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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整本txt)-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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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过来!”我嘶声尖叫,可惜力气不够,这叫声没有胁迫感,皇太极只是略略一顿,竟又跨步挨近,侧身坐上了床沿。
  我连连摆手,“出去!离我远点……咳咳……”右手捂着帕子一刻也不敢松懈,“这……这病会传染……咳咳……咳咳咳咳……”
  皇太极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身后的两名医官中年纪稍长的那位忽然慢条斯理地开口:“福晋说得极是……想来福晋也是懂得几分医理之人,那么奴才也就不避讳地直接问诊了!”
  我无力地将头倒回软枕上,只觉浑身疲惫,身子一阵阵地冒虚汗,“你有……什么……咳咳,尽管问!”
  “福晋患这病多久了?”老医官对着皇太极行了个礼,然后挨着脚踏单膝跪着,做了个请脉的手势。
  我伸出手腕给他,细细地回想了番:“甲寅年四月有次夜里受凉,起了高烧,过后身子便不爽利了,只是当时没想那么多……”说着我有意无意地拿眼瞄了瞄皇太极,他仍是一脸的冷峻,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甲寅年……”老医官默默心算,“那可是有两个年头了啊……福晋可有记错?”
  我摇头,闷声:“不会记错!”顿了顿,又一次瞥了眼皇太极,他仍是无动于衷的表情,让我有些冒火,再想到方才“侧福晋”一事,更是难以消气,于是故意冷声说,“那夜乃是贝勒爷与大福晋大婚之喜,我如何能记错了?”
  皇太极的手终于微微一颤,茶盏内的水泼出少许,我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恶作剧般的快感。但转瞬,见他眼眸内有一丝悔恨的痛意闪过,我不禁愣了愣,又有些后悔地替他心疼起来。
  “劳烦请福晋伸出舌头一看!”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没什么好矜持的,照着他说的,把嘴张开,吐出长长的舌头。老医官看了先是点头,再回头看了眼身后另外一名医官,他却是缓缓摇头,做惋惜状。老医官对着他再略一颔首,继续回头面向我:“多谢福晋!”
  我明白这就算是看完了,正打算缩回舌头,扭头时却看见皇太极绷着一脸的严肃冷峻,千年不化的顽石表情,于是对他吐了吐舌尖,做了个鬼脸。
  他大大地一愣,完全呆住了似的。我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以前的东哥,那样的花容月貌早被毁去,如今扮鬼脸,不仅不会像当年那般娇俏可人,恐怕更多的只会是当真如鬼脸般吓人罢了。
  正深感懊悔,忽听嗤的一声,皇太极居然笑了。虽然笑容短暂,但是他刚毅的棱角却因此而放柔了许多,眼角带出柔柔的笑意,伸手将水递给我,柔声说:“喝口水润润喉咙。”
  瞅着医官凑在一块商议着开药方,我接过茶盏,捂着嘴轻声问:“你不怕么?”
  他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然后回答:“我早就知道了,没什么可怕的……了不起,我和你同甘共苦!”
  我的手一抖,茶盏咯咯作响,茶水泼出大半。再抬头时,发现皇太极已然离开床侧,走向那两名医官:“可有方子了?”
  那老医官面有难色,过了好半晌,才支吾地开口:“福晋的病……”声音拖了老长。
  皇太极点了下头:“外间开方子去!吃得好了,自然有赏!”
  “不敢当!不敢当……”
  “不用回避我!”我撑起身子,扬声高喊,“就在这儿说吧!我这身子到底还能拖几天,麻烦大夫跟我挑明了说,毋须瞒我!”
  “这……”他言辞闪缩,额头开始隐隐冒汗。
  “可是肺痨?”其实我心里已经百分百确定了,只是没见大夫首肯,总还有丝不死心。
  老医官有些诧异,仿佛被我的无畏和大胆震撼住,好久才讷讷地说:“确是肺痨!”
  我的心刹那间沉到谷底——肺痨,按西医的叫法也就是肺结核。记得小时住在孤儿院,有个女孩子就因为得了这毛病,多方医治无效,最后竟夭折了,还因此连累同寝室的一个女孩也感染了这种毛病,吃了三年的药,最后也没保住性命。
  孤儿院的医疗条件虽然不好,但怎么着也要比这四百年前的古代来得强,现代医学尚且头疼的肺结核,想来古代中医更是不大会有如何的效用。
  我冷冷一笑,想不到我兜兜转转还是要死!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上次赴死时的凛然勇气,因为我知道也许我再也回不去了……死的话就真的是死了!
