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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先生,我们此刻就走。今天早上你不许离开这里,我的这个助理就在大
街对面窥视着你。如果你不听我的忠告,后果不堪设想。少陪了,我们还会
再见面的。”
乔泰开了门,两人走下楼来。
他们上了大街,狄公将他写给滕县令的便条交给乔泰。说道;“你火速
跑向衙门,亲手将它交给滕老爷。我先回凤凰酒店。”
第十章
狄公走进店堂时,排军站在柜台旁正和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说着话,
酒保在为他们敬酒,艳香跷起着二郎一腿坐在一旁正在那儿剪指甲。
“胡子哥,快来!”排军高兴地叫道,“我有好消息告。你听这个老家伙
说吧!”
老乞丐的红眼睛老是流着泪,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就象干瘪萎
缩的苹果皮一样。他扯了扯他那油污的、蓬乱的胡子,干咳了一声,哀诉似
地说道。“我经常在西门里那几条街游荡,那儿有一家秘密的窑子。上下楼
房不很招人眼目,内里的排场却是很大,非常气派。我到那里多少总能讨到
些钱……”
“那里是一个上等的行院,”艳香插嘴道,“我走红的时候,也被带到那
里去过一两回。”
老乞丐转过身来,眯起了红眼睛向她看了一眼。
“我见过你!”红眼睛说,“下番你得告诉你的客人起码给我四个铜钱。
那日他只给我两个——先生,你知道,脸有喜色的客人出来时,我甚至可以
向他讨到十个铜钱!”
“别扯远了!”排军骂道。
“对,正经说,我见到的那个贵妇人到那里去过两回,戴的正是你刚才
给我看的那副耳环。因为她总是戴着纱巾,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却看清了
她耳朵上这副耳环。那日这贵妇和一个年轻男子走出来时,她看了看我,然
后对那年轻男子说:‘给这个可怜的老头十个铜钱吧!’他就如数照给了。你
猜我当时是多么的欢喜!”
“你用不着感到惊奇,”排军对狄公说,“这些乞丐挣的都不少,什么时
候你不妨也去试试!”
狄公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肚里却在暗暗吃惊。事情的发展又出乎他的
预料之外。
排除掉那几乎不可能的情况——牟平县里还有第二个女人戴同样的耳环
——滕夫人就一定曾经有过一个秘密的情人。到现在为止,狄公还认为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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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他厉声问红眼睛:“你能断定她确是戴的那副耳环?
不会看错吗?”
“你且听着!”红眼睛愤愤地说,“我的眼睛虽然老是要流眼泪,但我敢
睹誓我的眼光比你灵得多,我从未认错过一个人!”
“红眼睛在这方面是个行家,眼光很是准确。”排军说,“胡子哥,你现
在就想法子去找那个年轻男子,他肯定便是凶手。红眼睛,我问你,那人长
得如何模样?”
“这后生穿戴得很阔气。噢,他也许是一个酒鬼,我记得他的两颊喝得
红通通的。
别处我却从未见过他。”
狄公慢慢地捋着胡子.对排军说道。“最好我还是去一趟,到那行院查
问个备细。”
排军狂笑起来,一面说道:“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大大咧咧地去查问,
那老鸨肯定会把你给轰出来!”
狄公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排军严肃地说:“要去那里查问,唯一的法子
就是让艳香陪着你一起去,在那里租一个房间,假戏真做。那里的人都认识
她,谁也不会起疑心。
即便一时查不出凶手是谁,至少你也可以从那里摸到一些情况。”
艳香噘着嘴道:“还得准备上几两银子,那里不是个便宜去处。至于我,
你们也得考虑考虑,在家里是家里,到外面干勾当却是不同的。”
“不要担心这个。”狄公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那里?”
