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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战,怎能?我提出要离 婚,他不在乎,我说要工厂,那工厂才是他在乎的!他不在乎我!他从不在乎我!从不!”
泪水从方丝萦的面颊上滴落了下来,她俯下身去,把头发从爱琳脸上拂开,把那冷毛巾 换了一面,再盖在她的额上。她就用带泪的眸子瞅着她,长长久久的瞅着她。爱琳仍然在哭 诉,不停的哭诉,泪和汗弄湿了整个脸庞。
“我从没有别的男朋友,从来没有!我到台中去只是住在我干妈家,我从没有男朋友! 我要刺激他,可是,他没有心呵!他的心已经被鬼抓走了!他没有心呵!根本没有心呵!” 她抓住了方丝萦的手,瞪视着她。“我没有男朋友,你信吗?”
“是的,”方丝萦点着头。“是的,我知道。你睡吧!好好的睡吧!再闹下去,你会呕 吐的,睡吧!”
爱琳阖上了眼睛,她是非常非常的疲倦了,现在,所有酒精都在她体内发生了作用,她 的眼皮像铅一样的沉重,她的意识飘忽而朦胧。她仍然在说话,不停的说话,但是,那语音 已经呢喃不清了。她翻了一个身,拥着棉被,然后,她长长的叹息,那长睫毛上还闪烁着泪 珠,她似乎睡着了。
方丝萦没有立即离去,站在床边,她为爱琳整理好了被褥,抚平了枕头,再轻轻的拭去 了她颊上的泪痕。然后,她低档的、低档的说:“听着,爱琳,撇开了敌对的立场,我们有 多么微妙的关系!我们爱着同一个男人,且曾是同一个男人的妻子。看样子,我们之间,必 定有一个要痛苦,不是你,就是我,或者,最不幸的,竟是我们两个!我们该怎么办呢?该 怎么协调这份尴尬?爱琳,最起码,我们不要敌对吧!如果有一天,你会想到我,会觉得我 对你还有一些儿贡献,那么,爱那个孩子吧!好好的爱那个孩子吧!”
她转过身子,急急的走出了房间,泪,把一切都封锁了,都遮盖了。
庭院深深 27
爱琳呆呆的坐在窗前,对着那满花园的阳光发愣。隔夜的宿醉仍旧使她昏昏沉沉的,昨 夜的一切也都模模糊糊,但她知道发生了一些事情,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方丝萦,那个奇异 的家庭教师,自己对她说了些什么?她记得方丝萦曾逗留在她屋里,她诉说过,她哭过,枕 上的泪痕犹新!那么,那家庭教师一定已知道了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而且,那家庭教师也 说过一些什么,是什么呢?她努力的回忆,努力的思索,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昨晚,昨晚像隐在一层浓雾里,那样朦胧,那样混沌。唯一真实的,是当她走进客厅, 开亮电灯那一刹那所见到的一幕。那长沙发,方丝萦蜷伏在那儿,像一只小猫,柏霈文紧拥 着她,带着满脸最深切的激情!怎会呢?她想不透,怎会呢?或者,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吧? 或者,根本没有昨晚那一幕吧!但是,不!她还记得方丝萦的打扮,没有戴眼镜,是的,这 几天她都没有戴眼镜,长发披垂,穿了一身浅蓝色的秋装……她猛的打了个冷战,不可否 认,那家庭教师相当漂亮,可是,对一个瞎子而言,漂亮又怎样呢?
她烦躁的站起身来,在屋内兜着圈子,然后,她打开房门,直着喉咙喊:“亚珠!亚 珠!亚珠!”
亚珠急急的从后面跑过来,站在楼梯上,扬着声音回答:
“是的,太太?”“方老师呢?”爱琳问。
“到学校去了,和亭亭一起去的。”亚珠诧异的说。
哦,真的!怎么这样糊涂!当然是到学校去了。爱琳咬了咬嘴唇,不管怎样,今晚她要 和这个女人好好的谈一谈!她要请她走路!她绝不能允许自己的地盘内再有人侵入,一个鬼 魂已经够了!又跑来一个活生生的人!哦,她不能容忍这个!她绝不能容忍!“太太?”亚 珠小心翼翼的。“你要吃早餐吗?”
