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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暗香盈袖 作者:云折烟(晋江vip2013-12-17完结)-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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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男人走的时候,将几颗碎银子扔到地上,哼着歌,头也不回……我娘披着衣服,跪在地上一个个拾起来,捏在手里哭……我娘很爱哭,只背着人哭,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抹眼泪……”分不清是冷哼还是苦笑,殷肆缓缓眨了一下眼,“阿姻,我娘挨的那一下,肯定比你打我时要疼很多。”

    姻姒眼里有薄薄水雾,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我只恨当年太小,无法保护娘亲,需的她做这样的事情,才有我一口饭吃;自从那次她哭了之后,我终于意识到,如果不做点什么,娘亲就会被那些男人欺负——她在我面前虽然有笑容,可心里却一直都不快乐,很不快乐……呵,她一生所遇上的种种艰辛,怎么会快乐?与你说这些,你……你还想听下去吗?”

    她转过脸,摸索着慢慢扣紧他的五指,“……你都说出来罢,说出来,会好受很多。”

    “我溜出去杀了那个男人,用拾荒拾来的一把钝刀。”回忆起幼时杀死凡人的经历,男子的声音终于有一丝发颤,他有些遮掩地撇开目光,“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对我而言,杀人……好像很简单,我的力气比一个成年男子更大,出手的速度快到他看不清,就连那把钝刀……挥起来也如此趁手……那个时候我忽然就意识到,或许我和别人真的不一样……这件事我处理得很好,没有人知道那混蛋是怎么死的,我也学着用这股莫名而来的力量去帮着娘亲分担一些事,赚一点钱,好让她少受他人□。”

    “你、你才七岁?未入神籍之前,按照凡人的年纪来计算……七岁?”

    殷肆颔首,又道,“或许更大一点,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记不大清楚……总之她离开的时候,我十岁。守孝不足七日,那些神仙就找到了我,告诉我我是神仙,是勾陈帝君的长子,你知道我当时说了句什么吗?”

    她摇摇头,琥珀色的眸中冷光消散,“不过,我想我大概猜得到。”

    如果你们是神仙,我爹当真那么厉害,你们能让娘亲活过来么?他说。

    “这一点,就算是你我,都应该做不到罢?”她直言,关于东商君被封神之前的事情,扶桑神魔当真知晓地太少,从未有人与她提及。

    “是啊,人死复生之事,神明做不到:他们摇头,说已入轮回的魂魄再也摄不回来。我第一次知道神明原来也这么没用,他们还告诉我,爹也得了不治之症,希望我能去陪他度过最后弥留的时间——神仙也有生老病死,那与凡人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会一些毫无用处畏强凌弱的术法,活得更久好看遍这人世间冷暖无情而已……”

    “你这般说法,恐怕要惹得许多人嗤之以鼻。”

    姻姒捏了捏他的手,他的掌心有细密汗珠,温热的令人想起方才的炙热。

    她一惊,又觉得不妥,悄悄地,悄悄地想要松开,不想被殷肆所觉察,一把捏住,扯到他的胸膛前,“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想到还是千金小姐的母亲,当年或许就该是这个模样,出行玩乐,然后邂逅她此生灾难的始作俑者。”他顿了顿,声音愈低,“但我和父王不一样,我一定会不和喜欢的人分开,我一定……不会让她变成母亲那个样子……”

    他看她的眼神真切且温柔,宛如她在梦中所憧憬的那般。

    屋外无月,夜空浓厚得像是化不开的墨,无声地昭然着什么。

    两人相顾无言。彼此交融的体温渐渐褪下去,姻姒目光落在他胸口,因为心悸而稍稍有些不自在地起伏,而自己的手正被他强制搁放在那里,好似透过那具血肉之躯,就可以触摸到他的心。

    “我那时以为,周自横不过是个聪明又有点小善良的执绔子弟,那份胸有成竹和潇洒自如,都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大概,是凡人才有的一种力量。”她的声音融开这片静谧,尾音久久地在房间中徘徊,“我差点就觉得,他甚至比东商君更值得我去喜欢,谁知道,你们居然是同一个人——为了这件事,我可是苦恼了很久很久呐。”

    殷肆轻声笑了一下,方才诉说凄楚身世的阴霾全数散尽。

    她很认真地凝视着他,忽而发觉不能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得言及其他,“初遇之时,我一点都看不出你心底有什么悲伤,好像只要笑一下,天地都可以不放在眼中……你是凡人与神明的后人,就拥有人和神的力量,强大到足以将那份悲伤遗忘,是不是?你可是无所不能的东商君啊!”

