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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丝安娜-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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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丁…贝克整理一下思绪:
  “牢记你拥有警察最重要的三项美德。”他说服自己,“你坚守岗位,能作逻辑的思考,而且非常冷静。你不允许自己失去镇定,而且不管什么案子,你永远表现得很专业。‘不情愿的’、‘可怕的’、‘残忍的’这种种字眼只属于报纸,跟你的思考毫无关系,谋杀案凶手也是个普通人。”
  自从上次在莫塔拉的城市饭店分别后,他一直没再见过艾柏格,虽然两人电话联络不断。他记得上星期通话时,艾柏格最后说的是:
  “放假?这个案子没解决我就不放假。我很快会把所有资料搜集好,即使我得独力把伯轮市铲平,我也要继续下去。”
  最近艾柏格已经变得不是“固执”两个字可以形容了,马丁…贝克这样想。
  “该死,该死,该死!”
  他一边嘀咕,一边用拳头敲打前额。然后他回到桌前坐下,把椅子向左转九十度,失神地望着打字机上的纸。他试着回忆本来要写的东西,那是柯柏拿着那封信进来时打断的。
  过了六小时,下午四点五十八分了,他穿戴好大衣和帽子,准备开始诅咒那挤得要命的、往南开的地铁了。外面还下着雨,他开始闻到湿衣服发出的霉味,也开始对又要被一群陌生的躯体紧紧围住站着而感到恐慌。
  四点五十九分,史丹斯敦来了,他跟平常一样,没敲门就进来了。这令人有点生气,但还可以忍受,比起米兰德啄木鸟般的讯号或柯柏打雷似地猛敲好多了。
  “这是失踪女子组传来的消息。你最好寄一封感谢函给美国大使馆,是他们代为传话的。”他读着这张淡红色的电报。“内布拉斯加州林肯市,上次是什么地方?”
  “纽约州阿斯托立雅市。”
  “就是他们寄了三页资料来,却忘了提她是黑人那次吗?”
  “没错。”马丁…贝克说。
  史丹斯敦把电报交给他说:
  “这个号码可以找大使馆里的一个人,你应该和他联络看看。”
  能将挤地铁的酷刑延后,马丁…贝克多少有点暗自高兴。他回座位拨电话,但是太晚了,大使馆下班了。
  第二天是星期三,天气更糟了。早报上登出一篇旧闻,提到应该是在瑞典南部,一个叫做瑞恩的地方,有个二十五岁的家庭主妇失踪了,她度假之后就未返回家中。
  中午以前他们就把柯柏的叙述内容和修饰过的照片,分送给瑞典南部的警局和一位叫做艾玛…卡夫卡的侦探队长,他服务于美国内布拉斯加州林肯市的凶杀组。
  午餐之后,马丁…贝克觉得脖子上的淋巴腺开始肿起来了,以至于在傍晚回家前,他讲话、吞口水都有困难。
  “明天国家警署不需要你,我已经决定了。”他老婆说。
  他正打算张嘴反驳,不过望了望孩子之后,又把嘴闭了起来。
  她很快就乘胜追击。
  “你的鼻子完全塞住了,喘得好像鱼离开水一样。”
  他放下刀叉,咕哝着:
  “感谢主赐晚餐。”
  随后他迅速把想说的话带离餐桌。这个方法让他慢慢恢复理智。他缓慢但有条不紊地拼组那艘模型船,刚刚那些不愉快的感觉不见了,隔壁房间的电视声,他也能听若不闻。过好一会儿,他女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站在房门口,脸颊上还有泡泡糖渣。
  “有人打电话来。真讨厌,现在派瑞梅森探案刚演一半呢。”
  真该死,他早就该把电话移走的!真该死,他早就该跟孩子一起成长的!真该死,跟一个十二岁大、已经发育完全又喜欢披头饰的孩子应该聊些什么呢?
  他以一种畏缩的姿势走进客厅,偏偏他还是在梅森那张占满整个电视的狗脸上,投下一个愚蠢的暗影,他只好拿着电话走出客厅。
  “喂,”艾帕格说,“我想我有一些发现。”
  “是什么?”
