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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案-四漆屏-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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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先生,我们此刻就走。今天早上你不许离开这里,我的这个助理就在大 
街对面窥视着你。如果你不听我的忠告,后果不堪设想。少陪了,我们还会 
再见面的。” 
     乔泰开了门,两人走下楼来。 
     他们上了大街,狄公将他写给滕县令的便条交给乔泰。说道;“你火速 
跑向衙门,亲手将它交给滕老爷。我先回凤凰酒店。” 

                                     第十章 

     狄公走进店堂时,排军站在柜台旁正和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说着话, 
酒保在为他们敬酒,艳香跷起着二郎一腿坐在一旁正在那儿剪指甲。 
     “胡子哥,快来!”排军高兴地叫道,“我有好消息告。你听这个老家伙 
说吧!” 
     老乞丐的红眼睛老是流着泪,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就象干瘪萎 
缩的苹果皮一样。他扯了扯他那油污的、蓬乱的胡子,干咳了一声,哀诉似 
地说道。“我经常在西门里那几条街游荡,那儿有一家秘密的窑子。上下楼 
房不很招人眼目,内里的排场却是很大,非常气派。我到那里多少总能讨到 
些钱……” 
     “那里是一个上等的行院,”艳香插嘴道,“我走红的时候,也被带到那 
里去过一两回。” 
     老乞丐转过身来,眯起了红眼睛向她看了一眼。 
     “我见过你!”红眼睛说,“下番你得告诉你的客人起码给我四个铜钱。 
那日他只给我两个——先生,你知道,脸有喜色的客人出来时,我甚至可以 
向他讨到十个铜钱!” 
     “别扯远了!”排军骂道。 
     “对,正经说,我见到的那个贵妇人到那里去过两回,戴的正是你刚才 
给我看的那副耳环。因为她总是戴着纱巾,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却看清了 
她耳朵上这副耳环。那日这贵妇和一个年轻男子走出来时,她看了看我,然 
后对那年轻男子说:‘给这个可怜的老头十个铜钱吧!’他就如数照给了。你 
猜我当时是多么的欢喜!” 
     “你用不着感到惊奇,”排军对狄公说,“这些乞丐挣的都不少,什么时 
候你不妨也去试试!” 
     狄公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肚里却在暗暗吃惊。事情的发展又出乎他的 
预料之外。 
     排除掉那几乎不可能的情况——牟平县里还有第二个女人戴同样的耳环 
——滕夫人就一定曾经有过一个秘密的情人。到现在为止,狄公还认为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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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他厉声问红眼睛:“你能断定她确是戴的那副耳环? 
不会看错吗?” 
     “你且听着!”红眼睛愤愤地说,“我的眼睛虽然老是要流眼泪,但我敢 
睹誓我的眼光比你灵得多,我从未认错过一个人!” 
     “红眼睛在这方面是个行家,眼光很是准确。”排军说,“胡子哥,你现 
在就想法子去找那个年轻男子,他肯定便是凶手。红眼睛,我问你,那人长 
得如何模样?” 
     “这后生穿戴得很阔气。噢,他也许是一个酒鬼,我记得他的两颊喝得 
红通通的。 
     别处我却从未见过他。” 
     狄公慢慢地捋着胡子.对排军说道。“最好我还是去一趟,到那行院查 
问个备细。” 
     排军狂笑起来,一面说道:“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大大咧咧地去查问, 
那老鸨肯定会把你给轰出来!” 
     狄公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排军严肃地说:“要去那里查问,唯一的法子 
就是让艳香陪着你一起去,在那里租一个房间,假戏真做。那里的人都认识 
她,谁也不会起疑心。 
     即便一时查不出凶手是谁,至少你也可以从那里摸到一些情况。” 
     艳香噘着嘴道:“还得准备上几两银子,那里不是个便宜去处。至于我, 
你们也得考虑考虑,在家里是家里,到外面干勾当却是不同的。” 
     “不要担心这个。”狄公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那里?” 
