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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袖突然闷哼了一声。她这才发现自己长长的指甲掐在另一只手腕上，已是一片红痕。
“袖姐，南婶不在家吗？慧慧和小晨也不在吗？奇怪，都放学这么久了……”
南袖猛地反应过来，她急忙点点头。“是啊！——谁知道呢？不过我可不指望小晨和慧慧那个死丫头！他们两个都是大忙人，不到吃饭的时间万也找不到的！”说到南慧她还忍不住的气。之前生日前几天说要请同学吃饭，结果敲了她不小的一笔，还顺带给自己买了张珍藏版专辑——这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那就进屋坐会儿吧！你来了很久了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也是，这大太阳的！要不到我屋里躺会儿？”
南袖记得那时候她使劲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然后说好呀。她擦擦头上的汗，一副疲惫的样子，跟着小庄后面往南屋走。她放下手上的帕子，抬起头，小秋审视的目光已擦肩而过。
她看着小秋略带不悦的神情，心里笑笑，像是打了一个大胜仗——虽然明知她才是失败者。
看着小庄从花盆下面把钥匙拿出钥匙将门锁打开，小秋便在旁边皱起了眉头。
“予淇，你这也太不上心了吧？就把钥匙放在那儿？要是哪一天小偷把你家偷得连裤子都不剩半条，我看你到哪里哭去？”
“哪有什么关系？我都这样好多年了，都没有被小偷看上，你操什么心？”庄予淇满不在乎地说道。
小秋咬住了下嘴唇，气得直跺脚。“你……好啊，还是我多管闲事了是吧？你以为我愿意操那份闲心啊？也就是你！要是别人我才懒得管呢！”
虽然直到现在南袖也没有谈过一次真正的恋爱，然而情侣间的道道她也是知道的：恋爱中的人们的嗔痴哀怒，其实大半都是做给对方看的，也算是一种最真诚的做作了吧？然而她却知道小秋这里的生气却是一半做给自己看的，算得上一种警示之意了吧？
庄予淇赶忙低下脸道歉：“我哪是这个意思？我不过是觉得这家里的值钱东西我每次都要挑拣半天，哪个小偷能看得上？”
这时庄予淇已经打开了门。小秋跨进门槛，脚步突然顿了顿。她看着这巴掌大的空荡荡的房间，不禁皱起了眉头——南袖这才知道原来她这还是第一次来小庄的家。
南袖也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她环视着整间屋子。阴湿的墙壁上贴满了陈旧发黄的报纸，屋子里弥漫着稀薄但刺鼻的药味，家具还是当年庄姨住进来的那些，椅子上的漆已掉了小半，一条腿上用胶带缠着些硬纸板，用来平衡四角。
庄予淇拿起暖壶给两个人倒了热水，等拿起第三个杯子的时候他晃晃暖水瓶，发现已所剩无几。他不在意地笑笑，将水一杯递给小秋，一杯递给南袖。南袖见小庄嘴唇上起着皮，白衬衫后背上几乎湿透，便摇着头说自己不渴，就是太累了，想去睡个中觉。
庄予淇笑着说袖姐你这从小的习惯现在都不变！晚上熬夜通宵都可以，可这中觉却决不能耽搁！他说那袖姐就先上楼睡一会儿吧，天热就拿出我那个小风扇，还是老地方，你知道在哪里放着！
南袖听着他熟络的语气，心里颇觉安慰，心想她到底还是没有输得彻底，至少那二十多年的底子在那里，谁也替代不了！可她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在计较什么？她现在还有什么立场去计较？所谓立场，她从来都是没有的。
南袖上楼去了，可她这次却实在是睡不着。楼下的声音传上来已很是微弱，她凝神听着，也能辨出个七七八八——其实也没什么好听的。一对男女在一起，又能说什么重要的话？大半在外人听来都是车轱辘话，毫无意义的，他们却沉浸其中乐此不疲。期间小秋装作无意般打听她的事，听到此处，南袖屏息凝气，侧着耳朵，不肯放掉下面的一个字。
“袖姐啊？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我从小身体弱，尽被同龄的男孩子欺负，袖姐每次都会帮我出气。后来我妈怕出事情，不让我随便出去跟别的没轻没重的孩子玩，所以我就整天跟袖姐呆在一起。”
“这么说是青梅竹马喽？”小秋的语气有些吃味。
