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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拉向上扬扬手,又一次对朗杰曲巴说道:
“朗杰曲巴,你不用跪着走,你可以站起来走。”
朗杰曲巴脑袋里乱麻一团,还是生了根似地愣跪在那里。
巴赫伸手要扶他起来:
“还不快起来,谢过老爷的恩典!”
朗杰曲巴一歪身子,躲过巴赫的手,自己站了起来。他闪着猜测不定的眼神,一步步朝大厅堂走去。他走进大厅堂,还没来得及环视满屋豪华的陈设,便听得一个不太熟悉的声音在对自己说:
“朗杰曲巴,我佛保佑你!”
朗杰曲巴小心翼翼地把目光朝里望去,一眼看到了身穿袈裟的饶措活佛站在一盏灯影晃动的酥油灯下,向他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沙拉向巴赫挤了挤眼睛,巴赫立即哈腰陪笑,急忙告退了。沙拉转过脸向着朗杰曲巴:
“朗杰曲巴,我今天召见你,是饶措活佛的旨意啊!”
饶措眨着狡黠的小眼睛,解释道:
“不不不,是佛爷的安排。”
朗杰曲巴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如何,将要揭晓了。他默默地站着,心里却忐忑不安。
沙拉带着挑动的神情:
“朗杰曲巴,你知道你爷爷是怎么死的吗?”
朗杰曲巴的感情被勾动了。他咬牙道:
“
叫赵尔丰的清兵杀死的!”
沙拉又加重语气问道:
“你阿爸又是怎样死的呢?”
朗杰曲巴的上牙移到下嘴唇上,显然是在竭力抑制自己快要爆发的感情。他声音沉重而又愤懑地说:
“
叫蒋介石的国民党兵害死的!”
爷爷、阿爸惨死的情景虽已是陈年旧月的往事了,但一想起来仍揪心撕肺般地使朗杰曲巴感到痛苦,掀动着他一直潜藏在内心的仇恨。
饶措微闭双目,装腔作势地说:
“这都是汉人给我们藏家作下的冤孽呵,佛爷不会宽恕他们的!”
朗杰曲巴从牙缝里发出斩钉截铁的声音:
“我一生一世也不忘要报这个仇!”
饶措见朗杰曲巴的心火已点燃,仇恨已引动,不禁暗喜。他伪装关切地问道:
“朗杰曲巴,你想见到珊丹芝玛吗?”
一提起珊丹芝玛的名字,朗杰曲巴就怦然动心。他们是一对在沉重的劳役下自由相爱的人儿。眼看就要结婚,他却被沙拉莫名其妙地关进这个高墙深院。这一个月来,他没见过珊丹芝玛一面,没听到珊丹芝玛的一点消息。但高墙隔不断他对珊丹芝玛的深切思念,深院锁不住他对珊丹芝玛的一片钟情。他爱她,他深深地爱她。一想到她,朗杰曲巴就感到心热,浑身长劲,自然也有感情上的酸甜苦辣。今天饶措活佛为何忽然提出这个应该沙拉土司才能说得清的问题?使自己不能和珊丹芝玛见面的正是沙拉。他把目光投到沙拉脸上:
“我怎么不想到她呢?可你土司老爷”
沙拉避开朗杰曲巴逼人的目光,摇头叹息道:
“我放你出去,你也见不到她了!”
朗杰曲巴惊慌地闪着大眼:
“什么?土司老爷,你说什么?”
沙拉故作不快地对朗杰曲巴说:
“唉,不幸呀,珊丹芝玛被人抢走啦!”
“珊丹芝玛被谁抢走了?”
“除了汉人,还能有谁。”
“什么,汉人?”
“是汉人!”酥油灯下的饶措又接话道,“你的珊丹芝玛叫红汉人抢走了!”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
“是昨天晚上。”饶措别有用心地挑拨道,“珊丹芝玛,这么漂亮的姑娘,不光在索南才旦,就是在金西藏,也是数一数二的,谁见了不眼馋,谁见了不动心,谁见了不伸手摘唷!红汉人个个都是开斋吃荤的,见了珊丹芝玛能不眼花,能不心痒,能不下手吗?”
“她现在在哪里?”
“在红汉人的帐篷里。”
旧恨未消,又添新仇。刹时,朗杰曲巴心中的感情象大海的波涛一样在剧烈翻滚,宽大的胸脯在急促起伏,两只大眼象两团火在燃烧。只见他一埋头,右手的食指猛一下塞到了嘴里。等他抬起头,食指再从嘴里拔出来时,已经热血淋漓了。他将咬破的食指往自己额上一抹,额上立时涂上一层鲜红的血痕。刚烈的朗杰曲巴,用这热血,用这字字带火、句句挟雷的声音,表达着他与汉人誓不两立的决心:
“解放军,红汉人,我朗杰曲巴就是碎尸万段,也要把珊丹芝玛从你们手上救出来!”
