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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风景如画(出书版) 作者:林笛儿(出版日期:2014-10)-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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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熠风低眉敛目,正襟端坐。
  “不要这样拘谨,我们就是聊家常。没告诉画尘你和我见面吧?”
  “没有。她在午睡。”
  华杨真挚地握住何熠风的手,“谢谢你回国,谢谢你爱画尘。”
  “阿姨……”应该表示感谢的人是他吧,如果没遇到画尘,他这辈子有可能和恋爱这件事绝缘。画尘的出现,就像上帝给他开了个速成班,他迅速动心,迅速成长,迅速沦陷。
  华杨扯过一张纸巾,拭了拭眼角,“人人都觉得我很强悍,其实我的内心非常脆弱,我只是在撑着,撑给画尘看,希望她觉得妈妈无所不能。刚刚想到画尘小时候,我就忍不住流了泪。那真是一段黑暗的日子。”
  何熠风脸上的表情定住了。
  华杨下意识地把纸巾在手里团成了一个球,又用力捏扁,像是陷入了某种恐俱之中,“你大概觉得我们对画尘的保护有点太过了,中国比我们富有的企业家多的是,人家的孩子哪个不高调、张扬,理直气壮地在公司里担任要职,我们画尘却像不能见光似的。”
  “阿姨和叔叔是在保护画尘。”
  “外面的坏人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多,但是确实是存在的。迎面走来的那个人,你知他揣的是颗什么心?”华杨叹口气,晟华是在画尘五岁时从深圳迁到滨江的,茂谷说不想错过画尘的成长,还有父母年纪都大了。回来之后,晟华的业绩进入了一个时代,像是特别的顺。那时只有晟华商务酒店,还没有晟华百货。茂谷脑子转得快,他说中国的富人以后会越来越多,对奢侈品的需求量将会日益增长,我们开家百货公司,走精品路线。我觉得很有道理,为了晟华百货,我去了美洲和欧洲考察、学习,一去就是一年。第二年的秋天,我人在纽约,突然接到茂谷电话,说画尘不见了。我立刻坐飞机回国。画尘小时候很乖的,几乎不要我们怎么操心,小小年纪就懂得体贴爷爷奶奶。她不可能乱跑的。我们报了警,三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差点把眼睛都哭瞎了,茂谷也瘦了有十斤。”
  何熠风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画尘那时有七岁么?”
  “七岁半,上一年级,是在上学的路上被带走的。爷爷家住在老城区,离学校不过两百米,她都是自己去上学。很独立。”
  “后来警察在哪找到她的?”
  晟华不敢把寻人启事登在报纸上,生怕激怒了绑匪然后撕票。警方分析说,应该不是绑票,如果是,绑匪的电话应该早到了。有可能是人贩子。
  度日如年中,华杨接到了一个电话,那已是在十天后了。打电话的人是一个僻远农村的男人,他说附近有个几百亩的养蟹塘,蟹取尽之后,养蟹人的屋子就空着。他从那经过,听到里面像有狗叫,他趴在门缝中朝里看,一只大狗和小姑娘待在里面,小姑娘目光呆滞缩在角落里,半个头都是血,狗狗眼睛血红。他用铁锹砸开门,狗狗受到惊吓,冲出来跑了。她把小姑娘送去医院,给派出所打了电话。
  华扬赶过去,画尘除了还有一口气证明她是活着的,已经完全没有什么意识了。他们把画尘带到北京,请了著名的儿科专家和心理专家,半年后,专家治好了画尘的身体和心理的一切创伤。但只要狗狗一出现在画尘面前,画尘就会因为惊恐而晕倒。
  “以前,她很喜欢狗狗的,总嚷着让爷爷给她买一只。”华杨说。
  “歹徒追捕归案了?”何熠风站起身,他无法再在椅子上安静地坐着,血液在奔流,怒火在燃烧。
  华杨端起茶,手抖得茶水泼出去一半。“那十天内,有七天是阴雨天,蟹塘附近的脚印、车印很多,无从辨识。而画尘的记忆混乱了,一问起,她就尖叫,抱着头,大声哭叫,不要咬我,我不吃,都给你。心理医生建议不要对画尘提起这事。我们后来又陆陆续续看了几年心理医生,似乎画尘已经忘了那件事,但她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焦躁、就会不安,她喜欢上了旅行。因为对方一直在暗处,所以所有人都像有了嫌疑,我们对外说送画尘去国外读书,实际上把她送到宁城。大学毕业后,画尘才回到滨江,但一直远离晟华的圈子。我和茂谷对她没有其他要求,只想看着她每一天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其实阿姨已经找到了凶手。”
  华杨惊愕地抬起头,看着他泛青的脸色,“你怎么知道?”
