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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不是说过麽,如果他与别人有了肌肤之亲,那自己就会一辈子都不原谅他,一辈子!所以就让彼此形同陌路吧……
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多天,突然被震天的爆竹声震醒了。“四姐,今天是什麽日子?”这麽密集的爆竹声,也只有那天他成亲时有听到。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呢。”终於,终於愉儿肯说话了,这些天来,他一直紧闭双唇,不发一语,上次在街上遇到卫星魂夫妇之後,回来更是沈默,连总是给自己的微笑都没有了。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对来求愉儿原谅的卫星魂说过这麽一段话:“他为了你,在冰原上走了三天三夜,找到了火参;为了你,与一头饿得发慌的野熊赛跑,他只是一个孩子却承受那些痛苦,他一生不得去极北至寒之地却去了,那只是因为他要治你的伤,要活著回来见你。可当他硬撑著回来了又见到什麽?你和一个借花献佛的女人好事将近,大婚在即,你让他情何以堪?他活下去的动力都被你们剥夺了,你还强求他的原谅?你不觉得这样太过份了吗?他若原谅你们,谁能让他的心活过来,你不是一向讲求责任,讲求公平吗?为什麽做出这如此不公之事?有谁见过十几岁的少年一夕白头?红颜白发,在他身上竟又有了新的、更贴切的体现,那是愤怒、哀伤直到心死後的体现!”然後,卫星魂默默地离开了……
“二十三啊?四姐,明天一早帮我准备一匹快马好吗?”
“做什麽?”
“我答应过爹娘,大年初一那天要回家和他们一起过年的。”
“不行,你的伤还没有好。”
“我要回去,我答应过爹娘。”强硬的口气不带一点撒娇的口吻,让人明白他的心意已决。
“可是,只有七天的时间,这里是苏州,你赶不回去的。”
“快马加鞭的话,可以。”
“好,我陪你回去。”有她陪在身边,愉儿应该不会有什麽问题。
“不用了,四姐,今年不是该你和姐夫在苏州过年吗?你回去不好的。放心吧,愉儿已经长大了,懂得照顾自己。”
“愉儿……”
“四姐,”岳欢愉过去搂住眉宇间尽是担忧的岳思愉,”愉儿知道四姐疼愉儿,不放心愉儿,但愉儿已经长大了,懂得应付所有的事情的,四姐就放心吧。过了初一,愉儿就十六了,是大人了。”
十六岁!当初师公的预言一一被破,第一个被打破的就是十六岁的预言。原来十六岁之前见生人死的不是肉体,却是灵魂……这,是一生未尝情滋味的师公所不能理解的。
大年初一,快马加鞭,他终於赶了回去,回到父母亲人身边,与他们共庆了自己十六岁的生辰。然後他自己浑浑噩噩地度日,让家人所有的人都为他担心不已。终於,大姐忍不住了,那个从来对他温柔体贴的大姐,生平第一次给打了自己一记耳光,虽然不重,但这却是他生平第一次挨打。还记得大姐眼中含泪叱责著自己:“愉儿,你太不懂事了!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爹娘!他们那麽的疼你,那麽的爱你,从小将你捧在手心里呵护倍至,生怕你受到一丝半毫的委屈,可你呢?你现在这个样子让他们有多伤心,你知道吗?‘父母在,不远游’你不会不知道这个意思吧?虽然咱们江湖儿女不讲究这个,但堂前尽孝,是你这个做儿子应该做到的吧?你做到了吗?没有,你只是一味的让他们给你操心,让他们为你伤心,让他们替你担心,看看吧,看看他们的那满头白发!你忍心还是这个样子让他们伤心吗?”
是的,爹娘生他养他,从未图过回报,自己这样最难过的就是他们了,所以他努力将所有的哀痛压在心底,努力撑起自己的笑容,为了垂暮的爹娘,为了让他们安心,这是他为人子唯一能做的事了。
他努力地学习从商,虽然从不出门谈生意,但管账却成为一把好手,很是令大姐和大姐夫欣慰。两年後,爹娘相继去世了,他心里的寄托也没有了,也不必再用特殊的染料去染黑自己的灰白头发了,”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也遵守了,他告别了亲人,离开了给他温暖的家。狠下心不去看姐姐们含泪的双眼,不去看姐夫们担心的容颜大步的向前走,因为他不要自己这付其实已经破败的身子连累家人了,被寒气所伤的肺脏和关节,每个春秋都会发作,他不要看到家人担心的脸了。静静找一个地方,静静的度过残生吧。没敢告诉亲人们,其实他应该命不久矣,极北至寒之地,果然会葬送他的性命……
◎◎◎◎◎◎◎◎◎◎◎◎◎◎◎◎◎◎◎◎◎◎◎◎◎◎◎◎◎◎◎◎
“念儿,海儿他爹,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你们的亲事吗?”将儿子叫到书房,他问道。
“怎麽会,岳伯父一开始非常反对,但是我和海儿一直苦苦哀求他,并且答应了他几件事他才同意的。”
“哪几件事?”
