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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 2009年第05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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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洪——大主任!”他有意将“洪”与“大”的间隔拉长;目的是讽刺他不过是一个村主任;架子不要摆得比县长还大。 
  洪大自然听出来了;但他不露一点声色。洪大是高中毕业生;这点内涵还是有的。在他的眼里;乐天是个土包子;再怎么胡闹;乐天也不会跟他明着干。跟这种人明着干;有什么意思呢?但不明着干;并不代表不干。到底要怎么干?洪大心里很清楚。 
  乐天见洪大不作声;觉得讽刺起了作用;不由地暗自窃喜。那架势好像在比武;自己已赢了第一回合。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自己不是来比武的;是来要求解决事情的。于是;又换了一种口气问洪大;上次那事给解决得咋样了? 
  洪大装作和颜悦色地说:“哦;是上次说的那件事吧?那件事我知道了。” 
  乐天又听到“我知道了”;火就“腾”地冒上来;但他努力地压制着;委婉地问:“都这么长时间了;到底解决得咋样了?” 
  洪大就直截了当地说:“有难度的。” 
  乐天一听;爆发了:“你是成心不给解决呢!”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洪大不阴不阳地说。 
  乐天就暴跳起来:“我现在就去告你!” 
  洪大冷笑了一声;顾自转身走开了;把乐天晾在了一边。 
  乐天没想到是这样一种结局;心头充满了无比的愤怒;他把田垄想象成了洪大;便不断地狠跺起脚来;直到把那田垄跺开了裂;才怒气冲冲地离开。 
   
  2 
   
  乐天开始告状。先是告到镇里;接待的人问:“你这个同志;反映谁的问题?” 
  乐天斩钉截铁地说:“咱们村的主任——洪大!” 
  接待的人“哦”了一声;暗想洪大上次送的甲鱼真肥。至于乐天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乐天说完了;恳切地说:“您这位领导;您要为我作主。” 
  接待的人醒悟了过来;满口答应:“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乐天就感激涕零地走了。 
  接待的人把乐天送出门;关上门给洪大打电话:“是洪大主任呀;你们村有人告你呢!” 
  洪大在电话那端答非所问:“晚上下班您等我一下;我家养的甲鱼很肥了;再不送走要变成鳖了。呵呵。” 
  过了几天;乐天去问情况。那个接待的人说:“根据你反映的情况;我亲自去作了调查;根本不存在那回事。” 
  “怎么可能没那回事呢?”乐天吓了一跳。 
  接待的人不容置疑地下了结论:“是没那回事。” 
  乐天的心就冷了下来;想洪大这狗日的甲鱼;可真的把你们给喂肥了! 
  但乐天不信洪大家的甲鱼真那么有本事;能把县城里的领导也都给喂肥了;于是充满信心地上县里去告。 
  县里负责信访的人;先给他泡了杯茶;然后很认真地做笔录。他听了乐天的讲述;匪夷所思地问:“如果真像你讲的那样;那这样的人;你们村民怎么会选他当村主任呢?” 
  乐天回答:“咱们村里;有一半是他家的亲戚;还有一部分人在他家的养殖场里干活;所以选举时他的票数就多了;票数多了;他就当村主任了。” 
  负责信访的人颔首认同。 
  乐天见他很负责的样子;断定他没被洪大家的甲鱼喂过;心里油然升起了一丝希冀。 
  可过了一星期;乐天去询问结果。那位负责的人告诉他;已把他反映的情况转到镇里了。乐天急问转到镇里哪个人了。那位负责的人就报出了一个名字。 
  乐天一听;差点晕过去。 
  乐天仍不罢休;到省城去告。省城接待他的人;还没听完他的讲述;就打断他的话说:“这事你到县里去反映。” 
  乐天说:“县里我反映过了;他们转到镇里去了;镇里护着洪大呢;所以我到省城来了。” 
  那个接待的人问:“你们的村主任有没有杀过人、放过火?” 
  乐天说:“这倒没有。” 
  那个接待的人就说:“这就对了;省里要管的都是大事;你反映的事情太小了;省里如果这也管的话;哪里还管得过来。建议你还是去县里反映。” 
  乐天还想解释;那个接待的人不理他了;把脸转向了其他反映情况的人。 
  乐天呆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得很;只好黯然离开了。 
  乐天回来的路上想;洪大家的甲鱼还真他妈的神通广大呢;它用不着去喂县里和省里的领导;只要把镇里的那些领导喂肥了;洪大就可以在村里耀武扬威了! 
  这样想的时候;乐天感到很窝囊;觉得自己还不如洪大家的甲鱼呢! 
   