  飞快地看了眼皇太极,他投来的目光中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浓浓眷恋之情,我心猛地战栗——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可有……法子治愈?”哑哑地,我一字一顿地开口询问,当真是诚心诚意,再没有半分的虚与委蛇。
  老医官朝我打了个千,给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奴才们定当竭尽全力!”
  窗外滴滴答答下着毛毛细雨,窗户是开着的,便于透气。我歪在软榻上,靠近窗口,鼻端闻着初夏日暮时分的凉薄气息,有些疲倦欲睡。我的脸已用一块白色纱巾蒙了起来,一来是为了遮丑,二来也是为了挡避我咳嗽说话,甚至呼吸时吹出的唾沫。
  记得当时我提出这个要求时,一旁的两名医官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其实看多了肺结核病人的护理忌讳,我对小时那段恐怖的回忆有了相当深刻的印象,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这药吃着好像还管点效用!刘军这老东西还是有点本事的……”皇太极在书案前转头看向我,微微一笑,“你最近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我软软地点头,不敢告诉他其实我月事不至,已然闭经两三月,今日才问过那位汉人老医官,知道这原是病症加重之故。
  “……福晋的疾病外因乃是感染瘵虫,内因则是正气虚弱导致,病变主脏在肺脏,可累及脾肾,甚而传遍五脏。初起肺体受损,肺阴受耗,表现为肺阴亏损之候;继则肺肾同病,兼及心脏,而至阴虚火旺,或因肺脾同病,导致气阴两伤;后期肺脾肾三脏虚亏,阴损及阳,最终导致阴阳两虚的严重局面……如今福晋的病情症状是咳嗽气急、痰粘而少、颧红潮热、盗汗少寐、胸疼咯血、癸水不至、消瘦乏力、舌绛苔剥、脉沉细数。此种种迹象表明福晋的病情加重了,已属阴虚火旺,是以奴才大胆,请福晋换药方……”
  日间老医官的话仿佛犹然在耳,我略略翻了个身,感觉胸闷难受,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儿个那老东西又开了一方子,为何吃得好好的,突然又要换药?”
  面对他狐疑的质问,我虚弱一笑:“病症轻了,自然要换方子的,汉医讲究的可不就是对症下药么?”
  “嗯……”他低头看手里的药方,沉吟,“秦艽五钱,鳖甲一两,知母六钱六分,青蒿四钱,地骨皮五钱,银柴胡四钱,胡黄连三钱三分,乌梅七枚,麦冬五钱,沙参五钱,玄参五钱,生地黄五钱,甘草二钱。水煎服,每日一剂……这汉医果然博大精深,就是写出的方子也是严谨细致,丝毫没有半分马虎。”
  看来皇太极的汉学水平这些年增进不少,回想当年手把手教他写汉字时的情景,恍若隔世,我不禁黯然心伤,险些落下泪来。不过,这些惆怅的情绪也只在我心底打了个转,便立即被我刻意地摈弃脑后,我已着实不愿再去回想那些身为“东哥”的往日。
  昨日之心譬如昨日死,今时今日的我已完全脱离东哥的影子,我是……
  “……为什么封我做你的侧福晋?”那一日,待医官离去后,我终于忍耐不住不满的情绪爆发怒火。
  他站在床前,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渐渐地眼里有了心疼,有了无奈,有了太多太多的情感:“我不想委屈你……可是,现在唯一能保护你,能将你留在我身边的,只有这个办法!原谅我自私……我知道你鄙视痛恨这个名分,但是……求你,只当我求你,留下来……”
  神魂俱颤,从小到大,我从未见他求过人!哪怕是面对他那个喜怒无常、性情难以捉摸的阿玛,也从没见他如此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过。
  “你……”终于,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如今的我已然一无所有,有着不能透光的尴尬身份,以及随时随地可能病发的残躯。如果不是皇太极肯收留我,真不知道拖着这副老丑模样,无依无靠的我还能去哪儿?情势逼人啊!
  倏地抬头,我不冷不热地问他:“你如何向其他人解释我的存在?侧福晋……呵,这可是要上报族谱的吧?”
