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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什么时候确定得病了?
孙月芬:五一才确定是癌。
记者:医生说了怎么治吗?
孙月芬:医生给他开了些药,为了让他不疼。他已经不能吃饭了,没有办法治疗,回来就滴水,一直滴着葡萄糖,消炎的。反正一天比一天严重,病不见轻,也不能走路了。他儿子打工回来,叫他住院。咋住呢,检查出病,人家就不让住了,这会儿更不让住。王养贤并不是家中第一个患癌症的人。早在7年前,家里就有人开始得怪病。王养贤的一个孙子,开始得病时,腿有点瘸,后来越来越严重,到北京、合肥、阜阳各大医院去看,一直查不出病因,一年多后不治身亡。王养贤的三个儿子目前在外打工,另外两个孙子还在读书,只有两个儿媳在家,全家的收入靠儿子在外打工挣钱。记者:这些年家里看病花了多少钱?
孙月芬:光老三孩子就花了11万多,都是管亲戚、邻居借的。家里的钱已经花干了,一直到现在钱都没还上,还背着债。
霍岱珊:有时候一个村庄有十几个这样的癌症病号,就躺在家里面。这次去看,他们还在非常艰难地熬着。再过一段时间去回访,很多人就已经不在了。另外又有一些人得病,躺在床上,一拨一拨的。生在淮河边,长在淮河边,村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条他们赖以生存的河水,有一天会给他们的生命带来威胁。数据显示,仅沙颖河岸边的癌症村至少有20个以上,癌症发病率最高达到3。2%。在孙营村,50多岁的潘廷运此时也躺在病床上。他在两年前被诊断为直肠癌,虽然比王养贤早发现病症,也动了手术,可是,他的情况也并不乐观。
潘廷运:你说我这种情况咋办啊?
霍岱珊:治疗啊,对症治疗,不能拒绝治疗,不吃药不行的。
潘廷民(潘廷运哥哥):到哪个地方都说除不了根,因为这是恶性的,不是良性的。我问,动手术能活多少年?有说3年的,有说5年的,有说10年8年的,都跟你这样说。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霍岱珊就不断向有关部门反映沙颖河的污染状况。1994年,国务院颁布《淮河流域水污染防治条例》,提出1997年污水排放达标和2000年水质变清的治理目标。1997年底,淮河沿岸各地纷纷宣布治理达标。然而霍岱珊在实地考察中发现污染并未缓解,谎报达标的情况非常严重。1998年,霍岱珊向国家环保总局下属的《中国环境报》申请,得到了对淮河流域1997年达标后情况进行后续调查的委托书。拿着这份委托书,他离开了《周口日报》社,开始沿淮河拍摄、调查。他以为少则一年,多则两年,能把淮河从头到尾走上一遍,完成自己的调查使命。没想到,这一走,就再没有停下来。水污染造成的惨况难以形容。沈丘县某些村的人家已经死成“绝户”,癌症患者中甚至还有一岁的婴儿。白天,霍岱珊跟着村干部挨户去看,想哭不敢哭,心情压抑到极点。晚上回到家整理照片,他经常捧着照片痛哭失声。2002年,霍岱珊把他在“癌症村”所看到的惨况用镜头记录下来,完成了一组《污染造成肿瘤村》的组照,淮河水污染的严重情况给人带来触目惊心的震撼。子墨:水污染是通过什么样的途径导致这么多人出现癌症的?
霍岱珊:水从淮河里面流出来,通过干渠、支渠、毛渠,像人的血管一样,分布到每一块田地、每一个村庄和每一个坑塘,然后再下渗到地下,地下的饮用水也就成了淮河里的水。当地环保部门做过一些检测,说50米以上的地下水都不能饮用。
子墨:当地老百姓的饮用水从哪来?
霍岱珊:他们用的水都是自己打的简易井,8米、10米左右深,通过一个管道,一个轧杆,把水轧上来。
子墨:8米到10米深的水应该还是污染的。
霍岱珊:是污染的,就是因为长期饮用这种水,对身体造成了危害。他们做了一个对比,以前的水吃了甜丝丝的,后来的水吃着涩,拉嗓子,有沉淀,有臭味,吃过以后拉肚子。而且这种拉肚子是长期的,持续的,很多人就因为拉肚子拉了一段时间,治不好,最后导致癌变,成了直肠癌。2005年,中国启动了安全饮水工程,投入上亿元解决农村清洁水源的问题。目前,在河南省已经有了46眼深水井,解决了13万人的吃水问题,然而,这仅仅占到了河南水污染地区的1/10。子墨:淮河流域有多少人会受到水污染的影响?