    “那份悲伤我一直带着,只是从未露于人前而已。”殷肆深深看了她一眼,“‘周自横’不是随口编出来的名字,我在封神前流亡尘世,娘给我起得名字就是这三字。”

    野渡无人舟自横。

    不是豁达。不是闲适。也不是淡漠。

    那个爱上神明的女子一定是等到绝望,才会故作轻松地吟出如此沉重的诗句。

    他坐起身,将外氅的系带紧了紧,顺手揉了揉姻姒披散开的发,“明明是你先戏弄了我啊,香盈袖……我从一开始,就很认真呢。”

    殷肆的话萦绕在耳边,她微怔,喉头干涸,垂着头轻咳了数声,扯了被褥翻过身去,故意背对着他下了逐客令,“我累了,明儿一早入沙漠去寻那玄天黑龙,你走罢。”

    “你不希望我留下来与你一起去寻?”恢复一贯神情的东商君开始死缠烂打,“这儿倒是清静,我不介意留下多住一晚,阿姻若嫌我扰你清梦,我可以另外去加一间房;明儿可以起个早,就从厄兰找起。”

    “上古混沌之龙哪里那么容易寻得?九龙紫玉鼎出现,玄天黑龙碎裂,依照种种征兆推测,我也只是想在厄兰碰碰运气而已,若是寻不得,还得另外去找缓解沙海吞噬所带来干旱的办法。”姻姒非常自然地选择了他话中的重点,自动将另一半忽略,“况且,东商西参两人都消失的话勾陈帝君会很头疼罢?寿宴余波还未停歇,雪神和北海魔君虎视眈眈,我劝东商君还是不要离开海泽太久为好,否则,也定会叫殷泽为难的。”

    “你倒是很替我们的小勾陈着想,是个好臣下。”他已将衣服穿整妥帖,侯了半晌也未见姻姒有任何想与他事后亲近的迹象,只好悻悻坐在床边。

    “你动的心思可不比我少。”她从被褥中伸出脚不轻不重在男子腰背间踢了一下,委婉地表达出“有多远滚多远”的思想精髓,“多谢东商君今夜特意前来替我解毒,无以为报,不如叫玄苍给你炒个猪肝做宵夜补补血?”

    地上的鲜血痕迹已经干涸,随着烛光映出奇怪的色泽。

    殷肆轻笑了一声,捉住她的玉足冷不丁在脚心瘙了一下,“不错的提议。”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写云欺风的时候,没有把他混迹市井的屈辱给写出来,只是写了他小时候穷,他爹【完了忘记叫什么了】因为修仙之人之间的联姻一直没来接她娘去沉渊山,导致她娘病死家中也无人知晓,然后云就心理扭曲了就特别想得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了个流传侯的称呼连大哥也不放过。

    这回写殷肆可算是放开了,从小没有社会地位,贫穷,孤苦,娘亲被迫沦为娼妓,不过他到底是孝顺的,经历了这些之后更加向善,包括给卖玉兰花的老奶奶送面什么的,小细节里能看出东商君还是个待人很好也很孝顺的家伙罢?也能疼爱同父异母的弟弟……这就是和云欺风的根本区别,貌似?

    可惜的是,这份“向善”的心思到底不适合在尔虞我诈的神魔堆里生存,当很多真相揭晓的时候,他一定会后悔相信那些伪善的嘴脸【算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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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沙之劫

    姻姒将斗笠往下遮了遮;风大,吹得半边脸有些麻。

    身下天狡神兽低低呼了一声,长而蓬松的尾稍稍一晃,“不打个招呼吗;就这么离开?”

    心思细腻如玄苍;不可能看不出那两人间的点点不同寻常。事实上,他并不反感东商君;甚至觉得他是个足以托付的男人——他是个局外人,不知那其中纠葛;只是觉得能让姻姒记挂那么久的东西,就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反倒是西参娘娘的骄傲与倔强,会让东商君不知所措。

    女子仰面看了眼泛着鱼肚白的天,声音低了下去,顺手抚了抚幻化作真身的天狡,“算了。这个时辰,约莫还睡着罢,本来就是不期而遇,若是打招呼,恐怕又要耽搁了。玄苍,你且随我先走,我昨日驱散了些身上涂画着‘天眼符’的沙蜥,想看看附近情况,不想,还真有一只传了消息来……”