“午饭以后,”她答道,“那里午饭前是不开门的。”
狄公给排军和红眼睛又各斟了一杯酒。红眼睛没完没了地讲着他一生中
撞着的奇事。
乔泰回来了,大家又一起喝了几杯。那艳香自顾去厨房打点午饭。狄公
对乔泰说:“吃了午饭我要带艳香到西门附近去一趟。”乔泰正待问为什么,
坤山象幽灵一样悄然出现了。
狄公说:“坤山,你来得正好!买卖很顺利,你坐等着来分红利吧。今
天我请客,我们到外面寻个僻静处所喝几盅去。”
坤山点头表示赞同,于是三人一同出了凤凰酒店。
他们在隔壁一条大街上找到了一家不大的饭店。狄公将一张饭桌搬到一
个角落里,叫了好几味菜,要了三大碗酒。店伙计刚一离开,坤山就迫不及
待地问:“冷虔给钱了吗?我们得赶紧一点,听说冷虔被拘捕了。”
狄公不慌不忙从衣袖里取出那两张批子,将它们铺开。坤山高兴得压住
嗓门怪叫了一声,伸手就要拿,可是狄公飞快地又将批子收起,放回到他的
衣袖里,冷冷地说:“老弟,且慢!”
“你莫不是想赖帐?”坤山有点紧张。
“坤山!你欺骗了我们!”狄公厉声说道,“你不只是讹诈冷掌柜,你还
瞒着我们——却原来这事与一起谋杀案有干系!”
“胡说八道!”坤山从牙齿缝里进出这四个字来。“什么谋杀?”
“柯兴元的所谓自杀”
“真是莫名其妙!”坤山气愤地说。
乔泰骂道:“你这个狗杂种不肯吐真情,唆着我们去顶缸。”
坤山咧开嘴唇刚待叫,店伙计正端过来酒菜,伙计刚一转身,坤山就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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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骂道:“这是你们耍的诡计!莫非你们想将那笔钱赖去不成!”
狄公拿起筷子拣了块精肉吃了,又将酒杯斟满,喝了几口,然后淡淡地
说:“你先将那帐本交给我,从实告诉我你是怎样将它偷到手的,我再给你
批子……”
坤山跳了起来,掀翻了椅子,气得脸色发青,大骂道:“你这个卑鄙的
贼,吃肉不吐骨头的强盗,你等着瞧!”
乔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
“我们回凤凰酒店楼上心平气和地谈谈吧。”
坤山猛一扭身,挣脱了乔泰的手,一面愤怒地乱骂。最后他冲着狄公叫
道:“明日千刀万剐,少不得要后悔!”
乔泰站起来还想拦住他,狄公阻止道:“让他走吧!犯不着跟他纠缠不
清。”转脸又对坤山说,“你知道该到何处找我们,也知道如何拿回你的那份
红利。”
“我当然知道!”坤山怒火中烧,一转身冲出了饭馆。
乔泰疑惑地问:“老爷,你这就放走了这个恶鬼?”
狄公回答:“不忙,他冷静下来还会来找我们的,他决不肯白白丢了那
笔钱!噢,桌上这许多东西可怎么办呢?”
乔泰笑道:“老爷,你看那壁上正有四句好话了。”
狄公抬头一看,原是那饭馆的装饰,不觉念道:
“世情易改眼前花,到处逢场戏作合。
春暖不消头上雪,此间有酒且高歌。”
念罢微微点头。
乔泰忙说:“此间这一桌酒菜岂可白白断送了?”说着操起筷子津津有
味地吃将起来。
狄公并不觉得饿,他心不在焉地将手中的酒杯转来转去。想到滕夫人秘
密幽会,他感到非常吃惊,他必须十分谨慎,不能让自己贸然采取行动。他
现在开始怀疑自己在对待坤山的做法上是否恰当。他固然是个极危险的人
物,但自己对他至今还不很了解,甚至连他固定的栖身之处都不知道。狄公
对自己的冒失感到惊讶,他越想越感到不安,与坤山的较量看来是过火了。
狄公只喝了一杯酒,而乔泰则把所有剩下来的酒菜都吃光了,便满意地
咂了咂嘴,说:“好酒!好菜!老爷,肚子打发了,下一步我该做什么了?”