  3 
   
  乐天终于安静了下来;又像以往那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天上午;他去村口一块地里除草。远远地;看到那里晃动着一面旗帜。走近了;才发觉是某保健品广告。他把它从地里拔起来;正要随手扔掉;突然悟到了什么;心头对洪大的仇恨;便又烈烈地燃烧起来。 
  乐天去了一趟儿子的学校;又从镇上购回一块大理石。 
  准备完毕;乐天去找大手。 
  大手是村里的石匠;正叮叮当当地干活。乐天走近了;发现他在凿一块墓碑。乐天就不出声;站在一边看他凿;脑子里在盘算该如何开口。 
  大手忙了一会;才有空对付乐天;问:“老哥;你找我有事?” 
  乐天就递过去一张字条;说:“你给看看。” 
  大手伸出大手接过去;戴上老花眼镜读起来。读毕;捏了捏拳头;大声地叫道:“好!”随即张望了四周;见没人;但还是压低声音;满腹仇恨地对乐天说:“要是杀人不犯法;我真恨不得一锤凿死那个狗日的!” 
  乐天问:“你怎么也这么恨那狗日的?” 
  大手咧了咧嘴说:“咱村里除了他的亲戚;谁不恨那个狗日的呀。你说说;我本来就是村里的石作师傅;做石作也快三十年了;不敢说在整个县城;在全镇也算是有名气的;可村里修路造桥;那个狗日的总叫外村的师傅;落到我头上的;都是一些零碎活。” 
  乐天在火上浇油:“那狗日的叫外村的石作师傅;方便账面上做手脚呢!他哪里会请你呀!” 
  大手高声说:“就是!” 
  这时;乐天说:“我想请你凿块石碑。” 
  大手爽快地说:“闲话一句;你老哥来做;人家二百块;你一百五。” 
  乐天就回家叫人抬来了那块石碑;放在大手家的门前。大手看着那块石碑问:“给你爹娘做墓碑?” 
  乐天说:“不是。我爹娘坟头的墓碑去年刚做的呀。” 
  大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头;说:“看我这记性;那墓碑还是我凿的呢。”继而;问:“那这个凿什么?” 
  乐天说:“凿刚才给你看的字。” 
  大手摸头的手就停住了;嗫嚅着说:“这;这;好像;不;不太……” 
  乐天一个劲地怂恿;但大手终于没有答应;他面露难色地说:“老哥;你要是让我凿他好的;我也就凿了;但现在是凿他不好的;这;就……我虽然挺恼他的;可他毕竟是咱村的主任;现在我少做归少做;终究还能做些零碎活;万一真凿了;那以后零碎活都轮不着了。老哥;你也知道;现在要找活做也挺难的。” 
  大手这里是没戏了;乐天找外村的石匠。但外村的石匠;也没肯接这活的;他们一致认为;乐天所在的村是镇里的大村;一年四季筑路修桥的活儿不断;他们不想因为凿这块石碑;冲撞了村主任洪大。凿一块石碑才多少钱呀。他们不想得不偿失。 
   
  4 
   
  因为没石匠肯接活;凿石碑的事搁了下来。而石碑买来了;要退已不可能;暂时又派不上其他用处;便只好闲置在家门前。结果;有一次外孙来做客;在旁边玩;也不知怎么搞的;那石碑竟然歪倒下来;幸亏外孙跑得急;没有压进去;否则后果不可想象。 
  事情发生后;家人对乐天购石碑很有意见了。乐天也觉得石碑这样放着;不是那么一回事;打定主意要把它处理掉。于是;他又去找大手。 
  大手说:“转让掉不合算呢。现在的价钱;跟你买时的价钱;要差一大截呢。” 
  乐天说:“差一大截就一大截;总比扔掉强!” 
  大手又说:“就算差一大截;也不一定转让得掉。来我这里凿碑的人;都是买好石碑过来的。” 
  乐天就没辙了。 
  这时;大手出主意道:“我看你买也买了;凿洪大的好算了。”大手这样建议是有原因的;因为昨天洪大刚找过他;说村里的河道很快要整修;到时砌岸的活儿要派给他做。 
  “你说什么?”乐天怔了一怔。 
  大手说:“你那事这样拖着;也不是那么回事。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看你就凿一块写洪大好的石碑;他说不定一感动;就把那事给解决了。” 
  乐天倔强地说:“我才不凿他的好呢。” 
  大手就说:“我这么说也只是给你做做参考;关键还得由你自己决定。” 
  乐天不置可否地回到家;把大手的话转述给了老伴。老伴听了;犹豫了一会;说:“我觉得大手说得也在理;洪大不给咱们解决那件事;你倔也倔了;告也告了;不还是一点用都没?现在石碑搁着也没啥用;咱们就凿一块写他好的;我就不信他看了会不感动!他的心再硬;也不是铁打的吧?” 
  乐天没吭声了。 
  当天夜里;他一刻也没睡;尽在床上辗转。第二天清晨;老伴刚睁开眼;他就叹了口气;对她说:“我想妥了。” 
  老伴急切地问:“啥样?” 
  乐天无奈地说:“就凿他的好吧。” 
  这天起床后;乐天又去了一趟儿子的学校。他带去了上次那张纸;对儿子说:“你反过来写。” 
  儿子不明白他的意思;问:“怎么反过来写?” 
  乐天恨铁不成钢地说:“看我和你娘把你白培养了;你都读到高三了;反过来写还不知道?”儿子还在迷惑;他就不耐烦地点拔:“就是把这上面写他‘贪污’改成‘清廉’;写他‘霸道’改成‘公正’……” 
   