“第一件事,他要我同意,我必须和海儿成亲,并且是在岛上,我同意了。”
“不错,这个应该同意。”
“第二件事,我必须取得他养的雪雕的认可。要得到那家夥的认可,还真是颇费了番功夫。”
“然後第三、第四个是问题,我回答的好了,他才满意。”
“问题?”
“是的。第一个,他问我,每年是怎麽给爹过寿的?”
“过寿?”
“嗯,我说我们从未给爹做过寿,只知道爹寿辰那日,爹必定会失踪一整天,娘在家中也必定会在房内整整地关自己一整天,不吃不喝,不见任何人。但爹娘却从未告诉我原因,我问过,但他们的表情却让我决定永不再问。”
他成亲那天也是他生辰之日。每年的生辰,他都在枫林中,呆呆地望著已经落尽红叶的枫林,回忆著他在枫林中的绝美容颜,回忆著那首“舞枫”,回忆著他的笑,他的闹,回忆著,他在“那”之後面对他时脸上漠然的神情和眼底如死人一般的色彩以及那毫无生气的灰白发丝。他知道,总是在心里放著妻子以外的人是不对的,但……
“第二个呢?”
“他问我,如果有一天,同时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爱上我,我会如何?我说,我会选择我爱的那一个。”
“就这麽?”
“不,这只是一开始真正的问题是:如果,那个我不爱的女子为了治我的伤痛而失去清白,我是否会接受她的感情?”
“那,你是怎样答的?”
“我说,爱是不能转嫁和自欺的,我会尽自己一切的能力报答她,但感情是不能施舍的,否则痛苦的是三个人,而伤的最深的将是我最爱的人。那,是我宁可舍弃生命也不愿其发生的。然後,他点点头,说海儿就交给我了。”
多麽讽刺!儿子的回答,像是对他的嘲弄,狠狠地揭开了他的伤口。他爱他,却没有儿子的决心与魄力,想必当年他也只是等他做个决定,一个不伤及三人的决定,而他,却错了……还记得,在同妻子去向他解释时,在那张宛如戴了一张面具的脸上,他找寻到一丝一毫的情绪,那往常掩不住喜怒哀乐的小脸,如今却是一片的空白,他爱笑,他曾说,要终其一生保护那朵笑容,不让它消失,而今,令它无踪的,却恰恰是他。
“就这些麽?”
“最後,岳伯父让我舞了一套卫家的剑法。”
“在哪里?”
“在一片枫叶林中,爹?爹?你怎麽了?”爹的神情怎麽这麽奇怪?
“没什麽,那你去收拾收拾吧,咱们过两天起程去海儿家里给你们成亲。”
“好。”
他才知道,自己的心还在,他以为当年在听到大嫂告诉他愉儿的死讯时,他的心已随之而去了,没想到,此时他的心竟剧烈的疼痛起来,自己到底是一个怎样卑鄙的人啊,竟然伤害那个比水晶还清澄,比花儿还娇嫩的人儿,而且伤的那麽深……
他,应该知道自己还在这个世上了吧?当初是自己让四姐告诉他自己已经死了,其实心早已死了,现在的他,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当年自己一心要到海边,就是为了要用海来葬送自己的生命,躺到如他一般的海中,若不是遇到了失去父母的海儿,恐怕自己早已转世投胎了。
对他的感情,还是无法割舍,所以才哀求亲人们绝对不可以对他进行报复,因为他知道,亲人的报复他是绝对招架不过来的,一如当年的陈丽妃和鬼面门。没想到,英苏竟是“鬼面门”唯一的幸存者,更是当年引陈丽妃父女上山的那个蒙面之人。难怪她会恨自己,恨到要毁掉自己的幸福,她是聪明的,与其去对付根本无法伤害到的姐姐姐夫们,还不如去报复什麽都不懂的自己,这样其实更令亲人们痛不欲生。这,是那年十五,金鱼儿灰败著脸找到岳家,告诉自己的。而他,也离开了那个阴毒的女人。他不要卫星魂受到伤害,即使是他令自己已无心存活於这个世上。亲人们耐不住自己的哀求,同意了,他这才放心远离。“愉儿,你怎麽这麽傻啊!”三姐气得抓住自己的肩头直摇。
傻麽?是吧,情之一字,在它面前有几个不傻的呢?
