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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死刑场上雪的优美
丰满今天的每一个日子
点燃熔岩般喷发的怒火
明天在地层深处再次轰鸣
毛同志的大耳朵凝神低垂
一个震撼大地的回声飞翔俯瞰
村庄里悲苦的人们叫喊声裸露碰撞
于是老朽的木头与昏聩的绳索
刮起粗砺的风暴
像一条苦难的光河
毛同志,伫立
这首诗1954年甫一发表,立刻震撼了当时的日本诗坛。有论者说,《毛泽东》像一幅静谧的宗教画,呈现出延安时代的毛泽东,因为“毛同志”是基督式的救世主,所以“像一条苦难的光河”。
1995年,《毛泽东》一诗的作者谷川雁去世,日本各大媒体的报道可谓众口一词:“新左翼的精神煽动者之死预示了红色时代的结束”广归根到底是诗歌特派员活动家——以诗作幌子进行党的特派工作”;“日本最后一个古董破碎了”……其实,谷川雁并不是一位为政治而写作的诗人,他明确表示:“对于诗,我是政治派。而且是反政治的政治派。我认为我的大多数作品不过是非政治诗。一部分带有政治气味的诗只需两三年就会发霉……‘诗是诗,政治是政洽’与‘诗为政治服务’两者都是偏激派。”(《诗与政治的关系》,1956年)
谷川雁(1923年12月~1995年2月),原名谷川严,后来改“严”为“雁”,原因或许正如少年时代的他在一首诗里所述——“吾似雁,雁似吾,洛阳城里,翅影背花还”。他与明治维新时代的豪杰西乡隆盛同为九州熊本县人,骨子里也有西乡隆盛的叛逆精神,上高中时就因为批判日本的盟友希特勒,被老师斥为“这家伙迟早是个赤色分子”。
日本战败前夕,正在东京帝国大学读书的谷川雁被征人千叶县陆军野战重炮队,在出征前的壮行会上慷慨陈词:“即使做了奴隶,同样可以用寓言来讽刺时政、揭露丑恶,伊索不也是奴隶么?”结果,在当兵的八个月里,他因为“作风不像皇军的士兵”三次被禁闭。
战后,谷川雁像许多日本知识分子一样,一度陷入消沉绝望的情绪之中。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在北京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给日本知识界带来了巨大的震荡与鼓舞。当时日本在美军的占领下,正经历着黑暗的颓废时期,亟需一种浪漫主义的激情重振民族精神。日本知识分子渴望了解毛泽东是如何组建中国工农红军,“占领天然要塞井冈山”,开展土地革命;又是如何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延安,进行抗日战争,最终打败国民党的资产阶级政权,建立劳动人民当家作主的政权。
1951年,著名学者竹内好出版了《毛泽东》一书,从理论上回答了上述问题。竹内好在书中断言:“井冈山的毛泽东几乎是个鲁滨逊。”他认为,毛泽东的革命思想在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时期已经形成。“当他将内外生活的一切归之于‘无’;当他不再固守那本该失去的一切,而未来的一切可能性都被他所拥有;他思想的原型已经形成。至此他改变了知识、经验的存在方式,从求诸外物变为反求诸己,凝结于自身。因此,本是党的一部分的他成为党的本身。党,不再是中国革命的一部分,而是成为全部。世界改变形状,或者说,毛泽东改变了世界的形状”。竹内好将中国革命视为不断改变“世界形状”的“永续革命”,这给当时正在与结核病抗争的谷川雁带来了很大启发。
诗人谷川雁和诗人毛泽东可谓心有灵犀: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渔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这就是八路军的战略。只有日本帝国陆军参谋的简单头脑才会觉得无法理解。“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日译本译为“站在这里的人替换了”,非原诗之意,“换了人间”四个字是他对魏武帝的宣言,用最后的决定性的嘲笑猛然一击——人世间换了,人变了!……他不是幻影式的屹立荒野的圣者,他是在文明的真正焦点——东洋的无名村镇建筑土墙的农人……诗歌方面,毛泽东追求的是与自己的旧体诗具有完全抵抗的方向性诗歌,两个方向从正面冲突,交锋处产生新的诗歌。
