客厅，辛明亮看报纸，韩巧珍则在看一本香港过来的时尚杂志。如今这样的时尚杂志，也渐渐走进内地的“高端家庭”了。这几天，韩巧珍知道辛明亮心情不佳，索性也不去上班了，就留在家里陪伴老头子。
“哟，是陆市长，快请过来坐！”
韩巧珍闻言，立即站起身来，一迭声地招呼陆默。陆默是二号别墅的常客，以往韩巧珍也不曾如此客气过，甚至个别时候，还会吐口而出叫一声“小陆”。因为陆默曾经给辛明亮做过秘书，这个“小陆”的称呼，韩巧珍叫了好多年。
但现在自然不能再这样失礼了，此一时彼一时也！
辛明亮也放下了报纸，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却依旧端坐着，不曾起身。
陆默大步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给辛明亮微微鞠躬，说道：“辛书记好。”
“呵呵，陆默，坐吧坐吧，不要客气。”
辛明亮笑着说道。看得出来，他对陆默的称呼也是经过反复考虑的，如果和韩巧珍他们那样，一本正经地叫“陆市长”，不是很妥当；当然，还叫“小陆”，也不合适。索性便直接称呼陆默的名字，既不显得生疏，也不显得轻佻，隐隐还透出一丝亲切之意。
身在官场，这些小细节都是要注意的。
陆默径直在一侧沙发上落座，韩巧珍亲自奉上茶水。韩金锁也不忙着去搬年货了，在另一侧的沙发上挨着做了下来，脸上挂着小心谨慎的谄媚笑容。别看他在外人面前，一口一个“姐夫”地称呼辛明亮，当着辛明亮的面，从来都不敢这么叫，也和大家一样，规规矩矩地叫“辛书记”。
辛明亮的威风，不是说着好玩的。
“陆默啊，刚刚开完书记办公会议？”
辛明亮拿起茶几上的香烟，递给陆默一支，随口问道。
看来辛主任虽然不去市委大院上班，那个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他还是一清二楚的。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是也！
陆默便沉下脸来，“哼”了一声，说道：“是啊，刘伟鸿又在伸手了。”
“哦，他又伸什么手了？”
辛明亮不动声色地问道。
“哼哼，他现在又是楚江机械厂改制领导小组的负责人了。”
刚刚的书记办公会议上，已经通过了这个决议，估计正式的市委文件，下午就会发布了。
“啊？”
不待辛明亮作何答复，韩金锁就差点跳了起来，惊呼出声。
辛明亮顿时很不悦地瞪了韩金锁一眼。别看辛明亮对韩巧珍十分宠爱，却并不代表着他对韩金锁也会很客气。韩金锁这人，不上正道，辛明亮瞧他不上眼。看他那身板，明显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单看外表，任谁也难以将他和韩巧珍联系起来，更别说相信他们是姐弟俩了。
韩金锁顿时坐了回去，神情讪讪的。
好在这样的待遇，韩金锁早已经习惯了，心里也无所谓。
“到底什么情况，你说说吧。”
辛明亮望向陆默，不慌不忙地说道。
韩巧珍和韩金锁便都竖起了耳朵，生怕漏过了一句话，这个情况，可真与他们切身相关。
陆默也不避讳，随即将书记办公会议上发生的情形，从头至尾表述了一遍，愤愤不已地说道：“辛书记，看来张效廉也是个不讲仁义的人。”
“仁义？嘿嘿……”
辛明亮倒是依旧平静，只是冷冷笑了一声，随即便正了容颜。
“陆默，张效廉这个可确实是一把手的高招，换了你在他的位置上，你也一样会这样做的。下边不打架，他这个一把手，怎么做？”
辛明亮语重心长地说道。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自来高居中央位置的上位者，这个手法都玩弄得炉火纯青。下边斗得越厉害，一把手回旋协调的空间就越大，掌控的重要性便越发的彰显出来。
陆默仍然有些愤愤，说道：“辛书记，道理我明白，就是心理不舒服。”
“陆默啊，有些时候，能忍也是一种本事。”辛明亮轻轻点了一句，随即转向韩金锁，脸色便变得有点冷，淡然说道：“韩金锁，机械厂的事，你自己好好把握。”
“哎哎，辛书记，你放心，随便他们怎么弄，我本来就没有什么问题……”
韩金锁连忙挺起了胸膛，信誓旦旦地说道。
辛明亮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第963章 重磅炸弹
九四年春节前夕，大年夜。
江南省省会京华市，某处风景秀美，环境幽静，同时又戒备森严的大院内，一号别墅。宽敞的客厅里，一片欢声笑语。
东南军区司令员刘成家中将一家子，围着桌子吃年夜饭。
家里的餐桌是圆形的。这是林美茹的刻意挑选，围着圆形的餐桌吃饭，感觉更加温馨。
大年夜，刘成家还穿着军装，肩章耀眼生辉。倒不是刘司令员刻意显摆，关键是他刚刚参加了军区机关的团拜会，匆匆回家，和儿女们一起吃个团圆饭，待会还得出去，看望基层的干部战士。当主要领导的，不管是在军队还是在地方，春节期间，总是十分忙碌。