  “因为阿姨不会就这样让那个丧心病狂的畜生逍遥法外。”他用力握住华杨的手,他感觉到华杨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并且在微微地颤抖。

第十一章/会唱歌的鸢尾花
  在你的胸前
  我已变成会唱歌的鸢尾花
  你呼吸的轻风吹动我
  在一片丁当响的月光下
  ——舒婷
  深灰色的天空阴沉个脸,仿佛没有楼房和树木,它就会像一块破片那样塌下来似的。“觅”不像其他咖啡馆,色调走昏暗路线,只要营业,里面的灯光柔和又明亮。楼上“金舞鞋”的每个窗户都亮着灯,笑声和音乐声在夜色里随意流淌。
  木制的风铃响了,服务生打开门,“欢迎光临。”微微欠身。
  何熠风径直走到吧台,秋琪坐在里面看着一本西餐食谱。优雅得体的衣着,素雅的妆容,像一幅静默的油画,连膝上的小蝴蝶犬都那么的入境。“嗨,和画尘一块来的么?”秋琪看到何熠风,忙朝后看看。
  “不,我一个人来的。”何熠风拿起菜单,点了杯蓝山咖啡,巡睃一圈,“布置得很不错呀!”
  “谢谢夸奖,瞎弄的,谈不上品味。”
  “你喜欢狗?”何熠风拿起小匙,轻轻搅拌着咖啡。
  秋琪点头,含笑抚摸着蝴蝶犬。
  “一般小女生喜欢袖珍犬,我以为像你这样高贵的女士,应该养只大狗。你觉得阿拉斯加雪橇犬怎么样,很配你的气质。”何熠风喝了口咖啡,笑得温文尔雅。
  秋琪的脸唰地没了血色。
  “祝你今晚有个好梦!”何熠风扔下一张老人头,站起身,朝外走。秋琪看着那张老人头,犹如看到一张火红的战帖,所有的知觉都消失了。
  推门出去前,何熠风回了下头,双目凛冽。
  病房内黑黑的,何熠风轻轻推开门,借着走廊上的灯光,看到窗户大开着,画尘趴在窗台上。“看什么呢?”
  “夜凉如晚潮,漫上一级级歪歪斜斜的石阶。”画尘有如梦呓般,神情陶醉。
  何熠风叹气,他真的没有浪漫细胞,觉得窗外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气压低了点,心口沉沉的。
  “别开灯。”画尘喊住他,“这样看得清楚点。那边,看见没有?”他用研究的目光打量了她好几秒钟,最终过去,伸手环住她的身子,温柔地抱住她。
  画尘“咯咯”地笑出来,“别碰我肚子,我怕痒。”
  “我不动。”他真的不动,专注地抱着她。
  “那边是个公园,以前爷爷的老房子就在那里。旧城改造之后,拆了。我家有个大院子,大到爷爷都可以在院里种西瓜,还会在院墙上种葫芦。住在我们家前面的伯伯是个中医,他家有两个孩子,姐姐舒畅现在在香港做记者,是恒远集团董事长裴迪文的夫人。我记得他家弟弟永远是个小孩,虽然长得高高大大。他的袋子里总是装着糖,要我喊他晨晨哥哥,才分我一块。”
  “你会为块糖折腰?”何熠风笑。
  “我喜欢看到他笑,后来,我在宁城上中学,听爸爸说,他在一次意外中去世了。”画尘的声音低了下来。
  何熠风也不出声,等着她默默消化。许久,他说:“关窗吧,我有点凉。”
  窗帘拉上,门关上,开了灯,几个平方米的病房就是个温馨的二人世界。他帮画尘把头发包上,让她先去冲澡。画尘挠挠头,好几天没洗头,奇痒难耐。何熠风让她再忍个两天,确定伤疤不会感染,再洗头。画尘进了洗手间,他听到里面插门的声音,忍俊不禁。画尘洗好,躺在床上翻林雪飞送来的新一期《瞻》。他洗好澡,习惯性地上网看看新闻和图书信息。
  今天,他一反常态,出了洗手间,没拿上网本,直接走向画尘的病床。病床与陪护床之间有一道隔帘,睡时拉上,虽然同处一室,还算自然。“干吗?”投射在被子上的身影久久不动,画尘没抬头,红晕如涟漪,在脸颊上荡开了。
  “我在目测床的宽度,够不够挤下两个人。”
  “不够的。”画尘答得飞快。
  “没试过就不能下定论。”他把顶灯熄了,只留了盏小壁灯。
  “夫子……医生说我肋骨还没长好,要静静地休养一段时间,你别乱来啊。”画尘弱弱地说道,其实只是象征性地抗拒着。好害羞!