     “午饭以后,”她答道,“那里午饭前是不开门的。” 
     狄公给排军和红眼睛又各斟了一杯酒。红眼睛没完没了地讲着他一生中 
撞着的奇事。 
     乔泰回来了,大家又一起喝了几杯。那艳香自顾去厨房打点午饭。狄公 
对乔泰说:“吃了午饭我要带艳香到西门附近去一趟。”乔泰正待问为什么, 
坤山象幽灵一样悄然出现了。 
     狄公说:“坤山,你来得正好!买卖很顺利,你坐等着来分红利吧。今 
天我请客,我们到外面寻个僻静处所喝几盅去。” 
     坤山点头表示赞同,于是三人一同出了凤凰酒店。 
     他们在隔壁一条大街上找到了一家不大的饭店。狄公将一张饭桌搬到一 
个角落里,叫了好几味菜,要了三大碗酒。店伙计刚一离开,坤山就迫不及 
待地问:“冷虔给钱了吗?我们得赶紧一点,听说冷虔被拘捕了。” 
     狄公不慌不忙从衣袖里取出那两张批子,将它们铺开。坤山高兴得压住 
嗓门怪叫了一声,伸手就要拿,可是狄公飞快地又将批子收起,放回到他的 
衣袖里,冷冷地说:“老弟,且慢!” 
     “你莫不是想赖帐?”坤山有点紧张。 
     “坤山!你欺骗了我们!”狄公厉声说道,“你不只是讹诈冷掌柜,你还 
瞒着我们——却原来这事与一起谋杀案有干系!” 
     “胡说八道!”坤山从牙齿缝里进出这四个字来。“什么谋杀?” 
     “柯兴元的所谓自杀” 
     “真是莫名其妙!”坤山气愤地说。 
     乔泰骂道:“你这个狗杂种不肯吐真情,唆着我们去顶缸。” 
     坤山咧开嘴唇刚待叫,店伙计正端过来酒菜,伙计刚一转身,坤山就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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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骂道:“这是你们耍的诡计!莫非你们想将那笔钱赖去不成!” 
     狄公拿起筷子拣了块精肉吃了,又将酒杯斟满,喝了几口,然后淡淡地 
说:“你先将那帐本交给我,从实告诉我你是怎样将它偷到手的,我再给你 
批子……” 
     坤山跳了起来,掀翻了椅子,气得脸色发青,大骂道:“你这个卑鄙的 
贼,吃肉不吐骨头的强盗,你等着瞧!” 
     乔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 
     “我们回凤凰酒店楼上心平气和地谈谈吧。” 
     坤山猛一扭身,挣脱了乔泰的手,一面愤怒地乱骂。最后他冲着狄公叫 
道:“明日千刀万剐,少不得要后悔!” 
     乔泰站起来还想拦住他,狄公阻止道:“让他走吧!犯不着跟他纠缠不 
清。”转脸又对坤山说,“你知道该到何处找我们,也知道如何拿回你的那份 
红利。” 
     “我当然知道!”坤山怒火中烧,一转身冲出了饭馆。 
     乔泰疑惑地问:“老爷,你这就放走了这个恶鬼?” 
     狄公回答:“不忙,他冷静下来还会来找我们的,他决不肯白白丢了那 
笔钱!噢,桌上这许多东西可怎么办呢?” 
     乔泰笑道:“老爷,你看那壁上正有四句好话了。” 
     狄公抬头一看,原是那饭馆的装饰,不觉念道: 
     “世情易改眼前花,到处逢场戏作合。 
     春暖不消头上雪,此间有酒且高歌。” 
     念罢微微点头。 
     乔泰忙说:“此间这一桌酒菜岂可白白断送了?”说着操起筷子津津有 
味地吃将起来。 
     狄公并不觉得饿,他心不在焉地将手中的酒杯转来转去。想到滕夫人秘 
密幽会,他感到非常吃惊,他必须十分谨慎,不能让自己贸然采取行动。他 
现在开始怀疑自己在对待坤山的做法上是否恰当。他固然是个极危险的人 
物,但自己对他至今还不很了解,甚至连他固定的栖身之处都不知道。狄公 
对自己的冒失感到惊讶,他越想越感到不安,与坤山的较量看来是过火了。 
     狄公只喝了一杯酒,而乔泰则把所有剩下来的酒菜都吃光了,便满意地 
咂了咂嘴,说:“好酒!好菜!老爷,肚子打发了,下一步我该做什么了?” 