霍岱珊:这个数字很大。我走过的地方,凡是离水源近的,凡是靠河近的,靠坑塘的,这些地方都是癌症高发区。淮河流域有27万平方千米,生活着1。7亿人,最保守的估计,也有一半以上的人受到淮河水污染的危害。
子墨:也就是8500万,接近1亿人口。那得需要多少口深水井才能解决当地百姓的吃水问题?
霍岱珊:这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你想,一眼井可以解决3000人到5000人的吃水问题。这么多人,(需要的深水井)确实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孙营村现在已被“安全饮水工程”惠及,王养贤家的那口自打井已经封掉了,改喝从村里深井引来的自来水了。但是,令村民们不安的是,河水的污染源仍然存在。记者:当你们慢慢发现得癌症的村民多了以后,首先会想到是水的原因吗?
杜卫民(孙营村村长):当时不知道,没想到水会污染。后来有人说,压水井压上来的水有一股臭气,但是离沙河远的水井就没有臭气。最后知道是2005年,是乡里记者从俺这边的井水取样,水利局化验,里面有一些致癌物质比较高的东西。
记者:以前这里的水好吗?
杜卫民:我从小在这长大,小时候在沙河里玩,水都是清的。1985年以前水基本上是好的,1990年以后开始变坏。
记者:主要的污染源是什么?
杜卫民:上游有味精厂,也有神牛乙烯,也有搞皮革的,污水都往河里放,但主要的污染源还是味精厂。
子墨:如果排放污水不达标,当地环保部门对这些企业就一点约束力都没有吗?
霍岱珊:还是老问题,叫作“违法的成本低,执法的成本高”。对不达标排放的处理,力度很小。政府部门也监管,他们偷排,打“运动战”,他们形象地比喻为“猫捉耗子”。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记者来到沈丘县的前一天,这里刚下过一场暴雨,刚好能看到沙颖河边的工厂排污的状况。在沈丘县的五孔大闸前,只看到层层白沫从上游翻滚而至,河水几乎变成了黑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正在岸边捕鱼的一对夫妇说,这一段河流本身已经没有什么鱼了,只是偶尔在暴雨之后,会有从上游或一些鱼塘里冲刷进来的鱼。河水的污染程度不仅已经活不了鱼,即便是人的皮肤在水里稍微泡久一点,都会瘙痒溃烂。记者:一般什么时候会有泡沫?
村民:经常会有,治理?治理的啥?基本上没有好水,都是这样的水。
记者:以前水是这样的吗?
村民:以前不这样。以前支大网,鱼多,打一回就能卖二三百。现在大热天我都要穿胶鞋。泡了水以后,皮肤一动就烂。我不敢下水,一下水就烂手烂脚,我还要煮饭,都是他(丈夫)下水,烂了回家就抹紫药水。
记者:去医院检查过吗?
村民:一检查不得要钱吗?
记者:紫药水能管用吗?
村民:干以后就不疼了。手脚都烂了,脚比手烂得厉害,都抹了紫药水。
子墨:曾经把淮河的水送去检验过吗?结果是什么?
霍岱珊:做过检验。1994年发生特大污染,蚌埠自来水公司在污染之后才想起做检测,结果发现有很多有毒物质,致癌物质。污染最严重的时候水质的评定是“劣五类”,里边主要是COD,氨氮,还有一些重金属。水污染会释放出硫化氢气体,这种气体我当兵的时候学过,有一种化学毒气弹散发的就是硫化氢气体,它可以使人瞬间窒息,甚至死亡。从沈丘县出发,顺流而下,是沙颖河流经的最大一个城市阜阳。2000年,阜阳东南角的七里沟曾发生过一幕惨剧。当时水污染严重,但是村里人不知道,他们下河担水浇地,先下去6个人,被熏倒了,后边的人去抢救,也熏倒了,最后造成了6死4伤的事故。在此之后,沟边专门立起了一块碑,告诫市民远离这条“毒气沟”。阜阳市政府也曾重点整治过这条河沟,然而当记者来到沟边时,仍然不得不戴上口罩才能坚持拍摄。当年发生过惨剧的人家,如今仍然居住在离河沟不到100米的地方。7年过去了,他们还是没有盼来河沟变清的一天,他们甚至从没喝上过自来水。记者:您现在喝的是什么样的水?