    她骑于白色巨兽脊背之上,神情无端有些严肃,“玄天黑龙绝非常见之物,此番厄兰之行我也未有多少信心,只求在沙海蚕食浮台前能够赶得及找到,还剩一十三年的时间,也不知它在扶桑能逗留多久。”

    “娘娘。”玄苍唤一声,示意她不要用这种悲伤的语气。

    昨晚他为了躲避佘青青的纠缠一直佯装在厨房里忙碌,晚些时候才撞见下楼寻吃食的两位大神:姻姒的脸色不太好,但所幸精神不差,还能将东商君的话一句句顶撞回去,时不时丢过去一个白眼。

    见他独自一人在这里转悠,西参娘娘蹙着眉第一句话就是玄苍你怎么没和青青在一起?

    第二句话是玄苍你在做菜啊那顺便再炒个猪肝请东商君吃呗。

    于是最后成了三个人不发一言围着桌子吃猪肝,本想叫上佘青青,不想她已经吃饱喝足出门晃悠去了……玄苍琢磨着是不是该跟过去看看那妖物是否又在恐吓弱小,只是对她今日分外亲昵的举动有所芥蒂,再想想终是作罢。而他又想,倘若有一日,四人能安然坐下来吃顿家常饭,那感觉一定不坏。

    再后来,就是东商君编纂出种种理由,总之就是要在这间客栈住下。腿长在人家身上,姻姒口舌上又拗不过,只得无奈答应,亲自招呼掌柜另外加了两间房,距离她与玄苍的房间相隔甚远。

    今日一早她便收拾了行囊来催促他出行,好似身边住着位瘟神,连呼吸都不顺畅。

    玄苍还是对那二人的关系有些在意,明明相互喜欢,可对于殷肆的示好,早早就已沦陷的西参娘娘却显得迟疑与冷漠,甚至在刻意躲避。

    一路倒是格外顺畅,不光是殷肆,连佘青青的影子都没有见着。玄苍暗忖,大概是那男人无心再与西参娘娘胡闹,所以才会故意晚起让二人上路,东商君若是当真想缠着姻姒同行,不过是眨眨眼的事情。这一点,想必她心里也是清楚的。

    “就算找不到玄天黑龙也没有关系嘛,一定有其他办法的。”姻姒的声音将他纷飞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她的笑声有点勉强,“再说了,引诏德泉水也不是全然无希望,东商君他不是那般无情无义的人……我们,我们先走罢。”

    厄兰距离海泽颇近,一隅则是连通着沙海,此地偏远,所居生灵也以妖魔居多,白色巨兽的矫健身姿在街市上走动也丝毫不会引起骚乱。偶尔三两散仙神明落脚都已经是件稀奇事儿,因此当年玄天黑龙的出现着实叫很多厄兰居民记忆犹新。

    四爪踩踏上的地面已经变得松软炙热,玄苍意识到,很快就要进入沙海了。

    “那沙蜥……当真示意往这个方向?”他有些不安,扭头望了望骑坐在背上的主上,“我临行前只备了两壶水,一小袋干粮,若是进沙漠的话,水粮储备恐怕远远不足。”

    “无碍的,我们只顺着边缘找,不往深入去。”姻姒嗤嗤笑了一声,嗔怪着侍从的多虑,“我与沙子打了那么多年交道,自然知道沙漠的可怕,当真要入沙海,怎可能只带如此轻便的行囊?”顿了顿,她又言,“玄天黑龙可以呼风唤雨,又是混沌之身,想必也是喜好温润的,我放出去的沙蜥则是多在干燥阴凉处休憩,那只传来不同气息的沙蜥若非是接近了玄天黑龙,就一定是在水源附近,不管哪一样,我们都不算白来厄兰这一遭。”

    她将风吹乱的发拨至耳后,还欲说些什么,耳畔始料未及地响起悠扬笛声。

    是一支从未听过的曲子,却好听得很。音律她略懂,只觉得倾听之音如若天籁,在静谧的晨曦中显得格外绵软,如同久违缝雨的土地迎来一场甘霖,窸窸窣窣的雨滴落在成纹的地表上,顺着裂缝一直润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或低沉。或绵长。带着一点点悲伤和曲折,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憧憬和希翼。