  他气得弹了下她的额头,“你限制级的电影看多了吧,两个人躺床上就一定要有个什么?”
  “那你就躺在你的床上呀!”
  “我想抱抱你。”特别想!
  这样暗哑的音量、深邃的眼神,画尘一下就被催眠了。病床实在太窄,两个人要紧紧贴在一起才勉强躺得下来。肌肤与肌肤的碰触是那么神奇、微妙,胜过了一切语言。画尘听见了自己体内发出的,充满疼痛的微弱爆破音。房间里笼罩着蜂蜜色的灯光,一团一团随着空气凝结在头顶。
  过了一会,背上开始痒酥酥地发麻,何熠风的指尖从病号服下伸进去,无意识地滑动。随着他指尖的移动,那细细一线酥麻像过电一样,似连着全身的经脉,让她的脚趾都蜷缩起来。
  “如果周浩之不邀请你来鸣盛,你要等多久才来找我?”画尘命令自己赶快想些别的事,不然她的身子就要着火了。而且这个问题也是她一直想知道的。
  “等我把全世界都走遍了。”
  画尘扁扁嘴,怎么听着这么文艺?“然后回来带我周游世界?”
  “是的,那时有足够的经验,足够的精力,足够的经济实力,你想去哪就去哪,累了就找个小镇住下。”
  “那你还回来早了?”世界是那么浩大,让足迹遍布每一个角落,谈何容易?
  “刚刚好!”
  又过了一会,画尘说道,“我翻个身。”
  床太小,画尘的幅度又不能大,何熠风得坐起来,画尘才翻了过来。没有谁主动,两个人自然地吻在了一处,然后又理智地分开。画尘还是个病人。“如果……我高中就结婚,孩子大概都有一个班了!”
  以前,她说这样的话,他会狠狠地训斥她一番,反正画尘脸皮厚,左耳朵听,右耳多出,想说疯话还是会说,只听得他叹了一声:“对不起!”
  画尘埋在他的颈间,呵呵直乐。
  他轻拍着画尘的背,画尘睡着了。
  去年的圣诞节,他在鸣盛与画尘不期而遇。画尘笑着说,自己被一个男人伤害了,在狗狗面前,他把她一把推开。林雪飞在笑,许言也在笑,他喷了她一脸的茶,他们三人都觉得她在说笑话,其实那是一句很悲伤的大实话。她总是和他闹,老公老公地喊着,突然扑向他,电梯里能有多大,他避不了,只好接着。那是一个青春的、清新的,已经有着女人雏形的身体,又是他喜欢的小女生,身体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他几乎是暴戾的甩开了画尘,才让她觉得他是讨厌她的,所以她离他而去。
  他是真不知道她幼时的创伤,不然,即使把脸丢光光,尊严扫地,他也会将她抱得紧紧的。
  华杨说,她在最短时间内赶到小镇医院,晟茂谷和警察比她晚了两个小时。那个民工向她描述狗狗时,她大致猜出了是谁。晟茂谷在深圳恋上了一个艺术学院的女学生,她一直不知道。回到滨江后,因为画尘总是嚷嚷着想要只小狗,她去逛了下动物市场。有家专门卖宠物狗的老板和她认识,奇怪地问她怎么又来了,前几天晟茂谷特地请他从外地搞了条阿拉斯加雪橇犬,送给她做生日礼物。她当时手足冰凉,她的生日在冬天,而那时是春天。她笑笑,说来买点狗粮。她开始跟踪晟茂谷,可是她真的找不出一丝端倪。就在这样的忐忑中,她出国考察。她想,一切都等她回国了再说。没想到,画尘出事了。
  她给了民工一大笔钱,谢谢他救了画尘,也请他向警察说明情况时,不要多提狗狗的事,就说没看清楚。她的理由是,怕警察找画尘确定,那样孩子又受一次刺激。理由很牵强,但民工接受了。案子成了悬案,晟茂谷发誓要揪出凶手,她说何必呢,孩子回来就好,以后多积德,各方面检点自己,别结怨,不然,报应就落到孩子身上。看着她,晟茂谷呆若木鸡。