朗杰曲巴话一落音,转身就要走,立即被沙拉喊住了。
他一回头,沙拉端着个铜碗,咧着大嘴,笑比哭还难看地走到他跟前:
“朗杰曲巴,这碗酒是为你准备的。”
朗杰曲巴不知所措地接过来。沙拉指着铜碗,眼却望着饶措说道:
“快,喝下这碗饶措活佛专门为你念过经的牛血酒,去把那些红汉人杀掉,赶走,为你爷爷、阿爸报仇,救出你的”珊丹芝玛。快喝吧,喝吧!
一心只想报仇,一心只想救珊丹芝玛的朗杰曲巴,目光激动地落在牛血酒上,终于一仰脖,咕碌碌将它一饮而尽。
他一抹嘴刚要走,沙拉再一次叫住他:
“你就这么赤手空拳去?”
“怕什么!”
长
沙拉从沙发后面摸出支枪来,随手一抛,朗杰曲巴应声接在手上。他低眼一看,正是自己那支被沙拉没收去的双管猎枪。他右手撩起拖在身后的空袖管,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擦拭着枪管上的浮尘,传递着自己内心的感情:枪呵,我心爱的枪呵,你又回到我的手里了!今天呵,今天你要随我去替爷爷、阿爸报仇,随我去救珊丹芝玛!
沙拉不怀好意地怂恿他道:
“朗杰曲巴,你有比牦牛还要结实的身板,有比神鹰还要明亮的眼睛,有比骏马跑得还要快的双腿。让猎枪在你手中快些叫唤吧,是兔子还是鹰,就看今天的了!”
饶措在酥油灯下,双手合在胸前,叽哩咕噜地叨念着:
“火烧到了眉手,水淹到了帐房,珊丹芝玛危在旦夕,就全靠你朗杰曲巴丁!去吧,勇敢地去吧有大神为你镇, 守,小鬼不敢挨身。”
心头燃烧着烈焰的朗杰曲巴,大步冲出厅堂,两腿卷起一股大风。
沙拉喜形于色:
“这匹烈马,发起野来谁也收不住缰绳!”
饶措奸诈地一笑,眨了眨诡秘的眼睛。
“珊丹芝玛被红汉人抢走了!佛爷有旨,老爷有令:索南才旦的臣民们,快去救珊丹芝玛啊!”
哼查的呼喊还在有气无力地继续着。
在索南才旦寺,则呈现出一派迥然不同的似乎与此毫无相千的气氛。这里的男僧女尼一大早就忙碌开了。按照洛桑活佛的安排,他们开始修复昨天被大火烧坏的大经堂和重新修整他的小经堂与卧室。手脚勤快的喇嘛们正在土平坝上和泥、扛木头,忙得不亦乐乎,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哼查的呼喊一样。
普灵寺的大管家巴乌,按着饶措活佛的交代,提着盖过脚面的袈裟,呼呼喘喘地顺着石阶,登上了土平坝。他来这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煽动索南才旦寺的喇嘛们卷入这场斗争;二是探探洛桑活佛本人的虚实,看看昨天的火把他烧清醒没有,争取他与饶措、沙拉携手合作。此刻,他喘息未定,一看到这平和的气氛,气得他直想捶胸跺脚,破口大骂。但他还是竭力忍着,装出一副平易随和的样子,朝正在古树下和泥的喇嘛们走去。他明知故问道:
“你们这是在忙啥呀?”
“修大经堂。”有几个喇嘛回答。
巴乌大惊小怪地问:
“你们没听见佛爷和老爷的旨令吗?”
“听见了。”
“哪为什么还不去救珊丹芝玛呢?, “洛桑活佛还没有发话。”
“唉呀呀,人命关天,救人当紧,你们还有心思和泥、扛木头修经堂,还等洛桑活佛发什么话哩。”巴乌乘机挑拨,“珊丹芝玛是咱们藏家的姑娘,那些红汉人凭什么把她抢去了?藏家的姑娘落到汉人手里,是咱们藏家的耻辱呵!”