村民:轧的水。要烧开了以后,澄清了,喝上面清亮的水,下面都是白的、稠的东西。
记者:村里都是这样吗?
村民:对。烧开了,澄清了再喝。
记者:生水根本不能喝是吗?
村民:生水不喝,煮饭都是烧开水澄清了再煮饭。根据村民反映,河沟的两岸有一个砖窑、一个制药厂,以及全市的垃圾处理场。一位村民说,2000年出事以后,政府来治理过,污水厂也开始运作了,但是没多久就放松了。砖窑和制药厂都是关关停停,排污问题没有彻底解决过。而生活垃圾则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紧靠河沟堆放着。
顺着七里长沟往东走,不到1000米,来到了阜阳市污水处理厂。据了解,这个污水处理厂建于2003年,规模为日处理10万吨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其配套措施——投资2300万元建设的“污水截流工程”也在2006年正式启动。然而记者来到时,这里大门紧闭,看不到一个工作人员。污水处理厂门口一条河沟也长满了浮萍,不见清澈。子墨:过去13年,国家花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和财力来治理淮河,为什么就不能使那些企业的排放污水达标呢?
霍岱珊:真正解决问题,要靠公众参与。可以这么说,淮河水污染治理,10年治理未果,总结出来一条:公众参与程度低。从我的愿望来说,要让公众参与做水污染这方面的监督。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时时监督的效果,才能遏制企业偷排。企业偷排不是有三十六计嘛,晴天不排,下雨的时候排;平时不排,泄洪的时候排;领导检查的时候不排,领导走之后排……他们用了许多措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瞒天过海,几乎所有排污的企业都会用这些手法,就像经过培训一样。
2002年11月,霍岱珊开通了淮河卫士环保网站。2003年10月注册成立了淮河水系生态环境科学研究中心,主要工作包括宣讲、肿瘤村的救治、设立监测站、建立民间水污染灾害预警机制等。淮河卫士一网站现在有800名注册会员,但研究中心常年的工作人员,只有四五个人,分别是退休干部、退休工人、公务员和编辑。在沈丘这个小县城里,他们都不愿意公开身份。子墨:你们和当地政府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霍岱珊:这个问题不好说。地方官员也处在一种选择之中。最近几年,科学发展观贯彻落实,他们也有了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和过去几年不太一样,有所转变了。淮河水污染最严重的那几年,他们的决策都是一心一意求发展,而所谓的“发展”是超常规发展,跨越式的发展。从这些提法中可以看出他们对经济发展的渴求,但是忽视了环境保护。其实,他们并不希望有一帮人,有一个组织站在监督者的位置上,对政府进行监督。因此,民间组织的处境可想而知,我们的生存状态并不乐观。
子墨:这些年来关注淮河问题,给您自己生活带来的最大变化是什么?
霍岱珊:整个改变了我的生活状态。我现在思想里没有其他东西,一说话就是水,看到水就想到淮河,看到好的水就会流泪。我刚刚看过三峡,看到了上游那些清澈的水,别人很兴奋,我流泪了。我拍摄淮河,关注淮河,十多年了,看到更多的是淮河水污染造成的那些恐怖场面。我期盼清水,我感觉痛心,我的心情很复杂,我流泪了。
子墨点评: 在霍岱珊的影响下,他的两个儿子放弃了原来的工作,也跟父亲一起投身于淮河的环保工作。霍岱珊说,他自己是看不到淮河水变清的一天了,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看到。重访淮河,让我们面对他这种悲观的情绪时,却无以辩驳。为了呼吁对淮河的保护,霍岱珊一家已经用光了所有的积蓄。这让我们思考,对于淮河这条母亲河,也许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得更多。
镉中毒
新马村有着大片闲置的稻田。8月份,稻田本该是绿油油的,是收获的季节。而这里的稻田中却杂草丛生,没人愿意去耕种,也没人敢去耕种,因为这里长出来的稻谷已经没有办法食用了。不仅是稻谷,蔬菜、瓜果、水……还有人,统统发生了大范围的镉中毒。最严重的病例已经死亡。子墨:村子有多少人?
