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饶措象冷丁挨了一瓢凉水似的,心骤然收紧,打了个寒噤。可又无法发泄对这个女奴的气恨,还得佯装慈悲地说道:
“你这个神不敢收佛不敢留的逆鬼,快到寺庙念经忏悔你的罪过吧!”
巴赫从背后狠搡女奴一把。这女奴踉跄几步,差点摔倒。但她终于忍住肉体的疼痛,站定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正深情目送着自己的那两位解放军战士。
巴赫催命赶魂地嚎叫着:
“还不快滚!”
那女奴一撩被热血凝在前额上的头发,目光象利箭似的,直刺巴赫,吓得巴赫没有胆量再正视她了。
那女奴慢慢抬脚举步,朝大门外走去。她走着,沉重地走着,走一步,身上淌下滴滴鲜血;她走着,坚强地向前走着,走一步,心头增添一层仇恨。这血海深仇,哪一年,哪一月才能报啊!
饶措盯着已经走出门外的女奴,又闷声闷气地念叨起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气得他脸上的每个部位都变形走样了。
等那女奴跌跌撞撞的身影隐没在石阶下之后,韩喜梅和钟震山才缓缓地转过身来。从他们急促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他们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
沙拉的小豆眼在韩喜梅和钟震山脸上转悠着,扯着大嘴问道:
“请问,你们就是”
韩喜梅正色道:
“我们就是进驻索南才旦的中国人民解放军!”
“解放军!”饶措晃着小窄脸,“解放,太好了,解放。我记得佛经里也有‘解放’二字。”饶措眯起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地背起佛经来,“我佛慈悲,发愿解放一切生灵。”
沙拉看韩喜梅、钟震山威风凛凛的气势,心里不免有些发寒打怵。他又咧着大嘴问道:
“请问,你们哪位是头人?”
钟震山冷冷一笑。他笑沙拉孤陋寡闻,愚昧无知。他大手朝韩喜梅一摊:
“她就是我们的韩队长。”
沙拉眼睛朝韩喜梅一斜,且惊且疑地:
“你?”
韩喜梅昂头挺胸,一派威严:
“我就是进驻索南才旦的气象小分队的队长”。
沙拉强露笑颜:
“这么说,你就是队长头人?”
饶措在一旁干咳一声,暗示沙拉又说错了。沙拉忙又纠正道:
“哦,你不是队长头人,你是队长大人!”
饶措微露不满地瞥了蠢笨的沙拉一眼,随即朝韩喜梅笑肉不笑地一伸手道:
“队长本部,请里面谈。”
于是,韩喜梅、钟震山走过前庭,穿过甬道,来到了后院。他二人略作停步,对四周稍加观望,又举步踏上一条用五光十色的鹅卵石铺砌起来的小径,穿花影,过树荫,很快行至庄院主楼台阶下。
沙拉、饶措尾随于后。沙拉朝上一指:
“队长本部,请。”
韩喜梅、钟震山登上台阶,一道纹路清晰,光洁明亮的大理石楼梯,经过一个拐弯,通向二楼。他们发现,就在那个拐弯处,有一个男奴正跪在地上用一块丝绸蘸着酥油擦拭着楼板。这奴隶看上去二十左右,有着坚实宽阔的胸膛和粗壮有力的手脚,那年青的古铜色的脸膛上,闪着一双炯亮的感情复杂的眼睛。他名叫朗杰曲巴。
朗杰曲巴有着悲惨的遭遇。他的祖父是被赵尔丰的清兵当活靶打死的。他十二岁上,父亲被沙拉土司派乌拉去给国民党军队运枪支,途中逃跑未成,被国民党兵好一阵吊打,惨死在异乡。本来就周身是病的母亲,得此噩耗,一气之下便断了气。从此,他就拜在神猎手旺堆老爹膝下,习枪练武,不出四年,才十六岁就成了全村寨最有名望的猎手。
后来,朗杰曲巴与珊丹芝玛发生了爱情。一个多月前,这对青年男女商约着要结婚的时候,灾难却抢在了幸福的前头。
一天,珊丹芝玛被巴赫支差去给刚从国外回来的饶措活佛背水,朗杰曲巴也突然被沙拉土司收缴了猎枪,关进庄院,做本部即官员的意思。
乌拉即差役。
了沙拉的家奴。从此,朗杰曲巴就象一只鹰被人束住了双翼,欲飞不能;又象一匹骏马被捆住了四蹄,欲跑不行。他失去了自由,就这样被禁锢在人间地狱里,成天跪着擦拭这个大理石楼梯。但他青春的心胸里,却燃烧着对珊丹芝玛不灭的爱情之火;激荡着对珊丹芝玛不绝的思念之情。大理石楼梯从下到上被他擦得一尘不染,而他的裤管却磨出了大洞,两个被磨得结了硬茧巴的膝盖露在外面,记载着他遭受的磨难。
现在,朗杰曲巴见有两个汉人由土司和活佛陪着走过来,心里骤然旋卷起仇恨的风暴。他恨不得扑上去把这些杀害他祖父和阿爸的汉人,把自己抓来做家奴的沙拉全击倒在地,撕得粉碎。只可恨这不是时候。他强忍住自己暴如雷、烈如火的脾性,照惯例将头低下来,但并未额头触地,而且还微微向上睁着眼睛,看着这些将要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仇人。
饶措走到朗杰曲巴跟前,转了转眼珠子,拿腔作调地说:
“朗杰曲巴,你知道这是谁来了吗?见到尊贵的汉人不把头贴到地上,有罪呵!”