——谷川雁《毛泽东的诗与中国革命》(1958年)
竹内好在读到吉川幸次郎翻译的《沁园春·雪》时惊呼:“色彩的跃动中蹦出历史英雄!”诗人毛泽东对色彩的运用向来为人称道,除了《沁园春·雪》里“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雪白世界里“分外妖娆”的“红装”,还有《菩萨蛮·大柏地》里的“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忆秦娥·娄山关》里的“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与此相似,谷川雁也在诗中大量使用极端的色彩表现手法,诸如象征流血革命的“赤”、“红”,象征冥界的“青”,象征惨剧的“白”,等等。
诗人决不能认为自身已经获得了完全解放。如果持有‘自我救济已经完成’的观点,从任何意义上他都不是一个诗人。只要这世界上还存在一个,哪怕唯一一个麻风病人,诗人就仍然患有同样的麻风病。只要革命运动中还潜藏着哪怕是瓦片大小的颓废,那么,认为这颓废与己无缘的革命诗人,其内心就已经被颓废浸润。
——谷川雁《诗与政治的关系》(1956年)
诗人谷川雁也是革命者谷川雁,他在《农村与诗》一文中写道:“我拳头紧握的是东洋的村庄思想。”任何让古老的“村庄”共同体解体的“主义”——不论是资本主义还是斯大林式的社会主义,他一概强烈反对。而在他看来,毛泽东的“革命根据地”理论和“东洋的村庄思想”可以达到完美的结合,这是他憧憬毛泽东的根本原因。他说:“日本民众大部分是农民出身,覆盖日本文明的是农民的感情。劳动工人阶级的母体仍然是农民,因此不追溯母体的革命就不是彻底的革命。”“大部分劳动者在感性的领域内、在(村庄)共同体的碎片和记忆中顽强地生活着,在日本文明的最下层生活着……我主张以感性的、自由的、温暖的新共同体为基础,让碎片与记忆觉醒。”
毛泽东的成功经验在于“农村包围城市”,谷川雁的革命斗争则是从位于农村和城市边缘的煤矿开始。煤矿工人多为农家子弟出身,怀有朴素的“东洋的村庄思想”。五十年代末,谷川雁在日本最大的煤矿——三井三池煤矿中组织“大正行动队”、“大正矿业退职者同盟”,号召矿工团结起来,“干一场充满热浪与气味的革命,让三池斗争成为日本革命的序曲”。身为日共党员的他把党组织晾在一边,主张“反对一切由多数决定主义,一个人可以决定一条方针”,结果被日共除名。1960年3月,三井三池煤矿举行大罢工,谷川雁热情呼吁:“战后十五年,八路军精神终于在日本劳工运动中开始登场,并试图扎根……”
在同年出版的《谷川雁诗集》中,谷川雁宣布罢笔。从1954年出版处女诗集《大地的商人》开始,他在诗坛上只不过活跃了短短六年时间,但正如评论家松本健一所说:“谷川雁因写诗而成为诗人,因不写诗而成为大诗人。”他的著述,为日本六十年代安保斗争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对整个新左翼阵营以及“全学连”、“全共斗”运动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被称为“精神教祖”和“天才组织家”。
1966年,毛泽东发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再次给日本知识界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和鼓舞。新一代日本知识青年发起了声势浩大的红卫兵运动,他们相信“毛同志”说的“枪杆子里出政权”,相信以暴易暴,用革命手段把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不少热衷于日本革命的年轻人给“毛同志”写信,宣誓终身以宣传和实践毛泽东思想为己任o、就在一片火红的革命热潮中,十二年前便把“毛同志”比喻成“一条苦难的光河”的谷川雁却选择了退守和沉默。这一年,他宣告说:“诗歌已经灭亡。”此后便投身漫长的教育生涯,直至生命终结。
他为何退守?为何沉默?