原本刘成家都没打算这么急匆匆来回赶，关键是儿女们都赶到了京华市，女儿刘华英还头一回带了男朋友上门，刘成家就必须要“给个面子”了。
这个当得起刘司令员给面子的男朋友，说起来也是刘伟鸿的老熟人，开国元老董老的孙子，南方军区空军司令员董朝阳的儿子董伟。
说起来，董伟和刘华英之间的恋爱，开头可一点都谈不上浪漫，是有人撮合的。同为世家豪门，两家孩子都成年了，自然有热心人给他们介绍对象。董老和刘老爷子乃是同乡，刘成家和董朝阳俱皆在军中担任要职，也都是中将军衔，两家的家世非常的般配。董伟比刘华英大一岁，年龄也非常的合适。热心人这么一撮合，两家家长也没意见，董伟和刘华英便见了面。见面之后，相互都有好感。刘华英的外貌，取了刘成家和林美茹的优点，长得非常漂亮，身材也一级棒，文化程度不低，按照后世的话来说，刘华英是典型的“白富美”。而董伟自然就是标准的“高富帅”了。董伟本身在国安部门上班，个子高大，相貌俊朗，男子汉气息十足。
两人这就算对上眼了，交往了几个月，赶上春节，董伟便赶到京华市，一来和女朋友团聚，二来给未来的老泰山老岳母拜年，一举两得。再说，董伟也很想再和刘伟鸿一起聊聊。董伟虽然是在国安系统工作，但对外界事物并非漠不关心。尤其是和刘华英谈上朋友之后，董伟对刘伟鸿的情况更加在意。怎么说今后也有极大的可能变成一家人，多了解一点总不会错的。刘伟鸿在久安严厉打击流氓团伙，媒体上好评如潮。董伟也心潮澎湃，觉得大丈夫当如是哉！
不知不觉间，董伟对这位未来的大舅哥，多了几分好感和仰慕之意。
云雨裳自然也从江口飞到了京华，比刘伟鸿还早到两天。她做大公司的老板，时间上比刘书记更加自由，公司规模越大，做老板的人反倒益发的清闲。只有小公司刚起步的时候，才需要老板亲力亲为。
云雨裳的气度依旧是那么高贵端庄，衣着打扮，精致得体，尽显富贵从容之气。
老刘家的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刘伟鸿端起酒杯，给老子老娘敬酒，说了些吉利话儿讨喜。刘成家笑呵呵地喝了酒，也说了几句勉励祝福的话语。
林美茹便笑眯眯地，眼神在儿子儿媳女儿女婿脸上不住地扫来扫去，满心欢喜，不用吃什么都觉得格外来精神。
眼见得云雨裳神情之间，略略有些慵懒之意，林美茹更是高兴得紧，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怀了孩子，吃完团圆饭之后，倒要好好问问，果真如此，那真是不胜之喜。
林美茹现今还真是诸事顺遂，日子过得美滋滋的。若是云雨裳能够在今年给她添个大胖孙子，那就十全十美了，只怕做梦都会笑醒。反正她是主任医师，带孙子的活计，全包了。
吃完饭，刘成家看看表，还有点时间，便率先起身，来到客厅坐下，云雨裳便待亲自给大家泡茶。刘华英不让，笑嘻嘻地拉着云雨裳的手，在沙发里坐了，得意扬扬地指使董伟“干活”，端茶倒水地伺候着。毛脚女婿第一次上门，这些事情，确实是要好好表现一下的。
云雨裳嫣然一笑，却也不再坚持，和刘伟鸿坐在了一起。
好在董伟虽是出身世家豪门，却并不娇生惯养，手脚麻溜着呢，很快就给大伙都泡好了茶水，刘华英又拿起刀子给大家削水果。她现在尚未出嫁，在京华市上班，平日里就住在军区大院一号别墅，所以她现在算是这个家的主人。
“刘叔叔，喝茶！”
董伟将一杯俨俨的热茶，双手奉到刘成家面前，微笑说道。
刘成家含笑点头。
“林阿姨，喝茶！”
林美茹便笑眯眯地点头，眼里满含爱意，看得出来，她对这位毛脚女婿，还是满意。世家子弟，果然与众不同，那沉稳的气度，便不是普通年轻人可比的。
“二哥，你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那篇文章，我拜读了。前几天几个朋友聚在一起聊天，大家都很佩服你的见识，也佩服你的胆略。”
董伟坐下之后，主动提起了话头。
董伟既然是京师世家子弟，自也知道刘二哥在京师纨绔圈子里的赫赫威名。王二哥，古二哥，刘二哥，可都是四九城里鼎鼎大名的人物。
刘伟鸿略略有点诧异，说道：“你也关心这些事情？”
董伟就笑，说道：“二哥，你可别误会我们国安部门的人，以为我们平时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把案子办。其实我们对国家发生的大事，都很关心的。你算是国内第一个敢于和国务院大政方针说不的领导干部了。”
林美茹显然还不大清楚这个事，听董伟如此说，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收了起来，很担忧地问道：“伟鸿，你写了个什么文章啊？怎么又和国务院的政策对着干了？”
对于一个党员领导干部来说，这个可是非同小可的大事情了。