饶措就象根拨火棍一样,这一说,立即捅燃了朗杰曲巴心头的怒火,激起了这个有着狭隘民族观念和历史偏见的奴隶的反抗情绪。他不仅没按活佛说的将头贴在地上,反而高昂起来,用火一样炙人的目光盯着走在后面的韩喜梅和钟震山。
韩喜梅心里打了个沉,知道饶措这话是不怀好意的挑拨。她用微微含笑的眼光亲切地看着朗杰曲巴,默无声音地传递着她心头的怜悯之情。但朗杰曲巴仍是头高昂,眼大睁,没有丝毫的怯懦。仿佛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要汉人敢动手,他就会象雄狮一样愤然跃起,把他们扑倒在地,砸成肉泥。
沙拉土司走到他面前,横眉立目地吼道:
“你这个奴才,好大的胆子,连活佛的话也不听了,还不快把头低下来!”
话音刚落,沙拉冷丁一提脚,狠劲将朗杰曲巴的头踩在地上,直撞得大理石楼梯“嗵”地一声响。
朗杰曲巴依旧不服,又将头猛然抬起。这一下刚好把头撞到行至他跟前的钟震山腿上。他定睛一瞅,自己这一头竟把钟震山撞到了一边,心想,这回撞了汉人,这个汉人不知该怎样狠起心肠来对付自己啊!但他不怕,无非是拚上一命。
钟震山轻轻摇着头,朝他笑了笑,表示没什么,不要紧。钟震山这个无声的动作,使对汉人满怀戒意和仇恨的朗杰曲巴感到非常意外。钟震山发现他的额头撞破了,鲜血顺着鼻梁流到嘴上,又顺着嘴一滴滴淌下来,大理石楼梯上印染上了殷红的血花。钟震山立即从挎包里取出一条白毛巾来,伸手替他轻轻揩着脸上的血迹。最后钟震山又把这条白毛巾包扎在那皮开肉绽的额头上,这才直起身来,用深情的目光看着他,一步比一步沉重地朝上走去。
看着钟震山慢慢移动的身影,朗杰曲巴一皱眉头,眼里闪出一丝捉摸不透的光芒。
堂里,韩喜梅、钟震山、沙拉、饶措一一坐就,奴隶巴索很快端上茶来。沙拉急于想知道解放军的来意,等巴索一退,就首先问道:
“队长头人,哦哦,看我,队长本部,来我府上,有何要事?”
韩喜梅说道:“正是有要事相商,才来会见土司先生。正好,索南才旦一方之佛的饶措先生也在,我就开门见山了。”
韩喜梅看了沙拉和饶措一眼,继续说道,“沙拉土司、饶措活佛,我们小分队进驻索南才旦,为的是开辟空中航线,让金色的大雁早日飞到西藏,尽快地促成西藏和平解放!”
“和平解放”
饶措瞪圆了眼睛。沙拉拉长了嘴皮。
“对,和平解放!”韩喜梅热情洋溢地说。“就是要驱逐帝国主义和外国干涉者在西藏的势力,让西藏同胞早日回到祖国的怀抱中来。”
饶措用试探的口气问道:
“队长本部,你们打算何时打通西藏空中航线?”
韩喜梅说:“当然越快越好,这就要靠沙拉土司和饶措活佛大力协助了!”
“嘿嘿!”饶措突然阴笑两声,“大力协助!可你们跟赵尔丰的清兵和国民党的军队有什么两样呢?”