  在北京替画尘看病时,华杨悄悄找了位私家侦探。一周后,一切就有了结果。滨江拥有阿拉斯加雪橇犬的人并不多,这样的狗狗,都会按时到兽医院打疫苗。她叫秋琪,在滨江市歌舞团工作,三年前从深圳来到滨江。她正在参加春节晚会的甄选,每天都在疯狂排练中。顺藤摸瓜,一切都清楚了。她渴望爱情可以结果,而晟茂谷做不到,因为离婚对画尘不好。于是,秋琪把一腔愤怒转移到画尘身上。她想方设法在上学的路上掳走了画尘,在一个雨夜把她送去了僻远的养蟹房。这些,应该是之前就做过大量的准备工作。防止画尘叫喊,防止画尘逃跑,又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她把忠心的阿拉斯加雪橇犬留下,让它看护画尘。她可能还没想好怎样处置画尘,或许交给人贩子,或许让她慢慢饿死。画尘还那么小,狗狗那么大,食物又那么少,恐惧在无形中膨胀到巨大。为了保护自己,画尘尽量只喝水,不吃东西。她怕有一天没了食物,狗狗就会吃她。小屋有扇窗,但是很高,画尘唯一的快乐就是垫着凳子,趴在窗户上朝外看,在孩子的眼里,几百亩的蟹塘太大了,仿佛一望无际,但是可以看到天空,看到野草在风中摇曳,那是美丽的风景。有一天,画尘不小心从凳子上摔下来,头上撕裂了一条大口子,鲜血迸流。狗狗呜呜地叫着,围着她打转,眼睛血红血红的。画尘哭着说道,走开……走开……不要靠近我。幸好,民工及时赶到了。
  何熠风认识秋琪的,她和他都住在憩园,画尘还经常去她那练瑜伽,喝咖啡。为什么?他不能接受华杨的无所事事。这样无耻的行径,足以让秋琪死一千次一万次。
  我也想将她一刀剁了才解恨,可是,一旦将她捉捕归案,势必会牵连到晟茂谷。对于渴望上市的晟华,那是灭顶的丑闻。还有,画尘已经那样了,如果再失去爸爸,待在一个残缺的家庭里,她还能健康地长大吗?真那样做,那个女人就赢了。所以,就让所有的痛让我一个人来承受吧!
  何熠风一拳砸在餐桌上,他咽不下这口浊气。
  人在做,天在看,报应迟早要来的。那个女人在甄选中摔碎了盆骨,不能再跳舞,也不能再生孩子。茂谷和她分手了,画尘是她的血脉,感情上,亲情战胜了爱情。那条狗,失踪了。后来在一个河边,被人发现了尸体,捡回家,叫上朋友,做了狗肉火锅,几个人都喝醉了。
  眼前的灯光暗了一下,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何熠风屏住呼吸,脉搏跳动得很急,他好像漏掉了什么?
  华杨微微一笑,杀人要偿命,冲动要付出代价,所以忍一时之气,终会守得海阔天空。
  何熠风似乎明白了,他承认,他是自负又骄傲的,此刻,他由衷地佩服眼前这位秀婉的妇人,她的大智慧,大气度,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画尘现在和她走得很近,你不介意么?
  她应该没让画尘看过她的脸,但画尘听过她的声音。遇到她,是巧合。画尘对她有熟悉感,而她对画尘有恐惧感。其实画尘不管是刻意还是无意,都不太记得那件事了。她怕画尘认出她,又心存侥幸,想看画尘的反应,就这么煎熬地过着每一天。别看画尘好相处,其实她和谁都不亲近的,除了你。
  何熠风在心里说,阿姨你不知道,还有个人叫邢程。邢程不像他清冷,身上有种温和的家庭气息。在画尘的心中,她是多么盼着有一个暖暖的大家庭,父母恩爱,兄妹亲近,每天围着一张大桌子吃饭,边吃边说着家常。这些邢程似乎符合条件,画尘被他吸引,不奇怪。但那不是爱。他还有一点想不明白,这么多年都忍了,华杨为什么还要和晟茂谷离婚,岂不是便宜了秋琪?
  华杨看出了他的疑惑,叹了口气。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宽容,其实,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他。我那么做,只是为大局考虑。画尘已经长大,她会有爱人,会有自己的家,我想好好地疼自己。至于那个女人,在她做出那样的事之后,她已经和他没有可能了,无论他们的爱情有多伟大。当时的证据我还留着,她只是我养在笼子里的一只鸟,不仅命运,就连生命都在我掌心间。而且晟华的将来,离婚前,我都安排好了。晟茂谷再娶,或生子,都只是给画尘打工的。
  那些只会给画尘带来压力和一些麻烦,画尘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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