刘伟鸿微笑道：“妈，没有那么严重。我就是在报纸上发表了一下意见，主要是关于国有企业改制的一些探讨。我认为，国有企业破产倒闭，必须要特别慎重，尤其是下岗职工的问题，更是要认真对待。在国家的社会保障体系还没有完善之前，不能轻率地将国企职工随便推向社会。这会造成巨大的社会问题，是社会不安定团结的一大隐患，很有可能危及到党和政府的声誉。”
对自己老妈，刘伟鸿自然尽可能说得轻描淡写。但他这篇题为《国企改制往何处去》的文章，短短几天时间内，确实在国内学术界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国企改制往何处去》这篇文章，并不是刘伟鸿前几天才写的，当他刚刚接手青山化肥厂那个烂摊子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或者说，再往前推，刘伟鸿还在担任浩阳市委书记的时候，眼见浩阳的很多国企都举步维艰，便在思考国企改制的出路了。
刘伟鸿有个习惯，凡是他认为重要的问题，一时半会又想不到好办法，就会在笔记本上简单地记下几个字，有空的时候，便拿出来翻翻，或许当时想不出好办法，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可能思维方式就不一样了，说不定能够想出解决的方式来。
对于国企改制，刘伟鸿考虑的范围比较全面，远不止改制的方法问题。每每想起这个事情，他的脑海里便会浮现出后世很多有关国企改制，特别是职工下岗和国有资产流失的情形。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下岗职工和国有资产流失，乃是一个持续了多年的热门话题，因此产生了十分重大的社会影响。甚至有一种非常偏激的顺口溜里说到“用下岗消灭六零后”。
下岗职工的艰难生活，曾经造成整整一代人十余年时间巨大的伤痛。其影响之深远，直至时光倒流之前的二十一世纪初期，依旧未曾消除。
刘伟鸿这篇文章又可称是“长篇大论”，差不多一万字左右，全文在《人民日报》刊发。在文章里，刘伟鸿直截了当地指出，在社会保障体系极度不完善的时候，批量地将没有多少其他技能的国企职工下岗，直接推向社会，是轻率的作法。而在监管机制尚未建立起来或许说虽然有监管机制但很不完善的时候，允许国有企业破产清算，倒闭变卖，同样是轻率的作法，漏洞百出的机制，会很轻易地造成国有资产大批流失，形成干部队伍腐败的高危区域。
事实上，也确实有很多官商勾结的案例存在，损公肥私的情形层出不穷。
这篇文章，刘伟鸿前前后后花了三四个月的时间来撰写，修改，在接手楚江机械厂这个烫手的山芋之后，刘伟鸿终于决定把它投出去。原本这样言辞激烈的文章，要想在《人民日报》上刊发，难度不是一般的大。不过刘伟鸿的岳父老子，乃是《人民日报》的前社长，这个事情却是难不住他。
刘伟鸿完全能够预见，这篇文章刊发之后，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第964章 两年后可能发生的间谍大案
但刘伟鸿还是义无反顾地将这篇文章投了出去。明明知道这个事情存在很大的问题，还是一声不吭，不是刘伟鸿的性格。上辈子，老刘家衰败得太快，刘伟鸿还在叛逆，还在浑浑噩噩的时候，他就由一个豪门世家子变成了“屌丝”，面对这一切，不要说他根本就兴不起想要去做点什么的心思，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任何一篇带有政治观点的文章，都可能为他本就不如意的生活带来一场灾难，更不要说根本就不可能有媒体敢给他发这样的文章。
但这一辈子，自然不一样了。
既然走上了政坛，那么该说的话，就一定要说。
云雨裳插口说道：“卫红，你那篇文章，我爸爸看了，觉得很有道理。前几天，我们俱乐部的几个股东会员，也谈到了下岗职工和国企重组的问题，大家一致认为，你的观点很值得重视，确实应该考虑先健全社会保障体系，才推行下岗的制度。”
这个话，云雨裳本来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说。大年夜，聊点家常，说说天南海北的见闻，博大家一笑，岂不是和和美美？云雨裳是看到林美茹似乎有点担忧此事，才插口说了这么几句。
果然，林美茹听说云汉民也看了这文章，还觉得很有道理，担忧的神情便淡了几分。无论如何，她亲家可是省委书记。省委书记都觉得有道理的，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
政治上的事情，她确实不大懂得。只要不会影响到儿子的前程，那就不要紧。
刘成家淡然说道：“既然做了干部，就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看到问题，实事求是地提出来，没什么好怕的。”
刘伟鸿忙即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