1960年以后,池田勇人内阁的“所得倍增”经济高度成长计划,使得日本“前卫与后卫”、“都会与农村”、“中央与地方”三大对立显著缩小,“经济奇迹”开始走上前台,日本的主要能源由煤炭改为石油,“大正行动队”败北。而日本乡村城市化的步伐迅速加快,农业人口锐减,更使传统的“东洋的村庄思想”成为过时的梦想。
早在1954年,发表《毛泽东》的同一年,谷川雁评论法国诗人兰波:
他放弃诗作是对巴黎公社失败后的西欧世界的唯一抵抗,他逃往非洲大陆,是他最后一纸绝缘书。为了再次寻找与公社的太阳相似的极地之光,他做了徒劳而悲壮的努力。
可以说,个二年后他宣告“诗歌已经灭亡”,是像兰波一样,“再次寻找与公社的太阳相似的极地之光。”虽然中国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和日本的红卫兵运动正方兴未艾广熔岩般喷发的怒火”又一次点燃,“老朽的木头与昏聩的绳索”再度“刮起粗砺的风暴”,但那并不是他所期待的革命。
启功老师的“检点平生”
■ 王得后
启功老师在《启功口述历史》中,讲到“文化大革命”时期他的遭遇和心情。说是:“在‘我的第一张大字报’的推动下,各单位铺天盖地地都贴满了大字报,形势非常紧张,再亲近的人也不敢多交谈了,正所谓‘道路以目’。一次在看大字报时偶遇到陈校长,他只以充满疑虑与迷茫的神情低声地对我说了一句:‘这究竟是怎么了?’便消失在人群中,我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样回答他,安慰他。而像我这样久经沙场的被改造对象倒是有清醒的思想准备,看这架势,更要‘夹着尾巴做人’,好好接受改造了。”事实也正是这样,他于是过着“抄家”,“挂起来”,“挨批”,“抄大字报”的“准牛鬼蛇神”的生活——如果那也叫生活的话。1971年6月,老师被借调到中华书局参与点校《二十四史》,他负责《清史稿》的一部分。老师的诗词没有准确的编年,1971年所作《沁园春·自叙》,大概是到了中华书局之后,心情比较放松些的时候写的吧?全文如下:
检点平生,往日全非,百事无聊。计幼时孤露,中年坎坷,如今渐老,幻想俱抛。半世生涯,教书卖画,不过闲吹乞食箫。谁似我,真有名无实,饭桶脓包。偶然弄些蹊跷。像博学多闻见解超。笑左翻右找,东拼西凑,繁繁琐琐,絮絮叨叨。这样文章,人人会作,惭愧篇篇稿费高。从此后,定收摊歇业,再不胡抄。(末三句一作“收拾起,一孤堆拉杂,敬待摧烧”。)
这首诗见于作者《古诗四十首》之三三,是历经磨难而觉醒的心声。庄严与嘲戏和谐地组合在一起,言有限而意无穷。看似检讨,而正气在身;反将迫使自己如此谋生度日的种种事故揭露无遗。非不世之才和大手笔是创作不出这样高明的自白来的。
开头三句是总纲。“往日全非”,正是历次政治运动迫使被斗争对象必须承认的原罪:过去一切全错,只有坦白争取从宽处理,承认“彻底改造,重新做人”,——“夹着尾巴做人”。然而,人有尾巴吗?把人视同狗彘,其人心可知也。紧接着的一句“百事无聊”,好似天衣无缝的逻辑推演,却有转折,是内心的自主评价,情绪浓厚,意蕴深沉。“百事”是什么?六十年代后生人,恐怕恍如隔世,莫名其妙了。那个岁月啊,新中国新社会的每一个人都不再有自然身份,不是“自然人”,都是“单位人”,凡所从事都是“组织”分配。人是机器上的螺丝钉;事当然也是机器上的螺丝钉了。最“个人”的恋爱结婚,也必须向“组织”报告、申请,经过审查、批准,才能够办理的。普通人中,“男女”若有“关系”,虽名曰“生活问题”,实乃“流氓作风”;貌似“委婉”,其心“诡秘”。而解放以来,最大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在知识分子,是“思想改造”,“批电影《武训传》”广批《红楼梦》研究”,“批胡适”,“反右”,“拔白旗”,“大跃进”,“反右倾”,“文化大革命”。起初,多数知识分子欢迎解放,欢呼新中国的成立,充满理想主义,也真诚地参加“思想改造”。然而,运动层出不穷,日益严酷,步步紧逼,到“文化大革命”而登峰造极。“群众专政”,“残酷斗争,无情打击”,于是物极必反,知识分子空前觉醒了。反思过去,“百事无聊”矣。既“百事无聊”,自然“往日全非”;是个人的平生,难道仅仅是个人的吗?