  “还未正经地报上去,我只含糊说了你是喀尔喀扎鲁特部的女子……‘东哥’这个名字只怕以后都不能再叫了,因为叶赫那拉氏布喜娅玛拉已经不存在了……”他有些无奈地勾起嘴角,凝目看向我,“以后该叫你什么好呢?”
  我笑了笑,忽然为能够抛却东哥的身份而大感轻松,心情随之好转:“悠然……步悠然!”我眨了眨眼,透出无比的喜悦。
  皇太极愣了一下,眼眸变得异常深邃,过了许久,才说:“这倒有点像是汉人的名儿。”说着,冲我和颜一笑。我才刚觉得他的笑容高深莫测,似乎透着些许我看不明白的眩惑,但转瞬,却已被他接下来的话语分离心神,“好吧,就叫步悠然,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步悠然!我爱新觉罗皇太极独一无二的步悠然……”
  “又在发呆想什么了?”突如其来的戏谑声,将我唤醒,我回过神,发觉不知何时,皇太极已从书案走到我面前,半蹲在软榻边痴痴地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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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第十章死生(7)


  若是以前我或许还能明白他眼眸中的惊艳和深情源于何处,但是如今的我,实在不敢妄自揣测他此刻看着我的眼神,算不算是我所以为的幸福和满足?我对自己……没了信心!
  “累了吗?累的话我抱你到床上去歇歇……”见我摇头,于是又改口,“那一会儿让歌玲泽给你端碗燕窝粥来……”他亲昵地将我耳边的碎花抿拢,“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我知道你胃口不是很好,但那粥是我亲自煮的,你看着我的面子上好歹用一些……”
  “那粥……你煮的?”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会煮粥?”
  他别扭地一笑,“不会……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笨拙,学了三天,才勉强有点样子……好了,你别笑了,到底吃还是不吃?”
  我笑得双肩发颤,心里却是暖暖地升起一股甜蜜,“吃的。四贝勒爷亲自下厨煮的粥,我怎敢不吃?”顿了顿,看着他尴尬发糗的表情,正正经经地轻叹,“只要是你煮的,便是毒药,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这次轮到他震撼了,忽然一把攥紧了我的手,表情凝重起来,眉宇间却是淡淡地渗透着脉脉温情。他将我的手摊平,右手食指在我手心里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个字,然后将我的五指包拢,轻轻握成拳,“给你了!你要收好,别再……打碎它了!”
  我无语凝噎。
  “乖乖地喝粥、吃药,然后躺下睡觉……我今夜要回趟城里,前几日扈尔汉巡边,执杀盗参者五十余人,父汗甚喜,故而今日设宴……”
  我别开头去,随意地嗯了一声。
  努尔哈赤……大金国的汗王!实在不愿再去想那些前尘往事……
  “也许……今夜就赶不回来了!”
  我轻轻一颤,避开他的目光紧紧咬了下唇,再回过头时,脸上已是挂起微笑,“知道了,啰唆!城门到时候就关了,你在城内又不是没有家……”
  手被他捏得生疼,“不一样!那虽是家……可我的心在这里……”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大了,哗啦啦的水声吵醒了我,我蒙眬地睁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竟是沉沉睡了去。
  “主子醒了?”小丫鬟歌玲泽正踮着脚尖,将窗户合上,侧着头望着我笑,“主子用点燕窝粥吧,爷临走特地关照奴婢这个时候送过来的!”
  “嗯……”我从软榻上坐起,微微舒展了下麻痹的四肢。歌玲泽乖巧地将一碗粥递到了我手上,我望着手里的那晚冒着热气的粥,怔怔地发呆。
  “主子没胃口么?”
  我摇了摇头,眼眶湿润润的,泪水险些滴下,忙借着解下面纱之际,将眼眶里的泪水顺手抹去。
  “要奴婢伺候进膳么?”
  “不用。”我微微吐了口气。我还没虚弱到吃饭要人喂的地步,将调羹舀了勺粥,也不敢吹,静静地等它凉。
  “主子,粥不烫了,奴婢方才已经尝过了,您放心尽管用就是!”
  我一愣,侧头看她。这丫鬟,年纪轻轻,心思却是极为机敏,以前服侍过我的那些丫鬟根本没法和她比,葛戴不及,就连阿济娜也要逊色三分。若非她是皇太极特意挑选出来,安置在我身边服侍的丫鬟,我真是不敢对她掉以轻心,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于是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无意识地将粥舀进了嘴里。
  “唔。”我眉头猝然一皱。
  “怎么了?主子!”歌玲泽紧张地望着我。
  我咂吧着嘴,勉强把那口粥咽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撑不住地笑了起来。这下歌玲泽被我彻底笑懵了,傻傻地连声追问:“主子……您怎么了?”
