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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2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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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狼诀》这种低三下四的武功,用得着这么张狂么?”

一把端丽动听的女声自他身后传来,口吻虽是轻描淡写,却隐有一股肃穆庄严,可以想见声音的主人见过无数沧桑风浪,纵使面对怪异狰狞的人形巨兽,依旧波纹不惊。

“任你化身后刀枪不入、伤愈快绝,这套武功的致命缺陷,你并未参悟出破解之法。要不,也毋须啃食这农家的无辜女儿了,是也不是?”

耿照一凛:“难怪!难怪他的指爪路数如此眼熟,这《青狼诀》……是聂冥途的独门武学!”

他曾在莲觉寺大佛腹中,与明栈雪窃听聂冥途、阴宿冥两人对话,从而知道这门歹毒的武功。只是聂冥途一身青狼诀邪功,当年已被“天观”七水尘化去,此人决计不是聂冥途,这世上还有何人通晓这路《青狼诀》而黑袍怪客则被说中了痛处,怒极回头。

如无必要,他等闲不使青狼诀,实因这门武功有重大缺陷,饶是他天资过人,又煞费苦心钻研,犹未可解。万料不到雷奋开伤疲之身,仍是无比难缠,非使出青狼诀无以擒之,而后才不得不寻来这座野地农舍,生食农家之女修补耗损。

聂冥途隐世长达三十年,集恶三冥的畜生道一支早已烟消雾散,世上纵有知《青狼诀》者,亲眼见过的也不多了,谁能轻易喊破这门奇功的来历,甚且知其有重大的缺陷?

“尊驾既来,何必藏头露尾?还请现身一见。”

他冷冷道。从人狼口里吐出文质彬彬的话语,当真诡异到了极点。

“从你口中听到‘藏头露尾’四字,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那端丽的女子口音淡然说道:“我一直都在这里,没藏什么,只是有人心眼已污,睁眼不见罢了。你要见我,我不是在这儿么?”

语声方落,耿照眼中忽现奇景——白光之中,四名童子扛着一台金顶纱帐现身。那帐大有八迭,周围数重藕纱,贴满金箔的华丽顶盖呈八角飞檐的形状,中心的尖顶上立着一头振翅飞天的金凤凰;帐子两侧的抬杆粗如碗口,与金帐台一样遍体髹金,光是教八名力士来扛都嫌沉重,那四名僮儿却是举重若轻,移动间宛若踏莎滑行,连晃都不多晃一下。

金帐前后,另有四名矮小的童女举着饰金涂红的凤头金杖,帐头悬着华丽的大红宫灯,只有右前方那盏不是红的,而是一只朴实的糊纸白灯笼,形状十分眼熟。

八人阵帐的华丽金帐,便这么“滑”进竹篱院里,与耿照、黑衣怪客形成鼎足三角,彼此相距不过丈余。金帐停住的瞬间,化骊珠的耀眼白光突然熄灭,耿照检查脐间并无异状,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暗忖道:“适才在江畔,珠子也曾自行释放奇力,并未如平常那样,稍一刺激便即失控,这回也是。二次出现的时机、情况之相似也未免太过巧合,方才她说‘我一直都在这里’,此事若与这名女子有关……代表她从江岸那边,就一路跟着我们了。”

此妹似无恶意,他忍不住多看了那盏白灯笼几眼,陡地省悟:“这是……七玄宗主的灯笼!”

他对手持离垢后的记忆十分破碎,一想便头疼,但之前发生的事可是记得一清二楚。他与染红霞意外闯入鬼先生与七玄宗主的集会,在劣势之中绞尽脑汁,想办法脱困……

白灯笼的形制一模一样,但他没看过上头所绘的记号。灯笼面上,寥寥几笔绘出一枚箭簇似的图样,尖尖的三角框子底下两竖并排的直线,说是伞盖,伞柄也未免粗了些,倒像简笔的树木符号,三角树形下还压了个日轮般的螺旋圆圈,表示是背着太阳的。

七玄的号记既简单又明了,即使是半路杀出的耿照,多能一眼认得骷髅头代表游尸门、蜘蛛代表天罗香,竖有三弦的箜篌代表血甲门,而蛇形则是五帝窟的表记……只有这压着日轮的树木图形,完全看不出代表什么意义。

耿照在心里将七玄各派数了一遍,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不管怎么数,他所知悉的“七玄”始终只有六个门派。有个门派从没出现在“七玄”的指涉当中,连与宝宝锦儿闲聊时也不曾听她提起过。

“你们……”

他不由得喃喃说道:“就是那个从没出现过的‘第七玄’罢?连七玄中人也未必知道……”

“没错。典卫大人可真聪明,一下便想到啦。”

金帐里的女子淡淡一笑,轻描淡写的口吻仍似有慑人心魄之能:“我等便是那人所不知的第七玄,你可以管我们叫‘桑木阴’。”

第九十折 刀似蚕覆,唤子如殇

黑衣怪客冷哼一声。“七玄的妖魔鬼怪,都是一丘之貉!”

