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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看着那人的脸，睡觉的时候习惯性微微张开嘴，那张脸仿佛永远和黑色隔着距离……
突然，钟孝礼踩下刹车——车轮停在离天桥的围栏还剩下不到半米距离的地方。
空中伴着的大雨声与刹车的声音混合，打着强有力的节拍，混成天衣无缝的交响乐章……他使劲握着拳，紧紧地盯着车窗上的自己，能够在窗上找到自己影子的人，还不算完全堕入深渊……
雨水一下一下滑落，把刚形成的人影再次冲散……他听见身后人的呼吸，均匀，可靠，真实……
……
于佑和拿起震动的手机：借车一用！
他转头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白色轿车。轻声叹口气，他不想知道钟孝礼是怎么拿到他的手机号码的，更不想去研究这个人的背景，他甚至希望这个人笑的时候能够再真心一点，再真实一点……
汽车刹车的一刹那间于佑和被冲劲儿晃醒，闭眼想象着车窗外的海岸线，该会有多么狭长，多么扭曲……眼前的黑暗中始终晃着一张脸，有些时候，他甚至会对那对酒窝产生些好感……
他摸了摸鼻子，轻轻地按下一行字，手指在发送上停了一下，按下——钟先生，小心开车！
＊＊＊＊＊
躺在病床上，脑海中不停地闪现着方才的一切，一层一层，好似翻涌的浪花，医生不断提醒他集中精神，他却似被抽空一般劳累……
现在就算是她，我看都难抱得动！于佑和点了点孩子的鼻尖，握了握她的小手，然后对着自己的掌心比了比大小，一会儿嘟嘴，一会儿对着孩子做鬼脸，最后干脆把五官挤到一起，惹得陆依雯在一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没想到，于佑和还能变得这么丑……
喂，都是要做新娘的人了，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陆依雯稍稍叹口气，被他这么一说，只是淡淡地笑笑，你知道了……
你结婚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子空是个好人，和他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于佑和支起身子半靠在病床上，稍稍恢复了些气力，治疗留下的剧痛感还一下一下在脊椎蔓延，发白的唇几乎变成透明的颜色，越是完美的物事，老天越是想剥夺他完美的权力……但是于佑和习惯拼命地维持着笑容，尽管他笑得很艰难……
陆依雯看了他一眼，起身为他倒了杯水，说好了，婚礼的时候一定来！
一定！于佑和把手放在心口，我保证！
那个笑……陆依雯愣在那里，她只是看着他笑，她要把这个笑容记住，温暖到让人眷恋的笑，让人一辈子想要靠着，一辈子都不放开，只是，陆依雯突然发现，天空渐渐地转成白色，新的一天到了，新的生命慢慢地长大……
Leo，子空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他怎么了，我知道他回来，可是为什么这么突然？
他——陆依雯转身为他盛着粥，过两天他说要在SFU（西蒙菲莎大学，位于半山）那边看房子，你们见面的时候再说吧……
转身的时候，竟然人又睡着了，也不知道那话他听见了没有，陆依雯淡淡地笑笑，看他半靠着被子的身体慢慢地滑下，走过去轻轻为他盖好，静静地退出了房间，隔窗，她已经看不到于佑和的睡脸，今天就好好休息吧，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Lean on me……
Yea； would to God I were among the rosesThat lean to kiss you as you float betweenWhile on the lowest branch a bud unclosesA bud uncloses； to touch you； queen。……
啪的一声关掉音乐，钟孝礼觉得这个歌真不怎么好听。又是一副苦大仇深激励人奋发向上的调调，Tommy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继续鄙视着这歌词，他看到后视镜上挂着的香包，“佑”字那么清晰显眼，钟孝礼摆过头尽量不去想那人的样子。