海儿马上就要得到幸福了,他终於可以放心了……
在得知可以回岛上成亲的时候,海儿竟有些犹疑了。
“怎麽?海儿,你不愿嫁给念儿吗?”看著这个极似“他”的孩子,卫星魂温和地问著。
“当然不是。”笑著安抚著一旁著急的恋人,海儿开口道出自己的心思:“爹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他有一身的病痛无法自医,每当阴雨天气都会浑身酸痛不已,到了春秋两季,又总是整夜的咳嗽无法入眠。还记得小时候为了不影响我休息,他总是拼命地、拼命地忍耐,而这个时候,我总是一个人躲在被中偷偷地哭,我怕爹像我亲生爹娘一样离我而去可我又不敢告诉他。有一次,爹发现我在哭,便问我怎麽了,我哭著说出自己的忧虑,我记得爹很温柔地笑了,他说,‘放心吧,海儿,没见到你有一个幸福的归宿,爹是不会死的。’那时,我就有种感觉:我成亲之日,即是爹弃我之时。”海儿哀戚的神情令在场的父子二人无言以对。
半晌,卫星魂才开口:“不会的,海儿,我们不会让他离开的。这麽多年他都熬过来了,没理由在你得到幸福的时候他会离开你的。放心吧。”这话,他自己都说得那般的勉强。
“我不太舒服,我要去休息一下。”一直都未曾出声的莫心兰站了起来。
“娘?”
“心兰?”
莫心兰不顾他们的疑惑,起身走开了。
“爹,娘她怎麽了?”自从海儿来到家里,娘就一直不大对劲。
“没什麽,爹去看看。”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心兰,你好些麽?”踏入这个自从念儿出世後就再也没有进过的房间,就看到莫心兰呆呆地坐在窗前。
“我终究还是输给了他。”
“什麽?”
“你的感情。”
“我是你的丈夫。”
“可你最爱的人是他。我是一个女人,女人对心爱之人的直觉是最准的,自始至终,你的心都在他那里,当初成亲,也只是为了责任,你身为男人的责任。从那时起,你就已把心门锁住,没有人可以再进入那里。我只是在门外徘徊著。那年在听到他的死讯後,你的心就死去了,同他一起被埋入土中了。那时我就好後悔,这一切的根源皆是我,而我却仍活著。如今,他居然活了,还有一个儿子,竟与他长得那般的相似,虽然是养子,但却仍是姓岳,你们父子真真是逃不脱岳家男儿的情网啊。”
“心兰,你不必如此的自责,这一切的悲剧,究其根底,实则在我。”在我当年那个决定,那个误了我们三人一生的决定……
◎◎◎◎◎◎◎◎◎◎◎◎◎◎◎◎◎◎◎◎◎◎◎◎◎◎◎◎◎◎◎◎
血枫岛上一片喜气洋洋,神医家的岳公子要成亲了,岛上的人人都纷纷来祝贺。在岛上有谁没有过岳神医的恩惠啊。可是神医本人却不见踪影,他儿子要成亲耶,这做父亲的,怎麽却不见了呢?问岳公子,他却笑笑摇摇头,说什麽“爹在,成亲吧。”所以仪式还是照旧举行了,只是在拜父母高堂时,新人只是对著那空著的椅子拜了拜。
“海儿,你爹他……”
“‘爹’,你也要叫‘爹’。”岳海儿纠正著自己的爱人。
“哦,爹他为什麽不出现呢?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啊,自从咱们这次回来,就没有见到他了。他去哪里了?他又不同意咱们的事了吗?”
“爹他这里,只是没有出来罢了。他同意,爹说过的话,从没有失言过。爹他可能只是不想见外人吧。你先出去一下吧。”一声雪雕的叫声传来。
“可是,放心,你先出去吧。”
“海儿。”卫思念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什麽?”