     狄公用热手巾揩了揩胡子,说道:“你先将我那封公函交到军政司,随 
后,把关于排军的案卷材料取来。看来他与这些麻烦事都没什么干系,当然 
也不可完全排除可能。 
     想后你可以去拜访一下卞半仙,就是那个告诫柯兴元十五日那天生命有 
危险的占卜先生。 
     你查一查他是一个真正的占卜先生还是一个骗子,并且问他一声是否了 
解坤山,同时你设法让他多讲一点有关柯兴元的情况。他的死是我感到最大 
兴趣的一个谜。” 
     他们付了帐,漫步走回凤凰酒店。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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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香正等着狄公。她已换上了一条海蓝皱锦摺裙和一件玄色轻绍夹衫, 
头上松松地挽了一个堕马髻,插了几枝亮闪闪的簪子。铅粉胭脂虽是次等的, 
但一经涂抹竟很增得几分光鲜。 
     店堂里没有别人,午饭刚过,大家都上楼睡觉去了。乔泰下午的事不紧, 
多喝了几杯很有些乏意,就把沉重的身驱躺倒在那张旧藤椅上了。狄公和艳 
香则出了凤凰酒店一路去西门南街那家行院。 
     艳香在狄公前面几步远的地方走着,象通常一个妓女带着一个客人一 
样。假如一个男子和他的妻子出去,那个女的就会与此相反,只是在男子后 
面几步远的地方跟着。 
     艳香认识许多近路,很快他们就走到了西门,又穿过两条安静的小街, 
来到一扇漆黑整齐的大门前。这房子很不注目,谁都不会想到这是一个秘密 
的地方。 
     艳香在门环上敲了几下。半晌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来开了门。艳香上前 
跟那肥胖大人答了话。狄公见那女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堆起一脸欢喜把他 
们引进一间小客厅。那女人显然是老鸨,这幢房子的房东。 
     老鸨说他们现在可以包下那间最好的房间,租金是三贯铜钱。狄公说太 
贵了,讨价还价了一阵,最后达成协议:两贯铜钱。狄公付了钱,老鸨领他 
们上楼看了房间,给了钥匙便离开了。 
     艳香说:“这确是此处最好一套房间了。我可以断定,县老爷的那个妇 
人就是在这个房间与她的情人幽会的。” 
     “我要好好检查一下这个房间。”狄公道。 
     “你须等一等再说,不久就会有人来送茶,别忘了给她几个铜钱,这是 
规矩。” 
     她见狄公准备在茶几旁边坐下来,便又说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 
想的,不管怎样,我们最好还是换上睡衣,这里的人眼睛很尖。我们的行动 
与其他的客人不同,他们就会怀疑我们的。” 
     艳香半裸着身子在梳妆台前慢慢打扮。狄公早换上了干净的白纱睡衣坐 
在床沿。他忽见艳香的背上纵横交错着许多条瘢痕。不禁问道:“是谁虐待 
了你啦?背上都是伤痕,是排军吗?” 
     “哦,不,不。”她淡淡地说道,“说来也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已经 
十六岁,我的主人一意要将我卖到行院去,我死活不肯,他便天天用鞭子抽 
打我,逼我应允。一天,不知怎么正摸上排军,他看中了我。他告诉我的主 
人说,他要将我买去,我的主人就给他看了我父亲卖我时画的文契,说是要 
四十两银子……” 
     她转过身来,慢慢地穿上了睡衣,微笑着继续往下说:“我的主人又加 
了什么我的衣食钱,改口又要六十两。排军劈手将那文契夺了去,说道:‘好 
了,就这样成交吧!’我的主人伸手向他要银子,排军两眼一脸说:‘刚才不 
是给了你吗?怎么,还想要双份的,莫非要讹骗我不成!’你可以想象我那 
主人心中是多么的愤怒,然而他却装出一副笑脸,结结巴巴地说:‘是,先 
生,是,谢谢你。’就这样,排军把我带走了,你想我是多么的幸运。我的 
主人知道,如果他上衙门去告排军,排军就会带着他的人马将他的家俱统统 
砸个稀烂。排军虽是脾气很暴躁,但他的心地很好。我身上这些瘢痕倒正是 
我这段经历的印记。” 
     狄公听罢,微微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走到那梳妆台前,拉开了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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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里面是空的。 