巴乌的话果然起了作用,有的人停下了和泥,有的人扛着木头不再走了,背水的走到阶前也止步了。巴乌又进一步煽动:
“红汉人来了,咱们藏家人的灾难也临头了。昨天下午你们寺庙遭火,昨天晚上珊丹芝玛又遇劫!佛有眼,佛是不会饶恕他们的。”
巴乌越煽乎,喇嘛们的火气越旺。他们把一双双急切的目光投向寺庙的大门内,显然,他们是在盼望洛桑活佛快出来作决断。然而连洛桑活佛的人影也未见到。有些人性急地说:
“谁知洛桑活佛怎样打算的?”
“救珊丹芝玛,拯救咱们民族的灾难,洛桑活佛不会不同意的。”巴乌指着河两岸已经渐渐向山坳蠕动的人群,催促喇嘛们道,“快,快走吧,俗家都动身了,我们僧人还站着干什么?”
喇嘛们跃跃欲动,但又谁也没有胆量在洛桑活佛没有发话的情况下带这个头。巴乌有些急了,目光在喇嘛们中间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四五的喇嘛身上,向他迅速地使了个眼色。
这喇嘛名叫旦巴,身材矮小,满是疙瘩的脸上,长着双一只大一只小的眼睛,花瓶鼻子下的那双紫乌乌的嘴唇翻卷到了不能合缝的程度,使得那一口黄牙无时无刻不暴露在外面。这样一副“尊容”,活象个孤魂野鬼,哪象是喇嘛。他得到巴乌的眼色后,立即配合默契地蹦到石阶前,显得愤怒难平地一挥手:
“出家人以慈悲为本,走呀,救珊丹芝玛去!”
一呼百应。顿时,喇嘛们扔下和泥的工具,卸掉背上的水桶,放下肩上的木头,呼呼隆隆的象潮水一样,涌向石阶前。正当这股潮水以不可阻挡的气势顺石阶一泻而下的时候,忽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大喊:
“都给我站住!”
这喊声犹如力挽狂澜的巨臂一样,一下子把这股潮水遏止住了。喇嘛们一个个止住双脚,掉回头来,只见洛桑活佛仪容端庄、神情严肃地出现在寺庙大门口。
也许是由于这场大火后的苦思苦想、彻夜不眠的缘故吧,洛桑活佛脸呈憔悴之色,两只网织着红红血丝的眼珠,深陷在铁青色的眼窝里。只一夜工夫,他已经显得苍老了许多。昨天夜里,他经历着有生以来未曾经历过的复杂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卧室的门紧关着,谁也不让进。卧室的灯光一直亮到溶入曙色,才把它吹灭。在酥油灯下,他一会儿捧起纳西扎布活佛的信默默细读,一会儿拿着那个带响的打火机反复琢磨,一会儿凭眺夜色,凝神静想解放军把自己从死亡边缘救出来的情景。他相信纳西扎布活佛信中的话,他敬佩纳西扎布活佛奔赴拉萨朝见达赖喇嘛,为和平解放西藏尽心竭力的崇高精神;他怀疑纵火烧庙的正是那个有带响打火机的拉萨商人。他觉得应该象信任当年红军一样地信任来到索南才旦的这些解放军。当然,怀疑谁,相信谁。他暂时还不能公布于众,只能严格秘密地隐藏在自己内心。他听到了哼查的喊叫,但他置之不理。乔巴在卧室外问过他是不是按哼查传来的旨令办,他在卧室内断然回答:“咱们有咱们的事,修经堂!”这阵,他在里面听到了土平坝上出现的异样动静,便快步走了出来。这场大火巳经够他费一番心思猜断的了,至于救珊丹芝玛的事,他还要等候一阵,看看事态的发展,万万不可冒然行事。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寺庙的喇嘛们,十分不满地追查道:
“我没发话,谁叫你们去的?放肆!”
喇嘛们没有一个吭声的。矮小的旦巴不用躲,便被喇嘛们挡住后面,只是小眼睛挤得更小,大眼睛瞪得更大,紧张得不敢喘气。
“我没发话,谁叫你们去的?放肆!”洛桑活佛提高了声音。
喇嘛仍然没有吭声的,但目光都刷刷刷地相继扫到正混在他们中间的巴乌身上。随着喇嘛们的目光,洛桑活佛两眼一下子直盯盯地射到了巴乌身上。巴乌知道,想躲无处躲,想溜无处可溜了,眨巴眨巴眼睛,便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大大方方走出人群,朝洛桑活佛哈腰施礼道:
“洛桑活佛,我们饶措活佛向你问安,向你致意!”
洛桑活佛出于礼节,应酬道:
“谢啦!”
巴乌说道:“洛桑活佛,我们活佛衷心希望你能以拯救民族利益为重,消除已往的不快,同心同德,共同对付危害我们民族利益的红汉人!”