帐中女子不由失笑。

“‘妖魔鬼怪’四字由你口里说出,也讽刺得很啊!”

正所谓“好汉架不住人多”她这一边不算她自己,光是随身的仆从就有八人之多,外表虽是些童男童女,端看抬帐四人举重若轻的模样,便知不好相与。黑衣怪客剔着利爪,幽绿色的眸子转得几转,忽想到了什么,怪声冷笑:“据说‘桑木阴’乃是七玄之中的不动者,如升东之建木,不能轻易插手江湖之事,只能旁观,以延己祚,以待龙皇之回归。阁下既然自称是桑木阴,该不会不知道这一条规矩罢?”

那女子“咦”的一声,诧然道:“你怎么知道?”

黑衣怪客冷笑不语。帐中女子也不生气,片刻怡然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倒是你的真实身分,令我大感兴趣,《潜翔宝典》这么罕异的典籍你都看过,赞一句饱学鸿儒也不为过了,是不是?”

《潜翔宝典》乃是一部江湖野史,作者不详,也有说非是一人一时之作的,成书分上下两卷,上卷记载玉螭王朝诸事,取材粗疏,信不如正史,文字也不如《玉螭本纪》那样华美生动。历朝历代撰述鳞族帝纪的各种文本,简直到了汗牛充楝的地步,官修的、私撰的不计其数,即便到了本朝,都还有萧谏纸这样的大儒从中取材,写出洋洋洒洒十七卷的《东海太平记》来;以这半部《潜翔宝典》之平庸粗劣,实在有愧于“宝典”二字。

珍稀罕异的,是它的下半部。

下半部主要记载玉螭王朝隳灭之后,鳞族各系的源流演变,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天源道宗的部分。天源道宗内部派系复杂,即日后七玄前身,只是成书时尚无“七玄”的说法,但其中却有关于桑木阴的记载,可见其源流久远。

这下半部的《潜翔宝典》涉及邪派,历代都被列为禁书,影响所及,连上半部都只有极少数的手抄残本流传,看过的人非常稀少,更遑论是下半部。而黑衣怪客适才顺口说出的“以延己祚,以待龙皇之回归”两句,恰恰出自宝典下半部中桑木阴的条陈。帐中的女子既是出自桑木阴,自然赞得烂熟。

黑衣怪客自知失言,冷哼一声:“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你既是桑木阴之人,此地之事便与你无关了,请!”

那女子曼声道:“你自做你的,我路过腿乏,在这歇会儿不行么?”

听如此优雅端庄的动听女声,说出这种近乎赖皮的话来,若非形势严峻,耿照差点笑出来。眼前的情况实在怪异极了:披着狼形的凶手饱读诗书,一口一个指他人是“邪派”横里杀出的高贵仕女又说是路过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听帐中女子唤他道:“典卫大人,你适才用的刀法很好啊!哪里学的?”

耿照心尖儿一吊,头皮发麻,忽然有点理解黑衣怪客的感觉:“怎么她老问些不方便回答的问题,该说是都问到点子上么?”

不敢随便卖了老胡,只说:“是一个朋友教的。我胡乱练过几天,约莫连一成都不算会,也说不上名堂。”

“不,你这朋友挺有名堂,只是你使得不对。”

女子细细解释:“这路刀法源于南陵的青丘国九尾山,脱胎自‘天下三刀’之一的稽神刀法。然而稽神刀博大精深,练成者寥寥,遂有才智之士撷取精要,改走重意不重形的路子,化出这路变幻莫测的刀法来……”

“等……等一下!”

耿照被弄胡涂了,这“无双快斩”明明是老胡自创的武功,怎会与天下三刀之一的稽神刀法扯上关系?

“你说这……这是稽神刀法?”

“不是。是脱胎自稽神刀法的另一门刀艺,昔年‘九尾飞仙’胤纵天在青丘国九尾山耗费一一十年的光阴,终于总结前人的心血,创制成功,才率领门人重入东海,成为七玄首屈一指的势力。”

女子笑道:“虽经人刻意变造,更略去了招式外型,但刀意是不会变的。你方才所使,确确实实是狐异门的天狐刀。”

(天……天狐刀?