他记得林伟仁递给他的支票他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揉了揉放进口袋，十万的面值不算个小数目，用来搞事绰绰有余，可是林伟仁要用它来收买人心，还是他钟孝礼的人心，怕是这六个零是很难过关的。现在口袋里装着他的身价还有他的保命符，那个小小的黄色胶囊。
没想到Tommy也会和那帮蠢警察一样为了一个证据心情大好地在城市里兜风，温哥华这个城市他已经很熟悉了，光是这几天来来回回地在城市里兜圈就已经把路记得熟络得很。
快到9点的时候他开车又经过医院。其实他有些想停车去看看于佑和，毕竟这人在昨天晚餐的战场上和他配合得还不错，却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老话。钟孝礼抬头正看到陆依雯从医院走出来，此时的Tommy最好奇的其实是于佑和的孩子长的什么样子……
钟孝礼觉得自己有些鬼使神差，他不清楚为什么停车，为什么下车，为什么询问了病房，拿了医护服一味地向里走，他听见医院发白的机械声，闻到刺鼻的药水味儿，心里莫名地跳了跳，站在门口，钟孝礼竟然觉得里面传出安静的声音，他伸手打开房门。第一眼看过去竟然是窗口那盆半开的雏菊。
欣赏品味很耐人寻味啊！
他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香港。回到了那个安静的疗养院。只是少了窗外的戏子，他觉得这里更适合迎接死亡。他没有去看于佑和睡着的脸，他觉得自己会再次邪恶地圈上这人的命脉，他只是想看看这个人的孩子是不是和他一样长着一张干净到让人痛恨的脸，他走过去细细地看夏天……
可能是命运唆使，钟孝礼第一眼看到夏天，竟然笑了笑。握着她的小手他甚至都会觉得紧张，点点孩子的鼻尖，小孩儿“啊啊”的撒娇，握着他的手指不放，钟孝礼埋在病床前，突然，他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
从来，从来，没有过这种错觉。
Tommy把手指放在小孩儿的手腕上轻轻地划了一下，然后他点在手指上的唇吻轻轻地按在孩子的眉心，默默地退出房门，今天下雨，明天天晴，后天呢？
今天有个人要见，有个地方要去。林伟仁要收买人心，就要看看他是能先控制得了于佑和还是能先控制得了他钟孝礼。他顺着downtown一路开过去，支票背后写的地方看来就是今天入伙宴的终场——林海墓园。
第十一章
于佑和在发白的房间中睁开眼。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跳个不停，攥起拳的手心冷汗一直一直往外冒。他伸手去搂住夏天，看她还不停地咿咿呀呀叫着，淡淡地稳住皱起的眉心，心跳也缓了下来。这孩子应该是想单音节地唤他，只是音不成音，调不成调，小孩子永远可以单纯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于佑和把那小手放回襁褓中，早晨阳光刚刚冲上斜空，他听到丁丁当当的铃声，发现小孩儿的手腕处放了一个铃铛，那铃铛像是久远年代的物事，用一根红色线穿着，于佑和望着它，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拿起铃铛看了看，随即抿了抿唇角，坐起身来把那个铃铛挂在夏天的脖子上。
如果刚才钟孝礼换一种方式对待这个孩子，于佑和想，他可能会为了夏天，做一个坏人吧！
*****
林海那边有一片很大的玫瑰园。
玫瑰园的后面是一块敞亮的空地。
很多很多白鸽。
钟孝礼把车停在靠山边的停车场，刚刚买了新的手机卡走出便利店。他点了一根烟，默默地吐着白气，眯着眼，他攥了攥新的手机卡，打开手机，他突然留意到那条短信……小心，开车！
呵……钟孝礼摇头笑笑，那笑里藏了些无奈，兴许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笑，那酒窝很显眼，任何一个女孩子见到这样一个男子都忍不住回头，不论他的笑里藏了多少邪恶和漠然，不可否认那仍然是一张英俊到让人咂舌的脸。Tommy忽然觉得这两天过得很魔症，他握了握手机放回口袋。把新的手机卡塞进空空的可乐瓶中扔进了垃圾站。
他突然心情很好，吊步走向那片空地广场，惊起待飞的一群白鸽，白色的鸽子在他身旁飞起，海风吹动了他的黑色衬衫，翅膀震动的声音，呼啦啦一片，好似扬声喝彩！
湛蓝的天空上只有几片白云，还随着风继续变幻着形态。
Tommy远远地望见林伟仁正坐在海边PUB（海边露天酒吧）看着自己，林海墓园原来只是白鸽场。竟然不是坟地。