洛桑活佛淡淡地一笑:
“嘿嘿,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咱们的宗教受到破坏,看你的大经堂,烧得连菩萨都要遭风挨雨了!”
“可是,我一遍遍地敲钟,乔巴千呼万唤也不见你们普灵寺来一个人相救,实在是怪事呀!”
“洛桑活佛别误会,你寺倾巢出动打柴割草,我庙搬香运纸也一个不剩呀!”
“呵,是这样”。洛桑活佛一听,心下好生狐疑,“原来咱们是不谋而合呀!”
旦巴的大眼小眼同时颤抖了一下。
巴乌又说道:“咱们民族也受到欺凌,昨天晚上珊丹芝玛被红汉人抢走了!”
“这么说,你是为这事而来的了?”
“是的,正是的。”
洛桑活佛指着众喇嘛,不动声色地问巴乌:
“那是你叫他们去的了?”
“这个嘛,哦哦,是我。”巴乌知道回避不了,只得承认,“我想,洛桑活佛也会是这个意思的。”
“你想错了。”洛桑活佛断然道。
“你的意思?”
“菩萨总得有个安身的地方吧,修大经堂。”
“咹?”
“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巴乌万没想到洛桑活佛没被火烧清醒,自己碰了一鼻子灰。但他仍不甘心地挑衅道:
“洛桑活佛,这样怕是有违众僧意愿吧!”
洛桑活佛漫不经心地瞥巴乌一眼,不紧不慢地问道:
“巴乌管家,请问你念谁家的经文?”
“普灵寺。”
“拿谁家的银元?”
“饶措活佛。”
“我是谁?”
“尊敬的洛桑活佛。”
“这是什么地方?”
“圣洁的索南才旦寺。”
这一切洛桑活佛问得十分随和;这一切,巴乌管家也回答得十分自如。但问的心中有谱,答的却心中无数。
洛桑活佛忽然举起手,把自己的寺庙、寺庙前的遮天古树和立着的嘛呢杆,一一指了指,说:
“看来巴乌管家头脑还没有糊涂。这里不是普灵寺,不是饶措活佛的普灵寺,是我,是我老洛桑主持多年的索南才旦寺!”
,
巴乌见洛桑活佛突然变得如此激动有些懵。他愣眼了 巴睁地望着苍老的脸上泛着红光异彩的洛桑活佛,结结巴巴地问道:
“洛桑活佛,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又不明白了?”洛桑活佛嘲弄道。
“这”巴乌一摊双手,显出为难之态。
“灯往明里拨,话往透里说。”洛桑活佛一挥手,“这里是我洛桑活佛的地盘,索南才旦寺的僧侣用不着普灵寺的人来发号施令!”
“这”巴乌听得直翻白眼。
“这你总该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你”巴乌冷不防被这闷棍痛击得懵头转向,脸也拉长了,鼻子眼睛都走了样,干张着嘴。
“我提醒你立即离开这个地方!”洛桑活佛用手指向土平坝尽头的石阶口。
巴乌闪着一双由于神经紧张而失神的眼睛,颤颤悠悠地向后退两步。
喇嘛们也暗暗吃惊。在他们的印象里,洛桑活佛是一个温文尔雅、持重老练、涵养甚深的称得上是标准的出家人。
从未见他在人前有过声严色厉的时候。今天为何在巴乌面前举止威严、言语惊人呢?
其实,洛桑活佛内在的脾气喇嘛们并没有完全摸透。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强得碰不得的人。他今天这样做,完全是在维护自己的尊严。索南才旦寺是他洛桑活佛的,他洛桑活佛是这儿的一寺之主,他不容许别人指手划脚,随意摆布。他见巴乌象一条癞皮狗似的,厚着脸皮不肯走,就又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架势,语气逼人地说道:
“普灵寺的管家先生,快离开索南才旦寺吧!”
巴乌搜肠刮肚也没找出旗鼓相当的话来还嘴。还没等他从惊悸中转过魂来,洛桑活佛又一次驱赶他道:
“快走吧,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
巴乌歇斯底里地嚎叫道:
“我要到饶措活佛那儿告你!”
“哈哈”洛桑活佛爆发出轻蔑的笑声。随即,他声调平缓但却意味悠长地说道:
“见到饶措活佛,替我向他问好,就说我们在修大经堂。”
“好呀,你。”
巴乌气得手指发抖,口喷白沫。他边说边退,可恨后脑勺没长眼睛。只听得呼爹喊妈一声惊叫,随着又响起一阵呼隆隆的声响,巴乌象个没棱没角的水桶一样,顺着一级级坚硬的石阶,一个劲地滚了下去。他赶忙爬起来,拍了拍浑身的尘土,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