     “你要找什么?”艳香坐在床沿上问道,“到这儿来的人都很注意,不留 
下任何显示他们身份的痕迹。他们知道,那怕最不令人注意的痕迹都会使他 
们遭到讹诈。我看你最好还是在这张床里边贴着的字画上去碰碰运气。这些 
字画听说都用的是隐名,你识字,或许能从中发现点什么。” 
     老鸨亲自捧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茶壶、茶盅、鸭梨和糖 
果。狄公给了她一把铜钱,她有礼貌地道了声谢便退了出去。 
     艳香把床帘拉开,爬上了床。狄公摘下帽子,把它放在茶几上,然后也 
上了床盘腿坐在干净透凉的蔑席上。那张床本身就是一个玲珑精致的小房 
间,床顶很高,三面床壁都用紫檀木的雕花板一扇一扇嵌合着。艳香跪在床 
的后壁前,小心地把一根发针塞进木板的一道裂缝里。 
     “这是干什么?”狄公不解地问。” 
     “我堵死这道裂缝。你知道客人里许多惯手都爱从这种裂缝偷看床里。 
今天时间这么早,不致于会有人来偷看。但这也难说定,不管怎么,还是细 
心点好,不要被他们看出我们在干什么。” 
     狄公感到新奇。但他意识到这无疑是很有用的经验,他知道自己对这里 
的了解是很浅薄的。 
     狄公抬起头来开始一扇一扇地察看那雕花板。他发现每扇雕花板上都有 
或方或圆的框格,框格里有诗有画,很是雅致。民间夫妇的床壁上一般也都 
贴有题词和绘画,但都是些婚姻美满、白头偕老的颂词或是古时烈女节妇、 
贤德孝行的画图,再有就是吉祥如意,花鸟虫鱼之类的装饰。可是这儿贴着 
的这些东西就难免显得轻浮和猥昵了。来这里的文人墨客常常会见景生情, 
写下些诗文和图画,一是消遣,二是留念,一般都不敢留下真名实姓。图画 
诗文做得好的,老鸨就用来装饰床的内壁,贴得久了,再换上新的。 
     狄公见一联对子字迹很是灵动洒脱,不禁低声念道: 
     “柳梅才欲渡春色,楸梧半已坠秋声” 
     他点了点头,说道:“写得很凄切,人生往往正是如此啊。”他突然直起 
腰来,眼光落在一首七言绝句上。绝句前两句笔迹正和冷虔房里看到的那幅 
夏日莲花图上的题诗几乎一样,后两句却是一丝不苟的工楷,极是娟秀,一 
眼就可看出是受过教育的名媛淑女们的惯常笔迹。诗道: 
     百年纷纷走大川,逝水落红两渺渺 
     莫向三春田华章,一夜风雨记多少? 
     诗没有留款。 
     这也是当时流行的雅事。男的先写下前两句,女的再续上后两句,分珠 
便是联句,合壁则成一绝。上面这首诗正是这样。它用逝水落花来比况人生 
短暂、欢乐难久,很可能就是暗喻这种私会的关系,且写得不落陈套,甚有 
意境。 
     那个红眼睛描述滕夫人的情人两颊喷红,这种喷红并不一定是由饮酒引 
起的,倒很可能是使冷德丧命的那种可怕的肺痨所表现出来的症象。那个年 
轻画家对生命的感叹、对莲花的偏爱似乎更进一步说明问题。 
     狄公对艳香说:“这首诗有可能就是滕夫人和她的情人合写的。” 
     “我不懂诗的意思,”艳香道,“不过,我听起来倒象一首悲哀的诗。你 
认得出她情人的字迹吗?” 
     “认得出。不过,即使认出了又有什么用呢?他死了半个月了,怎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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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滕夫人的凶手呢?” 
     他想了一会,又对艳香说:“你现在下楼去,同那老鸨闲聊聊,请她仔 
细说说那对情人的事。” 
     艳香不快地噘起一张小嘴。说道:“你急于想赶走我吗?你……你耐着 
性子再陪我一会儿吧,假戏不真做也还得做做样子。” 
     狄公带着歉意陪了一笑,说道:“我心里虽捆着点事,但我还是非常喜 
欢你陪着我的。你去把那个大盘拿来,我们吃一点、喝一点,多聊上几句。” 
     艳香一声不响地从床上爬了下来,取来那托盘放在两人之间,一屁股坐 
在篾席上,倒了两杯茶,自顾吃了一块糖。 
     突然,她开口道:“这不同你在自己家里一样么?傻瓜!” 
     “你说什么?”狄公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在自己家里?你不知道干我们 
这一行的是不会有家的。” 
     “别讲你的鬼话了!”艳香生气地说。“你的戏演得很象,但你瞒得过排 
军他们一帮粗心人,你却瞒不过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狄公不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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