他走过去，步子迟缓。走上来的那些手下不用想也知道要干什么。钟孝礼弹了弹烟灰，抱臂斜看着林伟仁，要做生意就要讲诚信，Tommy够诚意，现在就看林先生您了！
“还要搜身吗？温哥华不是不准私自持枪吗？现在的大人都惜命得很！”
从开口说第一个字，钟孝礼就打定决心要把这个老家伙气到半死。不过只能是“半死”，真死了我找谁算账啊！Tommy觉得来到温哥华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搭救了正义，看来柳暗花明是真的。他故意拍了拍口袋，让林伟仁知道证据在这里，他完好无损地带来了，言下之意，我们好好地谈！
林伟仁一直喝着那杯茶，一个老头，一天到晚讲求养生之道，茶要惊蛰的茶籽，水要山上的温泉。任谁都看得出来，林伟仁今天心情很好，一个生意人，特别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生意人，心情好坏与否和谈的拢谈不拢生意有莫大的带连。
钟孝礼看着林伟仁手中的茶道，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老家伙学精了，知道先开口一定不占上风。于是，Tommy挑了挑眉，拿出那张有些褶皱的支票，展开，摆正，推到林伟仁面前。
老头看了一眼，手下的柄杓晃了一晃，那是个竹制的水杓，用来取出釜中的热水，日本当下最盛行这种怡溪派的茶道。“这是做什么，林家给出的单子哪还有收回的道理？”
林伟仁亲自斟茶，两杯茶碗，风炉上取下花壶，静静地流进两个风碗里，伴着叮叮咚咚的流水声，钟孝礼笑了笑，端起茶碗抿了一下，却始终不讲话，撇撇嘴，点头示意道，好茶！“林先生多虑了，入伙费，我缴了！”
林伟仁有些惊讶，不得不说，钟孝礼的脸变得几乎比翻书还快，不对，是自始至终他的脸都没有变过，这才让林伟仁觉得这个后生晚辈倒是真有些厉害之处，“我只有一个条件……”Tommy盯着林伟仁的眼，慢慢地勾起唇笑了笑，把那张支票推得更近，“我要入股！”
“你？”林伟仁突然想大笑， 一个香港的混混想跟他林家总裁争天下，不是天大的笑话。“区区十万？你就想入MBI！？”鼻子哼地麻木，钟孝礼听得一阵怒。
他低头笑了笑，“林先生，我不去那什么五角八角大楼，我只要你手下的一个小地方，应该不过分吧！？”
“你想要什么？”
Tommy拿起茶碗晃了晃里面澄清的液体，“子夜！”
“你要子夜？”狮子大开口啊，就算子夜城这点钱也不够啊，臭小子，用林家给的钱买林家的“子夜城”，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周到。
“林先生别慌，Tommy也知道钱不多，但是，租金总够了吧？”看对方没说话，Tommy继续说道，“十万刀，一年，利润全部归你，我只要子夜的经营权，怎样？”他靠在椅子上，慢慢地抱臂看着林伟仁，“这样，你不但不吃亏，还可以大赚一笔，林先生碰见这等美差竟然无动于衷？”啧啧啧……可惜……
“你当真……”有些不可置信，昨天餐桌上的你死我活，今天钟孝礼就来跟他谈合作，还丢了这么一个肥差给林家，“那玩意儿呢？”
“签了租赁合同，我们两清……”钟孝礼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瓶子，摊手看他，眉梢有些不知名的洋洋得意。
一份合同。
名字一签，仿佛成交了各自的命运。
钟孝礼拿出瓶子在林伟仁面前晃了晃，抬手抛了出去，掉进海里的声音早已听不到，林伟仁也不愿关心这个，他只知道钟孝礼很聪明，他用林家的钱租了林家的子夜，然后亲手毁掉子夜贩毒的证据，最后一张合同，成交。
钟孝礼签了一年。租期从10月份算起。他不要利润，只要经营权。林伟仁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被他绕进去了，进帐的才多少钱，利润翻了多少倍，说不挣钱是假的吧！不过，林伟仁站起身来走过去拍了拍Tommy的肩膀，他突然发现，他开始有点欣赏这个从香港逃过来的小子了！
“别玩得过火，小子，对了，于佑和那女儿还可爱吧？！”林伟仁抛下这句话，尾音带着张扬，“做老板了，该换辆车了！”
虽然是前言不搭后语，但是林伟仁确定钟孝礼听懂了，他的意思是，不论你做什么，到了哪儿，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我全部知道，就算是坐了子夜的第一把交椅，你的命运还在我的手里。