耿照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帐里的神秘女子却不容他再想再问,一只纤细柔荑伸出纱帐,轻轻向他招了招。“你过来。进帐子里来。”

耿照看了一眼黑衣怪客,却听那女子道?“没关系,快过来。”

他只好横刀缓缓走近金帐,碧火真气的灵感铺天盖地般散开,双眼不敢稍离那魁梧狰狞的人狼,唯恐他突然发难。

说也奇怪,黑衣怪客仍是站立不动,身上零星冒出缕缕烟丝,碧眼不怀好意地盯着耿照,却未乘隙攻撃。“有……有僭了。”

他抱着柴刀爬进帐子里。这金帐比他看过的任何一张床都大,说是小屋也不为过,谁知帐里还真是一张大床,可供七八人并卧,铺着厚厚的绵软绒毡,毡子底下不知垫了什么,一按便微微陷下,犹如弹松的棉花。

舒适的软毡上散置着扶枕垫褥,无一不织锦绣金的昂贵珍品,布置得像是一个具体而微的女子闺阁。

他才进帐子里,当先映入眼帘的,居然一只绷着滑亮白绸的小小桃尻。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小巧的屁股,大概比一颗香瓜略大,还小于盛夏河洲新采的小玉西瓜,浑圆饱实的股瓣显已发育成熟,非是乳臭未干的小女娃所有。

小桃臀并非是静止不动,而是扭着同样小得不可思议的圆腰一路向前爬,裙裾在绵软的榻上摊成扇形,伸出两只朝天的小小脚掌,未着鞋袜的赤裸脚心酥红细嫩,这点倒是跟小女孩儿没两样。

她爬到居中的枕堆间转身倚坐,拥着一袭白狐裘裹肩,把小小的桃尻藏进了枕头堆里,似乎觉得这个姿势十分舒适,微眯起一双深邃大眼;及臀的如瀑浓发“唰!”

披垂下来,竟是缎子一般的雪白,没有一根乌发。

少女——在耿照看来,她的个头至多只有十一三一岁——的脸蛋比巴掌还小,细瓷般的肌肤毫无血色,整个人彷佛一尊极精致的瓷人偶。

“再靠近点,别杵在那儿。”

她一开口,耿照才知她不是什么女童,而是方才与黑袍怪客周旋的那个高雅女声。仔细一瞧,那张精绝的脸孔也不像女娃儿,而是秀丽的女郎。若说雪艳青是被等比例放大了的,那么,她就是被等比缩小,虽有着小小的臀股、小小的手脚和脸蛋,身形却非未发育的女童,而有着成熟曼妙的曲线。

正因为个子太小而金帐太大,她刚才爬到垂纱前伸手招呼他,又要赶在耿照钻进来之前爬回原处,才让他意外目睹了那只小得出奇的诱人桃尻。女子拍拍手边的枕头堆,一具玲珑有致的修长女体趴卧在柔软的被褥间,浓发中传出轻细的微鼾,竟是雪艳青。

“她累坏啦,我点了她的昏睡穴,顺便带过来。”

女子道:“这下,你总能放心了罢。”

“多谢……多谢前辈。”

耿照心念电转,知道遇上高人,丝毫不敢缺了礼数。

女子笑了笑,玉芽似的纤细指尖伸出白狐裘,遥指着藕色纱帐外的巨大乌影。

“他在拖延时间,看出来了么?”

见耿照不甚意外,满意地点点头,低声道:“《青狼诀》在短时间内剧烈地改变人的骨骼筋脉,并使伤势快速痊愈,看似神奇,实则有极大的缺陷。天地之间自有平衡,没有凭空得到的力量;内功不能使伤势瞬问愈可,因此他超用的是生命的精元,即使得到大量的血肉补充,也不过是寅食卯粮,无法培固。”

这道理耿照听明姑娘说过,并不难懂。

“看他的模样,之前似曾遭遇十分难缠的对手,为了自保,才运起《青狼诀》邪功,或制服对手,或用来恢复伤势。为弥补邪功损耗,他吃了农家的女儿,不断冒出的药气便是体内消化的特征。”

“……他刚才没出全力?”

“是想出也出不了。”

女子指着帐外。“现在,药气渐渐消失,表示吞吃的血肉精元为他所摄,《青狼诀》暂时得到补充,便能够全力施展了。”

“请前辈明示。”

“硬碰硬的话,我也没把握杀他。”

女子难得露出沉吟的表情。“青狼诀纵有千般不好,‘寻常刀剑难伤’与‘疗伤快绝’这两点却极难缠,否则也没人肯练啦。若善用天狐刀之长,倒也能制他。”

说着瞟他一眼,抿嘴微笑:“没有招式,很困扰你吧?”