  “这星期我都在查小船和货轮的航行记录。想把所有经过的船都查出来是不太可能的,但是一个小时前,有个一般勤务部门的小伙子说,今年夏天的某个晚上,有艘向西开的客轮在半夜经过普拉登。他说记不得是哪一天,而且是刚刚才想到的,他曾经好几个晚上在那个地区出任务。这似乎非常难以置信,但他发誓这是真的。这件事的第二天他就放假了,那之后他也忘了提。”
  “他记得是哪艘船吗?”
  “不记得。不过,我打电话去哥审堡和船务公司的人谈过这事。其中一个人说这应该是确实的,他说那艘船应该是‘黛安娜号’,还给我船长的地址。”
  一阵短暂的沉默,马丁…贝克可以听到艾柏格划了一根火柴。
  “我找到了船长,他说他当然记得,尽管他宁愿忘记。起先因为大雾,他们被迫停在哈夫林吉三个小时;接着马达的蒸汽管又坏了……”
  “引擎。”
  “你说什么?”
  “是引擎,不是马达。”
  “噢,对。但总之他们停在索德策平修理,花了超过八小时的时间。也就是说他们那次晚了几乎十二个小时,是在午夜通过伯轮夏特的。他们甚至没在莫塔拉或瓦兹特纳停留,直接开去哥审堡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我是说,哪一天?”
  “船长说仲夏之后的第二趟,也就是七月四号。”
  他们至少停顿了十秒钟,然后艾柏格说:
  “就在我们发现她尸体的四天前。我还曾再打一次电话给那船长以确定时间,他想知道怎么回事,我则问他在哥审堡下船时,是否有点名。他回答:‘他们何必点名?’我说我不知道,他一定认为我疯了。”
  又是一段沉默。
  “你认为这是个新发现吗?”
  “我不知道。”马丁…贝克回答,“可能是。不管怎样,你做得很好。”
  “如果船上的每个人都确实抵达哥审堡,那就不值得追究了。”
  他的声音奇妙地混合了失望和若干胜利感。
  “我们得查出所有的资料。”艾柏格说。
  “当然。”
  “再见。”
  “我会和你联络,再见。”
  马丁…贝克手放在电话上呆站了一会儿,然后他皱起额头,像个梦游病患者一样穿过客厅。他小心地关上门,坐在模型船前面,举起右手想调整主桅,它却不听使唤马上掉下来。
  他又在那儿呆坐了一小时,直到他老婆进来撵他上床。
  8
  “没有人会说你看来气色不错。”柯柏说。
  马丁…贝克的确觉得不舒服。他感冒了,又喉咙痛,还有耳鸣,胸部也觉得郁闷。这回感冒的确是依照进度,并到达最恶化的阶段。尽管如此,他还是白天都待在办公室,故意藐视感冒和老婆唠叨的威力。至少他不用躺在床上,这就可以逃离那令他喘不过气来的照顾。因为孩子长大了,他老婆家庭护士的角色只好对贝克扮演,不然她那沸腾的、专断的关怀没处去;对她而言,贝克的感冒、伤风,都要当做生日或重要节日一样处理。
  此外,为了某种原因,他实在搁不下良心来待在家里。
  “你既然不舒服,还在这儿晃干嘛?”柯柏说。
  “我还好啊!”
  “这个案子就别想这么多了,又不是我们头一次失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你比我还清楚这一点。我们尽力了,就是这样…!”
  “我不只在想这个案子而已。”
  “别再沉思了,这对士气不好。”
  “士气?”