小庄笑笑：“也算吧。以前我因为……因为一些原因，我从来不肯考虑太远的事情，就想着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别的男生的绮思，我是从来不敢有的。后来我渐渐看出她妈有些不喜欢我，加上袖姐高中毕业后就不常回来了，我又上高一，只想着好好学习，所以也就渐渐淡了。现在想起来，我都说不清楚当初是怎么想的。”
庄予淇说完又笑了笑，语气是说不出的风轻云淡。小秋的语调也变得轻快了些，毕竟真正过去的曾经沧海恐怕比擦肩而过的路人还没有杀伤力吧？
小秋调侃道：“那你这二十几年就没有谈过恋爱吗？也太纯洁了吧？”
庄予淇羞赧一笑。“我嘛，从来都是只争朝夕的。又没有什么任务指标，所以也就不怎么在乎这个。情啊爱啊的，全看个缘法。至于一见钟情什么的，我以前，还以为是不存在的呢……”
后半句不用说，楼下已是一片沉静，沉到了南袖的骨子里。她脸上凉凉的，想用手擦，却伸不开手掌。她想她这又是“犯病”了——记得来之前的几天前她还把一个被在夜总会时的朋友搭线认识的“妹妹”接到家里打牌，给她看自己的一些化妆品。见她眼光闪烁时，就把手里的瓶子塞到她怀里，等她半推半就地收下。这时候老欧会坐在旁边，优哉游哉地摆弄车钥匙上的链子，听她们兴致勃勃地谈女人经。每当说到“男人啊——不就那样！”“妹妹”就会抬起头装作不经意地看他一眼，他再回以玩味的一笑。南袖这时候就会说：“哎呀，我怎么忘了今天还要做个美容！小妹，你先在这里呆着，我回来再跟你继续聊好不好？”
南袖乘车去美容院，什么都要比往常贵一些的——反正今天他铁定付钱付得爽快！她想反正他都要玩儿的，那干嘛不找个稍微知根知底的？他最喜欢的不就是她的善解人意吗？她现在年纪还不大，可自古色衰爱弛的都已是圣人，该万世瞻仰的。他们这样的男人，哪个会给你老的机会？她最是懂这个道理。
虽说不在乎，也知没道理在乎。可偶尔一个人的时候，她脸上就会不自觉凉凉的，心，也途生悲凉。她想明明想要的都有了啊，为什么这日子过得越来越不像个日子？就如今天，明明知道没有立场，却还是忍不住地想奢求更多。否则，否则她就算再麻木，也无法永远不正视自己的心。阁楼外面，传来了一阵拉二胡的声音，吱扭扭——吱扭扭——歌不成调子。是在吟谁的调，哀谁的歌？
南袖脸上浮出一丝笑，心里拿定了主意。她款步走下楼去。
“睡了好久！小庄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脸上都是竹席印子？”
小庄笑笑。“袖姐醒啦？刚才我们正商量着买些芒果来吃，袖姐你先坐下来跟小秋说些话，我一会儿就回来。”
南袖赶忙向他摆手。“等等，我跟你一块儿去！我妈之前老说身上不舒服，让我给她买几个石榴，剥了石榴皮熬水喝。”说着便跟了上来。
☆、第十二章
南袖和庄予淇从超市回来，庄予淇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芒果，剥皮给她吃。南袖吃着香气四溢的芒果，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
南袖一边吃着芒果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小庄，你哪里认识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啊？我本来还担心你，想给你介绍一个呢！”
庄予淇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袖姐，我们还没有定下呢！”
“还没定？我看着不像啊！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也就两个多月吧。她是我班上一个同学的小姨，那天开家长会，他父母都有事不能来，然后她就来了。我还记得那时候她穿一身靛青色带碎花的连衣裙，一笑，眼睛里就水汪汪的。那天放学后她来我办公室，问了好多她小外甥的情况。她说她也是老师，去年刚从师范毕业，是交小学语文的。她姐姐姐夫平常比较忙，她又是看着她外甥长大的，所以希望以后能跟我多交流一下他的学习情况。后来我们又见了几次面，其实总共算起来也没有相处多长时间。”庄予淇说完，转而殷切地向南袖问道，“袖姐，你觉得小秋这个人怎么样？”