耿照一怔,随即用力点头!老胡的对打训练,让他悟出“周天方圆,无处不在”的刀意:耳朵先听、眼睛先看,而后脑子才授意出手,永远赶不上招式的变化丄局手对决中,一息之差往往便是胜负的关键。

然而无招无式这一点,却使他在实战的应用上很难再行提升。武学是极为精密繁复、讲究技巧的一门学问,熟练与反应很重要,却非武学的全部,否则猿猴狐鼬的反应俱都一流,岂非都是武学大宗师?

“无双快斩”为耿照的武道开了扇窗,但窗后需要更多的材料来充实,才能显现风物,甚至开山辟流,完成一幅胸罗万有的奇景。可惜老胡和他分开太早,来不及填补这块空缺,若非中途机缘巧合学了薜荔鬼手,又得明栈雪悉心点拨,恐怕耿照于外门进境有限,靠碧火神功或可压服一般的好手,万一对上岳宸风这种级数的敌人,不免险象环生。

而鬼手的招数毕竟与刀法大相径庭,能借用贯通的部分相当有限。耿照自小与木鸡叔叔劈柴,练就绝佳手感,又得碧火神功之绵长、发在意先之反应,偏偏手上的招数不够,临敌使来使去,就是那一通猛砍的“无双快斩”就像一名天生识味手艺高明的厨子,刀具灶火备便,正准备大展身手,偏偏手边没有食材,怎能烧得出好菜?

女子随口评说,居然一针见血,耿照彷佛在黑暗中摸索许久,忽然见到了一盖明灯,抱拳长揖道:“前辈教我!”

女子点头道:“时间有限,只来得及学三招。天狐刀之精要,在于……”

忽听得帐外一声咆吼,黑衣怪客身上突然窜出大股浓烟,刺鼻的腥臭药味陡地变重,连帐外的八名童男童女都忍不住掩鼻。

“这人也性急啊!”

娇小如玩偶般的白发丽人微蹙秀眉,忽然伸出两指,冷不防戥向耿照双眼!这一下迅捷无伦,耿照还来不及吃惊,右臂本能一拨,格开那玉一般的小小柔荑;两人肌肤尚未接触,女子又无声无息缩手,连风都没扯起一缕,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教你的人也许出于好意,但你的性子不适合练天狐刀。方才你可以躲,性格狠戻些的还可能后发先至,以攻代守,更能抢得先机……但你却只是挡下而已。”

女子叹了口气。“天狐刀讲究的是机变百出、虚无飘渺,于虚实之间用心机,不适合你。我原本想教你三招步法,让那人碰你不着,时间拖久了,青狼诀的缺陷自会收拾他。现在看来并不合适。”

耿照恍然大悟。

黑衣怪客最可怕的是刀枪难入、伤不成伤的青狼诀,但他最怕的也是青狼诀。只消以敏捷身法绕圈子游斗,避免正面交锋,待他摄取自生肉的精元消耗完毕,黑衣怪客不走都不行,眼前的危机自然解除。

“我懂啦。”

耿照对自己的速度颇有信心,低声道:“请让晚辈与他周旋,尽力不被他的利爪抓到便是。”

女子却摇摇头。“万一他撇下了你,转而攻击这里,你待如何?”

耿照闻言一愣。就算这神秘莫测的白发女子足以自保,他也不能不管昏睡的雪艳青……却听女子笑道:“那人也是工于心计之辈,不好好利用你的性子,那才真是稀奇。你这个不闪不避、什么都往身上揽的脾性,学稽神刀法还合适些,却学不得天狐刀。”

她叹了口气,轻道:“也好。本来要学三招的,现下学一招就行啦。”

伸手去按耿照的右手肘弯。肘弯乃是人身最脆弱的地方之一,耿照本能圈掌一拦,这回女子并未缩手,两人单臂交缠、快若闪电地交换了几招,耿照只觉她膺触细滑,竟像没有体温似的,小小的手掌又软又绵,怕真的出力碰伤了她,只以白拂手的招式卸劲谁知转得几下,她轻轻一推,细滑的小手便突破中宫,稳稳按在他的胸膛上。

耿照确定她也没使什么内力,况且以白拂手黏缠之精,就算岳宸风当日也没法一掌突破,女子的手法巧妙至极,倒像顺着白拂手的路数反向旋回,每个动作的力道都被精准无比地承接了过去,你进她退、你往她来,竟无一丝罅隙。

白拂手的卸劲与防御体势不但被拆解成一个个零碎动作,还被她的小手像套袋葡萄般兜装起来,却又有着一丝极其微妙的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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