  “对,想一大堆有的没的,很浪费时间。沉思是效率低落之母。”
  柯柏说完就离开了。
  这一整天都太平无事,而且陰沉沉的,天一直下雨,他一直打喷嚏,也一直有一些琐事在烦他。他拨电话到莫塔拉两次,主要为了鼓舞艾柏格,因为艾柏格开始觉得昨天晚上的发现实在帮不上大忙,他想不出这些发现与尸体有何关联。
  “我想,如果一个人辛苦工作很久却毫无成果,就很容易错估某些事情。”
  艾柏格的声音可以说带有后悔以及些微的崩溃,甚至可以说得上心碎。
  那个在瑞恩失踪的女孩还是没找到,但他并不紧张。她五尺一寸高、金发、有着巴多特发型。
  五点整,他搭计程车回家,不过在到家之前的地铁车站就下车,走一小段。因为他老婆如果刚好看到他坐计程车回家,无疑又会对他用钱的方式有一顿惨烈的争吵。
  他吃不下任何东西,不过喝了一杯甘菊茶。“为了安全起见,我得说自己胃痛。”贝克想着想着,就走回房间,躺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觉得好一点了。他吃了一块饼,还以惊人的冷静喝下他老婆摆在他面前的、刚煮沸的蜜茶。他老婆不断以政府对雇员的口气,慢条斯理地对他的健康作评断,并提出一堆不合理的要求。他赶到克里斯丁堡的办公室时,已经十点十五分了。
  桌上有一封电报。
  一分钟之后,马丁…贝克没敲门就进入他上司的办公室,尽管门上“请勿打扰”的红灯亮着。八年多以来,他头一次这么做。
  署长哈玛和陰魂不散的柯柏,正斜倚在桌脚,一起研究一间公寓的蓝图。他们都惊讶地看着他。
  “卡夫卡给我一封电报。”
  “这样开始一天的工作,可真惨哪!”柯柏说。(谑指同名奥地利存在主义小说家佛兰兹…卡夫卡,FranzKafka,其作品擅以象征手法描述不具条理的现实生活及其忧虑。)
  “那是他的名字,他是美国林肯市的警探。他已经指认了莫塔拉那具女尸。”
  “他有可能由电报上判断女尸的身份吗?”
  “看起来是这样。”
  他把电报放在桌上,三个人一起读内容。
  那正是我们失踪的女孩。罗丝安娜…麦格罗,二十七岁,图书馆管理员,须立刻进一步交换资讯。
  “罗丝安娜…麦格罗。”哈玛说,“图书馆馆员。你绝对想不到。”
  “我看不见得。”柯柏说,“我认为她是从谬比来的。林肯市在哪里?”
  “在内布拉斯加州,美国的中部吧。”贝克回答。“我猜的。”
  哈玛把电报又读了一次。
  “我们最好再问清楚。”他说,“这上面并不详细。”
  “对我们来说够了。”柯柏说,“我们所需不多。”
  “对了,”哈玛冷静地说,“咱们俩得先把刚刚的事做完。”
  马丁…贝克回自己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用手指按摩着太阳袕。刚刚那种有所进展的兴奋感已逐渐消失。一百件案子中有九十九件,一开始的三个月都只是在调查、搜集资料而已,所有麻烦的工作都还没开始着手。
  大使馆和郡警局那边都要等一等,他拿起电话拨通莫塔拉。
  “喂。”艾柏格应声。
  “她已经被指认出来了。”
  “很确定吗?”
  “好像是。”
  艾柏格不说话。
  “她是个美国人,从内布拉斯加州的一个林肯市来的。你记下来了吗?”
  “哼,当然。”
  “她名字叫罗丝安娜…麦格罗。我拼给你听:大写的Rudolf的R,Olof的O,Sigurd的S,Eric的E,Adam的A,Niklas的N,再一个Niklas的N,Adam的A。然后是另一个字:大写的Martin的M,Cesar的C;GustaU的G,Rudlof的R,Adam的A,Wiuiam的W。都记好了吗?”
  “都记好了。”
  “她二十七岁,是个图书馆管理员。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你从哪儿查到的?”
  “只是照例行程序去查。他们找她有一阵子了,不过不是经由国际刑警组织,而是经由大使馆。”
  “那船呢?”艾帕格说。
  “你说什么?”
  “她搭哪艘船哪!一个美国游客,除了搭船还能从哪儿来呢?也可能不是搭大船,而是搭游艇之类的,那就可能有很多艘曾通过这里…!”