  5 
   
  立在地里的石碑;实在太耀眼了。一方面是由于地段好;乐天家的那块地;处在三个村的交叉处;凡是路过的人;没有看不到的。另一方面源于石碑自身;那碑体正面通黑;碑文描金;非常具有特色。立了不到半天时间;就传遍了三四个村。 
  那些看了碑文的;不知情的就说:“这乐天真是个马屁精;哪有这样吹他们村主任的呀。那村主任肯定给了他好处;要不怎么会搞出这么一块碑来?”跟乐天同村知情的人说:“乐天再硬再倔;到底也斗不过洪大;现在还不是立了块碑;一个劲地拍洪大的马屁了?” 
  乐天听到了;心里挺难受。他真恨不得立马把那碑给砸了;但转而一想又忍住了。 
  洪大得知后;心里却恨恨的;想;乐天这个傻×;真够阴险的;他反话正说;明显在玩我呢!但他依然不露声色;装作不知有这么回事。有人通知他;他假装很意外:“哦;有这样的事呀?我也不清楚乐天干嘛要为我立一块碑;有时间碰见他;我得好好问问。” 
  过了一天;立碑的事让丁冬听说了。丁冬跟乐天同村;是县报的记者。他知道了此事;心急火燎地赶回来;自己老家也不转一下;径直来到了洪大家。 
  洪大见了他;问:“大记者;来我家有何贵干呀?” 
  丁冬开玩笑说:“听说你家的甲鱼养肥了。” 
  洪大笑言:“你要多少只;自己去养殖场捉;我保证眼都不眨一下。” 
  丁冬就言归正传:“甲鱼下次再捉;今天是来采访你。” 
  洪大知道是立碑的事;说:“大记者;你就别添乱了。” 
  “这怎么叫添乱呢?”丁冬分析道;“我把这事宣传开了;以后好处有你占呢。” 
  洪大就如实相告:“乐天立那块碑;他是想臭我呢。” 
  丁冬说:“臭不臭是他的事;但我给你宣传;是正面的。” 
  洪大表示了感激。丁冬不以为然地说:“洪大主任;你少来这一套。我跟你;是谁跟谁呀。”随后;动情地补充道;“你安排我妹妹在村幼儿园当老师;还让我老爹在村里当保管员;我谢你才对呢!” 
  洪大手一摆;说:“哪里;哪里;要不是你那妙笔生花;时不时地在报上帮我宣传;我怎么评得上县劳模呀。” 
  两人相视而笑。 
  之后;洪大忧心忡忡地问丁冬:“你去采访乐天;他说我不好;怎么办?” 
  丁冬直截了当地说:“采访他个屁呀;他都立碑了;不管想臭你还是想香你;我都当作是香你的了。我当记者的;如果都不懂得如何把握角度;还当什么记者呀。而且;我还会提到;他以前因为对你不理解;跟你有很大的意见;但你以实际行动感化了他;所以他转变了态度;为你立了一块功德碑。” 
  洪大听了;深感欣慰;暗想;乐天你这个傻×;这下你可真是傻到家了。你想玩我呀;我们就点石成金;变成褒我;让你后悔得撞死在石碑上都来不及。 
   