狄公用热手巾揩了揩胡子,说道:“你先将我那封公函交到军政司,随
后,把关于排军的案卷材料取来。看来他与这些麻烦事都没什么干系,当然
也不可完全排除可能。
想后你可以去拜访一下卞半仙,就是那个告诫柯兴元十五日那天生命有
危险的占卜先生。
你查一查他是一个真正的占卜先生还是一个骗子,并且问他一声是否了
解坤山,同时你设法让他多讲一点有关柯兴元的情况。他的死是我感到最大
兴趣的一个谜。”
他们付了帐,漫步走回凤凰酒店。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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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香正等着狄公。她已换上了一条海蓝皱锦摺裙和一件玄色轻绍夹衫,
头上松松地挽了一个堕马髻,插了几枝亮闪闪的簪子。铅粉胭脂虽是次等的,
但一经涂抹竟很增得几分光鲜。
店堂里没有别人,午饭刚过,大家都上楼睡觉去了。乔泰下午的事不紧,
多喝了几杯很有些乏意,就把沉重的身驱躺倒在那张旧藤椅上了。狄公和艳
香则出了凤凰酒店一路去西门南街那家行院。
艳香在狄公前面几步远的地方走着,象通常一个妓女带着一个客人一
样。假如一个男子和他的妻子出去,那个女的就会与此相反,只是在男子后
面几步远的地方跟着。
艳香认识许多近路,很快他们就走到了西门,又穿过两条安静的小街,
来到一扇漆黑整齐的大门前。这房子很不注目,谁都不会想到这是一个秘密
的地方。
艳香在门环上敲了几下。半晌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来开了门。艳香上前
跟那肥胖大人答了话。狄公见那女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堆起一脸欢喜把他
们引进一间小客厅。那女人显然是老鸨,这幢房子的房东。
老鸨说他们现在可以包下那间最好的房间,租金是三贯铜钱。狄公说太
贵了,讨价还价了一阵,最后达成协议:两贯铜钱。狄公付了钱,老鸨领他
们上楼看了房间,给了钥匙便离开了。
艳香说:“这确是此处最好一套房间了。我可以断定,县老爷的那个妇
人就是在这个房间与她的情人幽会的。”
“我要好好检查一下这个房间。”狄公道。
“你须等一等再说,不久就会有人来送茶,别忘了给她几个铜钱,这是
规矩。”
她见狄公准备在茶几旁边坐下来,便又说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
想的,不管怎样,我们最好还是换上睡衣,这里的人眼睛很尖。我们的行动
与其他的客人不同,他们就会怀疑我们的。”
艳香半裸着身子在梳妆台前慢慢打扮。狄公早换上了干净的白纱睡衣坐
在床沿。他忽见艳香的背上纵横交错着许多条瘢痕。不禁问道:“是谁虐待
了你啦?背上都是伤痕,是排军吗?”
“哦,不,不。”她淡淡地说道,“说来也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已经
十六岁,我的主人一意要将我卖到行院去,我死活不肯,他便天天用鞭子抽
打我,逼我应允。一天,不知怎么正摸上排军,他看中了我。他告诉我的主
人说,他要将我买去,我的主人就给他看了我父亲卖我时画的文契,说是要
四十两银子……”
她转过身来,慢慢地穿上了睡衣,微笑着继续往下说:“我的主人又加
了什么我的衣食钱,改口又要六十两。排军劈手将那文契夺了去,说道:‘好
了,就这样成交吧!’我的主人伸手向他要银子,排军两眼一脸说:‘刚才不
是给了你吗?怎么,还想要双份的,莫非要讹骗我不成!’你可以想象我那
主人心中是多么的愤怒,然而他却装出一副笑脸,结结巴巴地说:‘是,先
生,是,谢谢你。’就这样,排军把我带走了,你想我是多么的幸运。我的
主人知道,如果他上衙门去告排军,排军就会带着他的人马将他的家俱统统
砸个稀烂。排军虽是脾气很暴躁,但他的心地很好。我身上这些瘢痕倒正是
我这段经历的印记。”
狄公听罢,微微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走到那梳妆台前,拉开了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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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里面是空的。