  “我们还不知道她是否有来此旅行。”
  “没错,但我会立刻查。如果她认识城里的人,或者住过这里,我在二十四小时内就会知道。”
  “好,我一有新消息就通知你。”
  马丁…贝克在艾柏格耳边打了个喷嚏作总结,还来不及道歉,对方已经挂电话了。
  尽管他还是头痛兼耳鸣,但他觉得比过去几周好多了,他现在觉得自己像一个长跑选手在起跑枪响前一秒钟的状态。但还有两件事困扰着他:凶手在枪响前已经犯规偷跑了,现在超前了他三个月,而他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追。
  虽然表面上没有确定的蓝图,许多未知的事物也尚待思考,但他天生的警员头脑,已计划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作例行的搜索;而他可以预知,这种行动一定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就好像沙漏中的沙一定会流过斗孔一样的确定。
  这三个月来,他其实只在意这件事:何时可以正式开始办这件案子。这段时间他一直像在漆黑中,摸索着要爬出一片烂泥,现在他觉得他已触着第一片坚实的土地了,正确的下一步应该不会太久了。
  他并不奢望能多快破案。如果文相格发现了这个林肯市来的女人曾在莫塔拉工作,或是她曾经去找过住在莫塔拉的朋友,甚至她曾经亲自到过莫塔拉,那将比凶手直接走进来,把行凶证据放在他桌上更令他惊讶。
  另一方面,他耐心等着美国方面提供更进一步的资料,这次他不再觉得不耐烦。他猜想着卡夫卡曾持续传来的各种讯息,以及艾柏格那个顽固、毫无根据的论点——他认为罗丝安娜是搭船抵达莫塔拉市的。如果说尸体是由汽车运到河边丢弃的话,还比较有说服力呢!
  稍后他又想,那位副队长警探卡夫卡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他服务的警局,是否和人们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想知道林肯市现在是几点钟以及这女人住在哪一区;他还很好奇她的房子是否空着没人住,家具是否都用白床单罩着,而空气中满是灰尘,带着封闭、沉重的味道?
  他忽然警觉到,自己对于北美洲的地理常识相当贫乏,他固然不知道林肯市在哪儿,内布拉斯加州对他而言也只是个地名。
  午餐过后他到图书馆,望着墙上的世界地图,很快就找到了林肯市。它自然是个内陆城市,事实上,远在美国中部;它看来是个大城市,可惜他找不到有关北美洲城市的资料。幸好他口袋里有本袖珍年鉴,里面有两地的时差表,他概算得知是七小时。现在斯德哥尔摩是下午两点半,而林肯市则是早上七点半,卡夫卡可能还躺在床上读早报。
  他回头继续研究这张世界地图,然后把手指比在内布拉斯加州的西南角落上,那大约是格林威治以西一百经度的位置。他喃喃自语地:
  “罗丝安娜…麦格罗。”
  他不断重复念着这个名字,好像要把它刻在自己的心里。
  当他回警局时,柯柏正在打字。在他们开始说话之前,电话就响了,是服务生转接的。
  “电话中心说有个电话从美国打来,三十分钟前就打进来的。你能接吗?”
  卡夫卡副队长可不是躺在床上看早报,他又一次太早妄下定论了。
  “美国打来的,我的老天呀!”柯柏说。
  又过了四十五分钟,电话才转接进来。起先只有一些嘈杂的噪音,接着有一大堆转接员同时在谈话,然后才有个遥远的声音传来,同时变得异常清晰。
  “嗨,我是卡夫卡。你是贝克先生吗?”
  “是的。”
  “你收到电报了吗?”
  “收到了,谢谢你。”
  “上面说得很清楚,是不是?”
  “有没有任何疑点显示,死者可能不是罗丝安娜?”马丁…贝克问。
  “你说得真流利,好像在用母语呢!”柯柏说。
  “不会的,先生,是罗丝安娜没错。不到一小时,我就找到可信人士确认她的身份了,这多亏你那津确的描述。我甚至又再确认一次,把照片给她的朋友和她住在欧玛哈的前任男友确认,他们都相当肯定。我也会把她的照片和其他东西寄过去。”
  “她什么时候动身的?”
  “五月初,她打算在欧洲逗留两个月,而这是她头一次到国外旅行。目前我知道的是,她没有同伴。”
  “你打听到她的旅游计划了吗?”
  “所知不多,事实上没有人清楚。只有一个线索:她从挪威写了张明信片给她的好友,提到她要在瑞典停留一周,然后继续前往哥本哈根。”
  “上面没有提到其他任何事吗?”
  “哦,她有提到要搭一艘瑞典船,好像是湖边或河边的交通船之类的。好像她要搭船穿越瑞典,不过写得不很清楚。”
  马丁…贝克为之屏息。
  “贝克先生,你还在线上吧?”
  “是的。”
  通话状况很快变差了,杂音愈来愈多。
  “我知道她是被谋杀的。”卡夫卡只好用吼,“你逮到凶手了吗?”
  “还没有。”
  “我听不到。”
  “希望很快能杀(抓)到他,不过现在还没有。”贝克回答。
  “你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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