  6 
   
  县报发立碑的报道时;镇里正在选拔副镇长。镇长提议:“其他的人选;就不考虑了;我觉得洪大挺合适的。他年轻有为;政治素质好;思想水平高;清正廉洁;办事很有魄力;这样的人才;我们要培养;要力荐。” 
  镇长这样提议;私下里是基于三点考虑:一、他调到这里当镇长五年来;没少吃洪大家的甲鱼。凭心而论;在他吃过的甲鱼里;洪大家的甲鱼确实肉肥味美;他可不能白吃他的;二、县里已跟他谈过话;准备提拔他当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他想在升任之前;培养一个心腹在这个镇上;这等于给自己在这里扎了根基;三、眼前正好有人给洪大立了碑;报纸也在正面宣传他;抓住这个机会把他选拔上来;其他领导没有话好说;看上去名正言顺。 
  镇长这样表态了;其他领导自然一致赞成。他们觉得洪大这人确实不错;他家养的甲鱼镇长有得吃;但也没漏掉过他们。现在势利眼的人多;洪大能这样一碗水端平;真的非常难能可贵。他这样有情;我们也不能无义;对不对? 
  很快;洪大就被调借到了镇里。 
  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洪大心里喜忧掺半;喜的是做梦也没想到竟然被选拔了;忧的是乐天立碑毕竟不是真心实意的。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心想先把镇里的人伺候好再说。上任第一天;他就带了一筐甲鱼过去;凡在镇政府上班的;人手一只分过去;包括烧饭和扫地的。镇政府所有人;一下子都对他充满了好感;特别是职位比他低的;简直感动得涕泪俱下;他们都在里面混半辈子了;见过的副镇长不知有多少;但从没一个对他们这样好的。 
  而村主任这个空缺;洪大原想推荐堂弟的;他的堂弟是村治保主任;但深思熟虑之后;还是推荐了村里的会计。会计和洪大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以前没少合伙搞过村里的钱;洪大如果不推荐他补缺;他万一不高兴了;头脑发热检举了他;那洪大不要说升任不了;处境都会很危险。 
  乐天看着洪大升任了;心里难受得厉害;想自己给他立了碑;他事情倒没帮自己解决;却到镇里当副镇长了;自己不仅一点好处捞不到;还整天挨那些村里人的奚落;骂他脑子肯定进了水;把这么一个货色夸成宝;还让他一下子高升到镇里去了。 
  不过;也有让乐天欣喜的地方;那就是洪大已不在村里;他那桩事洪大管不了了。于是;在洪大调任的第二天;他就去找现任村主任。 
  现任村主任清楚这件事;知道是洪大刁难着;自然不敢轻易答复;借口自己刚上任;对情况还不熟悉;容他跟其他干部商量一下。等乐天一离开;就打电话给洪大;告诉他乐天来找过;征询他的意见。 
  洪大想;这傻×想钻空子呀。当即表示了否决。 
   
  7 
   
  乐天立碑的事;在县报上一宣传;被好事者发到了网上;很快引起了网友的热议;随后波及到了网下。争论的焦点有两个:一、乐天应不应该为村主任立碑;二、镇里这个时候借调洪大是否妥当。 
  如此一来;把镇政府、乐天和洪大;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镇政府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犹豫着要不要正式选拔洪大当副镇长。乐天呢;这几天的日子也不好过;在网上被不认识的人;在生活中被认识的人;一律骂成了“马屁精”;而那桩事情;却依然悬而未决。 
  当然;压力最大的是洪大;他整天处于惊慌不安之中;担心乐天供出立碑的真实动机。最终;他承受不住压力了;打电话给现任村主任;假装不痛不痒地说:“乐天这傻×立那块碑;是想搞垮我们呢!” 
  现任村主任心里说;不是想搞垮我们;是想搞垮你。但嘴里却说:“他没那个能耐呢;他想搞垮您;您不是反而当副镇长了?” 
  洪大说:“他搞我倒没什么;我大不了不当副镇长;回来仍旧当村主任。问题是害得你当不成村主任了。” 
  “这;这……”现任村主任听洪大这么一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的村支书快六十了;很快就要退下来。如果洪大不回来;自己就能顺理成章当村支书。而万一洪大回来了;自己最多只能在村主任的位置上混;不知混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呢。因为洪大是村支书私下播的种;这是村里每个人都知道的秘密。村支书不可能不帮洪大;反过来帮自己。 
  洪大听出了现任村主任的惊慌;便故作轻松地说:“不过;事情也没我们想的那般严重;其实解决起来也挺简单的。” 
  现任村主任连忙求教解决的办法。 
  洪大开门见山地说:“你只要说动乐天把碑迁掉了;事情就没了。”洪大说的也有道理;一旦乐天将碑迁掉了;争论的目标消失了;风波也就平息了。 
  “可他怎么肯迁走呢?”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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