    天狡驻足,翕动着蒲扇般的耳朵听了一会儿,又歪过头呜呜低吼了一声,似乎是被笛声所感染。姻姒眨眨眼,心下了然笛声自何处而来,脑海中忽而就浮现朦胧晨曦中殷肆孤身坐于屋顶,执碧玉笛,双眼微阖,乌发随风的一张画面……

    原来他会吹笛子。

    那只碧玉笛不仅仅是短剑的剑鞘,更不是什么故作风雅的装饰,而是那家伙故意隐藏起来的温柔细腻和纷乱情丝,这支,大概就是留给她的送别曲了:下个朔月,参商再见。

    转醒后长叹一声,姻姒唇角浮着笑,拍了拍天狡神兽的脖颈。

    *

    一人一兽在沙漠中前行,回身望去,还能依稀看见小城厄兰的影子。

    天狡的身后留下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他的步伐略略有些艰难,尽管非常善于奔走,毕竟是在沙地上长时间跋涉,到底是有些经不住的。姻姒烟霞色的轻纱裙摆被暖暖的风吹起,落下时逶迤及沙丘优美的线条上,一弯一弯,一重一重。

    随着渐渐升起的太阳驱散朦胧白雾,将整个沙漠染成一种奇妙的红。

    沙地上的小旋风是极其常见的,姻姒一路都在警觉地注视着四周。她太过于熟悉沙子,每每触及沙漠,就好像连呼吸都同那些沙子一起——只可惜沙漠永远都是一张板着的面孔,严肃,执拗,毫不理会任何一个妄图与之交好的人,一层不变又变化万千,随时可能吞噬任何一个人,任何一座城。

    沙子没有感情,不会因为你的了解你的憧憬就变得平易近人。

    它只是看似无害而已,实则,危机重重。

    “玄天黑龙本是上古混沌之物,销声匿迹已久,此番九龙鼎虽有征兆,却也是众人推测,它又真的会出现在厄兰吗?”

    “都说龙是心念旧恩之物,原罪老翁曾在这里见过那条龙,说是它对此地甚是‘流连’,我想玄天黑龙如若此番在扶桑出现,一定会回来厄兰附近,希望此行能有些线索。”

    “那只紫玉九龙鼎也颇为奇怪,为什么会在海泽挖出来?东商君当日动身回海泽已算及时,上上之举应该是将此事缄口才对,又怎会在寿宴之前就令雪神和北海魔君知晓?”天狡足下顿了顿,“玄苍今日话有些多了,只是,昨日见得东商君后就心神不宁,娘娘与他交好固然不是坏事,可东商君到底是位叫人捉摸不透的大人物,还望娘娘凡事三思。”

    “我知道。”

    她点头,沉声又道,“那只紫玉九龙鼎若非是先帝留下的暗示‘东商君可将殷泽取而代之’,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他是被人陷害了……啧,敢陷害东商君的人,扶桑之上没有几个,真的要查,凭他的手段和本事,很快就能出结果。”

    “娘娘的意思是……”

    “他不想查,又或者已经猜到是谁,准备伺机动手而已。”姻姒耸了下肩,揉了下“虽说我对他有些偏见,不过东商君就是东商君,他呀,可比你我想象中城府深多了,根本猜不透下一步棋他要怎么走,静观其变就好。”

    提及下棋,玄苍想起一件事:原罪老翁曾经赞叹过,西参娘娘的棋艺过人,落子间能算出对手五步之内要走的棋路。姻姒听得这般称道自是得意,未料老神仙下一句话就激得她吐血——只可惜到底是东商君棋高一着,落子前就算得出对手后十步。

    之后她郁闷了很久,发疯似得寻着高手下棋。

    如今能听她真心实意赞一句东商君,当真叫人心中感概万千。天狡神兽心下一叹,迈出去的步子顿在空中,忽然问道,“娘娘为什么不多加一个推断,这件事根本就是东商君自个儿演的一出好戏?但凡征战,总要讲究一个‘师出有名’,紫玉九龙鼎无疑是王权的象征。”

    她一顿,慌忙将目光移开,“这个……我没想到。”

    “不是没想到,是根本就把这个推断给否决了罢?”

    姻姒沉默许久,最后幽幽道,“他若真是那样的人,我也不能与他走得太近——爹爹离开浮台时嘱咐我,辅佐殷泽坐稳勾陈帝君的位置,但凡乱扶桑秩序者,必诛。就当是我私心罢,他……不会与殷泽一争高下的……大概。”

    必将孤寡一生。这是个多么残忍的赌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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