“不要!给我冲杯牛奶拿到楼上来。”
“是的。”关上了门,她继续坐在桌前沉思。奇怪,不论她怎样整理自己的思绪,她始 终有点儿恍恍惚惚的。大概是酒的关系,酒会使人软弱。她发现自己并不像想像那样恨方丝 萦,她心底有一点儿什么奇异的东西,在那儿不听指挥的容纳着方丝萦!她困惑而迷茫的摇 摇头,昨夜,昨夜她到底和方丝萦谈了些什么。亚珠送来了牛奶,爱琳立即在她身上嗅到了 一股强烈的芬芳,她冷笑着说:“玫瑰花味,你又买了玫瑰!”
“是的,太太,买了好几打!先生叫买的!我刚刚插了好几瓶,你这儿要一瓶吗?” “不要!你去吧!”亚珠退了下去。爱琳倚着窗子,情绪更乱了。天知道!这家中一定发生 了一些什么事!玫瑰花#####问题的核心在那个家庭教师身上吗?门上传来了轻微的剥 啄之声,没等她回答,门被推开了。她看过去,出乎意料之外的,门外竟是柏霈文!他穿着 件灰色的套头毛衣,灰色的西服裤,整洁,清爽,而且神采奕奕,爱琳惊异的望着他,从什 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摆脱了他那份忧郁和消沉?他看来像一个崭新的人。不但如此,爱琳还 几乎是痛心的发现,他虽然年纪已超过四十岁,虽然眼睛失明,他却依然挺拔、漂亮、儒 雅,而潇洒!依然是个吸引人的男人!难怪!难怪那个方丝萦会喜欢他!她盯着他,这男 人,这男人是她的?她曾多么希望揽住那个浓发的头,抚平他眉心的皱纹,吻去他唇边的忧 郁,可是,她没有做到!而如今呢?是谁抚平了那眉间的皱纹,是谁吻去了那唇边的忧郁?
“我可以进来吗?”柏霈文礼貌而温文的问,很久没有见到礼貌和温文,那不是亲切的 代表,那是冷淡和疏远。爱琳知道这个,她在他心里是个陌生人。
“是的。”她的声音生而涩。
他走了进来,关上了房门,他对这间房子的布置并不熟悉,他是几乎不进这屋子的。爱 琳故意不去帮助他,让他去摸索。他找着了沙发,坐了下来,他燃起了一支烟,一副准备长 谈的模样。“昨晚你喝醉了。”他说。
“怎样呢?”她问,不由自主的带点挑战的意味。“虽然醉了,并没有醉到看不清楚我 眼前的好戏的地步!你要知道!”
“我知道,”他吐出一口烟来,显得冷静、沉着,而胸有成竹。“我就为了这个来和你 谈。”
“别告诉我那是一时冲动… ”
“不不,”他很快的接口。“不是一时冲动,完全不是。”他定了定,慢慢的说:“爱 琳,我想,我们这勉强的婚姻再维持下去,对我们两个都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所以,我来 请求离婚。”爱琳震动了一下,她紧紧的注视着他。
“为了那个家庭教师吗?”她不动声色的问:“我想,你是真的爱上她了。”“是 的。”他很干脆的回答。
她又震动了一下。靠着窗子,她端着牛奶杯,有好半天没有说话,她的眼睛注视着杯 子,杯里的热气冒了出来,升腾着,弥漫着。“怎样呢?”他问。一股怒气从她胸坎中冲到 头脑里。哦哦,这个天下最痴情的人!一个家庭教师!一个家庭教师!原来那副痴情面孔都 是装扮出来的呵!“谈离婚,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冷冷的说:“你不是知道我的条件 吗?”他沉吟了一下。“你是指工厂?”“是的。”“你知道,工厂和茶园是分不了家 的,”他困难的说:“你能提别的条件吗?例如,现款、房屋,或是一部分的茶园?”
“不。”他咬了咬牙,烟雾笼罩着他,他显然面临了一个巨大的抉择。然后,他忽然用 力的一甩头,用坚决的、不顾一切的语气说:“好吧!我给你!”爱琳大吃了一惊,她不信 任的看着柏霈文,几乎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工厂,那是他的祖产,他事业的重心,她深深 明白这工厂在他心中的分量,不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上的,这工厂有他的血,有他的汗。 而现在,他竟毅然决然的要舍弃这工厂了?为了那个方丝萦?爱情的力量会这样大吗?这简 直是不可思议的!一层妒嫉的、痛苦的情绪抓住了她,她的声音森冷:“为了那个家庭教 师,你不惜放弃工厂?她对你是这样重要吗?”“说实话,她比一百个工厂更重要。”
“哦?”柏霈文的那份坦白更刺激了她,这女人是怎样做的?怎可能把一个男人的心收 服到这个地步?她嫉妒她!她恨她!“和我离婚以后,你准备和她结婚吗?”