饶措的话使韩喜梅和钟震山同时一惊。钟震山有点沉不住气地挪了挪身子,韩喜梅也心涌火气。但她毕竟想到自己是队长,想到临出发时耿维民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便努力克制自己,同时用镇定的目光制止住钟震山这种急躁情绪。她没有就此纠缠,而是按着耿维民的交代,满腔热情地向沙拉和饶措宣传着当前的形势和我党我军的政策:“我们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队伍。我们已经解放了昌都,正大踏步地西进。解放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受到僧俗各界的热烈欢迎。饶措活佛怎么把我军同专门欺压藏族同胞,专门挑拨汉藏民族关系的清兵和国民党军队相提并论呢?如果没有别的用意,至少也是陷入历史偏见之中了吧。”
“我不会的。”饶措忙作声明。
“但愿如此。”韩喜梅说。
饶措又挑衅性地说道:
“队长本部,这里是圣洁的佛地,佛爷在天,我佛在地。你们的罪过,佛爷在天有眼,我佛在地也看得清。”
钟震山一忍再忍,终于怒不可遏,大手直指饶措活佛:
“我们解放军行得端,走得正,活佛先生,请你把话说清楚一点!”
饶措虚伪地合十在胸,嘴里叨絮不休:
“火烧索南才旦寺,毁我宗教,罪过呵!”
钟震山气得满脸通红,紧接上问道:
“是谁放的火?”
饶措仍喋喋不休地说:
“佛爷有眼,我佛也看得清。火是你们放的,也是你们救的。对佛爷又欺又哄,弥天大罪呵!”
“你”钟震山气得说不下去了。
韩喜梅见饶措开口佛,闭口佛,全是无中生有,危言耸听,本来也很气愤,但她比钟震山能忍耐些。她强压住攻心的烈火,显出不动声色的样子,严正地说道:“饶措活佛,鸟儿飞过有影子,恶狼走过有脚印。究竟是谁放的火,会有弄清那一天的。”
饶措见钟震山说不出话来,以为制住了解放军,没想到这位女队长如此胸有成竹,把话说得严丝合缝,无空可钻,只得勉强应付道:
“好吧!”
韩喜梅又进一步说:
“希望沙拉土司、饶措活佛深明大义,要警惕帝国主义分子,国民党特务的阴谋诡计。”
沙位心中有鬼,暗暗吞了口唾沫,显得不太自然地表白道:
“队长本部,我沙拉只管牛羊、奴隶,与这些人从不来往,从不来往!”
饶措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惊慌和恐惧,也把自己从垃圾堆里拔出来,话怎么干净怎么说:
“我饶措活佛只知念经敬佛,普度众生,从不跟这些人交朋友!”
“是这样,当然好罗。”
韩喜梅神色稳静地说着。随即,她抬头望了望窗外,只见天色不早了,便决定结束这次谈话。她用恳切的语气说道:
“沙拉土司、饶措活佛,希望你们认清当前的形势,眼睛朝前看,在反帝爱国的大道上迈开你们的步子吧!希望你们的每一步都要为祖国的统一和民族的团结负责!”
“一定!一定!”饶措象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努力!努力!”沙拉大嘴一扯一扯地说道。
“那我们走了。”韩喜梅起身告辞,“改日再谈。”
饶措哈腰合十相送:
“愿队长本部万事遂心,我在佛堂为你念吉祥如意经。”
韩喜梅意味颇深地笑道:
“完全不用,我们会万事遂心、吉祥如意的。你还是多为你自己想一想吧!”
送走韩喜梅、钟震山,沙拉、饶措这才悻悻不乐地返回大厅堂。饶措连连摇头,长吁短叹起来:
“唉,一个嫩女人,我当指头一捏,她就会化,没想到她这么厉害,不好对付呀!”
韩喜梅和钟震山的到来,使沙拉已有厄运临头之感。他晃着拳头,跺着脚,豆眼挤挤眨眨,狂呼乱叫起来:
“她厉害,她不好对付,我起兵动武,踏平他们!”
饶措提醒沙拉道:
“别忘了,格洛山口的共军大部队,前天可是派人来专门给咱们念过紧箍咒的哟。你要踏平他们,人家不来把你踏平才怪哩!”
沙拉一想起前天格洛山口驻军代表对他说过的那些显然是警告的话,果真象紧箍咒似地使他头疼起来。他又急又气地一巴掌打在自己腿上,垂头丧脑地叹起气来:
“嗐!”