“你要找什么?”艳香坐在床沿上问道,“到这儿来的人都很注意,不留
下任何显示他们身份的痕迹。他们知道,那怕最不令人注意的痕迹都会使他
们遭到讹诈。我看你最好还是在这张床里边贴着的字画上去碰碰运气。这些
字画听说都用的是隐名,你识字,或许能从中发现点什么。”
老鸨亲自捧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茶壶、茶盅、鸭梨和糖
果。狄公给了她一把铜钱,她有礼貌地道了声谢便退了出去。
艳香把床帘拉开,爬上了床。狄公摘下帽子,把它放在茶几上,然后也
上了床盘腿坐在干净透凉的蔑席上。那张床本身就是一个玲珑精致的小房
间,床顶很高,三面床壁都用紫檀木的雕花板一扇一扇嵌合着。艳香跪在床
的后壁前,小心地把一根发针塞进木板的一道裂缝里。
“这是干什么?”狄公不解地问。”
“我堵死这道裂缝。你知道客人里许多惯手都爱从这种裂缝偷看床里。
今天时间这么早,不致于会有人来偷看。但这也难说定,不管怎么,还是细
心点好,不要被他们看出我们在干什么。”
狄公感到新奇。但他意识到这无疑是很有用的经验,他知道自己对这里
的了解是很浅薄的。
狄公抬起头来开始一扇一扇地察看那雕花板。他发现每扇雕花板上都有
或方或圆的框格,框格里有诗有画,很是雅致。民间夫妇的床壁上一般也都
贴有题词和绘画,但都是些婚姻美满、白头偕老的颂词或是古时烈女节妇、
贤德孝行的画图,再有就是吉祥如意,花鸟虫鱼之类的装饰。可是这儿贴着
的这些东西就难免显得轻浮和猥昵了。来这里的文人墨客常常会见景生情,
写下些诗文和图画,一是消遣,二是留念,一般都不敢留下真名实姓。图画
诗文做得好的,老鸨就用来装饰床的内壁,贴得久了,再换上新的。
狄公见一联对子字迹很是灵动洒脱,不禁低声念道:
“柳梅才欲渡春色,楸梧半已坠秋声”
他点了点头,说道:“写得很凄切,人生往往正是如此啊。”他突然直起
腰来,眼光落在一首七言绝句上。绝句前两句笔迹正和冷虔房里看到的那幅
夏日莲花图上的题诗几乎一样,后两句却是一丝不苟的工楷,极是娟秀,一
眼就可看出是受过教育的名媛淑女们的惯常笔迹。诗道:
百年纷纷走大川,逝水落红两渺渺
莫向三春田华章,一夜风雨记多少?
诗没有留款。
这也是当时流行的雅事。男的先写下前两句,女的再续上后两句,分珠
便是联句,合壁则成一绝。上面这首诗正是这样。它用逝水落花来比况人生
短暂、欢乐难久,很可能就是暗喻这种私会的关系,且写得不落陈套,甚有
意境。
那个红眼睛描述滕夫人的情人两颊喷红,这种喷红并不一定是由饮酒引
起的,倒很可能是使冷德丧命的那种可怕的肺痨所表现出来的症象。那个年
轻画家对生命的感叹、对莲花的偏爱似乎更进一步说明问题。
狄公对艳香说:“这首诗有可能就是滕夫人和她的情人合写的。”
“我不懂诗的意思,”艳香道,“不过,我听起来倒象一首悲哀的诗。你
认得出她情人的字迹吗?”
“认得出。不过,即使认出了又有什么用呢?他死了半个月了,怎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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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滕夫人的凶手呢?”
他想了一会,又对艳香说:“你现在下楼去,同那老鸨闲聊聊,请她仔
细说说那对情人的事。”
艳香不快地噘起一张小嘴。说道:“你急于想赶走我吗?你……你耐着
性子再陪我一会儿吧,假戏不真做也还得做做样子。”
狄公带着歉意陪了一笑,说道:“我心里虽捆着点事,但我还是非常喜
欢你陪着我的。你去把那个大盘拿来,我们吃一点、喝一点,多聊上几句。”
艳香一声不响地从床上爬了下来,取来那托盘放在两人之间,一屁股坐
在篾席上,倒了两杯茶,自顾吃了一块糖。
突然,她开口道:“这不同你在自己家里一样么?傻瓜!”
“你说什么?”狄公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在自己家里?你不知道干我们
这一行的是不会有家的。”
“别讲你的鬼话了!”艳香生气地说。“你的戏演得很象,但你瞒得过排
军他们一帮粗心人,你却瞒不过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狄公不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