  我笑出了眼泪,盯着手里的粥碗,轻轻地又舀了一口,然后蹙着眉头咽了下去。
  “主子……那粥的确是有点忒甜了些……”
  “嗯。”我又吃了一口。
  “不过……那也是爷的一片心不是?”许是见我吃得太过痛苦,她不忍心地小声解释。
  我点头,笑说:“我知道。”再次舀了一口送进嘴里,咽下,“我自然知道……他从小就喜好甜食。呵呵……吃的东西即使放了比常人多一倍的糖,他也不会觉得甜腻……他就是这样的怪人……哈哈……”忍不住再次笑出声来。
  心里是甜蜜的,手心是滚烫的,那里存放着皇太极给我的一个极为重要的东西——他还是心细地记得,知道我不懂满文,居然写了个汉文的“心”字。
  “心”啊!皇太极的心……
  他对我的心!
  刘军这位老医官也算得上是尽忠尽职了,开出新药方的第五日又来请脉问诊,询问我用药情况。歌玲泽和萨尔玛随侍在侧,萨尔玛忙着替老医官铺纸研磨,歌玲泽站在我身边,伶俐地替我回答刘军的一些问话。
  过得片刻,刘军点点头,花白的胡须在颔下微微抖动,缄默无语地起身走到案前,提笔开了张方子。“这是一副川连白及丸的方子,四贝勒爷若要过目,便将这方子给他!”说着交到了萨尔玛手中,“至于这药丸,等奴才回去配置好了,便给福晋送来。”
  “劳烦您多费心了!”不等我开口,歌玲泽已然甜甜地笑起,将一锭四五两重的银锞子塞到了刘军的袖子里。
  他先还是一愣,老脸有些微红,但转瞬已神态恢复自然,躬身向我行礼,“多谢福晋!原先的汤药请福晋继续服用,切勿间断,奴才改日再来复诊!”
  我微微颔首,“有劳了。萨尔玛,送送刘大夫!”
  萨尔玛应了,领着刘军出了门。我从床上下来,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案桌前,拈起那张薄薄的药方轻声读了起来:“川黄连七两,蜈蚣一百二十条,全蝎三两,冬虫夏草一两,阿胶二两,鳖甲珠三两,玄参二两,何首乌一两。先将阿胶、鳖甲珠等药共研成细粉末,待阿胶、鳖甲珠炖化,即将药粉倒入其内,均匀拌和成泥,视其软硬程度加入适量蜂蜜,揉搓成绿豆大小的丸子。每日分三次服用,每次十丸。”
  字写得倒还算工整,不是很草,只是……目光倒回数行,落在那句“蜈蚣一百二十条”,手臂上顿时泛起点点鸡皮疙瘩。好恶心啊!这种东西真能吃吗?虽然是做成药丸服用的,可是……
  正在犹豫刘军把药送来后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忽然半闭的门扉被砰的一声踹开。我吃惊地回头,却听歌玲泽怯怯地低喊了声:“给贝勒爷请安!”
  门口皇太极满面怒容,一脚踩在门槛上,一手狠狠拍在门板上。是什么事情惹恼他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怎么回城几日,今天才来就发这么大的脾气!
  “皇……”
  “你骗我!为何总是要骗我?”他低吼着冲了进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歌玲泽见势不对,忙叫道:“爷!主子她身子弱,您别……”
  “滚出去!”皇太极咬牙,“滚——”
  歌玲泽无奈地向我使了个眼色,我虽然觉得皇太极的怒气毫没道理,心里却是丝毫没觉得害怕,只因为他看似暴跳如雷,实际上抓着我肩膀的那双手却是出奇的温柔,一点重力也未曾加诸我身。
  “稍安毋躁!”等歌玲泽出去后,我轻声嗔言,“你已贵为大金国四贝勒,素以英明冷静被人称颂景仰,如何……”
  “为什么要骗我?”他声音放柔了,忽然把我拥进怀里,微颤,“你明明……明明病情加重了,却为何要瞒我?你瞒了我,我就会因此而开心快活了么?”
  “可是……不瞒你,你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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