钟孝礼看着老头子走开，慢慢地收回脸上的笑，那笑容本来就不真心，幸亏，林伟仁，还有一道牌在我手上，想控制Tommy，他冷笑，太天真了些！
第十二章
距离婚礼还有一周的时候于佑和才出院。于美清见他刚踏进家门就说他又瘦了一圈，可能是这次治疗摄入的糖份少，他面上虽然不明显，但是那脸色苍白，没有唇色。他努力不让母亲担心，却还是止不住咳嗽。
房间一如既往不染灰尘。于佑和坐在书桌前，打开了久违的电脑，大概是时间太久没有用，邮件一封接着一封，页面翻了好几页。他处理了一些棘手的事件后，拿出了刚差人送来的U盘，一个月前他把林伟仁送来的那堆文件和这个U盘一起关进了抽屉，本来就没打算再打开看，但是在病床上，他想了很多，林家的手已经要够到旁边树枝的枝丫了，于佑和笑了笑，端起茶杯嘘了嘘热气，轻轻抿了一口，抬头看看窗外，深秋的温哥华冷入骨质，在慢慢地侵蚀你的五脏六腑，怎么暖都暖不热。
于佑和深深呼出一口气，该来总要来，躲也躲不掉，于是他把U盘放进了接孔。
无数的文档跳出。一个一个人名从A到Z；他皱起眉，这些……
都是MBI内部上层人员的履历表，于佑和“啪”的一声阖上电脑，荧光屏还渐渐的闪烁，直至待机……他慢慢起身抱臂思索，眉间隐藏着平日不多见到的锐利，果然，于佑和有些怀念曾经在上海公司的那些日子，没有争斗，没有尔虞我诈，渐渐地，他知道自己必须去适应，去接受，去面对，林伟仁掌控的是MBI全部的人员资料和启策，身边到底有多少他的人……
他用手指轻轻地敲着臂肘，身体在斜洒过来的夕阳里倾斜成一个清散的斜度，安静却可靠……
还不休息，Leo，你刚出院，要注意休息……
于佑和转头，见达华靠在门边，爸！ 他微微点头转身去倒水。
不忙了，我看看你就走……达华看着合住的电脑，莫名地微笑，点点头道，在做什么呢？
于佑和笑了笑，茶杯稳稳地递到达华手里，有时间多陪陪妈，公司的事情我会处理！
他说的沉稳，声音透着一个成功者该有的魄力。达华很喜欢于佑和那种“心里有数”的表情，仿佛从另一个角度赏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只是他不知道，于佑和与他还不同，他永远不是那种用心计害人的人，却也不会甘心被人相悖。
于佑和起身绕到另一侧，与他并肩。爸，我扣了东港那批货，我只想问，东港码头那批货……您知道吗？他问这话之前早已心中有数，他只是在看，看他的父亲有没有对他撒谎。
你说东港那批货，我不清楚。
于佑和没有说话，但是他转头看了看达华，突然微笑了一下，爸，子空约我有事，晚上多陪陪妈，我先走了……
说罢，拿起外套走出门，“爸，忘了告诉您，扣单子的时候，我看到了单子上有你的印章！”他微笑的时候，披上外衣，“可能是我搞错了……Bye！”
他只说了这最后一句，然后消失在楼道里，于佑和朗朗的嗓音从楼下传来，是在和于美清告别，达华深深呼出一口气，拿在手上的茶杯慢慢地颤抖，啪的一声斜在桌子上，沾湿了一大片文件，他忙去擦……
怎么了你这是……于美清走过来接过手，帮他擦着水渍，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达华默默地走到窗前，伸手摆弄着那盆栀子花，“美清啊，佑和身体不是很好，我看……”
“怎么了？”于美清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他，“怎么突然这个神情？”
“噢，没有，”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头看着她，“不想他太累，过了这个月，还是休息一段吧……”看着于美清疑惑的眼，达华又加了一句，“公司的事情我另外找人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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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空确实是个奇异的存在。
于佑和在他的医疗室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研究无痛拔牙的课题。哦，林子空学的是牙医。“林先生好！”
于佑和斜靠在门板上，轻轻地摸着下巴，那表情有些不同往日的轻松自在，“林先生都是要新婚的人了，还是这么敬业……”
林子空抬头看了他一眼，推着轮椅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