他深思了一下,一种十分奇妙的神情升到了他的脸上,他的脸被罩在一种梦似的光辉里 去了,他的神情温柔,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细腻的、柔和的微笑。
“是的。”他轻声说。这种表情,这种面色,这种她渴求而不可得的感情!她紧握着杯 子,牛奶在杯中晃动,她的呼吸急促,她的头脑昏乱,她的血脉偾张。“那么,我们就这样 讲定吧,”柏霈文又开口说:“总之,我们也做了六、七年的夫妻,我希望好聚好散。我今 天会去台北找我的律师,我想尽快把这事办好。关于工厂,”他心痛的叹了口气:“我会叫 老张来,你可以让他把帐本拿给你看。假若你没有其他的意见,我就这样子去办了!”
“慢着!”她忽然冲口而出的。“你是这样迫不及待的要离婚呵!”“怎样呢?”柏霈 文锁起了眉头。
“我并没有同意呵!”“爱琳!”柏霈文吃惊的喊。“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同意离婚!”她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可是,我已经答应 把工厂给你!”柏霈文急切的说。“整个的工厂,你随时要,随时接收!”
“我改变主意了!”爱琳把牛奶杯放在桌上,斩钉断铁的说:“我不要你的工厂,我也 不要离婚!你想那样顺心的娶那个女人,你办不到!”“你这是为什么呢?”柏霈文的身子 向前倾,焦灼使他的脸色苍白,他的眉毛锁成了一团,声音迫切而急躁:“你坦白说吧!你 还想要些什么?你说吧!只要是我有的,你都拿去吧!别为难我!爱琳!我告诉你,我一定 要和你离婚,我爱那个女人,我不惜牺牲一切,誓必要得到她!你了解吗?反正,你不爱 我,你有的是男朋友,你就放手吧!你会得到用不完的金钱,你没有任何损失,为什么你不 肯?爱琳,你就算做一件好事吧!”他简直是在哀求了!几时看到他如此低声下气过?爱琳 的心脏绞紧了。“反正,你不爱我,你有的是男朋友……!你没有任何损失!”噢,柏霈 文,柏霈文,你这个瞎子!舷舷舷舷舷!她迅速的瞪着他,冒火的瞪着他。她的声音尖锐而 高亢:“不!我不离婚!随你怎么说,我不离婚!我不要你的东西,你的财产,我只是不要 离婚!”
“你这是和我作对!”柏霈文站起身来,一直走到爱琳的面前。“你何苦呢?爱琳?使 我痛苦,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呀!你的目的是什么呢?”“我讨厌那个女人!”爱琳吼了起 来:“她会勾引你,是吗?她既然会强占别人的丈夫,我也有对付她的一套,我到底是这家 里的女主人,是吗?我非但不要和你离婚,我还要她走!要她离开柏宅!”“爱琳!”柏霈 文额上的青筋突了起来,他喘着气说:“我认清你了!爱琳,你比我想像中更坏,更恶毒, 更残酷!你是冷血的动物!你没有热情,没有温暖!你宁可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却不肯成全 一对苦难中的恋人!是的,我认清你了!但是,你阻止不了我!我告诉你,我这次是拚了命 的!你阻止不了的,我要得到她,不管用怎样的方式,我都要得到她!”
爱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她是那样震惊,那样激动,那样不能相信!她从没看过柏霈文 如此激动,如此坚决!他的话刺伤了她,刺痛了她,她喃喃的说:
“哦!她是真的战胜了那个鬼魂了!”“鬼魂?”柏霈文厉声说:“别再提鬼魂两个 字!”
“你连提都不愿提了!”爱琳点着头:“她连含烟的位置都侵占了。”“她侵占不了含 烟的位置,”柏霈文说,坚定的、冷静的。“因为她就是含烟!”“你疯了。”爱琳嗤之以 鼻。
“我没有疯,这秘密已经保不住了,坦白告诉你吧,她就是含烟!她十年前并没有淹 死,而去了美国,现在,她回来了!你懂了吗?她没有侵占你的位置,是你侵占了她的!”
“我不相信!”爱琳喘着气,猛烈的摇着头。“我一个字都不相信!这是谎话!天大的 谎话!是你编出来的故事,你想含烟想疯了,才会编出这样一个荒谬的故事来!我一个字也 不信!”“这却是真的!”柏霈文说:“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所以她会那样爱亭亭,所以她 会愿意做亭亭的家庭教师!她骗过了所有的人,也骗过了我,直到三天前,我用电报把高立 德找了来,才拆穿了她!现在,你明白了吗?你明白我为什么那样爱她,那样发疯般的要得 到她了吗?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我等待了十年,我期盼了十年,我不能再失去她!我不能!”