南袖用力地点点头。“嗯，我挺喜欢小秋的！长得挺清秀的，又和你很合得来。还有……”南袖顿了顿，说道，“小庄，我说话比较直你可别怪我啊！说起来现在的女孩子，就算是不看重钱，也没有几个愿意过苦日子的。你……你的情况你也清楚，别说你的病了，这天底下有几个愿意跟你租房子住的？就算真有，你怕也不一定能看上！小庄，你说袖姐说的对不对？”
话音未落，庄予淇的脸更白了。他沉默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所以你更应该珍惜小秋啊！小秋性子好，又是老师，跟你有共同语言。再说她才大学刚毕业，在这个社会呆的时间还很短，没那么多世俗实际的观念。难得又那么喜欢你，你说你要是不主动点儿，哪里在找个这样的小秋来？你是男人嘛，就该主动点！没事就多去接她上下班，周末带些礼物去看她爸妈，平常多买些东西给她，女人都吃这一套！可别嫌花钱，袖姐可以先借给你！”
“袖姐……”
南袖笑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袖姐会帮你的！”
两人回到了南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南袖坐下后，便殷勤地拉着小秋的手要认她做妹妹，小秋已消除情敌警戒，也热络地跟她谈天说地。南袖说要帮小庄，果然在谈话间将他从头夸到尾，听得旁边的小庄耳朵根都红透了。
“……小秋你不知道，小庄他从小就特能干。你别看他挺瘦的，这屋子和里面的东西修修补补可都是他一个人！你看旁边那把椅子还是十几年前我们家租出来时那一套的一个呢！我们家的那几把早八百年前就扔给收废品的了，这把还跟只有几年似的！”
“这房子是租你们家的？”小秋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对啊，要不然我们怎么从小在一块儿呢！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可恨死小庄了！我从小跟小庄一块儿长大的嘛，每回见了我我妈都说：看看人家小庄考了多少分，再看看你！小庄小时候就是学习委员，专管我这种不交作业的！你可别看他只是高中毕业，其实那年要不是他发病，现在早是博士了！”
“袖姐！我就是真考上大学，跳级也读不到博士吧？”庄予淇听着她这么吹捧，忍不住抢白道。
“好好好，你就会欺负我知道的少！”南袖回嘴道。小秋在旁边看着小庄青白的脸，若有所思。
“小秋，以后你们办酒席，可别忘了叫上我啊！”南袖突然高声调笑道，并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袖姐，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庄在旁边看着她一脸害羞地说道。
南袖挑了挑眉，心里止不住地冷笑。
之后就是两个月以后了——南袖是算好了时间回来的。她这天到了南屋，门大开着，里面却没半个人影。她上了小阁楼，刚一转身，便看见小庄斜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南袖心口一紧。她走上前去，装作不知情地问道：“怎么了，小庄？”
庄予淇刚开始不说话，只是挂着惨淡的笑摇了摇头。过了许久，才坐起来向南袖问道：“袖姐，你说……这到底是为个什么？”
南袖看着他青白的脸，突然想起几年前庄姨最后一次在这个家里做饭，庄姨走之后，小庄也是这样问。
袖姐，你说……这到底是为个什么？
是啊，为个什么？她早料到的，她从见到小秋的那天就早已料到了。小秋温婉如水，眉眼间肖似年轻时的庄姨，南袖知道他会喜欢她的。可她见了小秋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们是一类人，她，小秋，庄姨，她们都是一类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世上又有几个人真能选择不食烟火的爱情呢？
小庄的贫穷，小庄的病，哪一条都够让她止步的。相濡以沫，本就是世上最让人望而止步的一个词。她早知道，她早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她明知他是飞蛾扑火，她偏要把这火扇得更大。
她得让他记住这次痛，她甚至不能让那伤疤结痂。她得让它溃烂，让它流脓，让他每次想要扒开，就得经受彻骨的痛。