作者一岁丧父,四十六岁被“补划”为“右派”,五十六岁“文化大革命”爆发,成了“准牛鬼蛇神”,一个人的遭遇,“孤露”和“坎坷”充其量不过如此而已矣。写《自叙》时作者已然六十出头,年迈花甲,趋于古稀,足以称“老”了;哀叹“老冉冉其将至兮”的屈原,其时不过四十出头,可见,说是“渐老”,是葆有年轻的心态的。可是阅历已经令人“幻想俱抛”。《丢掉幻想,准备斗争》是新中国每一个知识分子熟悉的名篇。在“文化大革命”之中,又被升格为“最高指示”,时时传檄全国,“斗争”人的与被“斗争”的,更是各怀心思,烂熟于心。虽说,幻想是不切实际的理想;理想何尝不就是还没有实现的幻想呢?“往日全非”么?“全非”之后丢掉了幻想,也可谓修成正果了。这丢掉的“幻想”,其中的一个内容就是醒悟了“半世生涯,教书卖画,不过闲吹乞食箫”。谈什么“主人翁”,说什么“为人民服务”!“乞食”而已矣。每次运动的结果,不过是“给出路”,也就是“给饭吃”。一个“给”字,不就是“嗟,来食!”的白话翻译么?可要明白这一层含义决非容易的事。太史公何等人物,他“亦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奉外廷末议”,可终于明白,“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蓄,流俗之所轻也”。“老九不能走”,所谓“老九”,不就是“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中的末等么?曾经有多少人像鲁迅的《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中的聪明人和奴才啊?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待遇,知道有所选择,是很难很难的。
上阕是庄严的,下阕却是嘲戏了。请看老师在别一情景下吐露的真情:“教书复著书,日日翻簿录。一义千反复,半宇百推敲”,可见多么辛苦,多么认真,多么严谨;哪里是什么“左翻右找,东拼西凑,繁繁琐琐,絮絮叨叨”!
尤其值得深思的是,老师写了两个结尾。自书的条幅所取的一如排印本的正文;但排印本保留了“一作‘收拾起,一孤堆拉杂,敬待摧烧’”。我常常推敲,哪一个是元初的创作呢?我深信是保留的“一作”。“文化大革命”的功绩之一是“烧书”。郭沫若副委员长在烧书兴起的时候,曾经公开表示自己一生的著作都该烧掉。这是有幸烧在其中的人难以忘怀的“百事”之一;《自叙》“检点平生”,又涉及著述,采取这个“今典”可谓唾手可得,势所必至,理有固然。然而,老师不是表示自己的著述应该入于“该烧”之列,“主动”请求“烧掉”;而是“敬待摧烧”。是恭候“革命小将”和“革命骁将”上门来“焚书”,是被动的等待无可抗拒的革命行动。又该然而了,然而,老师是一个行圆智方,“双眉弥勒开”的“脸微圆,皮欠厚”的智者,他生性忠厚,极少表现“多目金刚怒”的情状;他的言说温文尔雅,一涉讥刺,多转化为“嘲戏”。于是而有另作的结尾。是耶,非耶?
语云:“作者未必然,读者未必不然”,老师恕我,老师恕我。
二OO五年四月十日星期日
附记:今年春节,正月正,照例去给老师拜年。节前,老师已经住院治疗,并未愈可,却执意回家团圆,无论各方如何劝阻,不改初衷。此前,我发表了“启功老师的心声”四则读老师诗词的札记,少华兄曾摘要报告老师。老师说:我们都是“胡说”。老师经常用“胡说”来“嘲戏”自己的言说,盖老师系满族,也即胡人也。因之,我心中有喜气存焉。这回老师的健康大不佳。少华兄和我等到下午四点多,估计“老爷子”(少华兄是钟敬文老师的公子。敬文老师祝启功老师八十寿辰诗,有句云“合从释氏问因缘,卅载京门讲席连”。启功老师“次韵奉答”曰“揽胜尚矜堪撰杖,同心可喜入吟笺”。其交谊之深厚可知。有此世谊,少华兄与启功老师非常熟稔,故有此称谓也)该醒来了,我俩便到他家后面的小红楼六号去给老师拜年。不意老师还没有睡醒。数十年在侧服事老师的章景怀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