“哦,天!哦,天!”爱琳低呼着,不由自主的向后退,退到了沙发边,她就好软弱的 倒了进去。用手蒙住了脸,她开始相信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她的思想混淆了,她的意识迷糊 了,她的感情陷进了一份完完全全的昏乱中。这件事情打击了她,大大的打击了她。“你懂 了吗?爱琳?”柏霈文又逼近了她。“我对你抱歉,十分十分抱歉,当初,我不该和你结婚 的。现在,你能同情我们的处境吗?了解我们的心情吗?假若你肯离婚,我会感激你,非常 非常感激你。爱琳,我会补偿你的损失,我会!”
你补偿不了!柏霈文,你如何补偿?爱琳昏乱的想着。泪水冲进了她的眼眶。许许多多 的疑惑,现在像锁链般的连锁了起来。哦,那个家庭教师,竟是亭亭的生母!怪不得她像个 母鸡保护幼雏般用翅膀遮着那孩子!哦,天!怎会有这样的事情?怎会?“我不信,”她呻 吟着说:“我还是不信。”
“看看这个。”柏霈文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金鸡心。“打开鸡心,看看里面的照片!”
爱琳接过了鸡心,打开来,那张小小的合照就呈现在眼前了,她看着那个少女,皓齿明 眸,长发垂肩。她“啪”的一声合上了鸡心。是的,她改变得并不多,依然漂亮,依然风姿 嫣然!她递还了那鸡心,喃喃的说:
“是的,是她!那鬼魂!那幽灵!她踏着夜雾而来,掠夺别人的一切!”柏霈文不太明 了爱琳的话,但是,他也无心去了解她的话。收回了鸡心,他以迫切的、诚恳的、近乎祈求 的声调,急促的说:“你懂了吧?爱琳?懂得我为什么这样发疯,这样痴狂了吧?请答应我 吧,取消了我们的婚姻关系,你就成全了一个破碎的家庭!答应了吧,爱琳!为我,为含 烟,为亭亭,也为你。”爱琳痴照的坐在那儿,有一种又想哭、又想笑的冲动。这是多么荒 谬而复杂的故事!你丈夫那个早已死亡的前妻,会突然出现,来向你讨还她的位置!而现 在,她将怎样呢?怎么办呢?退出自己的位置,让给那个幽魂吗?噢!她瞪着柏霈文,后者 仍然在不停的说着:
“好吗?爱琳?关于我的财产,只要我做得到,你要多少,都没有关系,我可以给你! 就算你帮了我一个忙,好吗?爱琳?”好吗?爱琳?好吗?爱琳?他这一刻多温柔!所有的 财产,你要多少都可以!只要还我自由!她突然猛的从沙发里站了起来,一直走到窗子旁 边,她大声的说:
“我不知道!我必须要想一想!你走开吧!让我想一想,我现在没有办法答复你!”
“爱琳!”“给我几天的时间,我现在不能作决定!我要和那个女人谈一谈!那个鬼 魂!”“爱琳,”柏霈文的神情紧张。“请不要伤害她,请不要刺激她,她已经受了过多她 不该受的苦难!”
爱琳掉过头来,直视着柏霈文,她的目光奇异而古怪,她的声音深幽而低沉:“告诉 我,你到底有多爱她?有多深?”
柏霈文沉吟了一下,然后,他轻轻的念了几个句子,是含烟当日最爱唱的一支歌里的:
“海枯石可烂,情深志不移,
日月有盈亏,我情曷有极!”爱琳注视着窗外,视线越过了那山坡,那茶园,她似乎看 到了含烟山庄,那废墟,那真是个废墟吗?泪慢慢的滑下了她的面颊,慢慢的#####滴 落在窗棂上。
庭院深深 28
天气是多变的,早上还是晴朗的好天气,到下午却飘起了霏霏细雨,天空黑暗了下来, 秋意骤然的加浓了。放学的时候,方丝萦已经感到那份凉凉的秋意,走出校门,一阵风迎面 而来,那样凉飕飕的,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抬头看了看天空,云是低而厚重的,校门口 的一棵不知名的树,撒了一地的落叶。细细的雨丝飘坠在她的脸上,带来一份难言的萧索的 感觉。“哦,老尤开车来接我们了。”亭亭说。
真的,老尤的车子停在路边,他站在那儿