史毛秀(村民):一千六七百人。
子墨:尿镉超标的有多少?
史毛秀:我们村有700多人,外面还有3个居民小组,一共1100多人超标。
子墨:这个数字是哪儿来的?
史毛秀:政府化验后公布的数字。史毛秀是新马村村民出现大范围镉中毒后推选出的村民代表。据她介绍,村民最开始对镉的恐惧来自村里66岁的罗少坤的突然死亡。2006年正月初五,罗少坤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在未查出病因的情况下去世。罗少坤去世后,儿媳郑新云又将病情严重的嫂子送到湖南省劳卫所医院检查,结果发现尿镉、尿铅等三项指标严重超标,随后郑新云也进行了化验,也是严重超标。他们将家中其余7个人叫来,全都发现同样的问题。他们开始意识到可能是饮用水出现了问题。
就在罗家隔壁,有一家生产摩托车货架、前保险杠等系列镀铬产品的株洲龙腾实业有限公司。据郑新云说,1998年,龙腾实业排放的废水污染了罗家的饮水井,经株洲市环保局检测,井水已不能饮用,于是龙腾实业公司自铺水管引自来水给罗家饮用。子墨:当时井水出现了什么状况?
郑新云:井水是蓝色的。厂家的废水渗过来了。
子墨:厂家有没有承认井水变蓝跟他们的污染有关?
郑新云:承认了,厂家接自来水给我们吃。
子墨:是厂家主动提出来的吗?
郑新云:是环保局做了检测,让他们给我们接自来水。2006年1月11日,罗家发现他们家的自来水再次变成了蓝色,随后罗家老少相继均出现不同程度的腹痛、呕吐,20天后罗少坤去世。郑新云推测,由于自来水管是从公司废水池底下穿过的,很可能是管道破损导致水又被污染。郑新云说,在罗少坤不明病情去世后,家属曾找到当地镇政府要求尸检,但政府几次找罗少坤的儿子商量不要尸检,最终尸检没有进行,罗家人得到了政府1000元的困难补助。子墨:你公公去世的时候有什么病?
郑新云:气管炎,肚子痛。
子墨:和尿镉超标有关系吗?
郑新云:有。专家说镉超标可以引起气管炎、肝功能肾功能损伤、头晕、贫血啥的,反正都和镉有关系。
子墨:这些情况你是怎么得知的?
郑新云:我们在长沙劳卫所医院得知的,劳卫所的医生办的黑板报。
子墨:环保局对你们家的自来水检测结果是什么?
郑新云:铁超标,酸超标,镉超标。超了10倍。
子墨:自来水超标的原因是什么?
郑新云:肯定是废水过来了。
子墨:有什么理由怀疑是废水过来了?
郑新云:我们家和邻居进到厂里面看了,发现自来水管道是从废水当中穿过的。
子墨:家里面几个人去检查了尿镉?
郑新云:8个,检查结果都是镉超标。我自己超标了26,我嫂子超标36,其他人有24的,23的,18的……最高的是36,最低的是10。无论从毒性还是从蓄积作用来看,镉是仅次于汞、铅之后污染环境、威胁人类健康的第三种重金属元素。20世纪30年代,日本的公害病之一“疼痛病”就是慢性镉中毒最典型的例子,当时日本富山县神通川流域大面积暴发怪病,患者肌肉萎缩,关节变形,骨骼疼痛难忍,不能入睡,并发生病理性骨折以致死亡。后经调查研究,原因是由于神通川上游某铅锌矿的含镉废水和尾矿渣污染了河水,下游农田用河水灌溉,污染了土壤。罗家的事情发生后,村民们开始恐慌。史毛秀:我们查了资料,镉超标、镉中毒能引起肺气肿,能致癌,能引起贫血,引起骨质疏松、抽筋、高血压、心脏病等,什么病都能引起。
子墨:大家会恐慌吗?
史毛秀:相当恐慌。有个男孩子比我儿子大一点,今年28了,好不容易找了个女朋友,离我们这里十来里路,谈得好好的,准备结婚了。后来听说这地方变成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