“其实我爹有告诉我他们上一辈的事,如果你看到了爹,告诉他,不论将来发生什麽,我都会爱你,绝对不会伤害你。”临行前的那一夜,爹将自己叫到他的房间,用了一整晚的时间讲述了他和岳伯父之间的事情。他才知道原来岳伯父竟是那般可怜的人儿。
“啊?哦,好。”目送爱人离去之後,海儿开口轻唤,”爹?”
一个绯红的身影出现在房内。“海儿。”
“爹!”岳海儿高兴地上前拉住岳欢愉的手,“我今天成亲了。你看到了吧?”
“我看到了,爹很高兴。海儿终於得到幸福了。”
“爹?”不祥的感觉出现。
“没什麽,我来这里,只是想说,聪明如你,定已猜出些许端倪,但爹只想告诉你,爱你所爱的,敬你所敬的,上一代的情债,你无须理会,能与心爱之人共度一生,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明白,海儿幸福,爹才会安心。”
“乖。这是爹给你的新婚贺礼。”说著,岳欢愉将一管玉箫送给海儿。雪白而温暖,是上等的好玉,“你最喜欢吹箫,也一直很喜欢爹的那管‘泣血’但是,它实在是太不吉祥了,所以爹求你九姑父为你找了这管‘暖情’,现在送你给。”这些年来,一直都与亲人们有所联系,虽然没有再见过面。
“谢谢爹,海儿很喜欢。”
“那就好。爹要走了。”
“爹……”看著岳欢愉的背影,岳海儿心中总是充满了莫名的不安。
“愉儿?”一个迟疑地让他住了脚步,是他!
“真的是你!我就想,你虽然白天不愿出现,但夜间必会来儿子这里的。”那在梦中牵绕的声音就在耳边,那恍如隔世的人儿就在身後,他却只是背对著他。
“这二十年来,你还是不曾原谅我麽?”
他没有说话,背对著他不曾回头。
“你还是一句话也不愿和我说麽?”一如当年他去解释的时候。
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所以只好一声不吭。
“你可知道,我这些年有多苦麽?”
他苦,那又有谁知道他的苦?他苦,却有妻有子,他呢?他又有什麽?算了,什麽也不说了,如今说什麽又有什麽用呢?走吧,反正,一切都已了了,这次该走的彻彻底底的了……施展轻功,如烟一般飘走。
“愉儿!”正当卫星魂要追赶时,一个声音幽幽传来。
“他还是来了麽?海儿说的没错,他虽不现身婚礼,但他亲人的终身大事,他一定会到场的。”这个声音让他停住了脚步。
“心兰,你……”面对妻子,他不知该说些什麽。
“他的白发还是没变,像是对我的控诉,控诉我夺走了他的幸福。”
“心兰,欠他的,不只是你,我……”
远处的一声凄厉雕鸣,打断了他的话。
“是爹的雪雕!”一身大红的海儿大叫著冲出房门。
“海儿,你怎麽出来了?你说什麽?”
“雕儿从未叫得如此凄惨,而且,而且,爹刚才说的话……不行,我一定得找到爹!”
“这岛虽然不大,可若说找人……”
“海边,爹一定在海边的崖上!”
今夜的大海竟是如此的平静,海浪轻轻地拍打著岸边的沙滩,是那般的温柔,像是初遇时的他。他痴痴地看著海,好平静,好温柔,他太累了,好想歇息。颇通人性的雪雕像是已经知道他的心思,围在他身边不肯离开,悲啼不已。
“爹!”
“海儿?”回头一瞧,海儿,念儿,他,还有那个人……
“爹,你……”
“还记得爹告诉你的话麽?好好生活,爹才会高兴。”
“爹,不离开我!”
“爹好累,让爹歇下好麽?”
“不要!你还在恨我麽?你到底要怎麽样?”他没想到二十年後的重逢,竟将是真正的诀别!
看著他倾尽一生心力所爱的人,他现在却只能对他笑笑,却不知这在他眼中是多麽的凄楚!
“我,太累了……”
一句简单的,却又让他无法再开口的话;一句他终於盼他开口,却令他心碎的话。
岳欢愉一个纵身跳下山崖,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一道身影亦纵身而下。
“你……”
“来世,我负尽天下人,亦绝不负你……”
──完──
後记:本人平生最不爱看的就是悲剧,总觉得人生本来就很苦,何必再在休闲的时候再找痛受呢?但本文是悲的,因为这是根据我的梦境片断写的。梦中有过在海边等待的痛,有被所爱之人漠视的痛。所以写的这篇文。但只此一篇,以後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