庄予淇弯□子，从床头拿起暖水瓶给南袖倒水。他刚提起暖水瓶，感受到重量，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煮开水了。
南袖看着他皱在一起的脸，有些懊悔自己这推波助澜太下死手了。她慌忙转起来夺过水瓶，说道：“你在这里好好坐着，我去帮你煮些开水吧。”
南袖刚站起来，便被庄予淇死死地抓住了手，她抬眼看过去，便见到他惨白的指节。她从未想到他的力气竟也会这么大，左手像被钢钳握住一样。她禁不住“啊——”了一声。
庄予淇恍若未闻，还像失魂一般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袖姐，你说她怎么会突然变成那样呢？之前明明还好好的，可为什么突然就变得那么冷淡？她不是那样的人啊！她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啊！”
自从那天去过他家后，庄予淇便觉得两人的关系又进了一个层次。再加上那天南袖的话，他便比往常更加殷勤了。然而不知为什么，小秋的态度却变得一天比一天冷淡。他本来还未在意，以为她只是这几天碰巧遇见了什么烦心事，所以还买了两张电影票想要讨好她。
那天他带着电影票去她办公室，她碰巧又不在，他便坐在她的位置上等她。下课后过了很长时间，她拿着课本教案刚一进门。旁边一个相熟的老师便调笑道：“哟，小秋，怎么现在才回来？这么不体贴！看，让男朋友等急了吧？”
旁边几个也跟着起哄笑了笑。没想到小秋的脸当场就冷了下来。
“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吧！我和庄老师的关系你们不都清楚吗？咱们几个随便说说倒是没什么，要是让不清楚的人听见当了真，那我还怎么找男朋友？”
庄予淇当时便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在周围老师们探究的眼神中他更显尴尬。他想这样的玩笑在他们刚见面一两次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开了吧？他记得当时小秋红着脸低声说着“你们怎么老是开人家的玩笑！”言语间虽是辩驳，神色却大半是害羞。怎么过了这么些天，他自以为关系明朗的时候，她又说出这番话来呢？
那张电影票她到底没拿，说两个人老是走得这么近被人误会了可就不好了。他当时沉默了半天，也只得点点头。他想这大概就算是拒绝了吧？庄予淇从小身上就带着病，平常也不怎么和人来往，他对爱情所有的经验大概也就止于那些描绘爱情的古诗词或是偶尔从学生那里搜来的一两本言情小说。在他的眼里，爱情本就不是完满的，有始无终也未尝不是美好的回忆。他认识小秋的时间不算长，见面的次数也不算多。对她的印象，一半来源于所闻所见，一半便来源于所思所想。那是他的初恋，他虽然也二十多了，却还是像个青葱少年一样，恨不得把世间最美好的印象都加诸在小秋身上。时间一长，他便觉得小秋本就是伊人在水一方，不说别的，单是他的病，就不容许他死缠烂打。
他原本就想着就这样了，有一段美好的回忆，便也觉得很是充实。小秋不再来找他，他便也退出了她的视线。过了两三个星期，他突然想起来曾经答应小秋买的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米黄色的大衣，是之前他们逛街时小秋看上的。那件大衣五百多块，小秋穿在身上就不愿再脱下来。可惜当时他囊中羞涩，两个人带着的钱加起来也不购买。后来小秋说现在日头这么毒，反正也穿不上，还说这粉色不正，衬着人老气，便脱下来走了，他却暗暗想着等过些天钱上周转开了，又正好是国庆节打折促销，正好可以买下这件衣服送给她一个惊喜。
庄予淇想着虽然两人物是人非了，可这件大衣是那时候就在心底暗暗答应过的，也必要把这大衣买过去送给她，这段感情才算得上结束得完满。他又想也是自己太没心性了。小秋就算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可两个人毕竟还可以做好朋友。小秋女孩子家拉不下面子来找他，他也就这样决绝？那可真是太心胸狭隘了！打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