饶措冷阴着脸孔。奸诈地笑了笑;
“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对付共军嘛,佛会有安排的。”
不知饶措的话振奋了沙拉的哪根神经,还是沙拉的哪根神经失去了控制,他又捶胸顿脚地大叫大嚷道:
“索南才旦是我的!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地上的牧场、牛羊、奴隶,都是我的,都是我沙拉的!”第五章 韩喜梅、钟震山离开了沙拉土司那阴森恐 怖、杀机四伏的庄院。
他们跨出庄院大门,顺着石阶步调一致地 往下走,脚下发出短促而有节奏的咚咚声。下完石阶,快步来到一片野草丛生、长满矮树的荒地上。树上枯萎凋零的红叶黄叶,被他们碰撞得沙沙作响,纷纷落下来。
走过荒草地,眼前呈现出一片满是沙石的 河滩。河滩的边缘,索南才旦河横贯而下,象一条银绸白缎似地缓缓飘流着。
索南才旦河绕山过岭,千回百折,流到这 里,河床变得宽大起来。这儿是河东河西的人们一年四季来往的必经之地。冬天,河面冰封雪冻,人们尽可以在冰面上自由来往。当开春的时候,河水象鼓躁于母体之内的婴儿一样,在冰层下涌动着,只听得满河上下响着冰层破裂的声音,只见春 水漫过冰层,冰块戏着春 水,挤挤擦擦地向下排涌。这时节,除了人们不怕危险,是不会东来西往的。当冰消雪尽,春天逝去,夏天到来的时候,这便是索南才旦河水势最旺的季节。河水一直漫上两岸很高的沙滩地,使它显得气势磅礴,所向无阻地向下冲击着,翻卷起层层夹着黄沙的浪头。人们过河,除了那些水性高强的青年小伙子图痛快游水外,都是坐牛皮船。到了秋天,特别是到了秋末冬初之交,也就是现在这个时候,河水退出两岸的沙滩,回到了原来的河床上,水势平稳,慢慢悠悠地向下流着,河水清沏得一眼望到底。牛皮船再不能摆渡了。人们便一步一个石礅子地跨着过河。
韩喜梅、钟震山走完河滩地,一前一后在石礅子上一步一跨地走着。潺潺作响的河水从他们脚下缓缓流过,向上蹿着一股股的寒气,直往他们脸上扑,直往他们心里钻。当他们行至河中心时,忽听得前面发出一阵奇异的呻吟声。二人闻声止步,朝前望去,可是,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河水冲越过一个个的石礅子的阻拦,又汇在一起,欢快地朝下流去。
韩喜梅正要抬脚举步,又一声呻吟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里。她收回脚,两眼循声过细地搜索着,隐约约看见河岸上躺着一个人。她纵步大跳,朝岸边跨过去。
与此同时,一路上闷闷不悦的钟震山也看到了这个情况,不顾一切地跳入水中,扑扑嗵嗵地朝岸边跑过去,脚下飞溅起一束束白亮亮的水花。
韩喜梅、钟震山几乎是同时赶到岸边。见岸边的一块石礅旁,横卧着一个藏族姑娘。这姑娘除了一双手臂和头部露在潮湿的沙土上,身肢全泡在冰凉的河水里。流水从她背上漫过去,把她那一身飘浮在水面的破烂的藏袍冲得一动一动的。姑娘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那陷入松软泥沙的下巴颏向前一拱,那伸向前方的双手,狠狠地抓了一把泥土,整个身子微微向前挪动了一下。很显然,这个倒在水中的姑娘,此刻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在顽强地挣扎着。
韩喜梅和钟震山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各人拽住一只胳膊,将这姑娘拖到岸上,放置在一块不干不湿的沙滩上。
韩喜梅和钟震山朝这姑娘脸上望去,都不由得怔了一下,这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孔呵!尽管双目闭着,但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认出了这位在河边相遇,被说成是私通解放军而惨遭吊打的女奴。韩喜梅的心紧巴巴地缩成了一只拳头,在胸膛内剧烈地捣动起来,使她感到阵阵难受。钟震山那双一直潜藏着悲愤火焰的眼睛,此刻燃烧得红旺旺的,几乎快要喷出火苗,淌出血泪来。韩喜梅把女奴的头托在自己的手臂上,轻轻地摇着她的肩膀,低低地呼唤着:
“毛里,你快醒醒!”
过了好一阵,这沉入昏迷中的女奴才渐渐睁开一条眼缝。当她吃力地将这双眼睁到最大时,突然,以出人意料的巨大力量,挣出韩喜梅的手臂,一挺身,一直紧抓着泥沙的两手猛地举过头顶,一下子就要向韩喜梅和钟震山砸过去。
就在她将要出手的一刹那,她的手嘎然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